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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故事】无法捉摸的命运(作者:赵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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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上海老底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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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捉摸命运

赵志渊

我们五零后的这一代人,与新中国同龄,是责任最重的共和国长子。是装载了国家一切喜怒哀乐的集装箱。好的不说,但无论是三年自然灾害,还是十年浩劫,或者是上山下乡,甚至是分流下岗,全都被装上了。但我们的命运与四零后和七零后八零后相比,倒是比下不足,比上有余。

不说后来那些掉在蜜罐里的幸运儿。单说比我们稍稍年长些的四零后兄长。当年他们被命运卷到了崇明岛的北岸。他们苦苦地捱日子的时候,与我们这些五零后,有缘相会在工作最艰苦的崇明农场,组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大家不光与祖国的命运紧紧相联,跟国家一起折腾,而且和农场共荣共衰。荣幸的我们,还有着“知识青年”这个护身符。当年一阵风把我们吹到农村。经过一番敲打,又被一阵风送回原地。但四零后们就没那么幸运。其中一些人,有的自生自灭,有的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却遇到了命运的捉弄。我一踏上农场的土地,就遇到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农民叫许青南。但好像命中注定他的笔杆子摇不出什么名堂。所谓“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人命运的轨迹,大概早就被老天爷刻画好的。命运的曲折走势,凡人不可捉摸。命运的升降起伏,常人无法抗拒。许青南的命运,大概是玉皇大帝安排好的,文曲星也帮不了他。

许青南是我们长征农场六队蔬菜班的老职工。长得人高马大,但粗中有细。他是老职工中为数不多的,上衣口袋别着钢笔的读书人。听说解放后一土改,老许的祖宗产业就烟消云散。上一辈唯一留给他的遗产,是一口浓重的无锡口音。因此大家都叫他阿无锡。

他在六二年就来到了农场。因为生过肝炎,领导安排他在蔬菜班工作。不过,他不管重活轻活粗活,他都拿得出手。二十七元的工资,说明了他确实有两下子。阿无锡从来不计较什么人前人后。因为他这种成份的人,位卑未敢忘忧国,最注意服从命令听指挥。他不喜欢跟人搅和。只有在开河的时候,他才显出英雄本色。农场养兵千日,用在开河一时。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的阿无锡,在抢河底的关键时刻,往河中一站。一把崇明锹“嚓嚓嚓”三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一块河泥就到了挑夫担子上,自己还可以笃悠悠地抽烟。不仅生活清爽,而且身上衣服也干干净净,甚至脚下站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积水。一双中统套鞋,对付从头到底的开河工程足足有余。

开河的时候,就最能看出他干活的思路:巧干不做无用功,力气用在刀刃上。不过平时的许青南,干活不会冲在前面。大概因为身体不好,他很注意保护自己革命的本钱。如果我们全班人马施肥,最重的活计,是从厕所长距离把粪挑到河边。这活一直由老顾和小夏担当。阿无锡偶尔为之。他喜欢从河边把稀释好的粪水挑到田头的活儿。这活儿不光挑担距离近,而且休息的时候多。如果平整菜地时,开沟的活儿最累,而且不容易开得笔直。为了培养接班人,基本让我来干。耙平土地又是老顾和小夏的强项。所以,阿无锡就专门开愣头。这个活技术含量高,但不吃力。到了全班人马一起翻地的时候,阿无锡会挑一把最轻巧的铁褡,混在女人堆里,不紧不慢地前进。照例他的力气最大,但他一直与别人齐头并进,为的是和大家一起嚼细话。

他是个讲冷笑话的高手。人家嘲讽他是刁无锡,恶常州。他就举一反三证明无锡人的聪明:第一,无锡人的拿手好戏,是把肉骨头买给人家赚大钱,自己吃肉。第二,无锡的特产油面筋。买前看看一大包,付钱后拿到手的,只是轻飘飘的空心泡。第三,无锡人的拳头产品,是把没人要的烂污泥,做成泥人大阿福,专门去赚外地人的钱。短短三句话,掷地有声,把大家说得哑口无言。

