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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轻重六 ~ 十

管子轻重六

国蓄

元材案:本书凡十九篇,亡三篇,实存十六篇。十六篇中有十四篇皆为问答体,独本篇及《轻重己篇》不用问答体。此可注意者一也。又其他各篇皆用具体写法,本篇及《轻重己篇》独用抽象写法。即前者多以具体故事(虽是假託之词)为叙述之对象,后者则以一般原理原则为叙述之对象。此可注意者二也。又其他诸篇中,往往有若干段文字与本篇或完全相同,或大同小异。如本篇“国有十年之蓄”一段见于《轻重乙篇》,“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一段见于《揆度篇》,“且君引錣量用”一段及“是故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一段均见于《轻重甲篇》,“使万室之都必有万锺之藏”一段见于《山权数篇》,“穀贵则万物必贱”一段分见于《乘马数》、《山至数》及《轻重乙》等三篇,“夫以室庑籍”一段,分见于《海王》及《轻重甲篇》,“玉起于禺氏”一段分见于《地数》、《揆度》及《轻重乙篇》,“今人君籍求于民”一段,分见于《揆度》及《轻重甲》等篇,皆其例也。此外本篇中所有单词独句及各种特别术语散在其他诸篇者,几于无处无之。此可注意者三也。又《汉书食货志》记管子轻重之法,而所引用则仅为本篇之文。《通典食货》八记钱币,《食货》十二记轻重,其关于《管子》部分之材料,本篇十九皆被採录。此可注意者四也。关于此种现象,何如璋曾解释云:“旧本《轻重》共十九篇,亡三篇。其《国蓄》一篇管子所自著。《臣乘马》、《乘马数》、《事语》、《海王》、《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七篇则齐史之文,与《国蓄篇》互相发明。其《地数》、《揆度》、《国准》、《轻重甲、乙、丁、戊》共七篇乃齐东野人之语。间有词义不谬者,当是前七篇错卷,作伪者故意杂乱以混其真。卷末《轻重己》一篇专记时令,非轻重也。子政校雠不审,误搀入者耳。”(何如璋《管子析疑总论》,见温廷敬编印《茶阳三家文钞》上册《何少詹文抄》卷一。)又释《轻重甲篇》云:“轻重各篇惟《国蓄》是管子经言。其《巨乘马》以下十一篇,则齐史记述之作。自此以至终篇,乃后人所附益。文非一手,大都假为问答以训释《国蓄》轻重之义。”此其所论何者为管子自著,何者为齐史之文,何者为齐东野人之语,既无具体证明,实不足据。但其以《国蓄》为管子经言,《巨乘马》以下十一篇则齐史记述之作,皆与《国蓄篇》互相发明。自《轻重甲篇》以至终篇,乃后人所附益,大都假为问答以训释《国蓄》轻重之义,则正可一语道破本篇与其他轻重诸篇间之相互关係。窃意本篇乃全书之理论纲领。其他诸篇所提出之种种具体问题及其讨论与解决问题之种种方法,或则就此纲领中之原理原则加以补充发挥,或则提出与纲领相反之意见,或则将此纲领中之特别术语加以解释,何氏所谓“与《国蓄篇》互相发明”者,信不诬也。

提要:本篇全文共可分为十段,兹分别说明于后:

第一段,从“国有十年之蓄”至“民力可得而尽也”,论货币与五穀均应由国家独占其最大部分及运用货币控制五穀,即“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之术。

第二段,从“夫民者信亲而死利”至“故天下乐从也”,论政府办理财政,应以“但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为最高原则,即是说财政榨取应建立在使人民不易觉察之基础上。如此方能使人民乐于从命。

第三段,从“利出于一孔者”至“亲君若父母”,论国家专利政策之作用及其重要。

第四段,从“凡将为国”至“恶能以为治乎”,论通于轻重及调通民利之重要。又分五小段:(1)“凡将为国”等五句总冒。(2)“是故万乘之国”八句,论为国者失其利权,则豪商大贾将窃而据之,必酿成“臣不尽忠,士不尽死”之不良后果。(3)“岁有凶穰”至“贫富之不齐也”,申言利不在国,则在于商。上失轻重之权,下据并兼之势,将使富者益富,贫者益贫,虽有法令无所用之。(4)“且君引錣量用”至“利有所并也”,论民有飢饿由于穀有所藏,民用不足由于利有所并。(5)“然则人君”,至“恶能以为治乎”,申论不通于轻重不能为治,反语之以明其重要。

第五段,从“岁适美”至“财之櫎可得而平也”,论人民有馀则轻,不足则重。政府应採取贱买贵卖之策以平其价而收其利。

第六段,从“凡轻重之大利”至“民无废事而国无失利也”,论政府应分区设立平准基金。在春夏生产季节发放农贷。到秋收后按市价折收实物──春赋以敛缯帛,夏贷以敛秋实──以期收到“民无废事”(使生产者维持其再生产)与“国无失利”(使政府独占高利贷收入)之效果。

第七段,从“凡五穀者万物之主也”至“贵贱可调而君得其利”,论五穀与万物之价互为反比例及政府所以御之之术。又分四小段:(1)“凡五穀者万物之主也”至“而国利归于君”,论政府当利用穀与万物互为反比例的关係,进行轻重之筴,以期无籍而赡国。(2)“夫以室庑籍”至“遍行而不尽也”,承“万民无籍”句言。(3)从“故天子籍于币”至“千人得馀”,承“国利归于君”言,论穀专卖利益之大。(4)从“夫物多则贱”至“而君得其利”,论多寡羡不足与物价贵贱之关係及政府运用轻重之筴以调贵贱而收其利之法。

第八段,从“前有万乘之国”至“然后万乘可资也”,论运用轻重之筴应因国势而不同。

第九段,从“玉起于禺氏”至“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论货币之作用在于“以守财物,以御民事”。

第十段即最后一段,论国家号令可以引起物价之变动,因而主张“不求于万民而籍于号令”,即通过号令改变商品之轻重关係,人为地造成物价之剧烈波动,大作其投机生意以获取最大之利润。

国有十年之蓄〔一〕而民不足于食,皆以其技能望君之禄也。君有山海之金而民不足于用,是皆以其事业交接于君上也〔二〕。故人君挟其食,守其用,据有馀而制不足〔三〕,故民无不累于上也〔四〕。五穀食米,民之司命也〔五〕。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六〕。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七〕,故民力可得而尽也〔八〕。

〔一〕元材案:“国有十年之蓄”一语又见《事语篇》及《轻重乙篇》,解已见《事语篇》。此句上,《通典食货》十二引有“管子曰:'夫富能夺,贫能予,乃可以为天下。’”三句。并有尹注云:“富者能夺抑其利,贫者能赡恤其乏,乃可为君。”此句下亦有尹注云:“用之蓄积常馀十年。”今本皆脱,宜据补。又案“夫富能夺”三句,又见《揆度篇》,但无尹注。

〔二〕元材案:以上四句又见《轻重乙篇》。惟《乙篇》“年”作“岁”。“而民不足于食”作“而民食不足者”。“技能”作“事业”。“金”作“财”。“而民不足于用”作“而民用不足者”。“君上”作“上者”。而意义则同。“皆以其技能望君之禄”,元本、朱本“皆”上有“是”字,与下文一例,当从之。“民不足于用”,宋本“足”作“罪”,误。“食”指五穀食米。“用”指黄金刀币。“技”即《山权数篇》“有官五技”之技。“能”即同篇“能皆已官”及《山至数篇》“何不官百能”、《揆度篇》“能为司马,能治田土,能为官”、《国准篇》“官能以备物”之能。技能连用,盖包括七能五技六家(见《山权数》)、百官、百工及其他凡有一能一技之长者而言。事业即职业。禄即俸禄。交接犹云交换。

〔三〕元材案:挟者持也,即守之义。据亦守也。制谓控制。“有馀”承上“国有十年之蓄”及“君有山海之金”而言。“不足”承上“民不足于食”及“民不足于用”而言。“据有馀而制不足”,谓政府以其有馀之粮食与货币,控制粮食货币不足之人民,使其听命于政府,为政府所使用也。《盐铁论错币篇》云:“故人主积其食,守其用,制其有馀,调其不足。”文义与此稍异。此因“国有十年之蓄,君有山海之金”,有馀在政府手中,故谓之“挟”。彼则“物有所并,穀有所藏”,而“民有相妨之富”,有馀在富商蓄贾手中,故应制而调之也。

〔四〕王念孙云:“《通典食货》十二引此,'累’作'繫’。又引尹注云:'食者民之司命。言人君惟能以食制其事,所以民无不繫于号令。’今本'繫’作'累’,又全脱尹注。”于省吾云:“按类书每臆改古籍,不可为据。累本有繫义,不必改为繫。《礼记儒行》'不累长上’,注:'累犹繫也。’下云:'列陈繫累获虏’,繫累连语,累亦繫也。”元材案:于说是也。此“累”字与《轻重乙篇》“若此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之“虏”字及《轻重甲篇》“然则是大臣执于朝而列陈之士执于赏也”之“执”字,乃本书作者特用术语。累即下文“繫累”及《孟子梁惠王篇》“繫累其妻子”之累。虏即下文“获虏”及《汉书樊哙传注》“生得曰虏”之虏。执即《周书》“予其执拘以归于周”之执。均当作俘虏讲。此盖言人民之所以愿意竭尽其技能,努力于事业者,徒以粮食与货币皆掌握在政府手中,而彼则无之。故不得不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以为向政府取得其所需要之粮食及货币之惟一手段。故著者认为只要政府能将大量之粮食及货币掌握在自己手中,勿使为富商蓄贾所挟所守,经常保持政府有馀而人民不足之不均衡状态,则据有馀而制不足,人民虽欲不为我使,不为我用,亦不可得矣。《事语篇》云:“非有积蓄,不可以用人,非有积财,无以劝下。”义与此合。

〔五〕元材案:此二语又分见于《山权数》、《揆度》、及《轻重乙》等篇。惟“五穀食米”,《山权数篇》作“穀”,《揆度篇》作“五穀”,《轻重乙篇》作“五穀粟米”,字句各有异同。郭沫若谓“食”当为“粟”者非。司命,星名。《史记天官书》:“文昌六星,四曰司命。”《楚辞九歌》有《大司命》、《少司命》二篇。五臣注:“司命主知生死,辅天行化,诛恶护善也。”此谓五穀食米者人得之则生,失之则死,生死之权全繫于五穀食米之有无,故喻之为司命。言其所关甚大,犹今人之言生命线矣。

〔六〕元材案:通施即通货。《轻重乙篇》云:“黄金刀布者,民之通货也。”可证。此亦汉人通用术语。《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交币通施,民事不及,物有所并也。”文学云:“故王者外不障海泽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谓之“通施”者:《诗周南》“施于中穀”,传云:“施,移也。”言得此则有无可以互相交通移易也。故《轻重甲篇》迳作“通移”。本书作者认为货币之职能不仅是流通手段,而且是流通之渠道。亦即货物流通以全社会范围看来不能不有之一定通行渠道。而此种渠道必须通过货币始能体现。离开渠道,货物流通便无法进行。马克思所谓“贮藏货币表现为流通中的货币的引水渠与泄水沟”(见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五年第一版第九十一页)者也。《揆度篇》云:“刀布者沟渎也。”义与此同。

〔七〕元材案:“执”即掌握。御即控制。“执其通施”犹言“守其用”。“御其司命”犹言“挟其食”。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者,谓政府应将货币之铸造及发行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以所铸造及发行之货币,运用贱买贵卖之轻重筴收购大量之粮食而独占之。《山权数篇》所谓:“梁山之阳綪絤夜石之币天下无有。管子曰:以守国穀。岁守一分以行五年,国穀之重什倍异日。”《山至数篇》所谓:“吾国岁非凶也,以币藏之,故国穀倍重。”《国准篇》所谓:“立施以守五穀。”皆其例也。

〔八〕元材案:“故民力可得而尽”者,包括上文“以技能望君之禄”与“以事业交接于君上”之各种人民而言。粮食既皆为政府所独占,则人民为求得粮食之满足起见,除竭尽其技能,努力于事业外,别无他道。故《山至数篇》云:“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以币准穀而授禄。故国穀斯在上,穀贾什倍。农夫夜寝早起,不待见使,五穀什倍。士半禄而死君,农夫夜寝早起,力作而无止。”又曰:“彼穀七藏于上,三游于下。谋士尽其虑,智士尽其知,勇士尽其死。”以“农夫”与“士”以及“谋士”“智士”“勇士”并举,与此正合。张佩纶谓“'民力可得而尽’犹'尽力沟洫’之意,非竭民之财力”,则专指“农民”而言,失其义矣。

夫民者信亲而死利〔一〕,海内皆然。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二〕。故民爱可洽于上也〔三〕。租籍者所以强求也。租税者所虑而请也〔四〕。王霸〔五〕之君去其所以强求,废其所虑而请,故天下乐从也。

〔一〕元材案:亲,爱也。信亲,信其爱己之人。即《孟子离娄篇》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之意。死利者,《史记货殖传》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人必趋之,虽死不避,故曰死利。犹言“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也。《揆度篇》云:“币重则民死利。”《盐铁论错币篇》云:“上好货则下死利。”又《毁学篇》云:“贪夫死利。”义与此同。

〔二〕元材案:以上六句,又见《轻重乙篇》。“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者,谓政府制定财政经济政策,必须建立在使人民不易觉察之基础上,表面上是对人民有所赐予,而实质上则是夺之于无形。尹注所谓“民(原误'民’为'与’,据张佩纶校改)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者是也。

〔三〕孙星衍云:“按《通典》十二引'民爱’作'民忧’。此'爱’字误。”元材案:上文言“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正是“民予则喜”之事,此处何得以“民忧”承之?仍以作“爱”为是。洽即《书大禹谟》“好生之德,洽于民心”之洽。正义:“洽谓沾渍优渥。'洽于民心’,言润泽多也。”此言“民爱可洽于上”,特倒言之耳。尹注训“洽”为“通”者非。

〔四〕尹注云:“在工商曰租籍,在农曰租税。虑犹计也。请,求也。”猪饲彦博云:“《轻重乙》曰'租籍者君之所宜得也。正籍者君之所强求也。’'租籍’当从彼作'正籍’。正、征同。”洪颐楫、丁士涵、郭沫若说同。元材案:尹说谬甚。猪饲说亦未为得。本书各篇同文异字之处甚多。前辈学者常用据彼改此之法,断定某处某字宜依某处某字校改。此实不明本书体例之尤者。事实上此种同文异字,正是后篇作者对前篇所用字之翻译,亦可以说是用更通俗之字或作者所在地之方言以代替前篇不易懂之字。兹特略举数例加以说明。(1)本篇及《海王篇》“吾子”,《地数篇》作婴儿。可见吾子即婴儿。(2)《海王篇》“食盐”,《地数篇》作“咶盐”。咶即食之另一说法。《汉书吴王濞传》“狧糠及米”,师古注曰:“狧古〈舌也〉字。〈舌也〉,用舌食也。盖以犬为喻也。音食尔反。”《史记》作〈舌氐〉。疑咶、狧、〈舌也〉、〈舌氐〉皆食字之各地方言。(3)《海王篇》“若其事立”,《轻重乙篇》“若”皆作“然后”。(4)《地数》、《揆度》两篇“禺氏边山”,《轻重乙篇》作“禺氏旁山”,旁即边也。(5)《国蓄篇》“耕田发草”,《轻重甲篇》作“耕发草土”,《轻重丁篇》则作“垦田发务”。务即蓩,毒草也。说见《丁篇》。(6)《地数篇》“守圉之本”,《轻重甲篇》作“守圉之国”。又《地数篇》“夫齐衢处之本”一节中数“本”字,《轻重乙篇》皆作“国”字。知本字亦有作国字讲者。(7)《海王篇》“升加分彊”,《地数篇》作“升加分耗”。猪饲彦博云:“彊当作镪,钱也。”彊、耗皆钱之又一名词。(8)《揆度篇》“当壮者”,《轻重戊篇》作“丁壮者”。当即丁也。(9)本篇“通施”,《轻重甲篇》作“通移”,《轻重乙篇》则作“通货”。《史记夏、殷、周本纪》载三代事,所引《尚书》,多与今本《尚书》不同,皆司马迁用汉人口语所翻译,而非司马迁所见《尚书》又另有所谓秘本。如果据史改书,或据书改史,便成为天下之最大笑话矣。细绎此处“租籍”“租税”,与《轻重乙篇》“正籍”“租籍”间之关係,亦是两篇作者所用术语之不同,而不是谁错谁正之问题。最足注意者,即两篇文字中对于“废”字之用法。废字在本篇及《乘马数篇》“如废方于地”之废字皆作“置立”讲。但在《轻重乙篇》则又作为“废弃”讲。猪饲彦博谓“废当作敛,《轻重乙》曰:'亡君废其所宜得而敛其所强求’,正与此反”,郭沫若谓“废当为发,言平发其岁入以利民”者皆非。至本篇所谓“租籍”(《乙篇》谓之“正籍”),乃指“以室庑籍”等诸籍而言。所谓“租税”(《乙篇》谓之“租籍”)则指所谓“官山海”“官天财”及其他通过轻重之筴而获得之各种专卖事业的赢利而言。前者或为“毁成”,或为“伐生”,或为“止生”,或为“禁耕”,或为“离情”,或为“养赢”,皆是一种强制收入,所谓“见夺之理”者。故曰“所以强求”。后者则如《海王篇》之“正盐筴”,与本篇之“藉于食”,则“举臂胜事无不服籍者”,“虽百倍归于上而人亦无以避之”,所谓“见予之形”也。故曰“所虑而请”。“所虑而请”者,谓此乃人人心意中之所欲而求之不得者。《乙篇》谓之“君之所宜得”,乃从政府方面立言,然其意义则一而已。

〔五〕元材案:“王霸”,《通典》作“五霸”,非。本书“王霸”连称之例甚多,与此正同。

利出于一孔者〔一〕,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二〕。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三〕。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养〔四〕,隘其利途〔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六〕。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一〕尹注云:“凡言利者不必货利,庆赏威刑皆是。”安井衡云:“孔,穴也。犹言门。出于一孔,专出于君也。二孔,君与相也。三孔四孔,则分出于臣民矣。”元材案:本书言利字之处不一而足,仅本篇即十五见,大抵皆指经济利益而言。此处尤与庆赏威刑无关。尹说失之。利孔犹言利门,安井说是也。利出一孔,谓利益从一条渠道流出,此处引申为经济利益,应完全由封建国家统一掌握,例如上言国家“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即利出一孔之具体运用矣。

〔二〕许维遹云:“'不’当为'半’。'其兵半诎’,犹言其兵半数力诎,半数未力诎。”元材案:此说非是。尹注云:“诎与屈同。屈,穷也。”其兵不诎,谓虽不胜,但亦不至为敌所屈。

〔三〕元材案:此数语商、韩书亦有之。《商君书靳令篇》云:“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国半利。利出十空者其国不守。”又《弱民篇》云:“利出一孔则国多物。出十孔则国少物。守一者治,守十者乱。”又《韩非子饰令篇》亦云:“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利出十空者民不守。”字句与此皆大同小异,而其意义则有别。商、韩所谓“利出一空”者,盖欲壹民于农战。乃从政治军事上立言者也。此则谓一切天财地利及其他由贱买贵卖而得之各种奇入旁利均应由国家独占之,不使人民自由经营。乃从财政经济上立言。盖即所谓国家垄断经济政策者也。至《新唐书儒学传柳冲传》载柳芳之论《姓系录》及《通典选举》六载礼部员外郎沉既济之议选举,亦皆引本篇此文为据,则尤与原旨无涉矣。

〔四〕尹注云:“养,利也。羊向反。”何如璋云:“塞犹充也。塞其养,民乃足。隘其途,利乃一。”张佩纶云:“养读如字。《诗》'遵养时晦’《毛传》:'养,取也。’”元材案:“养”当为“羡”字之讹也。《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禁溢羡,厄利途。”“禁”与“塞”同义。厄即阨,与隘通。本篇上下文语意,与《错币篇》相同者不一而足,则此二语亦当与彼有其互相沿袭之关係。然则塞民之羡,即禁民溢羡之意矣。闻一多说与予同。

〔五〕元材案:隘即《揆度篇》“乘天势以隘制天下”之隘。上引《盐铁论错币篇》作“厄”。厄即阨,与隘通。限制、阻止之意。“塞民之羡,隘其利途”者,盖紧承上文“利出一孔”一段而言。谓利出多门,为害既如此其大,则政府唯有由国家垄断一切利权,以免为富商蓄贾所乘而已。

〔六〕元材案:此言予夺贫富之权,均应由国家掌握。即《揆度篇》所谓“夫富能夺,贫能予,乃可以为天下”之意。《尹文子下篇》云:“故古之为国者,无使民自贫富,贫富皆由于君,则君专所制,民知所归矣。”又《商君书说民篇》云:“治国之本,贵令贫者富,富者贫。贫者富,富者贫,国强。”义与此同。又案《史记货殖列传》亦以贫富予夺四字并举,与此处及《揆度篇》相同。然而两者之意义则完全相反。《货殖传》以自由竞争为主,故认为人民之或贫或富,应由各个人自己负责,而以各个人能力之巧拙为其决定之主要因素,并无任何人可以予之夺之。故曰:“贫富之道,莫之夺予。”“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本书著者则主张应由政府实行国家独占之经济政策,以政府之予夺为调治社会上贫富之唯一原动力。故曰:“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盖司马迁乃自由主义经济学派之代表人物,其在财政经济上之意见,著重在于为新兴地主阶级──“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服务。故力主自由放任,力主“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力主“为权利以成富”,力主“故善者因之,……最下者与之争”。而本书著者则代表干涉主义经济学派,其在财政经济上之意见,著重在为封建地主阶级统治者服务,著重在通过所谓轻重之筴,以充实封建国家之财政收入。故力主干涉主义,力主“挟其食,守其用,据有馀而制不足”。力主“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力主“塞民之羡,阨其利途”。力主“为笼以守民”。力主“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换言之,即司马迁之所谓“善者”,适为本书著者之所谓“最下者”,而司马迁之所谓“最下者”,又适为本书著者之所谓“善者”。此种经济思想上之大分野,最可注意。如果认为表现在《货殖传》中的思想,是司马迁对汉武帝、桑弘羊的经济政策所持的不同政见,则本书著者乃是完全站在捍卫汉武帝、桑弘羊经济政策的立场上对司马迁的不同政见所给予的针锋相对的有力批判。然则本书之成,不得在《史记》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一〕,不可为笼〔二〕以守民。不能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三〕。是故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然者何也?国多失利,则臣不尽其忠,士不尽其死矣〔四〕。岁有凶穰,故穀有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然而人君不能治,故使蓄贾游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五〕。分地若一,强者能守。分财若一,智者能收〔六〕。智者有什倍人之功〔七〕,愚者有不赓本〔八〕之事。然而人君不能调,故民有相百倍之生也〔九〕。夫民富则不可以禄使也,贫则不可以威罚也〔一0〕。法令之不行,万民之不治,贫富之不齐也。且君引錣〔一一〕量用,耕田发草,上得其数矣〔一二〕。民人所食,人有若干步亩之数矣。计本量委则足矣〔一三〕。然而民有飢饿不食者,何也?穀有所藏也〔一四〕。人君铸钱立币〔一五〕,民庶之通施〔一六〕也,人有若干百千之数矣〔一七〕。然而人事〔一八〕不及、用不足者何也?利有所并藏也〔一九〕。然则人君非能散积聚,钧羡不足〔二0〕,分并财利〔二一〕而调民事也,则君虽强本趣耕〔二二〕,而自〔二三〕为铸币而无已,乃今使民下相役耳。恶能以为治乎〔二四〕?

〔一〕元材案:“不通于轻重”一语,又见《山至数篇》。又《山权数篇》云“君通于轻重之数”,《轻重乙篇》云“通于轻重高下之数”,《史记平准书》云“通于轻重之权”,可见“不通于轻重”,即“不通于轻重之数”或“不通于轻重之权”之意。

〔二〕孙星衍云:“案《通典食货》十二引此,无'为笼’二字。'民’作'人’。”吴汝纶点勘本,即依《通典》校删。元材案:“笼”字,乃汉代理财家特用术语。其意义及其重要,予在《巨(筴)乘马篇》已详论之。此处“为笼”二字必不可删。

〔三〕元材案:“调通民利”,即下文“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之意。“语制”,讲求法制。“大治”一词,又分见《揆度篇》及《管子任法篇》。惟本书所谓“大治”,与《任法篇》所谓“大治”,内容又大有不同。《任法篇》云:“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其意以为只要全国上下皆能遵守国家法制,即可达到大治之目的。至于如何始能使全国上下遵守法制,仅提出“爱人不私赏,恶人不私罚,置仪设法,以度是断”等就法论法的抽象标准,换言之,只要统治者能一切按照法制行事,即为已足。本书著者则从经济政策的角度出发,认为“法令之不行,万民之不治,皆是“贫富之不齐”的结果,因而提出如果不能调通民利,使人民贫富不致过分悬殊,则所谓“大治”,不过是一句空话。此乃本书著者对《任法篇》法治思想之继承与改造。而本书与《管子》其它各篇成书年代之先后,亦可于此窥见之矣。又案:“不能调通民利”二语,《揆度篇》作“不能调民利者不可以为大治”,无“通”字及“语制”二字。然意义则全同。

〔四〕元材案:此紧承上文“不通于轻重,不可为笼以守民”二句而言。“万乘之国”四句又见《轻重甲篇》。国多失利,谓政府不能实行国家垄断政策,不能为笼以守民,故为商贾所乘,而国利遂多所散失。此如汉代富商大贾,在武帝时,则有东郭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南阳大冶(《史记平准书》)及“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蜀卓氏、程郑氏、宛孔氏、齐刁间、周师史、宣曲任氏、桥姚、无盐氏、关中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氏、杜杜氏等,或则“致产累千金”,或则“起富数千万”(《史记货殖传》)。在成、哀、王莽时,又有“成都罗褒,赀至钜万,临菑姚伟,赀五千万”。“雒阳张长叔、薛子仲訾亦十千万”。及“京师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挚纲、平陵如氏苴氏、长安丹平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赀。樊嘉五千万,其馀皆钜万矣”(《汉书货殖传》)凡此皆《史记平准书》所谓“而富商大贾或滞财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给,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者。故“国有万金之贾”,即可作为国家散失万金之说明。“国有千金之贾”,即可作为国家散失千金之说明。“臣”指公卿大夫及百官言。“士”指战士言。《轻重甲篇》云:“故轩冕立于朝,爵禄不随,臣不为忠。中军行战,委予之赏不随,士不死其列陈。然则是大臣执于朝,而列陈之士执于赏也。”亦以“臣”与“士”、“大臣”与“列陈之士”互为对文。盖国利既尽入商贾之手,政府财政必感困绌,而禄赏之费无由支付。故百官战士皆不肯尽忠尽死也。又案此以国有富商大贾为“国多失利”之结果。与《轻重甲篇》以国多富商大贾为“中一国而二君之正”之正原作二王,误。依《丁篇》校改。皆是著者主张排斥富商蓄贾之具体表现。唐庆增不察前后文义与全书宗旨,乃断章取义,举此“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数语,谓即管子重商之证(见所著《中国经济思想史》第六篇第二章二二三页),胡寄窗亦以为是管子重视贸易之证(见所著《中国经济思想史》上册第十章三四九页),失之远矣。

