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的诗

穿 戴

 

鸟儿走过的地方，我会发现风的痕迹

五步蛇走过的地方，我会发现阴谋的痕迹

国家走过的地方，我会发现领袖的痕迹

历史走过的地方，我会发现催红素的痕迹

 

而在我走过的地方，我会发现什么

我会发现善良、高尚、智慧、自信、豁达

还会发现幽默、豪爽、潇洒、众人称羡、朋友遍天下

 

之所以把这么多高大上的词汇都留给自己，只是

为了父母的辛苦

他们把我生出来、拉扯大

不容易

 

我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把这些高大上的词汇

留给自己，不要吝惜

父母都老了，他们不容易

我们要感恩，我们是他们的痕迹

 

这世上有许多优秀的东西，并非遥不可及

连辉煌的落日，你都可以张开树杈的手掌

将之托住

 

我们要把这些犹似春天与夏天的词汇

努力穿戴在身上，如同披肩、马甲、皮带、裙钗

我们要去见父母，精神抖擞

我们要学会看见他们惊喜的眼神，直至他们

闭上眼睛

雌性学校

 

这个女人教我成为狼，成为豹子

她铺展沼泽、荆棘、长满野花的山坡，同时

召来风和暴雨

她教我跳跃、腾挪、撕咬与战争

 

不是黑板

只用一张铺平的沙漠、平原、湖泊与灌木

就替代了一块遮羞布，你不必

再伪装成白天的羊

 

这个女人教我以决死的姿态冲击主峰

在我的前爪与后爪之间

布置一千道闪电

 

我要学会残忍，学会舔净爪子上的血

学会把平原与河流放入体内

从骨子里，把自己想象成国家与野兽

 

这个女人无情地把我推落温文尔雅的悬崖

在坠落中教我四蹄腾空

获得云的支撑

 

下课铃响

这个女人一声轻微的叹息

也是狼的长嗥，也是山林与沙漠的碎裂

清风让你的姓名枝叶摆动

 

花茎上有刺，不要去碰，这你懂的

站远了闻一闻就是

你赏花的本意就是不干预任何人的私生活

清风是你的生肖，且很微弱

 

花瓣爬过臭虫，你要视而不见

不然喷你个屁，叫你手指腥臭半天

看见马蜂更要走远，避免你的尖嘴猴腮刹那间天庭饱满

 

这样你就会说这个世界多么完美无缺

世界也称赞你是个贤人

你挂了以后会享用很多纸花。那些花

花茎上都没有刺，花瓣上也不会有任何臭虫爬过

清风让你的姓名枝叶摆动

 

你就是一只臭虫！

需要同情

 

太阳是需要同情的

尤其是他的热量被耗得差不多的那会儿

 

他用最后的树杈，拼命

托住自己的胯骨

后来，又坚持用两幢楼房的锐角，卡住

自己的下颌

 

一个英雄是需要同情的

哪怕他的脸憋成紫红，甚至苍白

哪怕晚归的乌鸦都能冲他哈哈大笑

 

血压与血脂都很高

脸早已浮肿并且友善

他自己也觉得不需要仰视了

他的脸色一直保持着犹豫和羞愧

 

他想起，在高位的时候

骂了那么多人

他的咒骂是垂直的

现在那些咒骂都长成了庄稼，一株株站立

不表示任何态度

 

英雄是需要同情的

他与我们多么的不同

他把许多好品行都留给了我们

他在嚥气之前

才同亲人平视

月行三更

               

月亮被掏空大半个

船行黑夜，云彩为风

 

三更天总是这样的没有方向

我在键盘上摇橹

 

四顾苍茫，你在哪里

我的橹从南窗摇到北窗

 

惊鸿一瞥，便成绝唱

世间也像老天，如此暗黑

 

月亮被掏空大半个

我不是还有心吗

 

不是还有橹声吗

这夜的虫鸣

 

竟是为何，相思只在三更

舷边有水，流萤无情

托 住

                 

总是从天而降，动作娴熟

又一座可爱的城市跃身而起，托住我

 

接着托住我的，是一辆彬彬有礼的轿车

那个开车的人，在机场

高举我的名字

 

接着轮到酒店。窗外有湖泊树林

茶几上摆放着水果与会务组的恭维话

我的楼层不低。云朵与鸟的翅膀，轮流

托住我

 

会议，一般都是在第二天与第三天，托住我

先是麦克风对我吹风，背景是九霄之上的天女散花

接着是我对麦克风吹风，如何用阳光与虹霓沐浴

这些空中芭蕾，你来我往，出神入化

当我落下的时候，新的城市一定跃身而起

 

知道我离地已是久了，可是

落不下来。穿制服的谎言伸出各种各样热情的手

在胳肢窝与胯骨的地方，托住我

 

自然，我也习惯于飞翔。我这一生都没有重量

而你，连一声叹息

都落地有声

 

离我而去吧，心上人

我已经无法在你面前躶体

更不消说脚步咚咚地走到你床前，与你做爱

总是能听见禽兽的嗓门说着人的声音

                               

这些声音并非孤立且充满磁性，往往叫人落泪

在清晨或是傍晚，甚或深夜

你总是能听见禽兽的嗓门说着人的声音

 

深夜，墙角的秋虫，能将它们祖母般的感伤

填满你的失眠

更不消说清晨，那雄鸡，简直是个老兵油子

几乎要把整个冠子的血都咳给你

若是你的旗帜有所褪色

 

那些狗狗，呜呜的委屈；那些猫咪，教给你

恋爱的撒娇

黄昏时飞向树林的鸟儿，那明知故问的互相打听

让你的心多么安宁

 

你总是能听见禽兽的嗓门说着人的声音

它们像长者的时候，你就流下孩童的眼泪，若它们柔弱

你就立即长成男人，在心的原野上走动虎豹与成群的大象

 

你连关窗睡觉的时候都不能拒绝这些声音

哪怕一声粗粝的蛙鸣，都让你检点生活是否燥裂

你内心充满感激

 

而现在，你要提及

你总是能听见人的嗓门说着禽兽的声音

关于这一点，你突然不想多说

四面八方，春夏秋冬，大家愿意听就听吧

 

你说你想逃离，但缺乏银元与护照，也缺乏

亲人的祝福

你只有乡愁以及乡愁里的禽兽，它们全体都守候在

你的膝前与窗外，那么善良

作者简介：

黄亚洲，杭州籍诗人、影视剧作家。现为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诗刊》编委、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等。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十六大代表、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主席、名誉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诗集等文学专著三十余部。诗集《父亲，父亲》获浙江省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诗集《行吟长征路》获中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集《狂风》获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银奖，组诗《行吟孔子故里》获马鞍山第二届李白诗歌奖金奖，长篇小说《日出东方》获国家图书奖，《雷锋》获全国精神文明“五个一工程”奖。曾五次在国际电影节上（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飞天奖、百合奖）获奖。先后被授予“首届中国百佳电视艺术工作者”、“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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