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与风景（组诗）
●非飞马（贵州铜仁）
本庄：碗架岩
没有攀爬过碗架岩的青年
算不得热血青年
没有攀上过碗架岩的男人
算不得乌江汉子
碗架岩，早晨，乌江边的第一缕朝阳
在这里驻足。中午，乌江边的
第一朵祥云，在这里停步。傍晚
乌江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在这里落幕
夜郎有多高？问问碗架岩吧
问问碗架岩上的石壁，石壁上的经文
夜郎有多险？问问碗架岩吧
石壁上凿出的小路，就是生命的记录
此生，我不想去爬碗架岩
但我想让苍鹰替我爬
让麻雀替我爬
甚至，让一只瘦弱的蜻蜓替我爬
它们给我带回碗架岩的高
值得我一辈子仰望
它们给我带回碗架岩的险
值得我一辈子警惕
然后，我带着碗架岩上路
在生活的大道上飞奔
像苍鹰一样展翅，像麻雀一样起伏
像蜻蜓一样卸下满身的沉重，款款而行
本庄：河闪渡
河闪渡的流水真快
眨眼之间就一泻千里
河闪渡的时光真快
咔嚓一声就换了人间
在河闪渡，你不可能
同时走进两条河流，但你可以同时
看到两个自己，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现在
它们都通向未来，明天
在河闪渡，河是一种风景
闪也是一种风景。而渡不是
渡是一种使命
它类似于生死劫
有人在河闪渡闪了腰
有人在河闪渡丢了魂
也有人在河闪渡渡过了彼岸
看破了红尘，悟出了禅机
多少次，我来到河闪渡
看到脚下的流水，逝者如斯
不舍昼夜。多少次，我回到家中
河闪渡的涛声三日不绝
本庄：千工堰
到底是千工堰，还是千功堰
我想问问戴妃，可是戴妃不在
她去了夜郎国，一去永不回
只留下那个凄美的传说
盘踞在本庄上空，像一朵祥云
此刻，我不想研究戴妃的美
因为夜郎王早已知道，本庄的百姓
也早已知道。我只想问浩浩荡荡的千工堰
是谁一刀一凿，让千仞高的石壁
流过绵绵不绝的甘泉泽被万民
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箩筐里
放下来一批又一批无名的乌江汉子
它们浑身是胆，手握凿子和铁锤
去悬崖上敲打。每敲打一下，石壁就蹦下一块
大山就疼痛几分，历史的河流就发出今世的回音
一升银子换一升石渣
一条人命换一捧甘泉
为什么历史总是充满血泪
为什么一条千工堰
让后世既如此敬仰又如此心疼
我突然不再想弄清到底是千工堰还是千功堰
我突然想掬起一捧流水，触摸历史的体温
到底有几分火热，有几分冰冷
我突然想听听前呼后拥的流水，它们的呐喊与合唱
哪些是乌江汉留下的号子，哪些是凿打石壁遗落的回声
本庄：大乌江
说出去的话捡不回
好比流出去的水收不住
在乌江边，我突然后悔此生
浪费的那些时间，那些青春
就像此刻，我眼看着滚滚乌江
东流去。一朵浪花
紧接着一朵浪花，一个波浪
推着另一个波浪
蹲下，我立即看到了流水
冲皱我的倒影。把手伸进乌江
我立即感受到一种力量，像命运一样
试图将我拉下水
来不及洗净，我赶紧将肮脏的双手
收回。我听到了浪花破碎的声音
我看到一只水鸟，在河面上起伏
它灵巧的翅膀煽动了，满河的白雾开始升起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乌江突破两山的夹缝，向东流去
我站在岸边
目送
我没有挥手，没有道别
我静默地站着
看乌江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滚滚东流去
在转弯的地方，回了回头
梵净山：护国寺
在护国寺
我没有焚香
没有跪拜
我只是在佛像前
默立了几分钟
我不敢看那高高在上的笑脸
他笑不露齿
让我想起生活中
很多人
他们长得像一尊佛
却难有一颗慈悲的心
我知道，我不能算一个虔诚香客
我拒绝了寺里的和尚
向我推荐的高香
而是静静地躲在远处
听寺里传出的晨钟暮鼓
我多么羡慕
寺里的那个敲钟人
他不用讲经
只需敲一敲钟
就将一座寺庙
放在很多人的心里
梵净山：龙泉寺
从什么时候起，那条龙放弃了归海
在梵净山，黑湾河的深处
那条龙爱上了木鱼和经卷
爱上了深山密林的幽静
白天，与僧人一道听晨钟暮鼓
看云卷云舒；夜晚，归隐山林
听风与叶，合奏出大地的静
在龙泉寺，游人们纷纷爬上龙头
拍照。留影。谈笑风生。然后
在龙潭里洗手，洗下一身滚滚红尘
只有我，在龙的对面，站立