〔五〕元材案:自“岁有凶穰”至“而物利之不平也”,紧承上文“不能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二句而言。“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通典食货》十二引此文注云:“上令急于求米则民重米,缓于求米则民轻米。所缓则贱,所急则贵。”贵原误作遗,以意改。其说是也。“缓急”,《地数篇》作“徐疾”。徐疾,缓急,皆指国家征收期限有宽有紧而言。“不能治”《汉书食货志》引作“不能理”,理亦治也。蓄贾,《食货志》作“畜贾”。颜师古注云:“畜读曰蓄。蓄贾谓贾人之多蓄积者。”“乘民之不给”,颜师古注云:“给,足也。”《食货志》晁错请贵粟疏云:“而商贾……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与此语意略同。又《管子七臣七主篇》云:“彼时有春秋,岁有败凶,政有缓急。政有缓急,故物有轻重。岁有败凶,故民有羡原误作义,依王念孙校改。不足。时有春秋,故穀有贵贱。而上不调淫,尹注:“淫,过也。谓穀物过于贵贱,则上当收散以调之。此之不为,故游商得什佰之赢以弃其本也。”张佩纶云:“'淫’疑是'准’之误。《轻重篇》屡见。”元材案:“淫”当作“治”。《国蓄篇》“然而人君不能治”,又曰“然而人君不能调”,当即据此而分言之。故游商得以什佰其本也。百姓之不田,贫富之不訾,皆用此作。城郭不守,兵士不用,皆道此始。”与此文大同小异。

〔六〕元材案:“分地若一”四句,《盐铁论贫富篇》作“故分土若一,贤者能守之。分财若一,智者能筹之。”又《管子侈靡篇》云:“强者能守之,智者能收之。”《史记货殖传》亦云:“巧者有馀,拙者不足。”盖皆指个人而言。与《地数篇》“能者有馀,拙者不足”之指封建统治者而言者不同。

〔七〕甘乃光云:“什倍人之功,即以一取什之意。”

〔八〕尹注云:“赓,偿也。”梁启超云:“不赓本,赓犹续也。谓资本不能回复循环也。”元材案:赓同更。《史记平准书》:“悉巴蜀租赋不足以更之。”《集解》引韦昭曰:“更,续也。或曰:更,偿也。”是也。赓又同庚。《礼记檀弓》:“请庚之。”郑注:“庚,偿也。”是也。《山国轨篇》云:“直币而庚之。”又曰:“请以穀视市櫎而庚之。”即皆作“庚”。“不赓本”,犹今俗言“不够本”,“不顾本”也。

〔九〕丁士涵云:“当作'故民利有百倍之失’。上文云:'然而人君不能治,故使蓄贾游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此言智者之多取利,以致愚者之不偿本,故民利有百倍之失矣。下文曰'夫民利之时失而物利之不平也’,是其证。今文'利’误'相’,又倒置'有’字下。'失’又误'生’。遂不可读矣。”元材案:《山权数篇》云:“而民失生矣。”彼“生”字与此“生”字,皆当作产业讲。《诗邶风北风》“既生既育”,《笺》云:“生,谓财业也。”又《史记平准书》云:“皆致生累千金。”《汉书食货志》“生”作“产”,即其证。“民有相百倍之生”,谓贫富相隔百倍,即下文“物利不平”之意。此四句《盐铁论错币篇》作“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人君不调,民有相妨之富也。”“赓”作“更”,“生”作“富”,义实相通。丁说失之。

〔一0〕元材案:“民富则不可以禄使也”云云,《盐铁论错币篇》作“民太富则不可以禄使也,太强则不可以威罚也。”“太强”似是“太贫”之讹。《管子侈靡篇》云:“甚富不可使,甚贫不知耻。”亦以贫富互为对文。盖民太富则百事自足,无求于君。《轻重乙篇》云:“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此民富不可以禄使之说也。至人民生活不安定,最低限度之物质生活亦不能令其满足,则无以服从政府命令,政府亦无法使用之。《管子治国篇》云:“民贫则难治也。”《侈靡篇》云:“足其所欲,赡其所愿,则能用之耳。今使衣皮而冠角,食野菜,饮野水,孰能用之?”此民贫不可以罚威之说也。贫富不齐之害盖如此。故著者力主应由政府从根本上以所谓轻重之筴调而治之。

〔一一〕尹注云:“錣,筹也。丁劣反。”元材案:此段文字,共分两节,一节言穀,一节言钱。“计本量委”是对穀而言。疑“引錣量用”句当在“民庶之通施也”句下,乃对钱而言。计穀数时用“计本量委”,计钱数时用“引錣量用”。钱穀分言,界限极为明显。若如今本,将此语置于“耕田发草”之上,便不仅与“计本量委”句相重複,而且“量用”二字亦与“民人所食”不相衔接矣。錣即《淮南道应篇》“白公胜罢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贯颐”之錣。高注:“策,马捶,端有针以刺马,谓之錣。倒杖策,故錣贯颐也。”是錣即策马之捶。以策计数,乃汉人通俗。《汉书石广传》:“广为太僕。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广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引錣量用”,犹言以策数钱。尹训錣为筹,筹有筹策之义。亦可通。

〔一二〕猪饲彦博云:“'土’一作'上’。《轻重甲》作'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穀矣’。未详孰是”。郭沫若云:“'上’当为'土’。'草土’连文,本书习见。'数’当为'穀’,《轻重甲篇》文可证,当据改”。元材案:“数”当为“穀”,郭说是也。惟“上”字不必改。《轻重甲》下文云:“强本趣耕,发草立币而无止。”“草”下亦无“土”字。仍以作“上”字下属为宜。

〔一三〕尹注云:“委,积也。”安井衡云:“本,谓田所生。委,末也,谓人所食。言一人食若干步亩所生之粟,自有定数。计田所生之本,量人所食之末,则其用自足矣。”姚永概云:“'委’读如《礼记》'或原也,或委也’之委。本、委相对。尹注非。”元材案:《汉书食货志注》引李奇云:“委,积也。”王先谦《补注》云:“上得民所食若干步亩之数,则可计本而量其积。”仍以尹说为是。计本量委,谓计算生产,估量贮存。

〔一四〕尹注云:“言一国之内耕垦之数,君悉知之。凡人计口授田,家族多少,足以自给。而人乏于食者,谓豪富之家收藏其穀故。”《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云:“言富人多藏穀,故令贫者食不足也。”元材案:颜说是也。藏即囤积。尹注言“计口授田”,与此处无关。

〔一五〕王念孙云:“'人君’当为'今君’。此与上文'且君引錣量用’云云,皆是指桓公而言。非泛言人君也。今作'人君’者,涉上下文'人君’而误。《通典食货》八所引亦误。《轻重甲篇》正作'今君铸钱立币’。”元材案:此说非也。本篇与《轻重甲篇》体例不同。《甲篇》係用桓公、管子互相问答,故曰“今君”云云。本篇则为泛论性质,不专指任何一个国君,故曰“人君”。且本篇前后“人君”二字连用者计十二见,“君”字单用者计十九见,皆是泛言“人君”,文义甚明。若改为“今君”,则其馀亦当同时改动而后可矣。又案“立币”一词,在本书凡六见。(除此处外,《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国准》各一见,《轻重甲》二见。)皆指铸造钱币而言。本文下文即有“铸币”,可以为证。又本书言“立币”,皆与“人君”二字紧相连接。可知在著者心目中,货币铸造之权,皆应由封建国家统治者实行垄断。所谓“善者执其通施”,不仅掌握货币发行之权而已。

〔一六〕元材案:“通施”,《轻重甲》作“通移”,《轻重乙》作“通货”。解已见上。

〔一七〕王念孙云:“'若干’二字涉上文'人有若干步亩之数’而衍。上文'步亩之数’无定,故言'若干’。此既云'人有百十之数’(旧本'十’误作'千’,据《轻重甲》及《通典》引改),则不得更言'若干’矣。”颜昌嶢云:“王说误。此'若干百千之数’与上文'若干步亩之数’同为无定之词。'若干’二字非衍文。'百千’盖成数名,犹言若干百若干千也”。元材案:颜说是也。若干百千即几百几千。《通典食货》八引作“人有若干百十之数”,“十”是“千”之误。

〔一八〕尹注云:“民事谓常费也,言人之所有多少,各随其分而自足。君上不能调均其事,则豪富并藏财货,专擅其利。是故人常费不给以致匮乏。”元材案:据此,则“人事”当作“民事”,乃唐人避讳而未改正者。《盐铁论错币篇》即作“民事”。“及”与“给”同。

〔一九〕王念孙云:“藏字衍。併与屏同。屏即藏也。上言'穀有所藏’,此言'利有所併’,互文耳。《汉书食货志》引正作'利有所併也’。《轻重甲篇》曰:'有饿馁于衢闾者何也?穀有所藏也。’又曰:'民有卖子者何也?财有所併也。’则'併’下并无'藏’字明矣。”元材案:《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交币通施,民事不及,物有所併也。计本量委,民有飢者,穀有所藏也。”亦是“併”“藏”两字分用。王说得之。

〔二0〕尹注云:“羡,馀也。”梁启超云:“'钧’同'均’。”

〔二一〕猪饲彦博云:“《轻重甲篇》无'利’字,是。”张佩纶说同。郭沫若云:“'利’当为'制’(古作〈未刂〉),属下读,即'制而调民事也’为句。”元材案:猪饲说是。

〔二二〕尹注云:“本谓务农。趣读为促。”

〔二三〕吴志忠云:“'自’疑'日’字误。”

〔二四〕尹注云:“言人君不能权其利门,制其轻重,虽铸币无限极而与人,徒使豪富侵夺贫弱,终不能致理也。恶音乌。”元材案:“乃今”犹言“今乃”。“下相役”,即《山权数篇》之“下阴相隶”。隶即役。谓贫弱之人为豪富所奴役。以上承“分地若一,分财若一”一段而申论人君不能调之害。

岁适美〔一〕,则市粜无予〔二〕而狗彘食人食〔三〕。岁适凶,则市籴釜十襁〔四〕而道有饿民。然则岂壤力〔五〕固不足而食固不赡也哉?夫往岁之粜贱,狗彘食人食,故来岁之民不足也。物适贱,则半力而无予,民事不偿其本〔六〕。物适贵,则什倍而不可得,民失其用〔七〕。然则岂财物固寡而本委不足也哉?夫民利之时失而物利之不平也〔八〕。故善者委施〔九〕于民之所不足,操事于民之所有馀〔一0〕。夫民有馀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敛积之以轻,散行之以重。故君必有什倍之利,而财之櫎可得而平也〔一一〕。

〔一〕元材案:《史记货殖传》云:“大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以衰恶、穰、美分别为言。如衰恶为凶年,穰为丰年,则美当为大有年。犹《孟子滕文公篇》之言“乐岁”矣。

〔二〕俞樾云:“按《方言》:'予,雠也。’此予当训为雠。雠即售字。《说文新附》:'售,卖去手也。’《诗抑篇笺》:'物善则其售价贵。’《释文》云:'售本作雠。’盖古无售字,即以雠为之。此文'无予’即'无售’也。犹《诗》云'贾用不售’矣。下文云:'穀贱则以币予食,布帛贱则以币予衣。’言穀贱则以币售食,布帛贱则以币售衣也。两予字亦当训雠。”元材案:俞说是也。市粜无予,谓价虽贱亦无法售出。

〔三〕元材案:“狗彘食人食”及下文“道有饿民”,皆出自《孟子梁惠王篇》。

〔四〕元材案:襁谓钱贯,解见《海王篇》及本篇下文。

〔五〕闻一多云:“'力’字涉下文'半力’而衍。”元材案:“壤力”即“地力”,“力”字非衍文。《史记货殖传》“李悝尽地力之教”。地力即土地之生产力。闻氏说非。

〔六〕猪饲彦博云:“'半力而无予’,谓物价适贱,仅偿工人勤力之半而无人买取之也。”何如璋云:“半力二句,言穀价祗抵功力之半,不足偿其本也。”张佩纶云:“力犹勤也。半力而无予,言得价仅及其力之半,斯不偿其本矣。半、倍对文。”元材案:三氏说皆是也。力即《乘马数篇》“此齐力而功地田筴相员”,《事语篇》“力归于府”及《揆度篇》“其人力同而宫室美者良萌也,力作者也”之力。犹今人之言劳动力也。半力谓物价太低,不及生产时所费劳力之半。此乃吾国古代用劳动力计算物价之最早文献。本义自明。俞樾以“半力”为“半分”之误,吴汝纶以“半力”为“半价”之误,尹桐阳以“力同扐,数之奇馀也,半扐者谓半价或仅得实价之零数”,郭沫若以“半力”为“半分”即“四分之一”,于省吾以“半力”为“半刀”之误者均非。

〔七〕元材案:以上两“物”字均指万物财物而言,即手工业产品。民事不偿其本,指生产者言。民失其用,指消费者言。谓价贱则对生产者不利,价贵则对消费者不利也。

〔八〕元材案:以上承“岁有凶穰,穀有贵贱”一段而申论“人君不能治”之害。“民利之时失”云云,谓政府未能利用万物高下之时,以贱买贵卖之术调通民利,而人民又不能自为之,遂致物利有如此巨大之差别也。盖一国之五穀财物,通丰凶而计之,原可截长补短,无有馀不足之患。特以政府不能预为之谋,遂有此弊耳。《盐铁论轻重篇》御史云:“今以天下之富,海内之财,百郡之贡,非特齐、楚之畜,赵、魏之库也,计委量入,虽急用之,宜无乏绝之时。顾大农等以术体躬稼,则(王先谦云:“则,法也”)后稷之烈。军四出而用不继。非天之财少也,用碱石调均有无补不足亦非也。”意与此同。

〔九〕元材案:委,积也。施即《左传》“旅有施舍”之施。注:“施,予恩惠。”《周礼》:“门关之委积,以施惠于民。”此以“委施”连称,盖谓当人民不足时,政府应以平日之所委积者平价出售,以资救济。虽非无条件之赐予,然人民得此救济,既可以免除富商蓄贾之剥削,又能获得需要之满足,故曰委施也。

〔一0〕元材案:“操事”一词又见下文及《山权数篇》。《管子法法篇》亦有“愚民操事于妄作”之语。犹言从事。

〔一一〕《汉书食货志注》引李奇曰:“民轻之时,为敛籴之。重之时,官为散也。”何如璋云:“善通轻重者,因民有馀则敛之以轻。因民不足,则散之以重。敛轻而积之,则轻者重。散重而行之,则重者轻。轻者重故君得其利。重者轻而财之櫎亦平。斯固上下交利之术也。”元材案:《汉书食货志》所载贾谊《谏除盗铸钱令》云:“铜毕归于上。上挟铜积以御轻重。钱轻则以术敛之,重则以术散之,货物必平。……以临万货,以调盈虚,以收奇羡,则官富实而末民困。”与此内容殆全相同。所谓“敛之以轻”,即“钱轻则以术敛之”之义也。所谓“散之以重”,即“重则以术散之”之义也。所谓“故君必有什倍之利”,即“则官富实”之义也。所谓“财之櫎可得而平”,即“货物必平”之义也。不过本篇敛散之对象为五穀万物,而贾谊所论敛散之对象则为钱币,微有区别耳。櫎字解已见《巨(筴)乘马篇》。财櫎即万物之平价。

凡轻重之大利,以重射轻,以贱泄平〔一〕。万物之满虚随财准平而不变。衡绝则重见〔二〕。人君知其然,故守之以准平〔三〕。使万室之都〔四〕必有万锺之藏,藏襁〔五〕千万。使千室之都必有千锺之藏,藏襁百万。春以奉〔六〕耕,夏以奉芸。耒耜械器锺穰〔七〕粮食毕取赡于君。故大贾蓄家不得豪夺〔八〕吾民矣。然则何?君养其本谨也〔九〕。春赋以敛缯帛,夏贷以收秋实〔一0〕。是故民无废事,而国无失利也〔一一〕。

〔一〕安井衡云:“物重,以我重射隣国之轻。物轻,以我贱泄注于平价之地。所以调贵贱也。”何如璋云:“欲射其轻也,则敛之以重而轻者至。欲泄其重也,则散之以贱而贵者平。”陶鸿庆云:“轻重相剂,正取其平。以贱泄平,义难通矣。疑'平’当作'贵’。以重射轻,以贱泄贵,二句相互为文。下节云:'夫物多则贱,寡则贵,散则轻,聚则重。’亦以轻重贵贱对言。可证也。”元材案:安井及陶氏说非也。何氏说于义为近。此盖言民有馀则轻之,轻则贱,政府宜稍高其价以收敛之,使归于上。如此者谓之“以重射轻”。计然所谓“贱取如珠玉”,白圭所谓“人弃我取”,《山至数篇》所谓“以重藏轻”,桑弘羊所谓“贱则买之”是也。民不足则重之,重则贵,政府于此,又宜以曩所收敛之穀物,稍低其价而散之于民,使市场价格趋于平衡。如此者谓之“以贱泄平”。计然所谓“贵出如粪土”,白圭所谓“人取我与”,《山至数篇》所谓“五穀相靡而重去什三”,桑弘羊所谓“贵即卖之”是也。《揆度篇》云:“民重则君轻,民轻则君重。此乃财馀以满不足之数也。”义与此同。

〔二〕猪饲彦博云:“'财’当作'时’。”张佩纶说同。郭沫若云:“猪饲校改'财’为'时’,可从。然当以'时’字断句。原文当读为'万物之满虚随时,准平而不变,衡绝则重见’,'而’亦犹则也。谓准平则物价稳定。猪饲以'不变衡’为句,非是。”元材案:此当作“万物之满虚随财准平而不变”为句,“衡绝则重见”为句。满即有馀,虚即不足也。准平即平准。此乃汉代理财家特用术语。《史记平准书》“元封元年,桑弘羊请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盐铁论本议篇》云:“开委府于京,以笼天下货物,贱即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贸利,故曰平准。”财准平者,指下文所谓“万锺千锺之藏”及“藏襁千万百万”而言,其性质与下引赵赞请置之“常平轻重本钱”,盖完全相同。以今语释之,即所谓“平准基金”者也。变者波动也,此谓万物有有馀不足之时,因政府有充分之平准基金可以贱买贵卖,其价格必可不至发生甚大之波动。换言之,即政府有控制物价之能力,故不至于有过贵过贱之患。上文所谓“而财之櫎可得而平”,盖谓此也。“衡绝则重见”者言政府既有充分之平准基金,自可随时调均轻重,使其不至发生巨大波动。然若平时毫无准备,物贱不能高价收买,物贵不能减价出售,有如称物而无权,必将失其均衡。失其均衡,则畸轻畸重之形见矣。《揆度篇》所谓“善为国者如金石之相举,重钧则金倾”,此之谓也。以上各说皆非。

〔三〕元材案:上论“财准平”之理,此言实施“财准平”之法。准平即财准平。

〔四〕元材案:“都”,《汉书食货志》引作“邑”。

〔五〕元材案:襁,《汉书食货志注》引孟康曰:“襁,钱贯也。”王先谦《汉书补注》引王鸣盛曰:“下文'贾人缗钱’,颜亦云'缗谓钱贯’。《通典注》:'缗者丝也,以贯钱。一贯千钱。《诗》云:“维丝伊缗。”’宋人亦以千钱为一贯。窃谓同一钱贯,而异其名,当有大小之别。缗既是千钱,则一襁当为百钱也。计万室之邑每室粟一锺。以李悝之言度之,可备四五人一月之食。每室钱千襁,为钱一万,可备籴穀种及买耒耜器械并饁饟之用。曰'必有’,明其不可更少,实欲其厚于此数也。此万锺与藏襁皆人君所藏以赡民者。万锺以备散,藏襁以备敛也。”今案王氏以一襁为百钱,只是臆测之词。说无佐证,似不可信。仍当以一襁千钱为合。上文“岁适凶,则市籴釜十襁而道有饿民”,一襁千钱,十襁万钱,极言其价之贵。《史记平准书》云:“汉兴,接秦之弊……米石至万钱。”即“市籴釜十襁”之实例矣。《通典食货》十及《太平御览》八二三引,“襁”俱作“镪”者非。说详《海王篇》“彊”字注。

〔六〕《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奉,谓供事也。”犹言供应。

〔七〕洪颐楫云:“'锺饟’当为'种饟’。《汉书食货志》引此作'种饟’。师古曰:'种,五穀之种也。’《山国轨篇》尹注亦作'种饟粮食’。”俞樾说同。元材案:此说是也。饟者,《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云:“与饷同。谓饷田之具也。”

〔八〕元材案:《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云:“豪谓轻侮之也。字亦作'{敖力}’。盖通用耳。”今案:《韵会》云:“豪,强也。”豪夺即强夺。犹言凭藉财势进行剥削掠夺。

〔九〕元材案:“然则”当是“然者”之误。“然者何”,谓所以如此者何故也。上文云:“然者何也?”即其证。“养其本谨”即下文“守其本委谨”之意。戴望以“'何’字即'则’之误而衍者”。李哲明谓“'君’当为'’,古'以’字,形似而讹。'本谨’当作'本委’”。许维遹谓“'君’疑'若’之讹”。郭沫若谓“'君’乃'居’字之误。'何居’犹何故也”。均非。

〔一0〕尹注云:“盖方春蚕家阙乏,而赋与之,约收其缯帛也。方夏农人阙乏,亦赋与之,约取其穀实也。”元材案:此“实”字与《山国轨篇》“有实者皆勿左右”、“秋十日不害敛实”,《山至数篇》“积实而骄上”、“出实财”、“君实乡州藏焉”等“实”字皆指“五穀”而言。《国语晋语》“而又受其实”,《注》:“实,穀也”,是也。

〔一一〕尹注云:“人之所乏,君悉与之,则豪商富人不得擅其利。”何如璋云:“赋者与也。春之所赋,夏敛其织。夏之所贷,秋收其实。故农不废耕芸之事,而国亦不失收敛之利也。《山国轨》'谨置公币’两段,即是引申此文。参看自明。”元材案:“民无废事”,谓生产者能维持其再生产。“国无失利”,谓政府能独占高利贷之收入。又案:此节所论,与唐人赵赞所谓“常平轻重本钱”者对比研究意义当更易理解。《旧唐书食货志》下,“建中三年九月,户部侍郎赵赞上言曰:'伏以旧制置仓储粟,名曰常平。军兴以来,此事阙废。或因凶荒流散,饿死相食者不可胜纪。古者平准之法,使万室之邑必有万锺之藏,千室之邑必有千锺之藏。春以奉耕,夏以奉芸。虽有大贾富家不得豪夺吾人(民)者,谓能行轻重之法也。自陛下登极以来,许京城两市置常平官籴盐米。虽经频年少雨,米价不复腾贵,乃即日明验,实要推而广之。当军兴之时,与承平或异。事须兼储布泉以备时需。臣今商量,请于两都并江陵、东都、扬、汴、苏、洪等州府各置常平轻重本钱。上至百万贯,下至数十万贯,随其所宜,量定多少。准置斛斗疋缎丝麻等。候物贵则下价出卖,物贱则加价收籴。权其轻重以利疲人(民)。’从之。赞于是条奏诸道要都会之所皆置吏,因商人财货,计钱每贯税二十文。天下所出竹、木、茶、漆,皆十一税之,以充常平本。”其法盖全出于此。吴汝纶所谓“后世常平、青苗等法所本”者,此即其一例矣。

凡五穀者,万物之主〔一〕也。穀贵则万物必贱,穀贱则万物必贵。两者为敌,则不俱平〔二〕。故人君御穀物之秩相胜〔三〕而操事于其不平之间。故万民无籍而国利归于君也。夫以室庑籍,谓之毁成。以六畜籍,谓之止生。以田亩籍,谓之禁耕。以正人籍,谓之离情。以正户籍,谓之养赢〔四〕。王者不可毕用,故五者遍行而不尽也〔五〕。故天子籍于币,诸侯籍于食〔六〕。中岁之穀,粜石十钱。大男食四石,月有四十之籍。大女食三石,月有三十之籍。吾子食二石,月有二十之籍。岁凶穀贵,粜石二十钱。则大男有八十之籍,大女有六十之籍,吾子有四十之籍〔七〕。是人君非发号令收啬而户籍也〔八〕。彼人君守其本委谨,而男女诸君吾子无不服籍者也〔九〕。一人廪食,十人得馀。十人廪食,百人得馀。百人廪食,千人得馀〔一0〕。夫物多则贱,寡则贵。散则轻,聚则重〔一一〕。人君知其然,故视国之羡不足而御其财物。穀贱则以币予食,布帛贱则以币予衣〔一二〕。视物之轻重而御之以准。故贵贱可调而君得其利。〔一三〕

〔一〕元材案:据下文“穀贵则万物必贱,穀贱则万物必贵”,是万物价格之高下,全为穀价之高下所决定,故曰“万物之主”。

〔二〕元材案:“穀贵则万物必贱”云云,与“穀重而万物轻,穀轻而万物重”意义相同,解已见《乘马数篇》。“两者为敌,则不俱平”者,谓穀与万物之价互为反比例,故不得归于平衡也。

〔三〕尹注云:“秩,积也。食为民天,故五穀之要可与万物为敌,其价常不俱平。所以人君视两事之委积可彼此相胜,轻重于其间,则国利不散也。”张榜云:“秩宜作迭。”王念孙云:“秩读为迭。迭,更也。穀贵则物贱,穀贱则物贵。是穀与物更相胜也。集韵'迭’'秩’并'徒给切’。声相同,故字相通。”宋翔风云:“秩,次也。谓穀物以次第相胜。”何如璋云:“秩,《广韵》:'次也,常也,序也。’言穀物之数互为贵贱。”元材案:以上四氏说皆可通,尹注非。秩相胜者即互为反比例之意。盖政府轻重之筴之得以施行,其窍妙即全在于穀与万物之互为反比例而不得归于平衡。苟非然者,则两者之间同贵同贱。同贵同贱则高下不贰。虽有计然、白圭,亦将无所施其技,岂尚能收“万民无籍而国利归于君”之效耶?

