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让人震惊地坦诚。杨苡谈自己的婚姻，多次流露悔意，她和赵瑞蕻结婚，是因为在西南联大久等爱人（李尧林，巴金的哥哥）不来，她一时赌气接受赵瑞蕻的追求，又稀里糊涂怀了孕。她看起来对丈夫并没有什么爱意（书中反复提到丈夫和自己门不当户不对，丈夫英文不好，写诗没有才华，二人教养也差距很大等等），后来还和穆旦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情愫，但婚姻就这样在不甘中持续了一辈子。李尧林的死讯传来时，杨苡整整哭了三天，赵瑞蕻说我死了你也不会哭这么久，杨苡说的是“当然了”。书里的很多话对亲人而言都很残忍，但我想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整整盘旋了八十年，那是她始终想不清楚的命运。
书里写了这么多家族故事，这么多命运呼啸的女人，我最震撼的是杨苡说一个堂妹，医学院毕业，因为出身不好在上海一个工厂当厂医，一直没有结婚，家人给她做媒，介绍给吴阶平做续弦。双方通信、见面，互相写诗，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满意（1972年，嫁给周总理的医生，谁敢不满意呢），他们很快在北京饭店办了盛大的婚礼，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婚后她需要把工作调动到北京，临走之前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后工作人员发现她已经死了，服了安眠药，手包里还装着吴阶平的信和诗。一个看来温顺的女人，最终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反抗了一种令人艳羡、却仍是强加给她的命运。
上面这两段文字，是李静睿写在微博上，我抄来的。
昨天黄昏的时候读完了《杨苡口述自传》，我就又把这段话找出来，读了一遍。
然后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西边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书买来很久了，一直放在床头，断断续续在读。
前几天看到老人家去世的消息，心里还说，应该赶紧读，要不对不住老人家。
其实这句话很虚妄，因为谈不上对不住这三个字。
早上看鹦鹉史航拉了一个名单，去年以来这一阵子去世的文化名流，有人留言用了一句话：
心存此叹息，呼吸有寒意。
02
拿破仑有句名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从这个意义来说，杨先生活了103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没有人能从坟墓里跳出来提反对意见。
怕就怕两个当事人都活着，都长寿，而且都互相不服气。
比如顾维钧的两任太太，严幼韵活了109岁，黄蕙兰活了100岁，两个人都出生于豪富之家，都见过世面，都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时代变迁，都嫁给一个杰出的人物，所以，把两个人的回忆录做对比，就能看出很多有趣的地方。
03
杨先生出生于1919年，经历了中华民国北洋政府时期，民国政府时期，以及1949后的新政，可惜，老太太出国是五十年代在东德。
否则，视野会更不一样。
没有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人，是不可能有那种国破家亡的感慨的。
她在回忆里提到，周相的上一辈，在他们家做师爷，后来她父亲去沈阳做电报局长，周相的养父也到了沈阳。
这让我想起来我在海门参观张謇纪念馆，里面有张照片，江的爷爷，曾经是张謇的下属。
杨苡口述自传里开头就提到杨家发迹的传说：
杨家的发家，是从祖母吴述仙开始的。
吴述仙的父亲吴棠曾经是四川总督，他做清河县令时，有位故交之子走水路送去世的父亲灵柩回老家，吴棠派下人拿300两银子送去做奠仪，结果仆人送错了，在河边码头上错了船。因为恰好也有另一艘灵船停泊在那儿歇脚。身份也和吴棠的故交一样是道员。
下人回来向主人报告。吴棠一听，知道是送错了。既然送出去，自然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于是他就又准备了300两银子，自己亲自去祭奠故交。
完事儿之后又上了刚才错了的那条船，将错就错，照例祭奠了一番。
船上的人自然千恩万谢。
这回将错就错为他后来的发迹，埋下了伏笔。
他将错就错的人是谁呢？是安徽皖南道员惠征，船上的人是他的两个女儿。
其中之一就是后来的慈禧。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被选进宫里。正是落难之时，这份恩德自然牢牢记得。
等到后来进了宫掌了权，自然投桃报李，加倍报答。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
04
读杨先生的回忆录也罢，严幼韵黄蕙兰的回忆录也罢，包括钱钟书夫人杨绛女士的回忆录，有时候你会感觉到刻薄和傲慢。
那是出身门第和文化的傲慢。
虽然老太太一直不避讳自己是姨太太生的。
有时候你会觉得杨宪益兄妹身上有一种混不吝的性格，性格即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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