近代愚园路的
空间实践·住宅建筑
冯立
西区越界筑路地
游走中外成愚园
业主联手设计师
住宅风貌誉近代
晚清民国时期，位于公共租界西区边缘的愚园路是一条“游走”于传统与西化之间的道路，受到公共租界与华界治理的双重影响。这种双重性与边缘性是否自然地映射到了近代愚园路的城市空间上？近代愚园路区域的空间实践又有哪些特征？今天愚园路历史文化风貌区所留下的诸多优秀近代建筑遗产，当年又是如何开发，如何设计出来的？本文即从愚园路的住宅空间做一考察，试图部分地回答上述问题。
1925年《最新上海全埠地图》，红色标记部分即为愚园路
上海公共租界的发展历史上，每当受限于土地空间时，越界筑路就成为了工部局的惯用手段。越界筑路区以较低的地价吸引了开发商购地建宅，在愚园路、新华路、虹桥路为代表的上海西区一带留下了有代表性的近代住宅建筑遗产。
1926年的上海分区地价统计，愚园路地价尚处低位
愚园路筑路之初，主要的建设活动由上海外侨主导，并集中在愚园路西侧。1920年建的卜内门洋行高级职员住宅区是其中代表，分为联列式别墅与独栋别墅两种类型。同年建成的原德国医生博罗住宅（后称严家花园），则是一栋体量稍大的别墅，分为主副楼，并带有一个大花园。其主楼南立面一楼做敞廊，二楼为长露台，假三层做两个露明木构架山墙面。这些西人住宅以英式乡村风格为主，而外墙干砌鹅卵石则体现出本土材料的特色。而位于愚园路1249弄的丰田纱厂干部住宅区的风格则有所不同。沿街有两栋独立住宅，弄内则为三条联排住宅。住宅以清水砖墙为主，并有连续红砖拱券外廊，是近代日本建筑受西式别墅影响的折衷产物。这一别墅类型也常见于虹口及杨浦地区日本人所建的住宅。
严家花园
到了1925年以后，华人开发设计的里弄住宅渐成愚园路建设活动的主流。从1925年先施和永安两家公司共同开发亨昌里，到1948年的黄迈士建筑师事务所设计沪西别墅，这20余年间，愚园路里弄的建造活动，以其多样的里弄类型、灵活的开发租售模式以及空间组合模式，从一个侧面展现了近代上海华人居住空间从石库门里弄过渡到新式里弄、花园式里弄的嬗变。
居住建筑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经济活动，其中有业主的经营，有建筑师的巧思，有营造商的故事，也有居民的生活，是一个空间-社会的复合体。以往对于上海近代居住建筑的介绍多从建筑风格进行描述，而如果藉由从愚园路建筑的营造主体的角度来展开论述，则有利于我们了解愚园路近代居住遗产的成因及其在上海近代建筑遗产与近代社会中的位置。以下试从业主、建筑师两方面举例说明。
业主的文化背景与里弄建筑空间特质的关联是一条时隐时现却无法被忽视的线索。位于愚园路西首的“亨昌里”是区域内较早开发的地产，建于1925年。业主是有着南洋及香港背景的先施公司与永安公司。住户即是两家公司的高级职员。可以想见的是，两家设立在南京路的百货公司之所以在当时尚为郊区的沪西置业，正是看中了此地安静的城郊环境以及日趋完善的交通系统。
修缮后的亨昌里
从建筑形制上来说，亨昌里其实可与1920年代香港所开发的“Terrace House”——比如義皇台（已拆卸）——做比较。亨昌里单开间联排里弄住宅南侧不设前天井改做外廊阳台的做法，正是体现出了“广式里弄”的特征，二楼阳台立面外设百叶落地窗通风做法，也体现出南洋建筑的特色。今天我们尚可以在里弄内“《布尔什维克》编辑部旧址”中看到修复后的里弄原貌。
大约十年之后，在愚园路的另一头419弄，公共租界地产大亨沙逊洋行毗邻涌泉坊打造了一条只租不售的花园洋房式里弄地产。里弄由10栋西式小洋房组成，分为长租与短租两种，已经近似于现在的酒店式公寓，吸引城市中产阶级居住。其立面元素简洁但比例讲究。沿弄立面入口经过了精心设计，每栋别墅各不相同，除了每栋别墅底层设车房外，弄堂内另设专门车库。由此可见，当时不同的业主在开发里弄建筑时由于各自定位的不同，已形成了出售、出租、业主自住与员工住宅等多种形式。