〔四〕尹注云:“小曰室,大曰庑。毁成是使人毁坏庐室。止生是使人不兢牧养。禁耕是止其耕稼。正人,正数之人,若丁壮也。离情谓离心也。赢谓大贾蓄家也。正数之户既避其籍,则至浮浪,为大贾蓄家之所役属,增其利耳。”何如璋云:“按正籍一户止一人,是豪富与小民均出,故谓养赢。注义未明。”张佩纶云:“赢,有馀贾利也。《毛传》:'养,取。’'养赢’即《龙子》所谓'取盈’。旧注非。”姚永概云:“'以正人籍’,计口而籍之也。计口则人无免者,故曰'离情’。'以正户籍’,计户而籍之也。计户则大户口多者利矣。故曰'养赢’。”元材案:诸籍又分见《海王篇》及《轻重甲篇》。惟“室庑”《海王篇》作“台榭”,《轻重甲篇》作“室屋”。又两篇皆无“田亩”及“正户”二籍而另有“树木”一籍。可证本篇作者是反对“籍于树木”又不主张征收田亩税者,与《山国轨篇》“去其田赋以租其山”相同。胡寄窗谓管子所谓“无籍于民”是指强求的征籍而言,不包括所谓“君之所宜得”而又为人民“所虑而请”的租金与土地税在内。既未注意及本篇与《山国轨篇》对于取消田赋之主张,而又误认为“地租”是“既是'君之所宜得’的收入,也是各种类型的土地占有者'所虑而请’的'自愿’缴纳,不属于强制收入的范围”,实有未合。至“养赢”一词,似不专指大户口多者而言,又包括“避籍浮浪,役属于大贾蓄家”者在内。《盐铁论禁耕篇》大夫云:“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强养弱抑,则齐民消。若众秽之盛而害五穀。”养强即养赢也。郭沫若谓“赢”当为“羸”者非。

〔五〕猪饲彦博云:“'遍’当作'偏’。因其不可毕用,故偏行之。”元材案:《通典食货》十二引此亦作“偏”。但仍以作“遍”为是。《国准篇》云:“请兼用五家而勿尽也。”又云:“五家之数,皆用而勿尽。”《轻重戊》云:“并用而毋俱尽也。”即此“遍行而不尽”之意。《通典》及猪饲氏说均失之。

〔六〕元材案:此论天子诸侯宜各以“籍于币”、“籍于食”为国用之主要来源,不当以“籍于万民”为务。惟币、食二者不可绝对分开。上文言“据其食,守其用,据有馀而制不足”。又云“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所谓“财准平”之法,亦以“万锺千锺之藏”与“藏襁千万百万”并称。可见二者乃轻重政策之两大工具,如鸟之有左右翼者然。任缺其一,皆将无法进行。而此处乃特为分开言之者,盖在天下一统之时,只有中央政府得操货币铸造与发行之权,至于地方郡国,则但须利用中央政府所铸造发行之货币,作为御穀物轻重之间之资金即为已足,固无庸自行铸造与发行货币以混乱全国之金融体系也。何如璋释此文云:“籍于币,籍于食,言天子诸侯所籍不同,以治国与治天下殊也。《山至数篇》'为诸侯,则高下万物以应诸侯。遍有天下,则赋币以守万物之朝夕,调而已’,即是此义。”其说是也。又案此处“籍于币”“籍于食”,与《轻重丁篇》所云“且君币籍而务,则贾人独操国趣;君穀籍而务,则农人独操国固”之“币籍而务”“穀籍而务”意义不同。币籍而务、穀籍而务者,谓以敛币敛穀为务也。籍于币,籍于食,则不过以币与食为施行轻重政策之本钱。前者以币穀为籍之目的,后者则以币食为籍之手段。故特加一“于”字以别之。此等处最不可忽视。

〔七〕尹注云:“六十为大男,五十为大女,吾子谓小男小女也。按古之石,准今之三斗三升三合。平岁每石税十钱,凶岁税二十者,非必税其人。谓于操事轻重之间约收其利也。”安井衡云:“上文云'岁适凶,则市粜釜十襁’。然则中岁石十之价,不止十钱。盖亦谓所加之邪赢,故名籍耳。”何如璋云:“中岁,平岁。'粜石十钱’,言以上岁所积,粜之中岁,石加十钱。故下云'大男食四石,月有四十之籍’也。”元材案:此处所论,盖即所谓粮食专卖政策。其法与《海王篇》之盐铁专卖政策大致相同。《海王篇》言盐,则曰“令盐之重升加分彊,升加一彊,升加二彊”,言铁则曰“令鍼之重加一,刀之重加六,耜铁之重加十”,皆指加价而言。则此处所谓“中岁粜石十钱,凶岁粜石二十钱”者,亦系指专卖后所得纯利而言。尹氏所云“谓于操事轻重之间约收其利”,安井衡所谓“盖亦谓所加之邪赢”,何如璋所谓“石加十钱”是也。如作穀之实价讲,则下文所谓“月有四十、三十、二十及八十、六十、四十之籍”为不可解矣。大男大女及吾子解已见《海王篇》。尹注谓“六十为大男,五十为大女”者非。又案《盐铁论散不足篇》贤良云:“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半月食十五斗,一月共食三石。又《汉书匈奴传》严尤谏伐匈奴云:“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糒即乾粮。一人三百日食乾粮十八斛,一个月食一石八斗。按穀每斛出乾粮六成计算,与《盐铁论》所举数颇合。又《汉书赵充国传》:“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穀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计每月每人食二斛六斗六升馀。前者所食与本篇大女相同。后者是军人食量,依理应大于一般人。但所食之数,仅比吾子稍多,去大男大女均相差甚远。当是贤良有意夸大,而本篇作者则比贤良又更为夸大,犹《海王篇》及《地数篇》之言食盐之数矣!

〔八〕尹注云:“啬,敛也。”丁士涵云:“'收’疑'亩’字误。”元材案:两氏说是也。“亩啬户籍”一语又见《轻重乙篇》,亩亦误为收。亩啬户籍者,谓按亩而敛,挨户而籍。

〔九〕尹注云:“委,所委积之物也。谨,严也。言人君不用下令税敛于人,但严守利途,轻重在我,则无所逃其税也。”元材案:《海王篇》云:“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今夫给之盐筴,则百倍归于上,人无以避此者,数也。”又曰:“举臂胜事,无不服籍者。”与此处所言,语意全同。服籍,解已见《海王篇》。

〔一0〕何如璋云:“廪,积也。一人积之,十人得仰其馀。百人千人视此。言储蓄之要也。”张佩纶云:“廪,禀之误。说文:'禀,赐也。’此就上农夫食九人计之。一人之赐穀十人得馀,十人之赐穀百人得馀,百人之赐穀千人得馀。一说:廪,藏也。此释上'穀有所藏’。言一人所藏之穀食,散之则十人得馀。十人所藏之穀食百人得馀,百人所得之穀食千人得馀。”元材案:两氏说皆非也。上文方畅论粮食专卖政策利益之大,此处不得以私人藏穀或赐穀承之。《汉书贡禹传》禹上书言:“陛下过意徵臣……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奉钱九千二百,廪食太官。”又云:“诸官奴婢十万馀人戏游无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钜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颜师古注前“廪食太官”云:“太官给其食。”注后“廪食”云:“给其食。”是知“廪食”即食于官。惟此处则是指向政府仓廪中籴取穀食而言。馀即《山至数篇》“穀之重一也,今九为馀”之馀,谓盈利也。此谓粮食既由政府专卖,则加一加二乃至加九加十,皆在政府掌握之中,非人民所能过问。如此,但须有人依恃购买政府仓廪之穀以为食者,则政府所获盈利便足以为养活十人之用。以此类推,廪食之人愈多,可得之馀愈大,而得馀之人亦因之而愈众。故曰一人十人百人廪食,则十人百人千人得馀也。以上论粮食专卖政策,承“诸侯籍于食”而言。以下论运用货币进行买贱卖贵,承“天子籍于币”而言。

〔一一〕元材案:此“物”字包括货币本身及其他一切货物而言。盖从计然所谓“论其有馀不足而知贵贱”之说发展而来,其含义与近世资产阶级经济学者英人休姆之货币数量说颇为近似。休姆之意,以为一切货物之价格,由货物数量与货币数量之比例决定之。货物数量或货币数量发生重大变化,一切货物价格即有涨跌。即货物量增加,价格下落;货物量减少,价格腾贵。反之,货币量增加,价格腾贵;货币量减少,价格下落。又以为影响一切货物价格者并非全国之货币量,亦非全国之货物量;而为出现在市场中之货物量与流通于市场中之货币量。储藏不用之货币对于一切货物价格不发生影响。保存不售之货物对于一切货物之价格亦不发生影响。故决定一切货物价格者,仅为流通之货币量与待售之货物量之比例而已。本文后二句实最重要。在计然时代,尚只发现“有馀则贱,不足则贵”,即所谓“物多则贱,寡则贵”之原理。换言之,即计然对于物价之规律,尚止发现其上半截,尚只发现物价之自然规律。至于如何实现此一自然规律之人为的规律,即所谓“散则轻,聚则重”的规律,则直至本文著者始得完全认识。盖政府运用“物多则贱,寡则贵”之原理时,并非将全国之货物量或货币量予以真正之增加或减少,有如一九二二年秋季资本主义各国经济发生危机时,巴西则将咖啡抛入海中,美国则将小麦代煤用以燃烧火车蒸汽锅,又将牛乳倾入河中,将鱼类食物抛入海中,并毁灭牲畜,摧残禾苗,以期减少市场上之粮食与棉花。(见列昂节夫《政治经济学》第一章第七节)但须以散聚之手段,实行敛轻散重,使流通于市场之货币量或待售于市场之货物量,依照客观之需要而增加之或减少之。即可达其目的而有馀矣。关于此一原理,本书中各篇论述之者不一而足。而其最足以说明此一原理者,莫过于下列二条:第一:“国币之九在上,一在下,币重而万物轻。敛万物应之以币,币在下,万物皆在上,万物重什倍”。(《山国轨》)第二:“则一国之穀赀在上,币资在下,国穀什倍。数也。”(《山至数》)所谓“在上”,即谓货币或货物从市场中退出而为政府所收藏。所谓“在下”,则谓货币或货物仍在市场中流通。著者之意认为如果流通中之货币,由政府收回百分之九十,使流通中之货币数量,只为原有十分之一,则币价上升而物价大跌。此时,政府即宜以货币出笼,大量收购货物,则货物之绝大部分退出市场,而为政府所收藏。于是流通中之货币数量大为增加,而待售之货物数量大为减少,币价大跌而物价大涨。因此物价之变动随流通于市场货币数量之增减而涨跌,而单位货币之价值亦随流通于市场中货币数量之多寡而降升。当然所谓货币数量说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错误的货币理论。无论计然或本书著者也好,或者资产阶级学者休姆也好,他们都不懂得这一道理:“货币加入流通的时候,它的价值是已经规定好了的。”(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第一版第七十九页)但在一千多年前,本书对此一问题,即已有较详细之论述,实亦不可多得矣!

〔一二〕刘绩云:“《通典注》:'与当为易。’随其所贱而以币易取之,则轻重贵贱由君上也。”张尔田云:“布帛指作衣之布帛。谓穀与布帛多时,则政府出币收买,以币赋民,故曰'予衣’'予食’。予者赋也。若遇穀与布帛少时,则政府出穀与布帛而收回所发之币。此处未言,盖互文以见义也。”元材案:此予字亦当训为售,解详上文。“穀贱则以币予食,布帛贱则以币予衣”者,即《史记货殖传》“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夫岁熟,取穀,予之丝漆茧。凶,取絮帛,予之食”之意。《史记》此处未言货币,然下文有“欲长钱,取下穀。长石斗,取上种”之语。则白圭并非以物易物者甚明。盖白圭当岁熟穀贱时,则买穀而卖丝漆茧。当岁凶穀贵时,又买絮帛而卖穀。与本篇所论,实毫无二致也。刘、张二氏说皆非。

〔一三〕元材案:准者平准也。“御之以准,故贵贱可调,而君得其利”,即《揆度篇》所谓“故守四方之高下,国无游贾,贵贱相当。此谓国衡。以数相守,则利归于君矣”原作“以利相守则数归于君矣”,误。以意改。之意。衡亦平准也。又《史记平准书》云:“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亡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之物,名曰平准。”意与此同。

前有万乘之国,而后有千乘之国,谓之抵国。前有千乘之国而后有万乘之国,谓之距国。壤正方,四面受敌,谓之衢国。以百乘衢处,谓之託食之君。千乘衢处,壤削少半。万乘衢处,壤削太半〔一〕。何谓百乘衢处託食之君也?夫以百乘衢处,危慑围阻〔二〕千乘万乘之间。夫国之君不相中〔三〕,举兵而相攻,必以为扞格蔽圉之用。有功利不得乡〔四〕。大臣死于外,分壤而功。列陈繫累获虏,分赏而禄。是壤地尽于功赏,而税臧殚于继孤也。是特名罗于为君耳,无壤之有!号有百乘之守而实无尺壤之用,故谓託食之君〔五〕。然则大国内款,小国用尽,何以及此〔六〕?曰:百乘之国,官赋轨符〔七〕。乘四时之朝夕〔八〕,御之以轻重之准,然后百乘可及也。千乘之国,封天财〔九〕之所殖,械器之所出,财物之所生,视岁之满虚而轻重其禄〔一0〕,然后千乘可足也。万乘之国,守岁之满虚,乘民之缓急,正其号令,而御其大准〔一一〕,然后万乘可资〔一二〕也。

〔一〕元材案:抵,抵抗。距,与拒同。此谓前邻万乘,后邻千乘,是强敌在前,故谓之抵国。若前邻千乘,后邻万乘,是强敌在后,故谓之距国。衢,四达道也。解已见《巨(筴)乘马篇》。“衢处”一词又分见《地数》及《轻重甲、乙》等篇。谓处于四通八达之地位,即所谓“壤四方,四面受敌”者也。託食,犹云寄食。百乘既小,又复衢处,其君特寓公而已。削,侵削。《盐铁论相利篇》大夫云“西败于秦,地夺壤削”,“壤削”即“地削”也。又《商君书兵守篇》云:“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四战之国好举兵以距四邻者国危。四邻之国一兴事,而己四兴军,故曰国危。四战之国不能以万室之邑舍钜万之军者其国危。故曰四战之国务在守战。”意与此同。

〔二〕元材案:危慑,犹言受威胁。围阻,犹言受包围。

〔三〕猪饲彦博云:“'国’上疑脱'四’字。中犹和也。言四方之国不相和。”王念孙云:“'夫国’当为'大国’。此涉上'夫’字而误。大国即千乘万乘之国。'不相中’,不相得也。”安井衡说同。俞樾云:“按'夫国’者彼国也。《汉书贾谊传》:'夫将为我危。’师古曰:'夫,夫人也。亦犹彼人耳。’此'夫’字亦与彼同。以百乘之国视千乘万乘之国,则皆彼国耳,故曰'夫国之君’。王氏说非。”元材案:俞说是也。“不相中”,《史记封禅书》言:“康王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索隐》引《三仓》云:“中,得也。”又《周勃世家》:“子胜之代侯,六岁尚公主,不相中睦。”《集解》引如淳曰:“犹言不相合当也。”即不和睦之意。盖是汉人常用语。

〔四〕刘绩云:“乡一作享。”宋翔凤云:“当读为'飨’。亦通'享’。言有功利而己不得享受其功利也。”陶鸿庆说同。元材案:“有功利不得享”犹言不得享其胜利之果实。猪饲彦博据别本“乡”作“卿”而谓“卿当作庆”者非。

〔五〕元材案:“分壤而功”应为一句,与下“分赏而禄”互为对文。“列陈”指列陈之士。陈同阵《轻重甲篇》云:“臣不为忠,士不死其列陈。”又云:“大臣执于朝,列陈之士执于赏。”皆以列陈与大臣并举,与此正同。“繫累获虏”皆俘虏之意。《孟子梁惠王篇》“繫累其子弟”,《汉书樊哙传》颜师古注“生得曰虏”是也。税臧即税藏。指国家所储存之赋税收入而言,犹言府库之藏。殚,尽也。继孤谓抚恤阵亡将士之遗族。于鬯谓“'臧’疑'赋’字之误”者非。此谓战事即获胜利,而其胜利之果实,亦非己所得享。反以“大臣死于外”及列阵之士多有繫累获虏之勋劳,须以土地奉禄为赏赐有功及抚恤阵亡将士遗族之用。罗者,《广雅释诂》一:“列也。”谓如此不过被列名于国君之林而已。表面上虽号称有百乘之守,实际上则不得尺壤之用,故谓之“託食之君”也。《管子权修篇》云:“有万乘之号而无千乘之用。”《轻重乙篇》云:“是有万乘之号而无千乘之用也。”义与此同。赵本以“分壤而功列陈”为句。梅本以“分壤而功列”为句。猪饲彦博以“分赏而禄”当作“分禄而赏”。张佩纶以“无壤之有”四字为衍文。闻一多以“功”为“封”之讹。皆非。又案:“託食之君”一语,又见《轻重丁篇》。但彼处是从经济生产上立言,谓非五穀所生之地太多,故谓之託食之君。此则从军事国防上立言,壤地尽于功赏,税藏殚于继孤,结果亦等于託食之君。是其不同耳。

〔六〕元材案:款同窾。《史记自序》:“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集解》引徐广曰:“音款,空也。”《汉书司马迁传》作“款”,服虔曰:“款,空也。”是其证。内款即《盐铁论本议篇》大夫所谓“内空府厍之藏”之意。“及”通“给”。猪饲彦博云:“犹足也。”是也。此紧承上文而言,谓大国内空,小国用尽,何以给之也。丁士涵谓“'及’乃'反’字误”,陶鸿庆谓“'及’为'支’字误”者,均失之。

〔七〕元材案:“官”即“管”。赋即上文“春赋以敛缯帛”之赋,贷也。符,《说文》:“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周礼小宰》“听称责以傅别”注:“傅别谓券书也。故书作傅辨。郑大夫读为符别。杜子美读为傅别。”轨符谓合于客观需要之适量借券,亦即合于《山国轨篇》所谓“轨程”之借券。内容实包括借钱与借物二种。借钱者,如《山国轨篇》之“赋轨币”,《山至数篇》之“县州里受公钱”是也。借物者又包括借械器与借粮食二种。前者如《山国轨篇》之“无赀之家皆假之械器,功已而归公折券”,后者如《揆度篇》之“无食者予之陈,无种者贷之新”是也。其非国家所发行者则不谓之“轨符”而但言“符”。《轻重乙篇》所云“百符而一马”是也。官赋轨符者,谓一切借贷均应由国家管制而独占之,不得放任人民之自为也。《汉书食货志》羲和鲁匡言:“五均赊贷,斡在县官。”即其义矣。

〔八〕安井衡云:“'朝夕’犹贵贱也。物从四时而贵贱,故云'四时之朝夕’也。”何如璋云:“'朝夕’犹上下也。”尹桐阳云:“'朝夕’犹涨落也。”许维遹云:“'朝夕’犹丰敛也。”元材案:安井说是也。乘即《史记高纪》“皆坚守乘城”之乘。《索隐》李奇云:“乘,守也。”“朝夕”二字又分见《山国轨》、《山至数》、《轻重乙》、《轻重丁》等四篇。皆当读如潮汐,乃海水定期涨落之称。本书所言朝夕,除《轻重丁篇》之“朝夕外之”为潮汐本义外,其馀或曰“四时之朝夕”(本篇),或曰“国穀之朝夕”(《山国轨》),或曰“万物之朝夕”(《山至数》),或曰“天下之朝夕”(《轻重乙》),则皆假借为物价涨落之代名词。因物价亦常随季节而有所变动,故曰“四时之朝夕”也。

〔九〕安井衡云:“封者,专利自私,不与民共之也。天财,财之不假人功而生者,金银珠玉竹石草木之属皆是也。”戴望云:“当作'千乘之封国’,今本误倒。”何如璋云:“'天财’之'财’为'材’,方与下文不複。《荀子强国》'其国险塞,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可证。'天财所殖’三句,谓山泽有利者封禁而守之,以所出之财物与岁之满虚相乘。”尹桐阳云:“封,界也。为界而使民不敢侵。《地数篇》曰:'苟山之见荣者,君谨封而祭之。’”颜昌嶢云:“'封’字贯下三句读。《左传》'宿敢不封殖此树’,杜注:'封,厚也。’此言天财之所殖,械器之所出,财物之所生,皆封厚之,然后千乘可足也。”闻一多云:“封、邦古通。此盖一本作国,一本作邦,写者并存之,后又改邦为封也。《立政篇》'修火宪,敬(儆)山泽,林薮草木,天财之所出,以时禁发焉。’是'天财’谓树木。'天财之所殖’犹言树木之所蕃殖也。《荀子强国篇》'山林川谷之美,天材之利多’,材、财同。”郭沫若云:“以何、尹说为是。《立政篇》云'以时禁发’,即此'封’字义。”胡寄窗云:“天财系指山泽产物之加工品。”元材案:安井说是也。“天财”一词,除本篇外,《山国轨篇》凡两见,《地数篇》凡三见。盖即今日经济学上所谓“自然资源”《管子立政篇》云:“修火宪,敬山泽林薮草木,天财之所出,以时禁发焉。”《乘马篇》云:“因天财。”《荀子强国篇》云:“天材之利多。”天材即天财也。封者,积土为牆以为界限,以免为人所侵入。械器财物及金银铜铁皆天财之重要产物。此谓凡是属于自然资源而为械器财物及金银铜铁之所自出生者,政府皆应封而禁之,以为国家所有。即《山国轨篇》所谓“官天财”者也。又《地数篇》云:“苟山之见荣者,君请封而祭之。”又云:“苟山之见荣者,谨封而为禁。有动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断。右足入,右足断。然则其与犯之远矣。此天财地利之所在也。”《轻重甲篇》云:“故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为天下王。”孔仅、东郭咸阳言:“山海天地之藏宜属少府,陛下不私以属大农。”《盐铁论力耕篇》大夫云:“王者塞天财。”鲁匡言:“名山大泽盐铁钱布五均赊贷斡在县官。”意义皆与此同。

〔一0〕何如璋云:“禄当作准。上下文可证。”元材案:禄即俸禄。乃承上文“皆以其技能望君之禄”“富则不可以禄使也”及“分赏而禄”等禄字而言。满虚犹丰凶也。盖岁丰则穀多,岁凶则穀少。故必轻重其禄以应之,然后可免不足之患。但“轻重其禄”,并非直接增加或减少之。著者盖仍主张运用所谓轻重之筴,使其自增自减。《山至数篇》云:“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以币准穀而授禄。故国穀斯在上。穀贾什倍。农夫夜寝早起,不待见使,五穀什倍。士半禄而死君,农夫夜寝早起,力作而无止。”即轻重其禄之义矣。何氏说非。

〔一一〕张佩纶云:“'大准’当作'失准’。”元材案:大准乃本书专用术语。《揆度篇》自有定义。张说失之。

〔一二〕元材案:资乃澹之误字。说详《山权数篇》。

玉起于禺氏〔一〕,金起于汝汉〔二〕,珠起于赤野〔三〕,东西南北距周七千八百里,水绝壤断〔四〕,舟车不能通。先王为其途之远,其至之难,故託用于其重,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三币〔五〕握之则非有补于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六〕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今人君籍求于民,令曰十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一。令曰八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二。令曰五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半。朝令而夕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九。先王知其然,故不求于万民而籍于号令也〔七〕。

〔一〕元材案:此数语本书凡四见,而字句略有不同。禺氏,《地数篇》作“牛氏边山”,《揆度篇》作“禺氏之边山”,《轻重乙篇》作“禺氏之旁山”。禺氏、牛氏一音之转,皆月支之又一翻译。关于“玉起禺氏”,王国维曾有如下之考证云:“周末月氏故居,盖在中国之北。《逸周书王会解》:'伊尹献令,列禺氏于正北。’《穆天子传》:'己亥,至于焉,居禺知之平。’禺知亦即禺氏。其地在雁门之西北,黄河之东,与献令合。此二书疑皆战国时作。则战国时之月氏,当在中国正北。《史记大宛列传》始云:'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则已是秦、汉间事。又云:'月氏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其馀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考月氏为匈奴所败,当汉文帝四年,而其西居大夏,则在武帝之初。然则月氏既败于匈奴以后,徙居大夏以前,果居于何处乎?近日东西学者均以为在伊犁方面。其所据者,《大宛列传》中单于言'月氏在吾北’一语也。然单于之言未必审方位。即以伊犁当之,亦在匈奴之西,不得云北也。案《管子国蓄篇》云'玉起于禺氏’。《地数篇》云'玉起于牛氏边山’。《揆度篇》云'北用禺氏之玉’,又云'玉起于禺氏之边山,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又《轻重甲篇》云:'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崑崙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又云'怀而不见于抱,挟而不见于掖,而辟千金者,白璧也。然后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然后八千里之崑崙之虚可得而朝也。’《轻重乙篇》云:'金起于汝汉之右衢,珠起于赤野之末光,玉起于禺氏之旁山。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馀里。’皆以禺氏为产玉之地。余疑《管子轻重》诸篇为汉文景间所作。其时月氏已去敦煌、祁连间而西居且末、于阗间,故云'玉起于禺氏’也。盖月氏西徙,实由《汉书西域传》之南道,其馀小众保留南山,一证也。其踰葱岭也,不臣大宛、康居而臣大夏,二证也(《西域传》:'南道西踰葱岭,则东为月氏、安息’)。其迁徙之迹与大夏同(《大唐西域记》:'于阗尼壤城东行四百馀里有睹火罗故国’),三证也。则月氏东去敦煌、祁连间之后,西居大夏之前,其居必在且末、于阗间,从可知也。”(《观堂别集补遗》:《月氏未西徙大夏时故地考》)今案:王氏因此一事,遂判定《管子轻重》诸篇全为汉文景间所作,而忽视本书其他各篇涉及文景以后汉代时事之种种事实,实未免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嫌。然其论禺氏即月氏,及禺氏所以与玉发生关係之原因,则至为详确可信,故备录之。

〔二〕元材案:“金起于汝汉”,《地数篇》作“金起于汝汉之右洿”,《揆度篇》作“黄金起于汝汉水之右衢”,《轻重乙篇》亦作“金起于汝汉之右衢”。此外,《地数篇》又云“夫楚有汝汉之金”,《揆度篇》亦云“汝汉水之右衢黄金,一筴也”,《轻重甲》云“楚有汝汉之黄金”。皆以黄金产于汝汉。《盐铁论力耕篇》大夫云:“汝汉之金,纤微之贡,所以诱外国而钓羌胡之宝也。”然则汝汉黄金,乃汉时用金之最主要来源。惜其产地何在及情况如何,今已不能详知之矣。

〔三〕元材案:产珠之地本有二处。一即江汉,或曰江阳。《山至数篇》云:“江阳之珠,一筴也。”《揆度篇》云:“至于尧舜之王,所以化海内者,北用禺氏之玉,南贵江汉之珠。”又云:“江阳之珠,一筴也。”秦汉间人亦尝言之。《吕氏春秋重己篇》云:“人不爱崑山之玉,江汉之珠。”又《贵生篇》云:“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又《淮南说山训》亦有“不爱江汉之珠”语。随即今湖北随县,正在江汉之间。江阳有二,一为汉之江阳,犍为郡属县,即今四川省泸州市。(《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有江阳侯苏嘉,《索隐》云:“县名,在东海。”又《汉书王子侯表》元凤六年,封城阳慧王子仁为江阳侯,注亦云在东海。然《汉志》东海郡无江阳县。《水经江水注》列苏嘉封国于犍为,最为得之。)该处从古未闻有产珠之说。二为王莽之江阳,据《汉书地理志》,即汉江夏郡西陵县。原文云:“西陵有云梦官。莽曰江阳。”西陵故城在今湖北省黄冈县西北。云梦官者,管理云梦泽之官。云梦有二泽,分跨今湖北省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面积八九百平方里。今湖北省京山县以南,枝江县以东,蕲春县以西,及湖南省北部边境,华容县以北,皆其区域。泽中物产丰富,故汉时除西陵有云梦官外,在南郡遍县(今湖北省荆门县西)亦有云梦官一处。据上引各书皆言“江汉之珠”,则所谓江阳者,也不是犍为郡之江阳,而为王莽改西陵为江阳之江阳,盖无可疑。然则江汉之间,从战国秦汉直至王莽之时,数百年间,固尝为产珠地重点之一矣。一即赤野,或曰“赤野之末光”。其地当在南方。《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云:“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桂林,秦所置郡。属县有合浦,即今广东合浦县。沿海古产珠。东汉孟尝为合浦太守,珠去复还,世因有“合浦还珠”之传说。所谓赤野之末光,岂谓是耶?

〔四〕安井衡云:“《揆度篇》'北用禺氏之玉’,则禺氏在北,赤野盖在崑崙墟之西,此二者未详远近。汝汉近在荆、徐之间,与周相距固无七千八百里之远,舟车相通,未尝水绝壤断。大抵轻重诸篇尤多妄论,皆不足辨也。”闻一多云:“周,圆周也。'距周’谓自圆心至圆周之距离,算学家所谓半径者也。”元材案:此一数字,在本书中凡四见,完全相同。此与《地数篇》及《轻重乙篇》所谓“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必皆有其所本。“水绝壤断”,乃汉武帝时齐人延年上书中语,见《汉书沟洫志》。至“周”字在本书中凡十六见(《国蓄》一、《山国轨》二、《山至数》一、《地数》一、《揆度》一、《国准》一、《轻重甲》一、《轻重乙》一、《轻重丁》五、《轻重戊》二),皆作周王朝或周地讲。《盐铁论力耕篇》云:“美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此距汉万有馀里。”本书有不少证据是汉人所作,则所谓“距周七千八百里”云者,当即“距汉万有馀里”之变词,徒以本书託为管子所作,故不得不改汉为“周”耳。若如闻氏说,则所谓圆心者,究在何处耶?