有人旁敲侧击说江阴强盗无锡贼。阿无锡的反驳振振有词:其实这句话的原意是,江阴出产的稻米,只能降价才能在无锡地界上卖掉。好不容易米卖掉了,本钱也蚀光了。大家听了,又不得不服。阿无锡的老家在鱼米之乡的太湖边上。不光产大米,而且出人才。阿无锡觉得自己就是个人才,命中注定将来一定会发达。只是因为星星到夜里才会发出光芒。他摇笔杆子的才能,在老三届知青上调后才显露出来。他青壮时期的生话,波澜不惊。像一辆慢吞吞行驶的老爷汽车,在崇明岛的国防公路上前进。车行有方向,但看不到目的地。当年与他相伴的知青们,和阿无锡是一样的命运。好比同跑在一股道上的车,只知路在脚下,不知路通何方。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阿无锡的老婆叫鲁小琳,祖上也是大户人家。她家的底细,左邻右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她的父亲吃洋行饭。风水一转,洋人回了老家。留在上海滩上的伙计没能跟着走,渐渐地日子难以为继。后来,在上海滩上就混不下去了。但鲁小琳福星高照,六二年到了崇明农场。不过她的妹妹就没有这个好运,只能去新疆。许多年后,我曾经为她买紧俏的去乌鲁木齐火车票,去过她的家里。那是在天平路一带的洋房。听说还有许多地段更好的房子,鲁家已经统统自愿捐献给了国家。所以说,鲁家祖上也没有留给她什么东西。但她有高中的学历,气质不错。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一举手一投足,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度。

虽然太湖之滨和上海滩上已经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但崇明农场,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他们。后来,俩人结成了秦晋之好。谁能料到,一个地主老财的孝子贤孙,一个洋奴买办的残渣余孽,负负得正,竟生养出一个六队最漂亮的闺女。这个小姑娘,渐渐长成了一副美人胚子。虽难说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然而落落大方,集中了父母的全部优点。特别是她的两条柳叶眉,一双丹凤眼,眉毛一扬,眼角一翘,更添几分妩媚。因为她单名一个“渊”字,与我名字中的一个字相同,因此她的父亲与我很谈得来。

一次,阿无锡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用“垦牛”这个笔名,经常投稿给报社。虽然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为了圆心中的梦,坚持笔耕不放弃。直到我上调离开农场与阿无锡分道扬镳时,还不见他在文学上有所斩获。但此时的阿无锡,似乎已经牵住了命运的牛鼻子。因为女儿已经渐渐长大,他的生活开始看到了希望。然而,他不能象知青一样通过上调改变命运,但是他坚信宝贝女儿的命运一定会比自己强。在他的调教下,女儿越来越聪明伶俐,美丽大方。听说知青们开始上调后的几年里,阿无锡的女儿还创造出了六队的许多个第一。此时,命运女神似乎开始向阿无锡的一家频频招手。

许渊可能是六队第一个离开长征农场,考进新海农场高级中学的高中生。也是六队甚至是全农场第一个考进大学的垦二代。可以想象,大学发榜那天,阿无锡是多么高兴。女儿大学四年,阿无锡始终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女儿就读上海大学法律系。看到自己的文学细胞在女儿身上迅速繁育,让阿无锡跃跃欲试。他开始用“文渊”作笔名投稿。可惜除了六队的黑板报,哪里都见不到他努力的成果。

在六队,阿无锡的文笔无疑是最好的,就象鲁迅是全中国最犀利的一支笔一样。阿无锡自诩自己是当代的鲁迅,不过认同者寥寥无几。但女儿却是大家一致公认的,在六队第一个凭大学文凭,进了大上海的白领打工者。她担任了上海纺织行业某单位的法律顾问。阿无锡夫妇的以前努力地耕种,开始进入收获期。女儿也开始报答父母养育之恩。那些年,六队的知青走了一大半。余下的那些,哪里是阿无锡的对手。原来由知青盘踞的黑板报,被阿无锡占领。农场的广播喇叭里,常常播着阿无锡的稿子。上大学的女儿,一直是大家的谈资。阿无锡成了六队的风云人物,风光无限。