陷入了沉思。我想问问那条龙
为什么放弃了大海，为什么
甘愿用一生的孤独陪伴着古佛青灯
我知道，那条龙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他仰着头，忙着从巨口里
吐出冰凉的泉水，哗啦啦地
打破群山的静，又放大群山的静……
梵净山：飞山寺
没有晨钟
也没有暮鼓
没有僧人
也没有泥塑的佛
但我固执地认为
空空飞山寺里
一定住着神佛
他在暗处
默默看着
行色匆匆的人
一波一波
流水一样来
又流水一样去
他默默地等着
时光更替，江山易主
只要有缘人一到
他便现身
梵净山：东山寺
不能上山，就想一想
东山寺。佛光普照
沐浴着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
那里的每一尊菩萨，都含着笑
让人看一眼，就怀着向善之心
那里的和尚，心怀善念，无事就打坐，念经
让每一寸时光都静到极致
早晨和暮晚，就敲一敲钟，让浩荡的佛音
滴落红尘。但佛法无边无际。红尘之中
善念总会找到它的一块净地
好比佛总会度化有缘人
苗王城：幻想
做了苗王
是不是就能拥有一座城
做了苗王，是不是
就能拥有三千佳丽
做了苗王，是不是就能
掌控自己的命运
做了苗王，是不是就能
永垂不朽，名昭后世
在苗王城，我看那苗王的宫殿
确实富丽堂皇。我看那苗女
果然妙曼无比。山上的雀欢叫
仿佛是转世回来的
苗王的乐队。我昂首挺胸
走过石头垒成的苗王城
后面跟着我的千军万马
可惜你看不见
可惜你，没有火眼金睛
苗王城：茶海断章
每一棵茶树，都是大自然生养的美女
当我走过茶园，风中
就传来美女们碧玉般的笑声
茶香是处女的香，闭上眼睛
就能闻到。睁开眼睛，你就看见
三十万美女穿着绿衣，推推嚷嚷
形成一朵朵温柔的绿云
天上的阵雁一行行飞过
你搭起弓箭，一个个影子顷刻落下来
落到茶树中间
落到一群群穿着绿衣的妃子中间
你是王，你只管嗖嗖地射出
你的丘比特箭
苗王城：石头的故事
左边的石头万万岁
右边的石头万万岁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
关于苗王城，它的故事
就记录在石头里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本大书
每一块石头，都沾满战争、硝烟和鲜血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部厚厚的历史
问题是，如何才能让一块石头开口
讲出当年的故事。一块石头，缄默不语
石狮子的嘴巴倒是张开了
但你听不懂它的言语
风可能听得懂
它总是道听途说
有一会儿，我看到你靠在城墙上
试图听出点什么
但只有那么一会儿，你就灰心地放弃了
是不是所有的声音都像火一样
在石头中熄灭
是不是每一块石头肚子里
都装着一团火，和一团刺骨的冰
苗王城：鼓声
今天的棒槌敲打昨日的鼓
到底能发出什么声音
今天的棒槌敲打今天的鼓呢
在苗王城，我听到一只鼓四面受敌
呼唤太平盛世，喊破了嗓子
我听到一面鼓被敲打着
咚咚咚，懂懂懂
谁能读出那雨点般的叫声
一面鼓，装着一头牛的魂魄
上了战场，就是冲锋陷阵
一面鼓，装着十万人的心跳
轻轻敲打，十万张嘴就发出声音
我看到，今天的棒槌敲打着昨天的鼓
一会儿轻快，一会儿激昂
我看到，今天的棒槌敲打着今天的鼓
一会儿舒缓，一会儿激越
尘土飞扬，多种声音同时响起
咚咚咚，懂懂懂。谁能告诉我？
这些鼓点，哪一种是欢庆，哪一种是呐喊
哪一声是哭泣，哪一声是招魂……
简介：非飞马，男，土家族，本名马结华，1982年4月生于贵州印江。作品入选《2007年度中国最佳诗歌》、《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中国当代汉诗年鉴》、《2011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度选（诗歌卷）》、《新世纪贵州作家作品精选》等，贵州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爱的咒语》《像一片树叶》，现居贵州铜仁，曾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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