〔五〕元材案:以珠玉、黄金、刀布同用为币而称之为“三币”,于古无闻。至秦并天下,始行三等货币制。《史记平准书》云:“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三等: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汉书食货志》“三等”作“二等”。颜师古注云:“上币者,二等之中黄金为上而钱为下也。”)汉兴,钱制屡有更改,然大抵仍循秦制。据“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一语,则珠玉在秦汉时虽不为币,而一般人之心理,以其难得,皆甚宝贵之。其价值与地位,往往远驾于黄金之上,盖与今日资本主义各国之鑽石黄金不为币而喜储蓄之者情形正复相同。虽无货币之名,而实际则等于最高等之货币。故《平准书》即云“秦中一国之币为三等”。事实上,在汉时珠玉确已取得最高等货币之地位。故《汉书景纪》后三年春正月诏云:“黄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知其始终。”《食货志》晁错请贵粟疏云:“夫珠玉金银,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人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飢寒之患。”《贡禹传》:“禹言宜罢采珠玉金银之官,毋复以为币。”此皆以珠玉金银并列,即其明证。本书所论三等币制,不仅是以秦汉时实际情形为其背景,而且其所谓“三币握之则非有补于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也”二语,亦显係从上引景帝诏文及晁错疏文蜕化而来。又“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数语,则与贾谊谏除禁铸令文所谓“挟铜积以御轻重,以临万货,以调盈虚,以收奇羡”云云有因袭之关係。此亦本篇为汉人所作之又一证也。又案《通典食货》八引此,“平天下也”以下,有“是以命之曰衡。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调也”十九字。又引尹注云:“若五穀与万物平,则人无其利。故设上中下之币而行轻重之术,使一高一下,乃可权制利门,悉归于上。”今本正文注文皆脱去。《轻重乙篇》“衡无数”节本此。

〔六〕郭沫若云:“抄本《册府元龟》五百一唐玄宗开元二十年刘秩议引作'舍之则非有损于饱也’,于义较长。盖三币珠玉黄金刀布均不可食。”元材案:上引《汉书景纪》诏云:“黄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又《食货志》晁错疏云:“夫珠玉金银,飢不可食,寒不可衣。”即皆作“食”字。似不可据后人引文校改。

〔七〕元材案:此以“不求于万民而籍于号令”为全文作结。与晁错请贵粟疏所云“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价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语意相同,凡以极论“强求”之“征籍”对人民财物所造成损失之大而已。盖政府强制征课捐税,则人民为获得缴纳捐税之钱,势必贱价出售其所有之财物,以便如期交付。催征之期限愈短,富商蓄贾对于物价之压抑愈甚,而人民财物之损失亦因之而愈大。恩格斯论俄罗斯与印度共产主义共同体之情形有云:“它们为了要获得纳税的钱,必须把它们的生产物一部分并且是一个不断增大的部分卖掉。这种税,是凭国家的毫无怜惜的专制主义屡屡凭非刑拷打来诛求的。这种生产物售卖时,绝不会顾到生产成本。支付的日期到了,农民绝对地必须有货币。商人给什麽价钱,他们就得凭什麽价钱来卖。”(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三年第一版九四六页恩格斯《附注》)可见财政搾取的时限对于人民财物所造成之损害,往往比沉重之捐税本身更为沉重,不仅中国古代为然矣。《揆度篇》及《轻重甲篇》“君朝令而夕求具”节均本此。

管子轻重七

山国轨

何如璋云:“'山’字无义,当是'官’字。文中桓公问'官国轨’可证。官者设官治事以立轨数也。”张佩纶云:“通篇但言'国轨’,未尝专指山国。与'山权数’'山至数’之'山’字均不可解。”孙毓棠云:“'山’疑是'上’字之误。'上’通'尚’。'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皆犹《墨子》之'尚贤’'尚同’。《墨子》'尚贤’,《淮南氾论》及《汉书艺文志》皆作'上贤’。”郭沫若云:“'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之'山’字均衍文。”元材案:三篇篇名皆有'山’字,似不能三篇皆有衍误。必有其所以命名之由。《汉书杨敞传》:“恽迁中郎将。郎官故事:令郎出钱市财用给文书,迺得出,名曰山郎。”张晏注曰:“山,财用之所出,故取名焉。”《释名》:“山,产也。产万物者也。”《盐铁论禁耕篇》亦云:“山海者财用之宝也。”据此,则凡物产所生,财用所出者,皆可名之为山,乃汉人之习俗。本篇及《山权数》《山至数》,皆係专言物产财用者。且篇中所论又多直接与山有关。如本篇云:“宫室器械非山无所仰。然后君立三等之租于山。”《山权数篇》云:“汤以庄山之金铸币,……禹以历山之金铸币。”又曰:“梁山之阳綪絤夜石之币天下无有。……以守国穀。”《山至数篇》云:“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又其他轻重诸篇亦多有言山者。如《国蓄篇》云:“君有山海之金。”《国准篇》云:“出金山立币。”《轻重乙篇》云:“山生金木无息。”而尤以《地数篇》言之更详。《地数篇》云:“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其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山,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山。此天地二字原缺,据孙星衍校补。之所以分壤树穀也。戈矛之所发,刀币之所起也。能者有馀,拙者不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封禅之王,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所谓得失之数皆在此内,谓自古至今,封禅之君不下七十二代之多,得此则兴,失此则亡。得失之由,无不在此地数之内。惟《地数篇》包括水、陆、山三者而言,故曰“地数”。本篇及《山权数》、《山至数》则专指山而言,故曰“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也。然则本书之以山名篇,殆亦取义于“山者财用所出”,与汉人之以山名郎者盖全相同。此亦本书成于汉人之一证也。国轨之义见下。

提要:此文共分五段。第一段,从“请问官国轨”至“而欲为国不可”,论为国必先通于轨数。第二段,从“行轨数奈何”至“此君失也”,论别群轨,相壤宜。第三段,从“轨意安出”至“谓之国轨”,论“轨据”之具体措施。又分八步:(一)调查统计田亩、人口、粮食、衣物之确实数据。(二)按照上述调查统计所得结果,分别高田、山田,用货币发放农贷。(三)秋收五穀丰登,穀价跌落,按照十七比例,向高田收敛五穀,以造成穀价坐长十倍之局势。(四)用十倍之穀收购女工织帛。(五)穀散则贱,又从大家、委赀家借用货币收购五穀,并同时管制邻县之穀,使穀价再次坐长十倍。(六)然后用此十倍之穀按现价偿还所借赀家之币,使全国货币十分之九又为政府所有,造成币重物轻之局势。(七)再以重币收购万物,造成万物重十倍之局势。(八)最后由政府按照现价抛售万物直到价格低落为止。第四段,从“不籍而赡国”至“此之谓时作”,论“官天财”之法。即将由农业季节性引起最迫切需要之各种生活与生产资料,由政府预为囤积,以便到时贷与农民而免为商贾所乘。第五段,从“吾欲立轨官”至“谓之国轨”。又分二小段。从“吾欲立轨官”至“此去丘邑之籍也”为第一小段,论用盐铁收入作为立轨官之资金进行下列三事:(一)分别在三壤──高田(龙夏之地)、山田(岐山至塞丘)、中田(寿陵至少沙)──发放农贷,将三壤穀物皆掌握于手中,使穀价提高二十倍。(二)用二十倍之穀收购牛马。(三)将牛马出租于人民,有田者加倍以借,可以获得鞍马千乘之结果。从“国穀之朝夕在上”至“谓之国轨”为第二小段,论“去其田赋以租其山”的森林国营政策。其步骤有二:(一)禁止人民在“田中”或“屋侧”种树,造成“非山无所仰”之政府独占的局势。(二)然后按照树木大小及其用途,分别将木料价格定为三等,使人民无论贫富皆不能逃避服租之义务。全文除第五段第二小段有错简外,大体是一气呵成。

桓公问管子曰:“请问官国轨〔一〕。”

管子对曰:“田有轨,人有轨,用有轨,乡有轨,人事〔二〕有轨,币有轨,县有轨,国有轨。不通于轨数而欲为国,不可〔三〕。”

〔一〕何如璋云:“官者,设官治事以立轨数也。”张佩纶云:“篇名山国轨,下文始言立轨官。则'官国轨’之'官’疑是衍文。”胡寄窗云:“国轨就是封建国家的经济立法或规划。”元材案:官即管,解已见《海王篇》。轨与会通。本篇共有三十个轨字,而所言皆属于会计之事。而在《山至数篇》,则直谓之“会”。如本篇言“请问管国轨”,《山至数篇》则谓之“请问国会”。本篇言“谓之国轨”,《山至数篇》则言“谓之国会”,或曰“谓之国簿”。簿亦会计也。本篇言“轨数”,《山至数篇》则言“会数”。本篇言“县有轨,国有轨”,《山至数篇》则言“国之广狭,壤之肥墝有数”。皆其证。梁启超所谓“轨即统计”,最为近之。《史记平准书》云:“桑弘羊为大农丞,管诸会计事。”此处“官国轨”,即“管诸会计事”之意。三氏说皆非。

〔二〕元材案:人事即民事,解已见《国蓄篇》。下仿此。

〔三〕元材案:轨数即会计之数,《山至数篇》谓之“会数”,别处亦谓之“计数”。《管子七法篇》云:“刚柔也,轻重也,大小也,实虚也,远近也,多少也,谓之计数。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数者,术也,见《广雅释言》。所谓“不明于计数”,“不通于轨数”,即不懂会计之术之意。盖上述各项,皆属于比较。而相互比较,非有极精确之调查统计不为功。故为国者必首重之。《盐铁论刺复篇》大夫云:“夙夜思念国家之用,寝而忘寐,飢而忘食。计数不离于前,万事简阅于心。”义与此同。

桓公曰:“行轨数奈何?”

对曰〔一〕:“某乡田若干?人事之准若干〔二〕?穀重若干?曰:某县之人若干?田若干?币若干?而中用穀〔三〕重若干?而中币终岁度人食,其馀若干〔四〕?曰:某乡女胜事者终岁绩,其功业若干〔五〕?以功业直时而櫎〔六〕之,终岁,人己衣被之后,馀衣若干?别群轨,相壤宜〔七〕。”

桓公曰:“何谓别群轨,相壤宜?”

管子对曰:“有莞蒲之壤〔八〕,有竹前檀柘之壤〔九〕,有氾下渐泽之壤〔一0〕,有水潦鱼鳖之壤。今四壤之数,君皆善官而守之〔一一〕,则籍于财物,不籍于人。亩十鼓之壤〔一二〕,君不以轨守〔一三〕,则民且守之〔一四〕。民有过移长力,不以本为得,此君失也〔一五〕。”

〔一〕元材案:“对曰”上脱“管子”二字。此列举应行调查统计之大概项目,即所谓“诸会计事”也。

〔二〕元材案:人事之准若干者,准,平均数也。谓全乡民生所需食用之平均数共为几何也。

〔三〕元材案:中字在本书凡十八见。尹注《轻重丁》云“中,丁仲反”,合也。犹言相当。《盐铁论》中亦有十一见之多。知此亦汉人常用语。中用穀,犹言相当于全民食用之穀。

〔四〕元材案:度即《汉书文纪》后元年诏曰:“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之度。师古曰:“谓量计之。”“中币终岁度人食其馀若干”者,谓一年之中以相当之货币总数量计于人民食用之总数外,尚能存馀若干也。

〔五〕元材案:“胜事”解已见《海王篇》。“女胜事者”指成年有劳动能力之女工而言。终岁绩其功业若干,谓以一年计,此等女工共可绩得多少布帛也。宋本无“若干”二字者非。

〔六〕元材案:櫎字解已见《巨(筴)乘马》篇。直时而櫎,谓按照当时市价加以计算。

〔七〕元材案:“群轨”指上文八轨而言,即“诸会计事”之意。“相壤宜”与左氏成二年传“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及《周礼》“辨土宜之法”意义相同,指下文“四壤之数”而言。谓土壤对于民居及种植之物各有所宜,故为国必先以调查统计之方法辨别而利用之。

〔八〕元材案:莞即水葱,多年生草,茎高五六尺,纤而长。蒲,《说文》:“水草也。”两者皆可以织席,汉人常用之。《汉书东方朔传》:“莞蒲为席。”师古曰:“莞,夫离也。今谓之葱蒲。以莞及蒲为席,亦尚质也。莞音完,又音官。”据《太平御览》七百九引《计然万物录》云:“六尺蔺席出河东,上价七十。蒲席出三辅,上价百。”又《居延汉简释文》三九一页:“三尺五寸蒲复席青布缘二直三百。”则蒲席在汉时价值平均约值百钱至一百五十钱。莞蒲之壤,即盛产莞蒲之地。

〔九〕元材案:竹即竹子。前即箭,亦竹之一种,高七八尺,叶大如箬,干细节修,质强靭,可作箭干。《文选左思吴都赋注》“箭竹细小而劲实,可以为箭”是也。檀,硬木。《诗将仲子兮》:“无折我树檀。”朱注:“檀,皮青,滑泽,材彊靭,可为车。”柘,《说文》:“桑属。”柘材坚劲,宜用以作弓。《周礼考工记》:“弓人取干之道,柘为上。”又可以为弹。《西京杂记》:“长安五陵人以柘木为弹,真珠为丸,以弹鸟雀”是也。檀柘皆汉人认为最贵重之木材。《汉书东方朔传》:“南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异类之物不可胜原。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仰足也。又有秔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薑芋,水多〈圭黾〉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飢寒之忧。故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又《盐铁论殊路篇》云:“令仲由冉求无檀柘之材。”《论诽篇》云:“檀柘而有乡,雚苇而有藂。”本篇下文云:“亩十鼓之壤。”则所谓“竹箭檀柘之壤”者,岂即指“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之南山耶?

〔一0〕元材案:“氾下”又见《山至数篇》。“氾”,《方言》:“洿也。”“渐泽”,湿润也。《六韬战车篇》亦有“氾下渐泽”语。犹言污下多水之地。

〔一一〕元材案:官即管,官而守之,谓由国家管制独占之。此与左昭二十年传晏子所云“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艹佳}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侯守之;海之蜃盐,祈望守之”;及《轻重甲篇》所云“故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皆所谓“颛山泽之利”者也。《盐铁论刺权篇》大夫云:“今夫越之具区,楚之云梦,宋之钜野,齐之孟诸,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统即统制。“统而守之”,与“管而守之”意义全同。

〔一二〕元材案:鼓即《地数篇》“民自有百鼓之粟者不行”之鼓。尹注彼处云:“鼓,十二斛也。”亩十鼓,谓每地一亩可产穀十鼓。言上述四壤,其利入之大可与“亩十鼓”之地相当。盖极言其地获利之多。

〔一三〕元材案:“轨守”即下文“轨守其数”之意。谓政府应根据调查统计所得之数据,将此等地方,列入国家统制规划之中。下文所谓“百都百县轨据”,亦即此意。

〔一四〕元材案:此“民”字指富商蓄贾。

〔一五〕王念孙云:“'过’当为'通’。《地数篇》、《轻重甲篇》作'通移’,《国蓄篇》作'通施’,'施’与'移’同。”郭沫若云:“'长力’疑为'长刀’之误。《国蓄篇》'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又云:'人君铸钱立币,民庶之通施也。’《轻重甲篇》则云:'今君铸钱立币,民通移。’是则民所通移者乃刀币也。齐之法币作长刀形,故称之曰'长刀’也。”元材案:王说是,郭说非也。“通移”、“通施”、“通货”皆货币之代名词。“长”读上声,乃汉人常用语。《汉书杜周传》“废奢长俭。”颜思古注云:“长谓崇贵之也。”又《盐铁论非鞅篇》云:“商鞅峭法长利。”又曰:“吴起长兵攻取。”《诛兵篇》云:“周室备礼长文。”皆其证。本书《轻重戊篇》亦有“出入者长时”之言。郭氏释彼处云:“长,谓尚也,重也。”得其义矣。力即财力。长力者,谓人民手中握有货币,势必以财力为尚,而不肯以本农为计之得,是人君之失筴也。《盐铁论刺权篇》大夫云:“今夫越之具区,楚之云梦,宋之钜野,齐之孟诸,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齐以其肠胃予人,家强而不制,枝大而折榦,以专巨海之富,而擅鱼盐之利也。势足以使众,恩足以卹下。是以齐国内倍而外附,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此言“四壤之数,君不以轨守,则民且守之”,即所谓“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之义也。

桓公曰:“轨意安出〔一〕?”

管子对曰:“不阴据其轨皆下制其上〔二〕。”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三〕?”

管子对曰:“某乡田若干?食者若干?某乡之女事若干?馀衣若干?谨行〔四〕州里曰:'田若干?人若干?人众田不度食〔五〕若干?’曰:'田若干〔六〕?馀食若干?’必得轨程〔七〕。此调之泰轨也〔八〕。然后调立环乘之币〔九〕。田轨〔一0〕之有馀于其人食者,谨置公币〔一一〕焉。大家众,小家寡〔一二〕。山田间田曰:终岁其食不足于其人若干?则置公币焉以满其准〔一三〕。重岁丰年〔一四〕,五穀登。谓高旧之萌〔一五〕曰:'吾所寄币于子者若干,乡穀之櫎若干,请为子什减三。’穀为上,币为下〔一六〕。高田抚间田山不被穀十倍。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未淫失也。高田以时抚于主上,坐长加十也〔一七〕。女贡〔一八〕织帛苟合于国奉〔一九〕者,皆置而券之〔二0〕。以乡櫎市准〔二一〕曰:'上无币,有穀。以穀准币。’环穀而应筴,国奉决〔二二〕。穀反准,赋轨币。穀廪,重有加十〔二三〕。谓大家、委赀家〔二四〕曰:'上且脩游,人出若干币〔二五〕。’谓邻县曰:'有实者皆勿左右。不赡,则且为人马假其食〔二六〕。’民邻县四面皆櫎,穀坐长而十倍〔二七〕。上下令曰:'赀家假币,皆以币准穀,直币而庚之。’穀为下,币为上〔二八〕。百都百县轨据,穀坐长十倍〔二九〕。环穀而应假币。国币之九在上,一在下。币重而万物轻。敛万物,应之以币。币在下,万物皆在上。万物重十倍〔三0〕。府官〔三一〕以市櫎出万物,隆而止〔三二〕。国轨:布于未形,据其已成。乘令而进退,无求于民。谓之国轨〔三三〕。”

〔一〕元材案:“轨意安出”,犹言“以轨守之”之具体措施如何,即其他各篇所谓“行事奈何”之意。

〔二〕元材案:阴,密也,犹言秘密。据即《史记赵奢传》“先据北山者胜”之据,守也。犹言占有或掌握。“皆”当依元本作“者”。此谓为国者如不能将各种会计数字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严守秘密,便将为富商蓄贾所乘。必须阴据者,一则预防富商蓄贾与政府争利,二则可以愚弄人民使其对政府进行所谓轻重之筴时不敢反抗。犹《国蓄篇》之言“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矣。

〔三〕闻一多云:“此若複语。若亦此也。”元材案:此语在本书凡八见。又《地数篇》亦有“此若言可得闻乎”语,皆当以“若言”二字连用。《荀子王霸篇》云:“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杨注:“若言,如此之言,谓已上之说。”“此若言何谓也”,即“此以上之言何谓也”之意。闻氏说非。

〔四〕吴汝纶云:“行当作循。”元材案:“行”即下文“行田畴”及《揆度篇》“君终岁行邑里”之行。此亦汉人常用术语。《汉书终军传》:“徐偃使行风俗。军为谒者,使行郡国。”《隽不疑传》:“每行县。”《平当传》:“使行流民幽州。”《沟洫志》:“宣帝地节中,光禄大夫郭昌使行河。”“丞相御史白博士许商治《尚书》,善为算,能度功用,使行视。”“河隄都尉许商与丞相史孙禁共行视。”行即巡视。此类之例不可胜举。又《管子度地篇》用行字之处亦不少。吴说失之。

〔五〕俞樾云:“不度食当作不足食。”元材案:度即上文“而中币终岁度人食其馀若干”之度。不度即不足。不当改字。

〔六〕丁士涵云:“此四字疑涉上文而衍。'人众田不度食若干’者,食不足于其人也。'馀食若干’者,田之有馀于其人食也。”元材案:此文前四句为总冒。谨行州里计分二事:一调查其不足之情形,二调查其有馀情形。故以两“曰”字区别之。丁说非是。

〔七〕元材案:程即《荀子致仕篇》“程者物之准也”之程,犹今言标准也。轨程即调查统计所得之标准数据。《盐铁论水旱篇》云:“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又云:“卒徒作不中呈,时命助之。”《汉书尹翁归传》:“使斫莝,责以员程,不得取代。不中程,辄笞督。”颜师古注曰:“员,数也。计其人及日数为功程。”此言轨程,义与员程略同。

〔八〕猪饲彦博云:“调当作谓。”李哲明说同。元材案:此说是也。泰轨即《揆度篇》之“大会”。本书“泰”“大”常通用。本篇及《山至数篇》之泰春、泰夏、泰秋、泰冬,《轻重乙篇》泰皆作大,可证。大会即大计。

〔九〕郭沫若云:“'环乘之币’,就文中所叙者而推之,当是循环流通之意。本书屡言'乘马’,即喻流通,盖古代陆上交通莫便于乘马,故以之喻货币之流通也。环则周而复始,流通不断也。”元材案:此说非是。本书乘马一词,皆当作计算讲,说已见《巨(筴)乘马篇》。此“乘”字亦当作计算讲。环者周也。“环乘”犹言“统筹”。“环乘之币”,谓统筹所得之货币数据,即《山至数篇》所谓“布币于国,币为一国陆地之数”之意。“调立”,乃汉人常用语。上引晁错言“调立城邑”云云,即其证。

〔一0〕丁士涵云:“'田’疑'曰’字误。”元材案:“田轨”,即上文“田有轨”及“必得轨程”之意,指田亩数及肥墝数等而言。丁氏说非。

〔一一〕梁启超云:“谨置公币,即铸币。”陶鸿庆云:“'置’当为'寄’,涉下文'则置公币焉’而误也。谨寄公币者,谓以公币暂寄于民,而以大家小家别其多寡,故下文云'重岁丰年五穀登,谓高田之萌曰,吾所寄币于子者若干’云云,即承此而言。盖高田有馀食,则寄币于民为敛穀之备,间田、山田食不足,则置币于公以为振赡之用也。此误作'置’,则非其旨矣。”郭沫若云:“'置’字不误。预置之,亦犹寄也。不应改字。”元材案:梁、陶说非,郭说近之。置与寄皆放也。“置币”、“寄币”犹言以货币借贷于人民。《盐铁论复古篇》云:“设立田官,置钱入穀。”义与此同。公币,《山至数篇》作“公钱”,指封建国家自行铸造之货币,即贾谊所谓之法钱(《汉书食货志》)。谓之“公”者,对“私”而言。既曰“公币”,则必有“私币”存在可知。《史记平准书》称:武帝时,“郡国多姦铸钱,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锺官赤侧,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其后二岁,赤侧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姦乃盗为之。”据王先谦《汉书补注》考证,云此事在武帝元鼎四年。赤侧钱行使仅二年而废。则此所谓“公币”或“公钱”者岂即三官钱之反映耶?

〔一二〕元材案:“大家”即下文之“巨家”,指大地主言。小家则指小地主及一般农民言。下文云“谓大家、委赀家曰:上且修游,人出若干币”,又云“巨家以金,小家以币”,大小贫富之差,界限显然,是其证。

〔一三〕丁士涵云:“'山田’上脱'谓’字。”元材案:丁说非也。“曰”字衍文。此盖紧承上文而言。谓调查统计既得有标准之数据,乃更进一步根据此数据作为举行农贷之依据。即将田地分为三等:凡田亩数之有馀于其人食者为高田。高田者《乘马数篇》所谓“郡县上臾之壤”也。次曰“间田”。又次曰“山田”。“间田”者中田也,《乘马数篇》谓之“间壤”。“山田”则为“下田”,《乘马数篇》谓之“下壤”。皆所谓“终岁其食不足于其人”者也。《山权数篇》云:“高田十石,间田五石,庸田三石。其馀皆属诸荒田。”然则所谓“山田”者,殆即所谓“庸田三石”及“其馀皆属诸荒田”者耶?此三种田内之人民,贫富有馀不足之情形不同,故贷款之数量及其举行贷款之意义亦不一致。高田有馀,所贷之款数量必多,而其意义则为预守其穀。山田间田不足,故其所贷之款数量亦少,而其意义则为一种赈济性质,故曰“以满其准”。满其准者,即针对其不足之程度而酌予补充之谓也。以今语释之,即以贷款补其不足,以满足其最低生活水平而已。下文云:“龙夏之地,布黄金九千。以币赀金。巨家以金,小家以币。周岐山至于峥丘之西塞丘者,山邑之田也。布币称贫富而调之。周寿陵而东至少沙者,中田也。据之以币。巨家以金,小家以币。”龙夏之地当即高田,故贷款之数量特大。“巨家以金,小家以币”者即此处“大家众,小家寡”之意也。“山邑之田布币称贫富而调之”者,即此处“置公币以满其准”之意也。

〔一四〕何如璋云:“重岁丰年,谓大熟也。重犹丰也。”元材案:此说是也。古人自有複语,犹《盐铁论力耕篇》之言“凶年恶岁”矣。安井衡以重岁为比年,梁启超以“重”字属上为句,许维遹以“重”字为衍文,郭沫若以重岁为次年者皆非。

〔一五〕刘绩云:“萌,田民也。”元材案:“萌”字在本书各篇中凡二十三见。仅在《轻重丁篇》一篇中即有“萌”字二十一个。但同篇中又有“民”字二十三个,“氓”字二个。《丁篇》于分述西南东北四方受息之萌各若干家后,又总结之曰:“凡……受子息民参万家”。分述曰“萌”,总结曰“民”,可见“萌”即是“民”。又“南方之萌”、“东方之萌”、“北方之萌”皆作“萌”,而“西方之氓”则作“氓”。又“子为吾君视四方……其受息之氓几何千家”作“氓”,而下文四个“受息之萌”则皆作“萌”。可见“氓”“萌”二字亦可互用。

〔一六〕安井衡云:“櫎,时价也。丰年穀贱,为减寄币什分之三,欲多致穀也。”张佩纶云:“'什减三’,谓以所寄公币,归币十之七,归穀十之三。丰年穀贱,准价必轻,以备凶岁出之。”郭沫若云:“乡櫎应比市櫎国櫎低。但因丰收,且係预约之故,穀价应减,故请减十分之三。去岁所置币,以还穀为上,还币为下。高田之萌有穀,自应还穀而不还币。然以穀价折合,所得之穀,即除去施予山田之币,较去岁可得之穀犹多十倍也。”元材案:以上三氏说皆非也。櫎即市价,解已见《巨(筴)乘马篇》。乡穀之櫎,即乡穀之市价也。此谓至大熟丰收之时,五穀既登,政府应即开始收回贷款本利。此时穀价必贱,故政府对于高田之民所贷之款,一律按照现行价格折债为穀。“请为子什减三”者,即政府将贷款本利,按十分之七折穀收回,其馀三分则仍责令其以货币偿还之。《山至数篇》所谓“彼穀七原误为十藏于上,三藏于下”者是也。于是高田之穀遂大部入于政府之手,而货币则仍流通于民间。依照散轻聚重之原则,穀必重而居于上风,货币必轻而退居下风。故曰“穀为上,币为下也”。“为上”“为下”与“在上”“在下”不同,说已详《巨(筴)乘马篇》。