他的女儿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一个香港小老板。那些年,穷怕了的中国老百姓,领悟到一个道理,“想要富,先修路”。上海滩上的一些人,开通了一条”穷人想翻身,嫁个香港人”的致富捷径。这个办法,对急于让父母脱贫的许渊,有很大的诱惑力。俗话说,“慌不择路,贫不择夫”。许渊可能是农场里第一个嫁到香港去的垦二代。以她的才能,很快就在香港站稳了脚跟,又很快就生了个女儿。

许渊的妈妈,可能是我们农场里第一个为在香港工作的女儿领养外孙的光荣妈妈。她为上海农场职工争了光。好几年里,阿无锡一个人呆在崇明,思想冲破了牢笼,文思如涌。他进了农场局场史办公室写作班。任务完成后回到长征农场,进了农场职校,当了语文老师。在这个阶段里,幸运女神频频招手。阿无锡好运不断。除了没有亲自到香港去享女儿的福以外,阿无锡看到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全家翻身有望,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几年阿无锡口音没变,但口气大了,底气十足。

在上海农场局大显身手后,阿无锡荣归故里。他在农场职校当上了语文老师。开始时他中规中矩,后来就天马行空,在教室里大开无轨电车。阿无锡这时投稿的笔名是“文渊”,这是皇帝藏书楼的名字。一般人不敢用在自己身上,但阿无锡大言不惭。从老老实实的垦牛,变成了君临天下的文渊,人们发现他常常口吐狂言。在酒桌上说自己比鲁迅伟大,那没关系。但在课堂上一说,就成了问题。校长只能把他请下神圣的讲台,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此时,似乎是一处出问题,处处亮红灯。大概是他的狂言乱语,也不知道得罪了哪方哪路神仙,幸运女神也收回了对他的一切关照。连远在东方之珠的女儿也被连累。一个阅世未深的小姑娘,一个人来到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闯荡,实属不易。因为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值太高,工作的压力太重,产后忧郁。加上香港小老板的簿情寡义,许渊的精神渐渐地有些不正常,她的婚姻也亮起了红灯。

她的母亲把香港户籍的外孙带到崇明抚养,以挽救女儿的婚姻。许多帮助女儿渡过难关的努力,似乎也不见多少效果。女儿到底是精神不正常造成了婚姻危机,还是婚姻开红灯引起了精神失常,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至今没有搞清楚。再说阿无锡起先因为下岗,神经受到了刺激。现在又因为女儿的事,雪上加霜,让他住进了南门港的精神病院。

俗话说: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问题出在女儿身上,根子还在阿无锡那里。他遗传给女儿的文学细胞里,携带着不正常的基因。对许家来说,是无法抗拒的命运。作为曾经的好朋友,大家十分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好消息总是传的很远,他的坏消息,我们不敢去详细打听。当年,他的女儿逃离了民风淳朴的崇明岛,去了光怪陆离的港岛,大家还为阿无锡一家感到高兴。女儿去了香港,好比老鼠跌进了米缸,还能让父母跟着享福。现在像是跌进了染缸,非但女儿面目全非,还连累父母一起遭殃。好事变成了坏事。大家都感叹世事难料,命运多变。香港这种纸醉金迷的去处,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老话说,命中没有,莫要强求!大家为阿无锡一家的遭遇叹息。先前有人去长征农场探望阿无锡,他的老婆闭门谢客。被阿无锡搞得焦头烂额的鲁小琳说,阿无锡已经什么人也不认得了,还是让他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要打扰他了。

后来有消息说,阿无锡已在去年离世。他的童年,幸福稍纵即逝。青壮时,幸福遥不可及。老年时,幸福离他很近,但还是没被他抓住。最后几年,生不如死。阿无锡的一生,命运跌宕起伏。虽然用尽了心机,无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就是我们朝夕相处许多年的农友--阿无锡无法捉摸的命运!

我们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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