涌泉坊
愚园路近代里弄群的业主以华商为主，也多请华人建筑师操刀设计。位于愚园路东侧的愚谷邨，建于1927年，广东潮阳人陈楚南开发，出租为主，其中125号由业主自住。陈楚南找了华信建筑的杨润玉、杨元麟担纲设计。
愚谷邨俯瞰
愚谷邨是典型的单开间新式里弄。所谓新式里弄，区别于石库门里弄的特征是，由铸铁门代替了石库门，前天井演化为矮墙前院，主弄支弄的宽度增加。从风格上来说，新式里弄也比旧时里弄少了些中国传统装饰，具有更多的西式及现代特征。愚谷邨的前院入口门、饰板以及三楼的出挑阳台采用了简化的装饰艺术风格，其余立面则用拉毛水泥做简单饰面。
愚谷邨主弄
而愚园路上新式里弄在设计上最为考究的案例莫过于毗邻愚谷村的涌泉坊。该里弄同样由华信建筑的杨润玉，杨元麟以及周济之（华信建筑结构工程师）设计，久记营造厂建造。设计建造于1934-1936年间的涌泉坊，在清晰的主弄为轴线的田字型布局里，分为单开间到三开间等不同户型。在整体西班牙式外观风格的控制下，每栋联排里弄立面细部则各有不同。
涌泉坊内住宅
弄内最精彩的是业主陈楚湘自住的宅邸：一栋带有小型园林的西班牙式府邸。建筑师在处理建筑体量时采用了层层退台的手法，同时对应室内功能对于每个立面都予以细致处理。在整体席纹铺法泰山面砖的沉稳色调下，窗饰板配以暖色釉面砖以及青色琉璃镂空砖。
陈楚湘住宅今貌
陈楚湘住宅初建成时的旧影
这些建筑细节的拿捏与精湛的工艺体现出建筑师早年在土山湾工艺学校所受的扎实训练。而将西班牙风格与本地建筑材料语言的整合，也显示出建筑师善于吸收新事物并因地制宜展开设计的能力。从涌泉坊的设计可以看到，虽然华信建筑的杨润玉与杨元麟都并未留洋，也未曾接受“正统的”建筑学教育，但经过近代上海这个大舞台的历练，善于学习的本土建筑师，在1930年代开放的建筑设计市场竞争下，仍然可以赢得一席之地并且贡献出高质量的设计作品。
陈楚湘住宅立面图
另外，不同于传统社会中住宅与私园相对统一的审美趣味以及建构体系，愚园路上的宅园则呈现出一种中西合璧的状态：涌泉坊陈楚湘宅邸的西班牙风格外观，就与其配置传统的湖石驳岸中式意趣的花园搭配，无缝衔接在一起。不大的花园里，曲径通幽处，更设一小拱桥越过水面，花园四周则有四盏西班牙式灯柱加以点缀。
在更私密领域里内部的空间与陈设中，亦呈现出类似状态。在现代宅邸空间格局下，家具与陈设则采用以适合中国人生活习惯为主的设计，譬如陈楚湘宅的四楼的塔楼内部则为陈夫人的诵经堂。由此也可推想，本土建筑师一方面可以满足业主在追求时尚风格方面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更为了解华人业主的居家生活习惯，因此愚园路的华人业主多聘请本土建筑师设计也就顺理成章了。
西式风格的起居室
中式风格的客厅
相比之下，就目前资料所见，在愚园路的近代居住建筑中，外国建筑师事务所设计的住宅仅有协隆洋行在1928年设计的西园公寓以及1931-1934年设计建造的王伯群住宅。而王伯群住宅一般认为是著名近代留日建筑师柳士英（1893-1973年）的作品，是否只是挂名协隆洋行的图签则不得而知了。至于愚园路上的“洛公馆”，传为美国著名建筑师沙利文在1912年的作品，因其没有相关材料的佐证，建造时间也颇不可信，则暂不列入讨论。
文章选自《上海城建档案》，部分图片引自《中国建筑》。
版权归上海市城市建设档案馆所有。
责任编辑：曹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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