〔一七〕丁士涵云:“当读'高田抚间田’句,'不被穀十倍’句,衍'山’字,'山田以君寄币’句。'抚’,抵也。以高田抵间田之不被穀者,相去十倍也。山田不被穀,更不止十倍。故寄币以赈之。下文云:'周岐山至于峥丘之西塞丘者山邑之田也。布币称贫富而调之。’是其证。下文又云:'周寿陵而东至少沙者,中田也。振之以币。’是中田亦寄公币。上文云:'山田间田曰终岁其食不足于其人若干?则置公币焉以满其准。’是其证。”张佩纶云:“《说文》:'抚,安也,一曰循也。’以高田之所得,抚安间田。被,覆也。’山不能覆穀之处,其苦更十倍山田,则以公币振之,视山田之惠未为过当。《吕览古乐高注》:'淫,过也。’”颜昌嶢云:“'山不被穀’,'山’字衍文,是也。间田即中田也。抚训安抚、抚卹之抚。下文'三壤已抚而国穀再十倍’,与此'抚’字同义。'高田’即《乘马数》所云'上臾之壤’也。'高田抚间田’,即《箧乘马篇》所谓'以上壤之满补下壤之虚’也。”闻一多云:“疑本作'间田抚山田’,残缺仅存一'山’字。此谓以高田抵间田,不被之穀十倍,以间田抵山田,不被之穀亦十倍,言高田所产超出间田十倍,间田超出山田十倍,是高田超出山田二十倍也。'失’通'泆’,泆即溢字。淫、溢皆满也。”郭沫若云:“'山’字非衍文。'山’下夺'田’字耳。抚,补也。被,及也。'被’字断句,言以高山之丰收与置币换穀之赢馀补间田山田之不及,穀犹较去岁超过十倍。山田即以往岁所置币施与之亦无损失。”元材案:“山”下脱“田”字,是也。此当读“高田抚”为句,“间田山田不被”为句,“穀十倍”为句。“抚”即《曲礼》“国君抚式”之抚,注云:“抚犹据也。”“被”即《轻重丁篇》“以东之贱被西之贵”之被。谓高田之穀已由政府用“十减三”之比例据而有之。间田、山田两地所产之穀,一则仅可自给,一则原本不足,不能互相补充,故其穀价涨至十倍也。淫者过也。“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未淫失也”者,谓山田食本不足,政府以贷款赈济之,虽不能获得大利,然《乘马数篇》云:“以上壤之满,补下壤之虚”,此乃政府应尽之义务,不得谓为过失之举也。至高田之穀,则早已掌握在政府手中,聚则重,故得“坐长加十”也。“加十”者,加十倍也。上文云“穀十倍”,今又加十倍,即二十倍。《巨(筴)乘马篇》云:“泰秋子穀大登,国穀之重去分。谓农夫曰:'币之在子者以为穀而廪之州里。’国穀之分在上,国穀之重再十倍。”义与此同。诸氏说皆非。

〔一八〕张佩纶云:“贡、工通。《易繫辞传》'六爻之义易以贡’,《释文》:'贡,京、陆、虞作工,荀作功。’”元材案:“女贡”亦汉人通用术语。《盐铁论论功篇》文学云:“女无绮绣淫巧之贡”,《汉书食货志》云:“嫔妇桑蚕织紝纺绩补缝……皆各自占所为于其所在之县官,除其本,计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为贡。”是其证。

〔一九〕元材案:“奉”字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国奉谓供国家之用。《山至数篇》云:“皮革筋角羽毛竹箭器械财物,苟合于国器君用者,皆有矩券于上。”“国器君用”与“国奉”同。

〔二0〕安井衡云:“合于国所供用者,皆留而券之,不即予直。”尹桐阳云:“置,值也。券若今期票。《墨子号令》'叔粟米布钱金出纳畜产,皆为平直其贾,与主人券书之’。”元材案:券即契约。《汉书高纪》颜师古注曰“以简牍为契券”是也。置即《盐铁论水旱篇》“民相与市买……不弃作业,置田器各得所欲”之置,犹言购买。“置而券之”,即定价收购,订立合同。

〔二一〕郭沫若云:“'乡櫎’当是乡穀之价。预定女工之织帛而以穀价为准者,《国蓄篇》云:'五穀者万物之主也,穀贵则万物必贱,穀贱则万物必贵。’古人行实物交易,穀与帛之间必有一定之比值,亦可准穀价而折合币值也。”元材案:乡櫎指穀价言。市准,指女贡织帛之价言。上文云:“乡谷之櫎若干。”可证。“櫎”与“准”皆含有政府规定价格之意,故“市准”下文又作“市櫎”,犹王莽之“市平”也。本书言“以穀准币”,“以币准穀”,皆以货币与穀物为交易之媒介。即《国蓄篇》所谓“挟其食,守其用,据有馀而制不足”者是也。至何时“以穀准币”,何时“以币准穀”,则完全以对封建国家有利无利及利之大小以为转移,根本无一定比值之可言。郭说非。

〔二二〕元材案:“环穀而应筴”,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决”即《山至数篇》“苟从责者乡决州决,故曰就庸一日而决”,《轻重乙篇》“君直币之轻重以决其数,使无券契之责”及《轻重丁篇》“决其子息之数使无券契之责”与居延出土《建武二年候粟君所责寇恩事册》“粟君因以其贾予恩,已决”及“粟君因以其贾与恩牛,已决”(一九七八年《文物》第一期甘肃居延考古队简册整理小组:同上册《释文》)之决,皆当作解除债务关係讲。“国奉决”者,谓女工织帛等合于国奉之各种生产品,皆由政府预为定价收购,并订有合同。今皆按照现行乡市价格,一律折穀偿还。如此则政府无须另筹资金,但利用穀之循环涨落所增加之赢利,即足以解除国奉之债务而有馀矣。本篇下文收敛牛马、《巨(筴)乘马篇》收敛国器及《山至数篇》收敛皮革筋角等财物之方法,皆与此同。

〔二三〕丁士涵、郭沫若均以“穀”字上属为句。丁云:“'国奉决穀’言国用发之以穀也。上文云:'女贡织帛苟合于国奉者’即国用也。反,还也。'还准赋轨币’,即所谓'以穀准币’也。上文山田间田置公币,高田置币而偿,穀坐长加十。此又以穀准币,国奉决穀以应币。故穀廪之重又加十也。”郭云:“'环穀而应筴’者,筴即券也。言照预约之券以穀支付。'国奉决穀’者,国用之帛一以穀决算之。其结果以贱价之穀易得多量之帛。其所多得之帛,如反照现价核算时,则应多付出穀物十倍。既少付出穀物十倍,则是谷廪又增加十倍。”元材案:两说皆非是。此当读“穀反准”为句,“赋轨币”为句,“穀廪”为句,“重又加十”为句。“穀反准”者,谓政府既以穀准币为偿付女贡织帛之用,是穀由政府手中散入民间。散则轻,故前在政府手中虽坐长十倍,今散入民间,又由重反轻,而回跌至于五穀初登时之原有水平。《山至数篇》所谓“国岁反一”,“穀准反行”,即此意也。穀既由重反轻,政府又宜採用与上面不同之政策。此政策为何?即“赋轨币,穀廪”是也。轨币即由调查统计而得出之一定数量的货币,亦即合于所谓“轨程”之货币。赋即《国蓄篇》“春赋以敛缯帛”之赋,贷予也。此谓政府应以一定数量之货币贷之于人,将此“反准”之穀购而藏之。如此,聚则重,可使穀价又加涨十倍。此数句係虚冒,以下乃再言具体进行方法。

〔二四〕何如璋云:“'大家委赀家’,谓积币多者。”元材案:“大家”指地主。“委赀家”即《轻重丁篇》所谓“称贷之家”,《史记货殖传》谓之“子钱家”,盖以高利贷为业者,犹马克思之言“专门的货币贮藏者”矣。(见《资本论》第三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第一版第七七一页)

〔二五〕赵用贤云:“一本作'上且邻循’。”戴望云:“元本'脩’作'循’。”丁士涵云:“'脩’当为'备’,'游人’,游士也。具游士出若干币,计直以假穀也。”张佩纶云:“《礼记中庸郑注》:'脩,治也。’'游人’当为'游民’。”尹桐阳云:“'上且脩游’,游谓游观之处,若离宫然。”闻一多云:“此当作'上且循游’句,'人出若干币’句。'循’与'巡’通,'循游’即巡游也。《白虎通巡狩篇》:'巡者循也。’《华严经音义》上引《珠丛》:'循,巡也。’”郭沫若云:“古本、刘本、朱本作'上且邻循游’。则'循’字当即'县’字之误。古文县或作〈木{幺百}〉(金文《县妃〈{白比}殳,去匕〉》),故致误也。上且巡游邻县,故下文有'谓邻县曰’云云,又有'邻县四面皆櫎’,预为之准备也。”元材案:元本及闻说是也。此言政府应先以“上且循游”之名义,下令于某都某县之大家及委赀家,责其每人借币若干,以为进行巡游之用。《盐铁论散不足篇》贤良云:“秦始皇数巡狩五岳滨海之馆,以求神仙蓬莱之属。数幸之郡县,富人以赀佐,贫者筑道旁。”然则此种假借名义,向人民勒索贡献,秦始皇早已行之,非本书作者之所独创矣。

〔二六〕安井衡云:“实,穀实也。勿左右,不许出粜也。”张佩纶云:“'实’,穀也,又财货也。'勿左右’,谓勿假赀于左邻右邻也,官且自假之。”郭沫若云:“'勿左右’,谓勿游移也。民谓富民也。即上文所谓'大家委赀家’或'有实者’。”元材案:实指穀言,解已见《国蓄篇》。“皆勿左右”,《轻重甲》及《轻重丁篇》作“皆勿敢左右”。犹言不得自由处理。假即《山权数篇》“以假子之邑粟”之假,借也。“民”字下属。《轻重丁篇》“此谓乘天啬(菑)而求民邻财之道也”,亦以“民邻”连言,可证。此谓政府既拥有大量从大家、委赀家借来之货币,因又下令于该都县之四邻各都县,将所有各都县内有实者所藏之穀,一律加以封存冻结,不许自由买卖。谓如循游之时,或将借用此项藏穀,供随从人马刍米之资。梁启超所谓“告四邻各县之民,使勿贱卖其穀,君所至,则人马须借食之”是也。安井说得之。

〔二七〕郭沫若云:“依下文'百都百县轨据’,此'櫎’字当为'据’字之误,言遵照上命也。”元材案:櫎字之义,解已见《巨(筴)乘马篇》。此谓人民四邻之穀既经政府封存冻结,不许自由买卖,则在各该都县区域内之人民不能得到穀物之接济,聚则重,少则贵,因而穀价必随之而坐长至于十倍也。不必改字。

〔二八〕安井衡云:“令曰赀家所假贷之币,以穀价准币数,与所假贷之币,相值而偿之。于是穀为之下流,币为之上入。”郭沫若云:“此因穀价既已坐长十倍,而上且多穀,故当赀家假币时,为上者以穀付之,而回收时准值折合,望还币而不还穀。故下文云:'环穀而应假币,国币之九在上,一在下’也。”元材案:“庚”同“赓”,解已见《国蓄篇》。为上、为下,解已见《巨(筴)乘马篇》。赀家假币,即上文用“上且循游”之名义向大家委赀家所借之币。此谓穀价既坐长十倍,乃又下令:所有政府与大家委赀家间之债务关係,一律得以穀准币,即按照穀之现有市价,以相当于所贷币数之穀偿还之。故穀散而币聚,散则轻,聚则重,于是穀又退居下风,而币反在上风矣。两氏皆以“为上为下”为“在上在下”,失之远矣。

〔二九〕闻一多云:“'据’当为'櫎’,字之误也。上文'邻县四面皆櫎’可证。”郭沫若云:“闻说适得其反。'轨据’谓依据也,即照令行事。上文'邻县四面皆櫎’,'櫎’则当是'据’字之误。”元材案:两处皆不误,不必改字。郭氏以“据”为“遵照上命”(见上)或“照令行事”,殊有未照。櫎与据皆有管制义,说已见《巨(筴)乘马篇》。都,都市。县,县邑。云百者,言其众。“百都百县”亦秦汉时人常用语。《商君书靳令篇》云:“使百都之尊爵厚禄以自伐。”《垦令篇》云:“百县之治一形,则从法者不敢改其制。”《吕氏春秋仲夏纪》云:“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穀实。”此言百都百县,乃统全国之都县而言之也。“轨据”谓按照“轨程”所揭示之数据而管制之,即《山至数篇》“夺之以会”之意。盖上文所述,不过以一都一县为例,此则指全国而言。谓不仅一二都县而已,即推而及于全国百都百县,但能据之以轨,皆可使其穀坐长十倍,与某都某县同。

〔三0〕元材案:穀价既坐长十倍,然后按照前例,将所有各地之债务关係即政府向人民所借之货币,皆以穀按照十倍之市价偿付之。如此则全国百都百县之货币之十分之九,皆可退出流通界而为政府所收藏。仅其中十分之一係政府买穀时所实际支出者仍在民间流通。于是币值上升而物价大跌。政府既拥有大量货币,民间则无币有物,需要货币之心甚切。政府乃更转变其目标,以所藏十九之币大量收购万物,则万物之绝大部分退出流通界而为政府所收藏。于是流通中之货币数量大为增加,而流通中之万物则大为减少。而向之币重而万物轻者,令则转变为币轻而万物重,且至于十倍矣!

〔三一〕元材案:“府官”,《汉书贡禹传》“禹为河南令,以职事为府官所责”,颜师古注云:“太守之府。”此处盖指主持财政经济政策之机关,如桑弘羊之平准均输,王莽之五均司市钱府等而言。《管子幼官篇》云:“量委积之多寡,定府官之计数。”以“委积”“计数”与“府官”并列,义与此同。

〔三二〕愈樾云:“'隆’当作'降’,古字通用。《书大传》'隆谷’,郑注曰:'隆读如庞降之降。’是其证也。此言物重则出之,及降杀而后止,故曰降而止。《广雅释诂》曰:'〈尸降〉,减也。’'降’与'〈尸降〉’同。”张佩纶云:“《礼记祭义注》:'隆犹多也。’物少则价长,今以市櫎平之,物多则止。”郭沫若云:“俞说是也。以'万物’断句,张未得其读。本篇所言乃平价政策,'隆’读为降者,谓物价下降。”元材案:以“万物”断句,郭说是也。惟谓“本篇所言乃平价政策”,似未得其旨。本书作者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立场,为封建国家利益创造出一整套“无籍而赡国”之理财理论。在其思想深处,实亦存在有两种不同利益之矛盾。为维持封建秩序之稳定,需要适当限制富商蓄贾之兼并,因而有时亦要求调节商品流通,以缩小物价波动之幅度。但另一方面,又要求人为地制造供需关係之失调,通过大幅度之物价波动,以攫取最大限度之商业利润,为封建国家扩充其财政收入。此两种对立之经济思想在本书各篇中同时有所表现。但前者只处于次要、从属之地位。可以断言,《管子轻重》一书,实际上是一种单纯为封建国家追求商业利润而服务之经济理论。即以本篇所论而言,虽亦有“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之措施,但实质上则其主要目标,皆放在“穀坐长而十倍”与“万物重十倍”上。所谓“以市櫎出万物,降而止”者,不过在“万物重十倍”时,将万物抛出。但价落时,应即停止,以免受到损失。谓为“平价政策”,未免有颠倒主从关係之嫌矣。

〔三三〕元材案:布,布置。“布于未形,据其已成”,与《山权数篇》“动于未形,而守事已成”,语意全同。例如置公币于五穀未登之前,置券于女贡织帛未成之前,而占有其劳动成果于已登已成之后。其中经过,但须以号令进退,毫无籍求于民之迹象。当然,此所谓“无求于民”,只是将封建强制捐税,通过所谓轻重之筴即价格政策之运用而全部转嫁于劳动生产者身上。使劳动生产者始终处于不自觉察之中。予在《巨(筴)乘马篇》已详论之矣。

桓公问于管子曰:“不籍而赡国,为之有道乎〔一〕?”

管子对曰:“轨守其时〔二〕,有官天财〔三〕,何求于民!”

桓公曰:“何谓官天财?”

管子对曰:“泰春,民之功繇。泰夏,民之令之所止,令之所发。泰秋,民令之所止,令之所发。泰冬,民令之所止,令之所发〔四〕。此皆民所以时守也,此物之高下之时也,此民之所以相并兼之时也。君守诸四务〔五〕。”

桓公曰:“何谓四务?”

管子对曰:“泰春,民之且所用者〔六〕,君已廪之矣。泰夏,民之且所用者,君已廪之矣。泰秋,民之且所用者,君已廪之矣。泰冬,民之且所用者,君已廪之矣。泰春功布日〔七〕,春缣衣,夏单衣〔八〕,捍宠纍箕胜籯屑〈米畟〉〔九〕,若干日之功,用人若干。无赀之家皆假之械器胜籯屑〈米畟〉公衣。功已而归公衣,折券〔一0〕。故力出于民而用出于上〔一一〕。春十日不害耕事,夏十日不害芸事,秋十日不害敛实,冬二十日不害除田。此之谓时作〔一二〕。”

〔一〕元材案:此承上文“无求于民”之意而引申之。不籍即无籍,解已见《巨(筴)乘马篇》。

〔二〕元材案:时即下文所谓“此皆民所以时守也,此物之高下之时也,此民之所以并兼之时也”之时,指农业季节性而言。盖春耕十日,夏芸十日,秋收十日及冬除田二十日皆能引起农业人民对生产及生活资料之迫切需要。轨守即轨据之意,解已见上。谓此时政府如不能根据调查统计而得之轨程,及早将各种必需品预为准备,必将造成物价上涨,而为富商蓄贾所乘也。《乘马数篇》“以时行”,“此国筴之时守也”,“章四时”,《山权数篇》“此之谓乘时”,《山至数篇》“王者乘时”,白圭“乐观时变,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陶朱公“与时逐而不资于人,能择人而任时”,司马迁言“既饶争时”(《史记货殖列传》),亦即此“时”字。

〔三〕元材案:“官天财”之官,亦当读作管。天财,即自然资源,解已见《国蓄篇》。“有”与“又”通。《盐铁论力耕篇》大夫云:“王者塞天财,禁关市,执准守时,以轻重御民。”意与此同。

〔四〕元材案:此节原文意义不甚明显。尹注云:“繇,与招反。”又云:“谓山泽之所禁发。”又案《轻重乙篇》云:“夫岁有四秋而分有四时。故曰农事且作,请以什伍农夫赋耜铁,此之谓春之秋。大夏且至,丝纩之所作,此之谓夏之秋。而大秋成,五穀之所会,此之谓秋之秋。大冬营室中,女事纺绩缉缕之所作也,此之谓冬之秋。故岁有四秋而分有四时。已得四者之序,发号出令,物之轻重相什而相伯。故物不得有常固。”与本文所论大同小异。大即泰。《通典食货》十二引此文注:“泰,当也。”所谓“四时”“四秋”,盖皆指农副业生产季节而言。

〔五〕安井衡云:“四务,百姓四时所务也。”元材案:《通典食货》十二引此“君守诸四务”作“君素之,为四备以守之”。又尹注云:“四时人之所要。”皆下文“民之且所用者”之意。左昭二十三年传“三务成功”,杜注:“春夏秋三时之务。”此连冬言,故曰“四务”也。

〔六〕何如璋云:“且所用者,且,将也。《秦策》:'城且拔矣。’《吕览音律》:'岁且更起。’且字注同。”张佩纶云:“且,将也(《吕览注》屡见)。且所用者,言所将用也。”元材案:此说是也。且者,《墨子经说上》云:“且,自前曰且,自后曰已,方然亦且。”盖凡事,从事前言之,或临事言之,皆可曰且。如“上且循游,则且为人马假其食。”事前之且也。如《诗》“匪且有且”,《毛传》云:“此也。”此方然之且也。惟从事后言之,则为已然之事,不得言且。故曰“自后曰已”。此文“且”字及“君已廪之”之“已”字互为对文,正与《墨经》所论相符。于省吾谓“'且所用’不词。'且’本应作'宜’”者非。

〔七〕张佩纶云:“'功布日’当作'布日功’。”郭沫若云“'泰春功布日’者,'功’当为公,声之误。'日’当为曰。下文'春缣衣’,至'折券’,即为公家所布之功令。”元材案:布,施也。功布日,谓施工之时,即“其始播百穀”之时也。张、郭二氏说皆非。

〔八〕张佩纶云:“缣当为兼,字之误也。《荀子正名篇》:'单不足以喻则兼。’是'兼’对'单’而言。'兼衣’即祫衣。单衣者,《方言》:'禅衣,江淮南楚之间谓之褋,关之东西谓之禅衣。’”元材案:《汉书外戚传》:“媪为翁须作缣单衣。”缣单衣即此处之缣衣单衣,则汉人本作缣,似不必改为兼。颜师古不知缣单衣是两种不同之衣,而曰“缣即今之绢”。果如此说,以绢为农民制衣之用,未免太美化封建剥削阶级矣。

〔九〕洪颐楫云:“此皆械器名。宠疑作笼。〈米畟〉即〈米畟,田改凶〉字之误。”王念孙云:“胜当为幐,字之误也。《说文》:'幐,囊也。’《商子刑赏篇》曰:'赞茅岐周之粟,以赏天下之人,不得人一幐。’《赵策》曰:'赢幐负书担槖。’《秦策》'幐’作'縢’,义同。屑,碎米也。《广雅》作'〈禾屑〉’。〈米畟,田改凶〉,糗字之误。糗,乾粮也。’王引之曰:“捍盖梩字之误。《说文》:'〈禾〉,臿也。或作梩。’《方言》曰:'臿,东齐谓之梩。’《周官乡师注》引《司马法》曰:'辇一斧一斤一凿一梩一鉏。’《孟子滕文公篇》:'虆梩而掩之。’赵注曰:'虆梩,笼臿之属。’谓虆为笼属,梩为臿属也。故《管子》亦以'梩笼’并言之。”张佩纶云:“《说文》:'箕,簸也。’屑当为筲。《论语郑注》:'筲,竹器也。’〈禾畟,田改凶〉,郑氏《周礼注》:'犹束也。’筲以盛饭,〈禾畟,田改凶〉以束禾,固田家之器矣。若改为屑糗,则事先既以乾饭廪藏,功已复以乾饭归公,管子岂能迂琐若此?”元材案:以上各说所释不同,未知孰是。总之所谓梩笼纍箕幐籯屑〈米畟〉公衣,即《国蓄篇》所谓“耒耜械器种饟粮食”之属,皆政府平日以“财准平”所廪藏而待用者。上文所谓“君已廪之”者,即此物也。

〔一0〕猪饲彦博云:“'衣’字衍。言民功既毕,而器械之属皆归之于公,折毁其券也。”安井衡云:“谓既归纳诸物于公,乃折假时所入之券也。”张佩纶云:“衣字似衍。《汉书高纪》:'两家常折券弃负。’师古曰:'以简牍为契券,既不徵索,故折毁之,弃其所负。’彼以弃负折券,此则以归公折券。”元材案:三氏说皆是也。《轻重丁篇》“折其券而削其书”,尹注云:“旧执之券,皆折毁之。所书之债皆削除之不用。”此盖谓当泰春开始施功之时,即当预计一年四季之中农民所需要者,共须春之缣衣,夏之单衣及梩笼等器械与种饟粮食各若干,施功若干日,每日须劳动力若干人。然后调查统计其确属贫苦无资者,分别以所廪藏之械器公衣及种饟粮食贷之。及施功既毕,则令其将所假之械器公衣及种饟粮食,作价归偿而折毁其假时所立之券契。如作“归公衣”,则公衣已服用数月之久,岂复能物归原主耶?据此,则封建国家在“天财”二字上已前后进行剥削达三次之多。即第一次“封天财之所殖”(见《国蓄篇》),将材料卖与人民作为制造各种械器及女工织帛之用。第二次,以“币重而万物轻”之币收敛万物,而廪藏之。第三次,将廪藏之万物假贷之于农民,至秋收时再按时价收回。然则所谓“轨守其数,有官天财”者对劳动人民之盘算,可谓无微不至矣。倘所云“言利事析秋毫”者非耶?

〔一一〕元材案:此处“用”字与《国蓄篇》:“故人君挟其食,守其用”之用不同。后者指黄金刀币言,前者则指上述械器公衣种饟粮食等用物即生产及生活资料而言。力出于民而用出于上者,劳力由人民自出,用物则由政府供给也。

〔一二〕元材案:不害,不妨害。时作谓及时而作。农民得政府之假贷,不虞用物之缺乏,则春夏秋不过十日,冬不过二十日,即可以竣其农功矣。十日者,尹桐阳云:“《臣乘马》曰:'春事二十五日之内。’此云十日,据最急言耳。”其说是也。张佩纶以“十日、二十日为四时用民之力之日数”者非。

桓公曰:“善。吾欲立轨官〔一〕,为之奈何?”

管子对曰:“盐铁之筴足以立轨官〔二〕。”

桓公曰:“奈何?”

管子对曰:“龙夏之地〔三〕,布黄金九千〔四〕。以币赀金,巨家以金,小家以币〔五〕。周岐山至于峥丘之西塞丘者,山邑之田也〔六〕,布币称贫富而调之。周寿陵而东至少沙者中田也〔七〕,据之以币〔八〕。巨家以金,小家以币。三壤已抚而国穀再什倍〔九〕。梁渭阳琐之牛马满齐衍〔一0〕。请敺之颠齿,量其高壮〔一一〕,曰:'国为师旅,战车敺就敛子之牛马〔一二〕。上无币,请以穀视市櫎而庚子。’牛马为上,粟二家〔一三〕。二家散其粟,反准,牛马归于上〔一四〕。”

管子曰:〔一五〕“请立赀于民,有田倍之,内毋有,其外外皆为赀壤。被鞍之马千乘,齐之战车之具具于此〔一六〕,无求于民,此去丘邑之籍也〔一七〕。国穀之朝夕在上〔一八〕,山林廪械器之高下在上〔一九〕,春秋冬夏之轻重在上。行田畴〔二0〕,田中有木者,谓之穀贼。宫中四荣,树其馀曰害女功〔二一〕。宫室械器非山无所仰〔二二〕。然后君立三等之租于山〔二三〕,曰:握〔二四〕以下者为柴楂〔二五〕,把以上者为室奉〔二六〕,三围以上为棺椁之奉〔二七〕。柴楂之租若干,室奉之租若干,棺椁之租若干。”管子曰:“盐铁抚轨。穀一,廪十,君常操九,民衣食而繇,下安无怨咎〔二八〕。去其田赋以租其山〔二九〕,巨家重葬其亲者服重租〔三0〕,小家菲葬〔三一〕其亲者服小租。巨家美修其宫室者服重租,小家为室庐者服小租。上立轨于国,民之贫富如加之以绳〔三二〕,谓之国轨。”

〔一〕安井衡云:“轨官,量度货财之官。”元材案:轨官者谓主掌会计事宜之官。如《史记平准书》云:“桑弘羊为大农丞,管诸会计事”;《张丞相列传》:张苍“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苍又喜用算律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上计者”是也。引申其义,与平准均输等官之性质亦颇相同。

〔二〕元材案:全篇除下文“盐铁抚轨”四字外,更无一语及于盐铁。何以谓“盐铁之筴足以立轨官”?当是言以盐铁政策所获之盈利作为资金,为设立轨官之用也。尹桐阳云:“盐铁之策行,则可得多数之黄金与币,便用以据人之地。故必先正盐铁之筴,然后足以立轨官。”其说是也。盖轨官之立,第一所需要者即为大量之资金,《国蓄篇》所谓“万室之都必有万锺之藏,藏襁千万。千室之都必有千锺之藏,藏襁百万”者也。仅龙夏之地即须布黄金九千,其他自亦不在少数,此项资金自必有其来源。否则巧妇不能为无米之炊,虽立轨官,亦将无济于事。盐铁之筴者,即《海王篇》所述之管山海政策,亦即所谓盐铁专卖政策也。据彼处所计算,仅盐一项,万乘之国一月之入即可得六千万。铁官之数所入当与此同。有此资金,则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轨官之立自可顺利进行,无有滞碍矣。又案此亦係根据汉代事实而得之结论。汉自武帝置盐铁官,计盐官二十七郡,为官三十有六。铁官四十郡,为官四十有八。《汉书食货志》记其成绩(《史记平准书》同)云:“而县官以盐铁之故,用少饶矣。”又云:“汉连出兵三岁,诛羌,灭两粤,费皆卬大农。大农以均输盐铁助赋,故能赡之。”又《盐铁论轻重论》御史云:“当是之时,四方征暴乱,车甲之费,克获之赏,以亿万计,皆赡大司农。此皆盐铁之福也。”又云:“今大夫君修桓管之术,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末兼利,上下俱足。”足见汉代桑弘羊所主持之各种经济政策,其所得利益,实以盐铁专卖一项为最大最多,而各种经济政策之得以积极推行,亦皆唯盐铁之利入是赖。与此处所云“盐铁之筴足以立轨官”者情形正全相同。且以“盐铁”二字连称亦唯汉人始有之。仅《盐铁论》一书中,盐铁二字连称者即达三十四次之多。此又本书成于汉人之一大证也。

〔三〕郭沫若云:“自此以下,凡'管子’对答之词,与'盐铁之筴’毫无关联,当是他篇脱简羼入于此。”元材案:此说非也。“盐铁之筴足以立轨官”,只是说明“立轨官”资金之来源当于盐铁政策所得赢利中取之。自“龙夏之地”以下,乃详论“立轨官”以后之具体措施。惟本文确有错简,即下文“管子曰盐铁抚轨”云云二十五字,当在此处“管子对曰:龙夏之地”之上,与“桓公曰……为之奈何”之后,说详下。龙夏二字又见《山至数篇》。彼处云:“龙夏以北至于海庄,禽兽牛羊之地也。”“龙夏以北”与“龙夏之地”自非一地。“龙夏之地”当係上臾之壤,即“田轨之有馀于其人食者”,故放款特多。龙夏疑即龙门大夏。《史记货殖列传》“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与上引《山至数篇》所言正相符合。又《始皇本纪》琅邪刻石云:“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又《李斯传》云:“禹凿龙门,通大夏。”《正义》:“杜预云:'大夏,太原晋阳县。’按在今并州。”《山至数篇》所谓“龙夏以北”,当即龙门大夏以北,亦即《史记》“龙门之北”也。“至于海庄”,即《史记》“碣石之北”也。此等地名皆係著者任意假设之词,初不必有事实根据。但亦未始不可以看出其时代背景。故备言之。

〔四〕元材案:此布字及下文“布币”之布,即左襄三十年传“皆自朝布路而罢”之布,注:“布路,分散。”犹言发放。“布黄金”、“布币”谓将黄金及货币为资金,发放农贷,以预购其穀物。犹《史记平准书》之言“散币于邛僰以集之”矣。《山至数篇》“以国币之分复布百姓”及“布币于国”,两“布”字义与此同。

〔五〕元材案:赀者助也。以币赀金,谓以货币为黄金之辅也。金价贵,币价贱,故巨家以金,小家以币。盖即上文“大家众,小家寡”之意。换言之,即大家多借,小家少借也。

〔六〕元材案:周岐山即周地之岐山,太王所迁者,在今陝西省岐山县东北。峥丘又见《轻重丁篇》。细玩两处文意,其地似在西北一带。塞丘则又在峥丘之西,疑指西北边郡而言。《汉书食货志》云:“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缮道餽粮。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卬给大农。”颜师古注曰:“斥塞,广塞令却。初置二郡故塞更广也。”《史记货殖列传》:“塞之斥也,而桥姚已致马千匹。”然则所谓塞丘云云,岂即汉武帝时所斥之塞之反映耶?

〔七〕元材案:古代寿陵有四。一为燕之寿陵。《庄子秋水篇》:“且子不闻寿陵馀子之学步于邯郸与?”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一为赵之寿陵。《史记赵世家》:“肃侯十五年,起寿陵。”《集解》徐广曰:“在常山。”一为秦之寿陵。《史记吕不韦传》:“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正义》:“秦孝文王陵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一为汉之寿陵。《汉书元纪》:“永光四年,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渭城本秦咸阳县,汉高帝元年更名新城,七年罢属长安。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故城在今陝西省咸阳县东。此文既云“周寿陵”,自是指周地之寿陵而言。但周无以墓地称寿陵之事。疑此寿陵即汉寿陵。少沙,张佩纶云:“即东莱郡之万里沙。”闻一多云:“少沙即夙沙。在今山东旧胶东道境。”今案少沙究在何处,今已无考。但既云在周寿陵之东,则其地是指东方某地而言甚明。上言“周岐山至于峥丘之西塞丘”,此言“周寿陵而东至少沙”,则著者显係以周畿关中地区为中心。由此以西至西北边郡新斥之塞。由此以东则至滨海之万里沙或夙沙。北则至于龙门大夏。由此等地望观之,则本书必非秦汉以前所作明矣!

〔八〕丁士涵云:“据乃振字误。”郭沫若云:“丁说非是。'寿陵而东至少沙者中田也’,既为'中田’,且尚不知岁之丰敛,何以即先'振之以币’?说不可通。'据’谓枝持也,即预贷之以币,以作耕事之准备,将来视岁之丰敛,尚须回收,以穀物还付。”元材案:郭驳丁说是也。但“据”即“阴据其轨”及“轨据”之据,乃据而守之之意,解已详上文。谓为枝持,尚未得其义。

〔九〕元材案:三壤即指上文“龙夏之地”、“周岐山以西至峥丘之西塞丘”之山田与“周寿陵而东至少沙”之中田而言。此谓三地之穀已为政府所占有,藏则重,故又坐长至于再什倍也。再十倍即二十倍,解已见《巨(筴)乘马篇》。

〔一0〕丁士涵云:“'齐’字衍。'满衍’是繁盛之义。《山至数篇》云:'伏尸满衍’,则'满衍’二字连文。”张佩纶云:“《山权数篇》'梁山之阳’,《轻重丁篇》'龙斗于马谓之阳’。今以意定之,梁者梁驺也。《鲁诗传》:'古有梁邹者,天子之田也。’'渭’'琐’并淄之误。'琐’一作“璅’,与'淄’相近。淄阳,淄水之阳。《汉书地理志》:'齐郡临淄,师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邹入泲。’《周礼大司徒》'坟衍’,注'下平曰衍’,言牛马满于齐之衍也。”闻一多云:“梁,梁山:渭,渭水。自昔为产马之地。赵之先祖非子为周孝王主马于汧渭之间,是也。马以梁渭所产者为佳,故马称梁渭。'阳琐’当作'琐阳’。左定七年传'齐郑盟于琐’。晋《地道记》'元城县有琐阳城’(今河北大名县)。梁渭斥马言,然则琐阳殆斥牛言欤?'梁渭琐阳之牛马满齐衍’者,牧养牛马之地虽在齐,其种固不妨来自梁渭琐阳。诸家或欲删'齐’字,或欲改梁渭阳琐为梁驺淄阳,失之泥矣。”郭沫若云:'梁渭’与'阳琐’,当是二家姓名。下文云'国为师旅,战车敺就,敛子之牛马。上无币,请以穀视市櫎而庚(更)子牛马’,两'子’字均指此有牛马者言。又其下两见'二家’字,故梁渭与阳琐必为二家姓名,文字始成条理。”元材案:梁即梁山,渭即渭水,闻说是也。但“渭阳”二字当连读。梁渭阳,即梁山与渭阳。梁山,《方舆纪要》:“在乾州西北五里。山势迂迴,接扶风、岐山二县之境。”渭阳,《汉书地理志》:“左冯翊阳陵,故弋阳,景帝更名。莽曰渭阳。”故城在今陝西省咸阳县东。琐即左定七年“齐郑盟于琐”之琐,今地未详。衍即《汉书郊祀志》“其口止于衍”之衍。注引李奇曰:“三辅谓山坂间为衍。”依《山至数篇》“伏尸满衍”一语观之,则“满齐衍”者,谓充满于齐国之平野,犹《盐铁论盐铁取下篇》之言“原马被山,牛羊满谷”,盖极言牛马之多也。此处以梁山渭阳及琐之牛马可以满齐衍,与上文以齐可以在龙夏岐山以西至塞丘,寿陵以东至少沙等地区进行农贷,及《轻重丁篇》以渭水之阳为齐郊,《轻重戊篇》以齐可以令人载粟处芊之南,鲁可以削衡山之南,皆是著者任意捏造事实,以为说明其所谓轻重之筴之举例,初未计及所捏造事实之是否合于历史与地理的真实情况,故遂露此破绽也。而著者之屡以周秦汉代及新莽地望(如周岐山寿陵及渭阳江阳等)及三辅方言(如衍)为言,可见其为长安人或虽非长安人而实际居住在长安者,实甚显明。张佩纶不知此理,硬欲证明书中某地为春秋时齐国之某地,徒见其徒劳无功而已!闻氏以“牛马种来自梁渭琐阳”释“满齐衍”,郭氏以“梁渭阳琐为二家姓名”,均嫌牵附,故不从之。

〔一一〕猪饲彦博云:“'敺’疑当作'区’。言区别马之颠齿以相其长壮也。”张佩纶云:“'敺之颠齿’,当作'区其颠齿’。《诗》'有马白颠’。《尔雅释畜》:'马的颡白颠’。舍人曰:'的,白也。颡,额也。额有白毛。”《论语》马融注:'区,别也。’《后汉书马援传》:'臣谨依仪氏〈革奇〉中,帛氏口齿,谢氏唇{髟者},丁氏身中,备以数家骨相以为法。’区其齿,《周礼》郑司农注:'马三岁曰駣,二岁曰驹。’说文:'二岁曰驹,三岁曰駣。〈马八〉,马八岁也。’量其高壮,《周礼庾人》:'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元材案:两氏说皆是也。区之颠齿,所以辨马之老少;量其高壮,所以辨马之大小。老少大小不同,价格亦自不一,故须区而量之。

〔一二〕元材案:此当作“战车敺就敛子之牛马”为句。此“敺”字与上“敺”字之作区别讲者不同,此“敺”乃古“驱”字。“战车敺就敛子之牛马”,即《盐铁论散不足篇》贤良所云:“古者诸侯不秣马,天子有牧,以车就牧”之意。

〔一三〕张佩纶云:“'二家’当作'为下’。牛马为上,粟为下,犹上文所云:'穀为上,币为下’也。”闻一多云:“张改'二家’为'为下’是也。'牛马’下当重'牛马’二字。此读'请以穀视市櫎而庚子牛马’句,'牛马为上’句,'粟为下’句。”郭沫若云:“原文不当增改。'为上粟二家’者,为此纳粟于'梁渭’与'阳琐’二家也。旧说于梁渭与阳琐均作为地名多事追求,故于'二家’之语不得其解。官家正以粟易牛马,安用于粟与牛马分上下耶?”元材案:张说是也。“而庚子”即“而庚子牛马”之省文,《轻重乙篇》“请以平价取之子”,下亦无“粟”字可证。“为上为下”乃本书特用术语,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及本篇上文。盖政府以穀准币,作为偿还牛马之价之用,于是牛马为政府所占有,而穀则散入于民间。聚则重,散则轻,故牛马之价遂进居上风,而穀则退居下风也。若作“为上粟二家”,则全文皆不成辞矣!

〔一四〕赵用贤云:“下'二家’一本作'立赀’。”安井衡云“古本作'立赀’。”张佩纶云:“元本、朱本下'二家’作'立赀’,涉下'立赀’而误,不足据。'二家’谓'巨家’'小家’。”郭沫若云:“'二家’即梁渭与阳琐二家,不当改字。作'立赀’乃涉下文'请立赀于民’而误。二家得粟,散之,以求合算。'反准’,即合算也。”元材案:张说是也。“反准”即“穀反准”之意,亦本书特用术语,解已见上文。二家者指上文“巨家”“小家”而言。此两种之家或係高田之民,或係中田之民,皆所谓“田轨之有馀于其人食”者,与山田之须由政府“布币而调之”或“以君寄币振其不赡”者完全不同。二家之粟,因政府“以币据之”而坐长至二十倍。今又由政府取以庚牛马之主,其粟由二家而散入于民间。散则轻,故其价必将回跌至于原有之水平。如此,一转手间,民间之牛马则已不费政府公帑而尽为国家所占有矣。所谓“二家散其粟,反准,牛马归于上”,即此意也。郭氏以“反准”为“合算”,与本书宗旨不合,故不可从。

〔一五〕元材案:“管子曰”三字衍文。或则“管子曰”上应有“桓公曰”云云。此言以收敛之马为马母而假之于民,与上文紧相衔接,不应忽又插入“管子曰”三字。

〔一六〕张佩纶云:“《说文》:'赀,小罚以财自赎也。’倍,反也。如《论语》'必使反之’之反,盖覆之也。《汉书哀帝纪》'诸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田宅,无限,与民争利,其议限列。’今曰'内毋有其外’,限内者不罚,限外皆为受罚之地。如此,可得千乘之马也。”许维遹云:“'内毋有其外’,义不可通。疑当读作'内无有’为句,'其外皆为訾壤’为句,两'外’字衍其一。”郭沫若云:“当读为'有田倍(培)之内,毋有(囿)其外。’盖有田者之疆界当于田内为之培,不得侵越壤土,设囿于田之外。如此则畜牧有所也。”元材案:“立赀”亦本书特用术语,即订立合同,说已详《乘马数篇》。许断句及衍一“外”字皆是。“有田倍之”者,谓放借马母时,有田者比无田者加倍以贷也。“内”指内陆,“外”指边地。谓牛马乃西北边地之产物,非内陆所宜。《盐铁论未通篇》所谓“内郡人众,水泉荐草不能相赡,地势温湿,不宜牛马”者是也。故当以边地为“立赀”之主要对象,而内陆则无之。如此则被鞍之马千乘不难立致,而齐之战车亦由此得以具备,不必另向丘邑之民有所籍求矣。《汉书食货志》云:“令民得畜马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又云:“车骑马乏,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二百石吏以上差出牡马。天下亭,亭有畜字马,岁课息。”前者《通鉴》列在武帝元鼎五年,后者据《集解》在“元鼎六年”。盖武帝时,方北伐匈奴,马队之编建最感需要,故有此举。今本文所谓“齐之战车之具具于此”,岂谓是耶?

〔一七〕元材案:“去”即下文“去其田赋以租其山”之去,除去也。“丘邑之籍”者,《汉书刑法志》云:“地方一里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马一匹,牛三头。四丘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是战车籍于丘邑,乃古制也。今立赀壤以畜养戎马,不赋于民而千乘以具,故曰“去丘邑之籍”。

〔一八〕安井衡云:“'朝夕’犹贵贱也。”张佩纶云:“'朝夕’如日景之朝夕,水之潮汐,犹言高下。”许维遹云:“'朝夕’与下'高下’对举,则'朝夕’犹美恶也。《管子》一书用'朝夕’者屡矣,往往随文见义,并无定训,此其一也。”郭沫若云:“朝夕即潮汐,犹言涨落。安井训为'贵贱’,不误。《管子轻重篇》每以国穀兼摄主币作用,以此操纵万物之轻重,故曰'国穀之朝夕在上’。”元材案:朝夕指物价贵贱涨落而言,安井及郭氏说是也。郭氏“以国穀兼摄主币作用”之说,除此处外,又分见于《山至数篇》按语中。此与梁启超谓管书中之穀类似于近代之实币,而金属货币则相当于近代之纸币”者(见梁著《管子传》)同一误解。实则本书中所言货币,乃货真价实之货币,而穀物则是一种举足轻重之商品,有时亦能代行货币支付手段之职能。本书作者之所以将穀物从万物中抽出列为一方者,只是由于已认识到穀物所处地位之重要。封建国家拥有货币,即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形成“币重而万物轻”或“币轻而万物重”之局面。但仅仅如此尚有不足,国家还必须同时控制穀物,在一定条件下,形成“穀重而币轻”或“穀轻而币重”,与“穀重而万物轻”或“穀轻而万物重”,方能完全控制商品流通,使统治者获利无穷。《山至数篇》所谓“人君操穀币金衡而天下可定”,即此意也。

〔一九〕猪饲彦博云;“'廪’字衍。”丁士涵云:“'廪’字衍。'山林械器之高下在上’,与'国穀之朝夕在上’,'春夏秋冬之轻重在上’相对为文。械器资于山林,故曰'山林械器’也。义见下文。”元材案:山林、械器原为二事。山林属于树木专卖政策之范围,械器则指兵器农器及其他与国器君用等有关之手工业生产品而言。“廪器械”者,即政府将所收敛之械器廪而藏之,本篇上文所谓“民之且所用者君已廪之矣”是也。两氏说非。

〔二0〕元材案:田畴一词,亦汉人常用语。《盐铁论》中凡七见。《礼月令》“可以粪田畴”,《疏》引蔡氏云:“穀田曰田,麻田曰畴。”

〔二一〕元材案:“田中”,田间也。“贼”即《诗大田》“及其蟊贼”之贼,《笺》云:“食节曰贼。”《说文》:“贼,败也。”田中有树则害于穀,故曰“谓之木贼”。即《汉书食货志》所谓“田中不得有树,用妨五穀”是也。荣即《仪礼》“直于东荣”之荣,注:“荣,屋翼也。”此当读“宫中四荣”为句。谓宫中四檐之侧宜以树桑为主,故《孟子尽心篇》云:“五亩之宅,树牆下以桑。”《汉书食货志》亦云:“还庐树桑。”若不树桑而树其他树木,则桑叶缺乏,故曰“害女功”。

〔二二〕元材案:仰即《汉书匈奴传》“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之仰,恃也、资也。此盖谓田间及房屋之四侧皆不得种植树木,使宫室械器之原料非山无所仰,而山则固为封建国家之所“官而守之”者,故人民如欲经营墓葬,修建房屋,制造或使用械器,不得不向封建国家购买原料。此与《地数篇》及《轻重甲篇》“令北海之众毋得聚庸而煮盐”者,皆是限制私人生产,造成国家独占之具体办法。商鞅所谓“颛山泽之利”者,“山林廪械器之高下在上”殆亦其一端矣。

〔二三〕元材案:“租”即“租税者所虑而请也”之租,解已见《国蓄篇》。此处指木料价格。

〔二四〕元材案:一把之量曰握。《国语楚语》:“烝尝不过把握。”注:“握,长不出把者。”《周礼醢人疏》:“一握则四寸也。”

〔二五〕孙星衍云:“楂即槎之俗字。”孙诒让云:“楂当为柤之俗字。《说文》木部云:'柤,木闲也。’徐锴《繫传》:'闲,阑也。’柴者栈也。公羊哀四年传云:'亡国之社盖揜之,揜其上而柴其下。’《周礼媒氏》“丧祝”注'柴’并作'栈’。《淮南道应训》云:'柴箕子之门。’柴、柤皆以细木为阑闲,故并举之。孙说未确。”

〔二六〕元材案:“把”即《孟子告子篇》“拱把之桐梓”之把。赵注:“把,以手把之也。”奉者用也。室奉谓作为修缮房屋之用也。下仿此。

〔二七〕元材案:“围”即《庄子人间世篇》“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斩之”之围。崔注:“环八尺为一围。”

〔二八〕郭沫若云:“以上文'高田抚间田山(田)不被穀十倍’例之,此乃言盐铁之利比之常穀为十比一。然此盐铁之利,在上者常操其九分,而仅馀一分在下。”元材案:此说非是。“盐铁抚轨”者,谓以盐铁收入为资金,而据守国轨也。盖即上文“盐铁之筴足以立轨官”之意。“穀一,廪十,君常操九”者,操即《山至数篇》“常操国穀三分之一”、“常操国穀十分之三”之操。《汉书严助传》颜师古注云:“操,执持也。”犹言掌握。此谓穀在民间,其重为一。政府以币廪而藏之,则可涨至十倍。除去原有之成本外,其赢馀九倍,则完全归入封建统治者掌握之中。《山权数篇》云:“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徐疾之数,轻重之筴也。一可以为十,十可以为百。”语意与此全同。“繇”与“由”通。“安”即《管子幼官篇》“安入共命焉”之“安”。王念孙释彼处云:“安,语词,犹乃也。”此谓政府既常操其九,则利出一孔,人民衣食所资,皆将由政府而出,予夺贫富之权,完全掌握在封建统治者手中。人民不悟此中奥妙,但“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必将误认为出自政府之恩赐而表示感激,自无怨咎之可言矣。又案,此节与上下文皆不衔接,疑当在上文“管子对曰:龙夏之地”以前,“桓公曰……为之奈何”后,而其下又脱“桓公曰:此言何谓也”句。盖著者以此数语提纲,及桓公再问,然后以“龙夏之地”云云说明其实施之办法。即第一步先以盐铁收入据守三壤之穀,第二步以此再十倍之穀收买牛马,第三步复以牛马假贷于边地人民。此一事也。以下“国穀之朝夕在上”云云,直至“谓之国穀”,则专论“租山”之法,又为一事,与本节固无直接关係也。

〔二九〕元材案:“去其田赋以租其山”,谓政府应实行木材专卖,免收田亩税。此与《国蓄篇》列举应反对之诸籍时,有田亩而无树木者,似是同一种主张。《海王》及《轻重甲》之有树木而无田亩者又是一种主张。说已详《国蓄篇》。此本书各篇不是一时一人之作之又一证也。又案:木材在汉代,实为社会上需要量最大与价格最高之一种商品。《史记货殖传》以“山居千章之材”及“淮北、常山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与“木千章”为“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或“此亦千乘之家”。《索隐》:“《汉书》作千章之楸。服虔云:章,方也。如淳云:言任方章者千枚,谓章,大材也。乐产云:萩,梓木也,可以为辕。”据上文:“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盐铁会议时,御史大夫桑弘羊亦屡以“隋唐之材”为言。近年各地出土汉墓,大都有内棺外椁二层,所用木材不在少数。此处以租山代替田赋,正与此种情况相符。

〔三0〕元材案:服租即服籍,解已见《海王篇》。

〔三一〕元材案:菲葬,薄葬。

〔三二〕元材案:“立轨于国”,轨即“轨程”,亦即指上述富家出重租,贫家出小租之差别租金而言。著者在此,显然认为此种差别租金之实行,乃是均贫富之一种具体措施。故曰“民之贫富如加之以绳”也。此节应与上二节紧相衔接,合为一段,乃梁启超所称为“管子中之森林国有政策”者。因有“盐铁抚轨”一节错简插入其中,遂被割裂耳。本文著者盖亦始终以所谓“无籍于民”为其理财之唯一方法,而田赋则为“所以强求”,租山则为“所虑而请”。故主张去其所以强求之田赋而租之于所虑而请之山林。富者多厚葬其亲而又求宫室之美,故需大木者多。使大木之价倍于小木,则富者负担重。贫民以无购买大木之能力,多用小木,故负担轻。课租之目的物为建筑房屋制造棺椁之林木,而租之轻重,则以人民之贫富为衡。胡寄窗云:“差别租金制度表面上是'加惠’于贫民,实质上是更有效更狡猾的财政榨取办法。”(见《中国经济思想史》第十章第三五九页)真一针见血之论也。

管子轻重八

山权数

王绍兰云:“本篇'天以时为权,地以财为权,人以力为权,君以令为权”,先言四权,下云'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止言三权。故桓公曰:'吾欲行三权之数。’管子曰:'此三权之失也。’桓公曰:'守三权之数奈何?’管子曰:'策丰则三权皆在君。’三权凡两见,三权数凡三见,则篇名'山’字,疑当作'三’。因与上篇《山国轨》,下篇《山至数》相厕致讹耳。”张佩纶云:“权者管子轻重之法。本篇'天以时为权,地以财为权,人以力为权,君以令为权’。下云:'吾欲行三权之数。’似篇名当作'三权数’。”元材案:有关财用者则以“山”名之,乃汉人之特殊习俗,说已详《山国轨篇》。篇中一开头即言“汤以庄山之金铸币,禹以历山之金铸币”,又曰“梁山之阳綪絤夜石之币天下无有……请立币”,正与“山,财用之所出,故取名焉”之义例相合。何如璋云:“山者,採铜于山以立币也。”最为近之。王、张二氏说皆非。

提要:全文共分五段。第一段从“请问权数”至“此之谓国权”,论“三权皆在君”之道。又分四小段。从“请问权数”至“则人地之权亡”为第一小段,论“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从“何为失天之权”至“此守时以待天权之道也”为第二小段,用汤禹铸币赈灾证明“天权失则人地之权皆失”,并正面提出“岁守十分之三”的“守时以待天权”之法。从“吾欲行三权之数”至“此三权之失也已”为第三小段,论实行三权之具体措施:第一步利用梁山特产控制国穀,提高穀价。第二步从五年积穀中提出二年所积收购国铜铸立钱币。第三步根据国际物价情况,规定国内物价,使其“与天下调”。否则无力对待“天权”,以致人民自相求备,使贫民变成富人之奴隶。从“守三权之数奈何”至“此之谓国权”为第四小段,论补救之法,即“大丰藏分,阨亦藏分”。第二段从“请问国制”至“此国筴之大者也”。又分二小段。从“请问国制”至“国无筴”为第一小段,论“地必有量”。如地无量,则国筴无法施行。从“今欲为大国”至“此国筴之大者也”,为第二小段,论欲以小为大,必先通于权筴。第三段,从“善盖天下”至“谓之准道”。又分二小段。从“善盖天下”至“在君之决塞”,为第一小段,论徐疾之数、轻重之筴可以一变为十,十变为百。从“何谓决塞”至“谓之准道”为第二小段,论提倡仁孝,造成物散而轻之局势,然后运用轻重之筴将散财之大部分掌握在政府手中。如此反复进行,即可以长有天下。第四段从“请问教数”至“此谓君棅”,论“奖励七能”及“管制五技”。第五段从“权棅之数”至“此之谓国戒”,论“度法”与“禁谬”。第六段,从“轻重准施之矣”至“此之谓乘时”,论“御神用宝”之法。又分三小段。从“轻重准施之矣”至“中食三军五月之食”为第一小段,论立龟为宝,以宝为质,假借丁氏家粟,藉充军食。从“桓公立贡数”至“国安行流”为第二小段,论制造三种龟货以为“国危出宝,国安行流”之用。从“何谓行流”至“此之谓乘时”为第三小段,论“行流”之重要及其方法──运用命令进退蓄饰价格以免受二豫之害。

桓公问管子曰:“请问权数〔一〕。”

管子对曰:“天以时为权,地以财为权,人以力为权,君以令为权。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二〕。”

桓公曰:“何为〔三〕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

管子对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四〕,民之无〈米亶〉卖子者〔五〕。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民之无〈米亶〉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六〕而赎民之无〈米亶〉卖子者。故天权失,人地之权皆失也。故王者岁守十分之参,三年与少半成岁。三十一年而藏十一年与少半。藏三之一不足以伤民〔七〕,而农夫敬事〔八〕力作。故天毁埊〔九〕凶旱水泆,民无入于沟壑乞请〔一0〕者也。此守时以待天权之道也〔一一〕。”

桓公曰:“善。吾欲行三权之数〔一二〕,为之奈何?”

管子对曰:“梁山之阳綪絤夜石之币天下无有〔一三〕。管子曰〔一四〕:以守国穀。岁守一分以行五年,国穀之重什倍异日〔一五〕。管子曰:请立币。国铜以二年之粟顾之。立黔落力,重与天下调〔一六〕。彼重则见射,轻则见泄,故与天下调。泄者失权也,见射者失筴也〔一七〕。不备天权,下相求备,准下阴相隶〔一八〕。此刑罚之所起,而乱之之本也〔一九〕。故平则不平〔二0〕,民富则不如贫〔二一〕,委积则虚矣〔二二〕。此三权之失也已。”

桓公曰:“守三权之数奈何?”

管子对曰:“大丰则藏分,阨亦藏分〔二三〕。”

桓公曰:“阨者所以益也,何以藏分〔二四〕?”

管子对曰:“隘则易益也,一可以为十,十可以为百。以阨守丰,阨之准数一上十,丰之筴数十去九,则吾九为馀。于数筴丰,则三权皆在君。此之谓国权〔二五〕。”

〔一〕元材案:《孟子梁惠王篇》:“权然后知轻重。”《墨子大取篇》:“于所体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权。”《淮南时则篇》:“权者所以权万物也。”公羊桓十一年传注:“权者称也,所以别轻重。”此为“权”字之本义。本书“权”字亦为轻重家之常用术语。《揆度篇》以“权”为“正名五”之首,《轻重甲篇》以“战权”为“五战”之四,其重要可知。数者术数。权数犹言行权之术数,《盐铁论非鞅篇》文学云“商鞅以权数危秦国”是也。

〔二〕元材案:此所列举本有四权,而结语只云“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不及君权者,盖三权皆决定于君权也。

〔三〕闻一多云:“为当为谓。”

〔四〕元材案:禹水汤旱,战国秦汉间人均喜言之。《庄子秋水篇》、《墨子七患篇》、《荀子富国篇》及《吕氏春秋顺民篇》皆有之,惟水旱年限微有不同。汉初,贾谊、晁错、刘安亦有同样之论述。《贾谊新书无蓄篇》云:“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蓄,故胜七年之旱。”晁错请贵粟疏云:“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以蓄积多而备先具也。”《淮南主术篇》云:“汤之时七年旱。”盖古有此传说,故各家皆引用之也。

〔五〕王念孙云:“民之无〈米亶〉卖子者,当依《通典食货》八所引,作'民之无〈米亶〉有卖子者’。言无〈米亶〉之民,有卖其子者也。今本脱'有’字。涉下文'民之无〈米亶〉卖子者’而误。”元材案:此说可从。无〈米亶〉卖子,解已见《乘马数篇》。

〔六〕元材案:以庄山之金铸币,又见《轻重戊篇》。《盐铁论力耕篇》亦有此一段文字,惟庄山作严山。严山即庄山。东汉避明帝讳,故改为严山。严山即严道山,其山产铜。《史记佞幸传》:“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明一统志》:“严道废县,在雅州治东。秦始皇灭楚,徙严王之族以实其地,故名。”又《太平御览》六十六引《蜀记》亦云:“秦灭楚,徙严王之族于严道。”《括地志》则谓“秦昭王相严君疾封于此,故县有是称”。是严山之得名,不论是由严君疾或楚庄王,要之皆在战国末季则可确定。至其以严道铜山之铜铸币,则直至汉文帝时始由邓通为之。事实之彰明较著如此,而后之学者必谓本书为秦汉以前人所作,真所不解也。历山,《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集解》引“郑玄曰:在河东”。其他以历山名者不止一处。此所云禹所铸币之历山究在何处,今已无由确指之矣。

〔七〕元材案:此段文字有错简,各家解释,人人不同,以猪饲彦博说为较合。猪饲彦博云:“'三十一年而藏十一年与少半’,当作'三十三年与少半而藏十年’。”惟最后“年”字应属下为句。上文云:“岁守十分之三,三年与少半成岁。”三三得九,差十分之一,须四个月乃足,不及半年,故曰“少半”也。今藏十年,故须三十三年又四个月也。为“十年”而非“十一年”者,诸书皆言“十年之蓄”,本书《事语》、《国蓄》及《轻重乙》等篇亦曰“国有十年之蓄”,故知之也。一年藏三之一,多于“岁守十分之三”,而云“藏三之一”者,举其大数而言之也。王引之以“'三年’二字因下文而衍,当作'岁守十分之参与少半’”。俞樾“以'三十一年’当作'三十七年’”。张文虎以“此文'三年’二字当依王说衍。'三十一年’当衍'十一’两字。下'与少半’三字当在'藏三之一’下”。张佩纶以下“一年”为当作“三年”。于鬯以“'三年’二字当在'与少半’之下,'成岁’之上。下'与少半’三字当在'藏三之一’之下,'不足以伤民’之上”。皆不可通。

〔八〕元材案:“敬事”谓不懈于事。李哲明以“敬”为“亟”字之讹者非。

〔九〕尹注云:“埊,古地字。”戴望云:“'埊’下疑有脱文。”闻一多云:“戴说非是。天灾行则地利失,是地为天所毁,故曰'天毁地’也。”郭沫若云:“当以'而农夫敬事力作,故天毁埊’一气贯下。'敁’字误为'故’。《广韵》:'敁敪,称量也。’'敁天’谓占守岁时,'毁地’谓攻芸土草也。”元材案:以上各说皆非也。“埊”当作岁。古文“岁”作“亗”,形似而讹。《乘马数篇》云:“若岁凶旱水泆”,《国蓄篇》云“岁适美……岁适凶”,《山至数篇》云“吾国岁非凶也”,又《荀子富国篇》云“岁虽凶败水旱”,《礼记王制》云“岁虽有凶旱水溢”,《管子立政篇》亦云“岁虽凶旱”,皆作“岁”字可证。泆即溢,说已见《乘马数篇》。此言年藏三分之一,不足以伤民,故农民皆努力生产。如此虽有水旱之灾,而人民亦无饥饿之虞也。

〔一0〕元材案:“入于沟壑”即《孟子公孙丑篇》“老弱转于沟壑”及《盐铁论毁学篇》“死于沟壑”之意。“乞请”解已见《乘马数篇》。

〔一一〕元材案:待即《国语晋语》“厚箴戒图以待之”之待。注:“备也。”“待天权”即下文“备天权”之意。又案:《盐铁论力耕篇》大夫云:“昔禹水汤旱,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禹以历山之金,汤以严山之铜铸币以赠其民,而天下称仁。”又文学云:“故三年耕而馀一年之食,九年耕而有三年之蓄,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躬耕趣时而衣食足,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所论与此大同小异。惟彼处以禹汤铸币事为大夫语,以蓄积事为文学语,此处则作为管子一人之言。此事极宜注意。如谓盐铁会议时,大夫与文学将管子所言,各取其一半作为自己立论之根据,似乎不大可能。其为本书抄袭《盐铁论》殆无可疑。

〔一二〕元材案:“吾欲行”,即以“君令”行之之意,故止言“三权之数”。

〔一三〕猪饲彦博云:“'綪絤’当作'蒨茜’,染赤草也。”丁士涵云:“案'絤’字句。说文:'綪,赤缯也。’《轻重戊篇》:'鲁梁之民善为绨。’此'絤’字疑'绨’之误。”张文虎云:“'絤’疑即'茜’之异文。《说文》:'茜,茅蒐也。’段氏以为即'蒨’字。又云:'綪,赤缯也。以茜染,故谓之綪。’则本一字。”李哲明云:“字书无'絤’。疑当为'茜’。《史记货殖传》'若干亩巵茜’,《集解》:'茜,一名红兰。其花染缯,赤黄也。’《说文》'茜,茅蒐也。’又:'綪,赤缯也。以茜染,故谓之綪。’定四年《左传》'綪茷’,注:'綪茷,大赤也。取染草名也。’是綪、茜本为一类。作絤者涉綪旁纟而讹。”元材案:此文似多讹误,不可强解。大意谓梁山之阳有两种特产,一即綪絤,一即夜石之币。因其为“天下无有”,故政府可利用之以为购藏国穀之资。梁山之阳即梁山之南(梁山在乾州西北五里),解已见《山国轨篇》。

〔一四〕元材案:此处及下文两“管子曰”,皆衍文。或则两“管子曰”前,脱“桓公曰”云云等字。

〔一五〕于鬯云:“'一’当作'二’。故下文云'以行五年,国穀之重什倍异日’。必岁守二分则五年而什倍。若岁守一分,则五年止五倍,与下文不合矣。”元材案:此说非是。“分”指穀量言,倍指穀价言,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事语篇》云:“岁藏一,十年而十。”《巨(筴)乘马篇》云:“国穀之分在上,国穀之重再什倍。”然则岁守一分以行五年,当为五分。国穀之五分在上,故其重什倍异日,乃轻重之筴之必然结果矣。

〔一六〕元材案:此当作“请立币”句,“国铜以二年之粟顾之”句,“立黔落力”句,“重与天下调”句。立币即铸造钱币,解已见《国蓄篇》。国铜,指国境以内所有之铜矿而言。顾即《汉书食货志》贾谊所谓“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铜锡为钱”之顾,颜师古注云:“顾租谓顾庸之直,或租其本。”“黔落力”三字不词,疑有讹误。此盖谓国穀既多为政府所购藏,其价必涨。然后提出一部分所购藏之穀(二年所积,即上文“岁守一分以行五年”之五分之二)募人开採国铜,以为铸造钱币之用。而对于国内之物价,则必须使其与国际间之物价,保持一均衡而合理之比例关係,故曰“重与天下调”。“重与天下调”者,即所谓“乘马之准,与天下齐准”者也,解已详《乘马数篇》。

〔一七〕元材案:“彼重则见射,轻则见泄”二语,解已见《乘马数篇》。“泄者失权也”,王念孙云:“'泄’上亦当有'见’字。'见泄’'见射’,皆承上文而言。”

〔一八〕元材案:此当作“不备天权”句,“下相求备”句,“准下阴相隶”句。“备天权”即上引《盐铁论力耕篇》文学所谓“备水旱”之意。“下相求备”,即上引同篇大夫所谓“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之意。谓政府如不能事先有所准备,则每当岁凶旱水泆、饥馑荐臻之时,人民只有向大家委赀家乞求借贷以为自备。如此,则当其有者半价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者矣。准即“以穀准币”之准,此处与“中”字之用法相同。相隶即《国蓄篇》“乃今使民下相役耳”之意。阴者私也。民下相役,非法令所能公然允许,故必私行之。准下阴相隶,谓等于使人民私相奴役也。张佩纶以“备”为'脩”之误,“准”为“权”之误,谓“备准”当作“脩权”。闻一多亦以“求”字断句,“备准”上敓“不”字,而谓“此言不备天权则民相乞求,不备准则民私相隶役”。均不合。

〔一九〕王念孙云:“'而乱之之本’,衍一'之’字。”何如璋云:“'之’字乃'亡’字,以形近致讹。'乱亡’与'刑罚’对。”元材案:下文云:“此乱之至也。”亦是“乱”字单用。仍以王说为是。

〔二0〕元材案:平则不平,指贫富悬殊而言。

〔二一〕元材案:民富则不如贫,富指富商大贾而言。谓在贫富悬殊情况之下,人民太贫则不可以罚威,固非好事,但太富又不可以禄使,结果可能削减封建政权之统治能力,其危险性更为巨大。《轻重乙篇》所谓“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义与此同。

〔二二〕元材案:委积则虚,谓政府既不能守时以备天权,故穀物皆为富商蓄贾所并藏,而政府之仓廪则空无所有。犹《史记平准书》之言“府库益虚”矣。

〔二三〕元材案:此处“分”字仍当作“若干分”讲。阨岁即凶岁,《汉书元帝纪》“百姓仍遭凶阨”是也。此谓丰岁宜藏其五穀之若干分,凶岁亦宜藏其若干分。《事语篇》所谓“视岁而藏”,李悝所谓“善平粜者,必谨观其上、中、下熟,上熟籴三舍一,中熟籴二舍一,下熟中分之”,即其义矣。

〔二四〕俞樾云:“此本作'阨者所以隘也’。故管子对曰'隘则易益也’,正承桓公此语而言。今作'所以益也’,即涉下句'益也’二字而误耳。《礼记礼器篇》:'君子以为隘矣。’《释文》曰:'隘本作阨。’是阨、隘义得相通,故曰“阨者所以隘也’。隘误作益,于义难通。且《管子》'隘则易益’之言为赘设矣。”元材案:阨、隘古字通,解已详《国蓄篇》。此处当作艰窘讲,《国策齐策》“若自在隘窘之中”是也。“益”仍当作“益”。益者增益也,犹今言补助。亦即《山国轨篇》所谓“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之意。桓公之意,盖谓凶岁之时,正农村经济艰窘之际,政府方补助而赈济之之不暇,岂复能藏其五穀之若干分与丰岁同耶?俞说非。

〔二五〕元材案:“隘则易益”者,此益字与上益字不同。上益字对人民言,此益字则对政府言。谓正惟农村经济艰窘之际,更易运用轻重之筴,造成独占价格,故一可以变而为十,十可以变而为百。《轻重丁篇》所谓“一可以为百”者是也。“以阨守丰”者,谓以守阨岁者守丰岁。上者加也。去者减也。(见《山至数篇》尹注)盖当凶岁之时,穀物缺乏,人民食用不足。不足则其价必贵,故其轻重之准,恒为“数一上十”。“数一上十”者,谓政府收购穀物之初,其价本仅为一,及廪藏既久,市场需要增加,必可坐长而至十倍。即《山国轨篇》所谓“轨据,穀坐长十倍”者也。当丰岁之时,则粒米狼戾,市粜无予,而狗彘食人食,其价必贱,故其轻重之筴,恒为“数十去九”。“数十去九”者,谓政府若于此时收购穀物,往往本值十倍者,只须一倍之钱即可得到。然则一转手间,一可为十,十可为百,而政府常有九之馀矣。《山国轨篇》所谓“穀一廪十,君常操九”,本篇下文所谓“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者皆此意也。“于数筴丰”者,数即“山权数”之数,亦即《揆度》“人君以数制之”之数,即术数。筴即运筹、策画。“于数筴丰”,犹言筴丰于数,谓守三权之道无他,在能运用轻重之筴,以守阨岁者守丰岁,使无为富商蓄贾所乘,则政府必有十倍百倍之利矣。如此者谓之国权。国权者,《战国策楚策》云:“是以国权轻于鸿毛而积祸重于泰山。”谓国君应将国权操在自己手中,否则不仅无益而且有害,故曰“君以令为权”。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国制。”

管子对曰:“国无制,地有量〔一〕。”

桓公曰:“何谓国无制,地有量?”

管子对曰:“高田十石,间田五石〔二〕,庸田〔三〕三石,其馀皆属诸荒田。地量百亩,一夫之力也〔四〕。粟贾一,粟贾十,粟贾三十,粟贾百〔五〕。其在流筴者,百亩从中千亩之筴也。然则百乘从千乘也,千乘从万乘也〔六〕。故地无量,国无筴〔七〕。”

桓公曰:“善。”

“今欲为大国,大国欲为天下,不通权筴,其无能者矣〔八〕!”

桓公曰:“今行权奈何?”

管子对曰:“君通于广狭之数,不以狭畏广;通于轻重之数,不以少畏多。此国筴之大者也〔九〕。”

〔一〕元材案:制即《孟子滕文公篇》“取于民有制”之制。谓国家之制取于民,须随土地之产量以为转移。产量有“高田十石,间田五石,庸田三石”之不同,则制取之方亦因之而异。故曰:“国无制,地有量”,非真无制也,以量为归耳。

〔二〕安井衡云:“高田,上腴之地。十石、五石、三石,盖十亩所收。治国篇:'常山之东,河汝之间,早生而晚杀,五穀之所蕃熟也。四种而五获,中年亩二石。’”张佩纶云:“《汉书食货志》:'李悝尽地力之教,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上熟其收自四,馀四百石。中熟自三,馀三百石。下熟自倍,馀百石。小饥则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石。’然则一亩之收,大熟之年岁收亦止四石。今曰'高田十石’,恐无此理。”郭沫若云:“李悝云:'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馀百三十五石。’此云'高田十石,间田五石,庸田三石’,与岁收之数不合,与十一之税亦不合。意者齐地产量不高,即高田亦仅岁收亩一石,其十一之税为十石耶?间田、庸田可类推。”元材案:《史记河渠书》载,韩使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馀里,欲以溉田。……秦以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锺。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又《货殖传》云:“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锺之田……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本书《轻重乙篇》亦有“河〈土于〉诸侯亩锺之国也”语。锺有两种计算法。据《海王篇》“盐百升而釜”计算,十釜为锺,是每亩可收十石。据孟康《汉书食货志注》“六斛四斗为锺”计算,亦可收六石四斗。《河渠书》又云:“河东守番係言'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壖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穀二百万石以上。’”五千顷得穀二百万石以上,是每亩可得穀四石强。又云:“其后庄熊罴言: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万馀顷故卤地。诚得水,可令亩十石。”又《淮南子主术篇》云:“夫民之为生也,一人蹠耒而耕,不过十亩。中田之获,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又《汉书沟洫志》载贾让《治河策》,亦有“高田五倍,下田十倍”语。彼处所谓“高田”,乃指地势高亢,灌溉不及之山地而言,相当于本篇之庸田。所谓“下田”,则指水利富足,便于灌溉之沃野而言,相当于本篇之“高田”。如以晁错所言“百亩之收不过百石”为基数,则高田可收五石,下田可收十石。如以李悝“岁收亩一石半”为基数,则高田为七石半,下田为十五石。又据《齐民要术种穀第三篇》引汉成帝农学家氾胜之云:实行区田法后,可以“亩收百斛”及“美田十九石,中田十三石,薄田十一石”。可见时代愈晚,产量愈高。此在汉代,确实有其科学上之根据,决非夸大之词。第一,由于田亩面积之扩大。《盐铁论未通篇》御史云:“古者制田,百步为亩。……先帝(案指武帝)哀怜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亩。”是汉亩面积比以前增加至百分之一百四十。按李悝产量水平,仅此一条即可亩得三石六斗。第二,由于大规模水利事业之推行。此点只看《史记河渠书》及《汉书沟洫志》便可证明。第三,由于铁制生产工具之发达。《汉书地理志》所载汉代铁官之数,达四十八处之多。第四,由于从赵过发明代田法及氾胜之发明区田法,耕作方法不断有所改善。凡此皆粮食产量增加之有利条件。本篇所言产量,显然是汉代史实之反映。此又本书成于汉人之一证矣。三氏说皆失之。

〔三〕王引之云:“'庸田’字义不可通。'庸’当为'庳’,字形相似而误。庳田,下田也。”安井衡云:“'庸’,凡庸。'庸田’,下田也。”元材案:安井说是也。今人称无用之人为庸才,然则庸亦有下义。“高田”即上田,“间田”即中田,“庸田”即下田。《乘马数篇》所谓“上臾之壤”、“间壤”、“下壤”,与此正同。

〔四〕元材案:“地量百亩,一夫之力也”,即“一农之量壤百亩也”之意,解已见《巨(筴)乘马篇》。

〔五〕王引之云:“'粟贾三十’,衍'三’字。粟贾一者,令增其贾而为十。粟贾十者,令增其贾而为百。故百亩可以当千亩,百乘之国可以当千乘,千乘可以当万乘也。”元材案:此说非是。此盖言上述四种田区之穀贾,因产量有多少而贵贱不同。高田每亩可得十石,其产量特多,多则必轻而贱。间田以下,产量依次递减,愈少则愈重而贵。穀价之贵贱,适与产量之多寡成反比例。故高田为一,间田为十,庸田三十,而荒田则为百。《轻重乙篇》云:“狄诸侯亩锺之国也,故粟十锺而锱金。程诸侯山诸侯之国也,故粟五釜而锱金。”《轻重丁篇》亦云:“齐东之粟釜百泉,则鏂二十也。齐西之粟釜十泉,则鏂二泉也。”即其例矣。

〔六〕元材案:“在”通“察”。流即《山至数篇》“谨守重流”之流,流筴即“谨守重流”之筴。谓政府苟能明察于“谨守重流”之筴,以时据高田间田之穀而有之,勿令其自由流散,则可坐长加十,从而百亩之筴可以当千亩之用也。推而广之,百乘当千乘,千乘当万乘,理与此同。中即“而中用穀重若干”之中,解已见《山国轨篇》。

〔七〕张佩纶云:“此反言以足上意。言地若无量,国则无筴矣。”元材案:此说是也。《轻重丁篇》“举国而一,则无赀;举国而十,则有百”,义与此同。古本刘本朱本作“地有量”及猪饲彦博谓“疑当作'地有量,国无制’”者皆失之。

〔八〕张佩纶云:“'欲为大国’上夺'小国’二字。'今小国欲为大国’以下,管子之言。”元材案;此数句当为管子语,张说是也。下文“桓公曰今行权奈何”,正承此“不通权筴”而发问者。故此文之上当脱“管子对曰”四字。惟“欲为大国”,即包括“小国”在内,不加“小国”二字亦可通。权筴即权数。通权筴,即明于行权之数。谓不明于行权之数,则不能化小为大也。此盖承上文“其在流筴者百亩从中千亩之筴也”而言。《史记货殖传》白圭云:“其智不足与权变,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不通权筴”,与“其智不足与权变”意义全同。

〔九〕丁士涵云:“案'通于轻重之数’下,脱'不以轻畏重,通于多少之数’十一字。上文云:'通于广狭之数,不以狭畏广。’是其句例。”张佩纶云:“'轻重’当作'多少’,与上句一例。轻重是书总名。浅人因下有轻重之筴,妄改之。”郭沫若云:“丁、张之说均非。轻重者价格贵贱之谓也。物虽少而有术以贵其价,则不畏多矣。原文不应增改。”元材案:郭说是也。物多则轻,少则重。此即上文所谓“通权筴”之意。盖言若能通于广狭之数,则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而王天下(《孟子》语),管仲以区区之齐一匡天下,九合诸侯,故曰“不以狭畏广”。若能通于轻重之筴,则丰固可益,阨亦易益,一可以为十,十可以为百,故曰“不以少畏多也”。“国筴”即国计。《荀子富国篇》云:“是知国计之极也。”“国筴之大”,即“国计之极”之意。

桓公曰:“善盖天下,视海内长誉而无止〔一〕,为之有道乎?”

管子曰:“有。”

曰〔二〕:“轨守其数,准平其流〔三〕。动于未形,而守事已成〔四〕。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徐疾之数,轻重之筴也。一可以为十,十可以为百〔五〕。引十之半而藏四,以五操事,在君之决塞〔六〕。”

桓公曰:“何谓决塞〔七〕?”

管子曰:“君不高仁,则问不相被。君不高慈孝,则民简其亲而轻过。此乱之至也〔八〕。则君请以国筴十分之一者〔九〕树表置高〔一0〕,乡之孝子聘之币,孝子兄弟众寡不与师旅之事〔一一〕。树表置高而高仁慈孝,财散而轻。乘轻而守之以筴,则十之五有在上〔一二〕。运五如行事,如日月之终复。此长有天下之道,谓之准道〔一三〕。”

〔一〕元材案:此处“善”字与上文“桓公曰善”之善不同。此善字当下属,读“善盖天下,视海内长誉而无止”十二字为句。善即善恶之善。盖即《史记项羽本纪》“力拔山兮气盖世”之盖。“盖天下”者,犹言天下无敌也。《管子七法篇》论为兵之数,上言“兵未出境而无敌者八”,下即以八事“不盖天下不能正天下”反承之,即其证。“视”与“示”通。《汉书高纪》:“因说汉王烧栈道,视项羽无东意。”《史记》“视”作“示”。颜师古注云:“《汉书》多以'视’为'示’,古通用字。”是也。长即下文“此长有天下之道”之长。无止,即无穷。“长誉而无止”,犹《诗振鹜篇》之言“以永终誉”矣。张佩纶以“善”字绝句,又谓“视海内”为“朝海内”。闻一多以“盖”为“盍”,盍即合,而曰“'盖天下视海内’,即所谓'一匡天下,九合诸侯’”。郭沫若以“盖”与“阖”通,“视”乃“县”字之误,谓“阖天下,县海内”,即《山至数》“有海内,县诸侯”之意。既失其读,又失其义,故不从之。

〔二〕元材案:“曰”字上当脱“桓公曰云云”,此“曰”字乃管子答桓公语。

〔三〕元材案:“轨守其数”,谓以会计之术将一切穀物盈虚之数字据而守之。即《乘马数篇》所谓“郡县上臾之壤守之若干,间壤守之若干,下壤守之若干”及《山至数篇》所谓“亩十鼓之壤,君皆善官而守之”,《山国轨篇》所谓“阴据其轨”与“轨守其时”之意。“准平其流”,谓以平准之法平衡一切穀物之价,以免“见射”“见泄”之患。《国蓄篇》所谓“凡轻重之大利,以重射轻,以贱泄平。万物之满虚随财准平而不变。衡绝则重见。人君知其然,故守之以准平”,即此意也。

〔四〕元材案:“动于未形”二句,即“国轨布于未形,据其已成”之意,解已见《山国轨篇》。猪饲彦博谓“'事’当作'于’”,张佩纶谓“'守事’当作'守其’”,皆非。

〔五〕元材案:“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者,与《山国轨篇》所云“穀一廪十,君常操九”,语意全同。“徐疾”,指号令言,解已见《事语篇》。此谓设物之重为一,经政府运用轻重之筴后,则可令其重至十倍。除本重为一外,获利为九。例如有穀百石,每石十元,合为千元。经政府廪藏后,穀价涨至每石百元,合计共得万元。除去原价千元外,尚可盈馀九千元。此无他,乃政府运用徐疾之数与轻重之筴,故可以收到“一可为十,十可为百”之效也。许维遹谓“'是’犹之也。言用十分之九”,断句及意义盖两失之。

〔六〕元材案:此当读“引十之半而藏四”为句,“以五操事”为句。“操事”解已见《国蓄篇》。谓将此“物一也而十”之十,分为十分。十之半即五分,藏其四分,其馀一分则作为下文“树表置高”之用,另以五分作为政府继续操事之开支。至所操何事?如何开支?则一听政府之决塞而已。下文“财散而轻,乘轻而守之以筴”,即操事之一例也。

〔七〕元材案:“决塞”即开塞。《盐铁论非鞅篇》大夫云:“商君明于开塞之术,假当世之权,为秦致利成业。”一作启塞。《淮南泰族篇》云:“今商鞅之启塞,申子之三符,韩非之孤愤,张仪苏秦之纵衡,皆掇取之权,一切之术也。非治之大本,事之恒常,可博闻而世传者也。”今《商君书》有“开塞”篇。《史记商君列传》所谓“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者也。本书则皆作决塞。《山至数篇》:“守之以决塞。”《地数篇》云:“伊尹善通移轻重开阖决塞。”所谓决塞者,决者行之使通,塞者止之使满也。其意义盖与轻重开阖等略同。《管子七法篇》云:“予夺也,险易也,利害也,难易也,开阖也,杀生也,谓之决塞。”又云:“不明于决塞,而欲敺众移民,犹使水逆流。”又《君臣下篇》云:“明主立世,民之制于上,犹草木之制于时也。故民迂则流之,民流通则迂之。决之则行,塞之则止。虽有明君能决之,又能塞之。决之则君子行于礼,塞之则小人笃于农。”盖法家通用语而本书著者亦借用之。

〔八〕元材案:高,贵也,敬也。问即《诗女曰鸡鸣篇》:“杂佩以问之”之问,《传》:“遗也。”被,加也。简、轻二字,解已见《巨(筴)乘马篇》。此谓君如不提倡仁爱,则人民不肯互相问遗。不提倡慈孝,则人民不肯重视其亲而易于发生过失。故曰“此乱之至也”。

〔九〕安井衡云:“十分之一,即上藏四以五操事之馀也。”元材案:上文云:“引十之半而藏四。”“十之半”即五分。藏四,谓藏其五分之四即四分。尚馀一分。此“十分之一”,即所馀之一分也。

〔一0〕尹桐阳云:“树表,立表也。置,植也。高谓树植高处以示异也。若今桅匾牌坊之类。”元材案:树表即立木为表。置高,即《轻重丁篇》所谓“表称贷之家,皆垩白其门而高其闾”之意,说详该篇。尹说失之。

〔一一〕元材案:“聘之币”,谓以币存问之。“孝子兄弟众寡不与师旅之事”,谓凡孝子之家不论其兄弟有多少人,皆予以免除兵役之优待也。

〔一二〕元材案:“树表置高”等四句,盖谓由于政府奖励仁爱与提倡慈孝,故人民咸乐以财物互相赠遗,则可免“为富不仁”之弊,而财物必因此流散于外。此决之使行之义也。散则轻,然后政府乘其轻而守其流,于是民间财物之十分之五又可以为政府所占有。此塞之则止之义也。此与《轻重甲篇》所谓“好心万物之可因”,《轻重丁篇》所谓“召城阳大夫而请之”与“峥丘之谋”,皆是著者採用儒家仁爱孝弟等道德教条与宗法思想而提出之空想的调和贫富政策,企图以此加强其对劳动人民之剥削效能,而不知在以私有财产为基础之封建社会中,实无实现之可能也。然亦实有其历史背景,当于《轻重丁篇》再详论之。

〔一三〕安井衡云:“'如’读为'而’。”张佩纶云:“'如行事’之'如’涉下而衍。”郭沫若云:“疑本作'如五运行事,如日月之终复’。《素问天元纪大论》:'五运相袭而皆治之,终期之日,周而复始。’”元材案:三氏说皆非也。此谓政府既得此十分之五之财,又宜依照过去行事之成例,辗转运用,有如日月之往而复来,无有终止之时。则财恒足而可以长有天下矣。“准道”,平准之道,即“国准”也。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教数〔一〕。”

管子对曰:“民之能明于农事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二〕。民之能蕃育六畜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艺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瓜瓠荤菜〔三〕百果使蕃袬者〔四〕,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已疾病者〔五〕,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知时,曰'岁且阨’〔六〕,曰“某穀不登’,曰'某穀丰’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通于蚕桑,使蚕不疾病者,皆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七〕。谨听其言而藏之官,使师旅之事无所与〔八〕。此国筴之者也〔九〕。国用相靡而足,相因揲而{次吉}〔一0〕。然后置四限,高下令之徐疾,敺屏万物〔一一〕,守之以筴,有五官技〔一二〕。”

桓公曰:“何谓五官技〔一三〕?”

管子曰:“诗者所以记物也。时者所以记岁也。春秋者所以记成败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一四〕。易者所以守凶吉成败也。卜者卜凶吉利害也。民之能此者皆一马之田〔一五〕,一金之衣〔一六〕。此使君不迷妄之数也。六家者〔一七〕即见其时,使豫先蚤闲之日受之。故君无失时,无失筴,万物兴丰无失利〔一八〕。远占得失以为末教,诗记人无失辞,行殚道无失义,易守祸福凶吉不相乱〔一九〕。此谓君棅〔二0〕。”

〔一〕元材案:教数谓教育之术。《孟子告子篇》云“教亦多术矣”是也。

〔二〕元材案:置,立也。直,当也。“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谓设立奖金,定为黄金一斤或给以相当于黄金一斤之穀凡八石也。

〔三〕元材案:荤即《仪礼士相见礼》“膳荤”之荤,注:“荤,辛物,葱蔬之属。古文'荤’作'薰’。”与后世之以肉食为荤者不同。

〔四〕王念孙云:“'袬’当作'〈袬,台改谷〉’,字之误也。《玉篇》、《广韵》'〈袬,台改谷〉’字并与'裕’同。蕃裕犹蕃衍耳。世人多见'裕’,少见'〈袬,台改谷〉’,故'〈袬,台改谷〉’、讹为'袬’。”洪颐楫说同。

〔五〕元材案:已即《吴氏春秋至忠篇》“病乃遂已”之已。高注:“已,犹愈也。”

〔六〕吴志忠云:“且乃丰字误。”丁士涵云:“当作'岁丰且阨’。上文云:'大丰则藏分,阨亦藏分。’丰阨对言。岁丰且阨,与下文'某穀不登,某穀丰’,义亦相成。”元材案:且者,将也,解已见《山国轨篇》。此三“曰”字乃“知时”之具体内容。即岁且阨,一也;某穀不登,二也;某穀丰,三也。知岁阨,乃能预防。知某穀不登某穀丰,乃能有所选择。故不言岁丰也。吴、丁二氏说皆非。

〔七〕丁士涵云:“'皆’字衍。”元材案:此总承上“民之通于蚕桑”及“使蚕不疾病者”二事而言,“皆”字不衍。

〔八〕元材案:文中规定被奖励之事计分七能,即一农业,二牧畜,三森林,四园艺,五医药,六时令,七蚕桑。此二句乃统上七者而言。谓政府对于人民之具有七能中之任何一能者,除给以黄金一斤直食八石之奖金及免除兵役之优待外,并宜“谨听其言而藏之官”,将劳动人民所创造之农林医药等实践经验予以记录保存,以为宣传推广之用。《管子法禁篇》所谓“藏于官则为法,施于国则成俗”,此之谓也。

〔九〕王念孙云:“'国筴之’下当有'大’字。上文云:'不以狭畏广,不以少畏多,此国筴之大者也。’是其证。”元材案:《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言:“臣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此处所列七能与下文“有官五技”云云,与李斯所谓“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内容几全相同。此又本书为秦以后人所作之一证也。

〔一0〕金廷桂云:“按《易》'我有好爵,我与尔靡之’,注:'靡,散也。’相靡而足,言分散而各自足也。”王引之云:“'{次吉}’当为'澹’,字之误也。“澹’,古'赡’字也。上句言足,下句言赡,赡亦足也。'相困揲而{次吉}’当为'相揲而澹’。《广雅》曰:'揲,积也。’言国用相积而赡也。'相揲而赡’,与'相靡而足’对文,困盖衍字耳。赵以{次吉}为咨字,则义不可通。朱本迳改为咨,则谬益甚矣。又《轻重甲篇》:'不资者得振’,宋本'资’作'{次吉}’,亦是'澹’字之讹。民不赡则振之。《山国轨篇》曰'振其不赡’是也。下文'不资者振之’,及《山至数篇》'散振不资者’,'不资’皆当为'不澹’。又《国蓄篇’:'千乘可足,万乘可资’,'资’与'足’对文,亦当是'澹’字。”元材案:释靡为散,{次吉}当作澹,两氏说皆是也。赡字在《盐铁论》中凡三十一见,《史记》、《汉书》中所见尤多,盖亦汉人通用术语。惟金氏谓“分散而各自足”,王氏言“困盖衍字”,则可商。“国用”解已见《乘马数篇》。此文足与赡皆指国用而言,与人民无关,不得云“分散而各自足”。“困”当依宋本作“因”。《山至数篇》云:“重之相因,时之化举,无不为国筴。”《轻重甲篇》云:“故物无主,事无接,远近无以相因,则四夷不得而朝矣。”《轻重乙篇》云:“故君请重重而衡轻轻,运物而相因,则国筴可成。”《揆度篇》云:“动左右,以重相因,二十国之筴也。”皆以“相因”二字连用,可见“相因”亦是本书著者特用术语。《山至数篇》尹注云:“重之相因,若春时穀贵与穀也。时之化举,若秋时穀贱收穀也。因时之轻重,无不以术权之。”此云“相靡而足,相因揲而赡”者,相靡指人民,《管子侈靡篇》所谓“富者靡之”可证。相因揲指封建国家。足者与赡者则皆指国家。谓万物因散而轻,因积而重,轻则贱,重则贵。政府因此得以敛轻散重,获取大利,故国用由之而足与赡也。

〔一一〕安井衡云:“四限,四境也。置四境中贵贱之准。”尹桐阳云:“'置’同直,视也。'限’,竟也。”元材案:此当作“置四限”为句。置四限者,《吕氏春秋异用篇》“汤先祝网者置四限”,注:“置,设也。”高下在此处当作“权度”讲。“高下令之徐疾”,犹《地数篇》之言“先王权度其令之徐疾”。屏即《国蓄篇》“穀有所屏也”之屏,藏也。“敺屏”谓敺而藏之。此盖言政府应预先设为四限,然后权度其号令之徐疾以敺屏万物,使其尽入于四限之中,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此与《国蓄篇》所谓“为笼以守民”,《山国轨篇》所谓“民邻县四面皆櫎”,《山至数篇》所谓“行栏牢之筴”,意义全同。犹《史记殷本纪》之言“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矣。两氏说皆非。

〔一二〕元材案:“有五官技”,当作“有官五技”。《山国轨篇》云“有官天财”,句例与此正同。官即管,有即又。谓于奖励七能、设置四限之外,又当管制五种技能之人,使其皆为政府之财政经济政策服务也。

〔一三〕元材案:此亦当作“官五技”。

〔一四〕元材案:行,指掌祭行神之人而言。行神即道路之神。《仪礼聘礼》“释币于行”,注:“行者之先,其古人之名未闻。今时民春秋祭祀有行神。”胡培翬《正义》:“谓古有始教行之人,后遂祀为道路之神。其名未闻也。”《礼月令》:“其祀行”,孙希旦《集解》:“行谓宫内道路之神也。行神所主不同。《月令》'冬祀行’,《聘礼》'释币于行’,此宫中之行神也。《聘礼》记云:'出祖释軷’,軷,祭行神。此国外之行神也。行神皆主道路,但所主不同耳。”又《汉书临江闵王荣传》“荣行祖于江陵北门”,颜师古注云:“祖者送行之祭,因飨饮也。昔黄帝之子纍祖好远游而死于道,故后人以为行神也。”道同导。指导也。谓掌祭行神之人以指导人民在行路时之利害,使其知所趋避为务也。安井衡谓“行者三礼所记之属”,张佩纶谓行“指五行”,尹桐阳谓“《庄子天下篇》'礼以道行’,然则行或谓礼与”者皆非。

〔一五〕安井衡云:“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出牛十二头,戎马四匹。则一马之田,一丘十六井之地也。”何如璋、尹桐阳说同。元材案:诸氏说皆非也。一马之田,即《揆度篇》所谓“匹马之壤”,乃指一匹马一日所能耕种之田土面积而言。《盐铁论未通篇》云:“农夫以马耕载。”又《散不足篇》云:“庶人之乘者马足以代其步而已,故行则服枙,止则就犁。”可见以马耕田,乃汉人通俗。若如安井氏言,则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十六井为一万四千四百亩,为数未免过大矣。李哲明以“马当为筴马,俗谓之码。一马之田,言其少也”,亦不可从。

〔一六〕李哲明云:“'金’疑'〈衤金〉’之误。'一〈衤金〉之衣’,犹言衣祗一领。《广韵》'〈衤金〉同襟。或作衿’。《颜氏家训书记》:'古者斜领下连于衿,故谓领为衿。’《诗青青子衿传》:'青衿,青领也。’”元材案:此说是也。安井衡、何如璋皆以一金为金一斤者非。

〔一七〕元材案:六家:一诗,二时,三春秋,四行,五易,六卜。上言五技,此则六家者,朱长春云:“易、卜当为一官。”是也。

〔一八〕元材案:“失时”,《论语》“好从事而亟失时”,谓后于时机,《巨(筴)乘马篇》所谓“穀失于时”者也。失策即《乘马数篇》“君不知其失诸春筴,又失诸夏秋之筴”及本篇下文“则君失筴而民失生”之意。《盐铁论刺议篇》丞相史云:“故谋及下者无失策。”无失筴即无失计也。兴丰一词,又分见《巨(筴)乘马》及《地数篇》,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失利,解已见《国蓄篇》。

〔一九〕元材案:失辞谓言语失当。《论语》:“不学诗无以言。”故曰“诗记人无失辞”也。殚读若阐。《易繫辞》注:“阐,明也。”此四句与上文重複,又缺春秋与时二项,显有讹误。

〔二0〕元材案:棅,《说文》与“柄”同。一作秉。《史记绦侯世家》“持国秉”,《索隐》:“秉音柄。”又《盐铁论刺权篇》文学云:“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君柄,即国家之柄与上文所谓“国权”,皆指政权而言。又案此段文字多有脱误,不可强解。大意谓政府对于六种专门人才,亦应分别加以管制。使其在农暇之时,以其所有之经验,预先对人民宣传讲授,则能知所趋避,不致误入迷途。古人重迷信,缺乏科学知识,得此指点,可免失时失筴失利失义之弊。而其指点之权,则完全操在封建统治者手中,故曰“此谓君柄”也。

桓公问于管子曰:“权棅之数,吾已得闻之矣。守国之固奈何?〔一〕”

曰〔二〕:“能皆已官,时皆已官,得失之数,万物之终始,君皆已官之矣〔三〕。其馀皆以数行。”

桓公曰:“何谓以数行?”

管子对曰:“穀者民之司命也。智者民之辅也〔四〕。民智而君愚,下富而君贫,下贫而君富〔五〕。此之谓事名二〔六〕。国机,徐疾而已矣〔七〕。君道,度法而已矣〔八〕。人心,禁缪而已矣。〔九〕”

桓公曰:“何谓度法?何谓禁缪?”

管子对曰:“度法者,量人力而举功。禁缪者,非往而戒来〔一0〕。故祸不萌通而民无患咎〔一一〕。”

桓公曰:“请问心禁〔一二〕。”

管子对曰:“晋有臣不忠于其君,虑杀其主,谓之公过〔一三〕。诸公过之家毋使得事君。此晋之过失也。齐之公过,坐立长差〔一四〕。恶恶乎来刑,善善乎来荣。戒也。此之谓国戒〔一五〕。”

〔一〕元材案:权棅即权柄。《汉书刘向传》“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国固又见《轻重丁篇》。《管子立政篇》云:“治国有三本而安国有四固。”又《七臣七主篇》云:“不啎则法数日衰,而国失固。”《盐铁论和亲篇》云:“城垒者国之固也。”又《险固篇》云:“梁关者邦国之固。”然则国固云者,即立国于安固之基础上之义矣。

〔二〕元材案:“曰”上脱“管子对”三字。

〔三〕元材案:能者,指上文“民之能明于农事者”等七能而言。时与得失之数者,指五技六家而言。上文云“时者所以记岁也”,又曰“六家者即见其时”,又曰“故君无失时”,又曰“远占得失以为末教”是也。万物之终始,则指“置四限,守之以筴”而言。张佩纶以“'时’当作'技’,'能皆已官’,谓能明农事之类。'技皆已官’,谓五家之类”。许维遹以“'能’即指上文五官技言。下'皆已官’三字涉上下文而衍。'时’与'之’通。此当作'能皆已官之’句,与下'君皆已官之’句法正同”。皆非。三“官”字皆当借为“管”。谓七能五技六家皆已由政府管制之也。《山至数篇》“何不官百能”,《国准篇》周人之王,官能以备物”,二“官”字亦当借为“管”,与此同。

〔四〕元材案:“穀者民之司命也”,《国蓄篇》作“五穀食米者民之司命也”,《轻重乙篇》作“五穀粟米者民之司命也”,解已见《国蓄篇》。“智”指七能五技六家之知识技能而言。有此知识技能,即可免于“失时”“失筴”“失利”“失义”之弊,故曰:“智者民之辅也。”

〔五〕猪饲彦博云:“'下贫而君富’上疑脱'民愚而君智’一句。”丁士涵、何如璋说同。安井衡云:“'下贫而君富’五字当衍。”张佩纶云:“'民智而君愚,民愚而君智’,当作'君智而民愚,君愚而民智’十字。传写各挩其半。”郭沫若云:“猪饲与何、丁、张之说均非。当作'民智而君智,民愚而君愚’。本篇并未主张愚民政策,上文明言'民之能明农事者’云云,'皆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谨听其言而藏之官,使师旅之事无所与’,其重视民智如此。故云'智者民之辅也’。安得有'民智而君愚’之理?盖抄写者疏忽,在'而君’下跳脱'智民愚而君’五字也。下文'下富而君贫,下贫而君富’,亦当为'下富而君富,下贫而君贫’。因上文既误为'民智而君愚’,后之校书者未深加思索,援例而窜改之也。《山至数篇》云:'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即'下富而君富,下贫而君贫’之意,正为此文夺误之确证。又《荀子富国篇》'下贫则上贫,下富则君富’,语与此同。安井衡谓'下贫而君富五字当衍’,亦失之。”元材案:猪饲、丁、何、张说是,安井、郭说非也。此处“民”与“下”,皆指富商大贾之以“牟大利”为目的者而言,与《山至数篇》所谓“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两“民”字之泛指普通人民而言者不同。前者是作者认为必须加以无情打击之对象,而后者则为封建国家进行剥削之广大财源。因此,对后者必须先在培养税源上下工夫,故曰:“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揆度篇》所谓“民财足则君赋敛焉不穷”者,义与此同。对于前者,则只有加强封建国家之政权(君棅)将所有七能五技六家之知识技能,完全由封建国家预先加以垄断,以免为富商大贾所利用,以为操纵市场牟取大利之工具,以成其为“一国而二君之正”之势。如此,则“事至而不妄”,而“失时”“失筴”“失利”“失义”之弊自可完全免除。若作“民智而君智,民愚而君愚”,则不仅与上文所谓“此使君不迷妄之数”、“故君无失时,无失筴”、“此谓君棅”之专以“君”为言者不相符合,而且与本书积极主张之“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国蓄》及《轻重乙》)及“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轻重丁》)的剥削总方针,亦大相违反矣。

〔六〕猪饲彦博云:“《揆度》曰:'天筴,阳也。壤筴,阴也。此谓事名二。’与此不合。此六字疑衍。”吴汝纶云:“当是《揆度篇》脱文。”元材案:“事名二”三字又分见《揆度篇》及《管子枢言篇》。《揆度篇》云:“桓公曰:'何谓事名二’?对曰:'天筴阳也,壤筴阴也。此谓事名二。’”《枢言篇》云:“凡人之名三,有治也者,有耻也者,有事也者。事之名二,正之,察之。五者而天下治矣。”前者以天地阴阳之数为事名二,后者以正之察之为事名二,可见所谓“事名二”者,乃古时本有此语。至其内容,则可随各人自作解释。此处明是以“穀”与“智”为“事名二”,与《揆度篇》及《枢言篇》皆不同。亦犹《揆度篇》之以“权衡规矩准”及“五色五声五味”解释“正名五”也。猪饲及吴氏说皆非。

〔七〕元材案:国机,又见《揆度篇》。机,几要。徐疾指号令。此谓国家之机要,在于掌握号令之徐疾。故曰:“国机,徐疾而已矣。”

〔八〕元材案:度即制度,法即法令。两者皆封建国家统治者所不可缺少之工具,故谓之“君道”。

〔九〕元材案:禁,禁止。缪同谬。《礼大传》:“五者一物纰缪”,《释文》:“缪,本作谬。”谓罪过。人心禁缪,即《盐铁论刑德篇》文学所谓“《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及《后汉书霍諝传》所谓“《春秋》之义,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故许止虽弑君而不罪,赵盾以纵贼而见书”之意,盖谓加罪于人,不当论其事迹而当论其心意,犹言否认效果,强调动机。

〔一0〕元材案:量人力而举功,即《管子牧民篇》“不为不可成者,量人力也。量民力则事无不成”之意。非,《吕氏春秋安死篇》高注:“罪也。”非往而戒来,犹言惩前毖后。

〔一一〕元材案:萌,萌芽。通,通达,犹言发展。祸不萌通,谓祸害不至由萌芽发展成为壮大。“患咎”当作“怨咎”。《山国轨篇》云:“下安无怨咎。”是其证。祸不萌通,承“非往而戒来”句而言。民无怨咎,承“量人力而举功”句而言。

〔一二〕元材案:“心禁”即上文“人心禁缪”之缩词,即“原心定罪”及“原情定过”之意。

〔一三〕闻一多云:“虑,谋也。'过’当为'猧’,猧即猾字。公猾犹公贼也。”郭沫若云:“'公过’,犹今言政治犯也。不改字亦可通。”元材案:郭说是也,不必改字。

〔一四〕元材案:定罪为坐。长犹长幼之长。差,次也。坐立长差,即罪定首从之意。安井衡训“差”为“等”,张佩纶以“'长差’当为'表差’”,许维遹以“差”为“增加”,均失之。

〔一五〕元材案:“恶恶乎来刑’二语本自《公羊》。《公羊》昭二年传云:“君子善善也长,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戒即惩恶劝善之意。国戒犹言国法。又案:此段文字所提齐晋对公过之不同处理,郭沫若以春秋时代之齐晋当之。郭氏云:“'坐立长差’,即罪分主从。原文谓'晋有臣不忠于其君,虑杀其主(者),谓之公过,诸公过之家毋使得事君’,即是一人有罪,全家连坐。如'栾、却、胥、原,狐、续、庆、伯,降在卑隶’,(《左传》昭三年文)是也。又如叔向乃晋之名臣,其弟羊舍虎有罪被诛,叔向连坐,被没为奴(见《吕氏春秋开春篇》),亦其比。託为管仲者对此加以非难,谓'此晋之过失也’。下言'齐之公过坐立长差,恶恶乎来刑,善善乎来荣’,明示齐法与晋不同。罪分主从,恶者有刑,善者有赏;以善恶定刑赏,不以族诛。”今案:郭氏释“坐立长差”是也。对齐晋二字之理解则有未照。此盖以汉昭帝时盐铁会议中代表政府之御史与代表反对派之文学关于连坐法之争论为背景者。《盐铁论周秦篇》御史云:“一室之中,父兄之际,若身体相属,一节动而知于心。故今自关内侯以下比地于伍,居家相察,出入相司。父不教子,兄不正弟,舍是谁责乎?”此代表政府方面之意见,认为连坐之法实不可少。但代表反对派之文学方面,则坚决认为不能实行。故其言曰:“法者缘人情而制,非设罪以陷人也。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刑德篇》)又云:“《春秋》曰:'子有罪,执其父;臣有罪,执其君。听失之大者也。’今以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小坐,什伍相连,若引根本之及华叶,伤小指之累四体也。如此则以有罪诛及无罪,无罪者寡矣。”又云:“自首匿相坐之法立,骨肉之恩废而刑罪多。闻父母之于子,虽有罪犹匿之。岂不欲服罪尔?子为父隐,父为子隐,未闻父子之相坐也。闻兄弟缓追以免贼,未闻兄弟之相坐也。闻恶恶止其身,疾始而诛首恶,未闻什伍之相坐。”双方争持,互不相下。而其所根据之理论,在御史方面,则为商、吴、申、韩(见《刑德》、《申韩》等篇),在文学方面则为《春秋》。商鞅、吴起为魏人,申不害、韩非为韩人,皆属于三晋。《春秋》在汉专指《公羊》,而《公羊春秋》之始创者公羊高及汉初传《公羊春秋》之胡母生则皆为齐人。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第一,《公羊》之学,始于景帝,盛于武昭。其后宣帝提倡《穀梁》,《穀梁》之学乃代之而起,但《公羊》学并未因之废弃。观《汉书王莽传》居摄三年群臣奏言:“《春秋》善善及子孙。贤者之后宜有土地。”又天凤五年莽曰:“《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诛焉。……”云云,则在王莽时,《公羊》学仍有法律效力,可以为证。第二,公羊高虽为战国时人,但《公羊春秋》则至汉景帝时始由其孙公羊韩寿编写成书。而《公羊春秋》学派与申韩学派发生面对面的直接对立与斗争,在盐铁会议以前实无所闻。今此文著者用极其简鍊之手法,将双方争论之中心问题概括为对“公过”处理意见之分歧,而对于争论之双方,则概括之为“齐”、“晋”两派。甚至引用汉景帝时才开始编写成书的《公羊春秋》中语,作为齐派理论之根据,而作者亦显然站在齐派一边。故此处所谓齐晋,既不是指春秋时代之齐晋,亦不是指战国时代之齐晋,而是指汉武昭时代在政治上发生直接对立与斗争之齐派与晋派而言,实甚明显。然则本书之成,不得在《盐铁论》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桓公问管子曰:“轻重准〔一〕施之矣,筴尽于此乎?”

管子对曰:“未也。将御神用宝〔二〕。”

桓公曰:“何谓御神用宝?”

管子对曰:“北郭有掘阙〔三〕而得龟者,此检〔四〕数百里之地也。”

桓公曰:“何谓得龟百里之地〔五〕?”

管子对曰:“北郭之得龟者,令过之平盘〔六〕之中。君请起十乘之使,百金之提〔七〕,命北郭得龟之家曰:'赐若服中大夫〔八〕。’曰:'东海之子类于龟,託舍于若。赐若大夫之服以终而身,劳若以百金〔九〕。’之龟为无赀,而藏诸泰台,一日而衅之以四牛,立宝曰无赀〔一0〕。还四年,伐孤竹。丁氏之家粟可食三军之师行五月〔一一〕,召丁氏而命之曰:'吾有无赀之宝于此。吾今将有大事〔一二〕,请以宝为质于子,以假子之邑粟〔一三〕。’丁氏北乡再拜,入粟,不敢受宝质。桓公命丁氏曰〔一四〕:'寡人老矣,为子者不知此数。终受吾质!’丁氏归,革筑室,赋藉藏龟〔一五〕。还四年,伐孤竹,谓丁氏之粟中食三军五月之食〔一六〕。桓公立贡数〔一七〕:文行中七年龟中四千金,黑白之子当千金〔一八〕。凡贡制,中二齐之壤筴也〔一九〕。用贡:国危出宝,国安行流〔二0〕。”

桓公曰:“何谓流〔二一〕?”

管子对曰:“物有豫则君〔二二〕,失筴而民失生矣〔二三〕。故善为天下者,操于二豫之外〔二四〕。”

桓公曰:“何谓二豫之外?”

管子对曰:“万乘之国,不可以无万金之蓄饰〔二五〕;千乘之国,不可以无千金之蓄饰;百乘之国,不可以无百金之蓄饰。以此与令进退,此之谓乘时〔二六〕。”

〔一〕元材案:轻重准即“轻重之准”。《国蓄篇》云:“视物之轻重而御之以准。”又曰:“乘四时之朝夕,御之以轻重之准”,是也。

〔二〕丁士涵云:“《说文》:'御,祀也。’御、御古通。下文云'东海之子类于龟’,尹注:'东海之子,海神之子也。’以为神而祀之,故藏诸泰台,日衅四牛。”安井衡云:“御,驱使之也。神犹怪也”。元材案:安井说是,丁说非也。御神即《轻重丁篇》所谓“故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之意,犹言“神道设教”。

〔三〕尹注云:“掘,穿也。穿地至泉曰阙。”王引之云:“'掘’字衍文。'掘’'阙’音义并同,'阙’即'掘’字假借,注强为分别。”张文虎云:“掘阙固不当複,然掘下似脱一字,但云掘,文不成义。”张佩纶云:“'阙而得龟’,文不成义。'掘阙’当作'掘阅’。古'阅’'穴’通。《埤雅》释'蜉蝣掘阅’,引《管子》'掘阅得玉’。王氏《诗总闻》云:'“掘阅得玉”,恐当时常谈如此。掘阅,挑拨貌,《诗》故云。读《管子》“掘阅得玉”,始知阅与穴通。’陈启源《毛诗稽古篇》:'今《管子》并无“掘阅得玉”语,惟《山权数》“北郭有掘阙而得龟者”。岂“掘阅得玉”别见他篇,而近本逸之乎?’今案陆、王所引,即此文。'掘阙’当即'掘阅’无疑。”元材案:张说是也。惟掘阅得玉,玉当是宝字之误。上文云:“御神用宝。”下文云:“立宝为无赀。”又曰:“吾有无赀之宝于此。”又曰:“国危出宝。”宝省为宝,遂坯而为玉耳。至龟何以须掘穴乃得?考《史记龟策列传》:“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传》曰:'下有伏灵,上有菟丝。上有擣蓍,下有神龟。’所谓伏灵者在菟丝之下,状似飞鸟之神。新雨已,天清静无风。以夜捎菟丝去之。即以簼烛此地,烛之火灭,即记其处,以新布四丈环置之。明即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过七尺不可得。伏灵者千岁松根也,食之不死。闻蓍生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其上常有青云覆之。”可知所谓神龟者不必皆出于水中,亦有生产于蓍草之下,土壤之内者。其掘取之法当与掘取伏灵相同,故略而不言也。

〔四〕尹注云:“检犹比也。以此龟为用者,其数可比百里之地。”何如璋云:“检,《尔雅释诂》:'同也。’”张佩纶云:“检通敛。《说文》:'敛,收也。《孟子》不知检,《食货志》作不知敛。'数’字即'敛’字之複衍者。原注非。”陶鸿庆云:“据尹注云:'检犹比也,以此龟为用者,其数可比百里之地。’是其所见元文本作'此数检百里之地’也。下文云:'桓公命丁氏曰:'寡人老矣,为子者不知此数。’尤其明证。”元材案:何说是也。此谓得龟之利,与得数百里之地相同也。尹说近之,张、陶说皆非。

〔五〕猪饲彦博云:“'得龟’下脱'检数’二字。”张佩纶云:“'得龟’下夺'检’字。”元材案:此语为上文“掘阙而得龟者此检数百里之地也”之缩文,与上文“心禁”为“人心者禁缪而已矣”之缩文者,句例盖同,不必添字。

〔六〕尹注云:“令,力呈反。过之,犹置之也。平盘者,大盘也。”张佩纶云:““'令’当作'今’。'过’当为'呙’。《说文》:'呙,剔人肉置其骨也。’”元材案:令,尹注是也。过当为冎,张说是也。《庄子》:豫且得白龟,献之,杀以卜。仲尼曰:“智能七十鑽而无遗筴,不能避刳剔之患。”“刳剔”即冎之义矣。令,谓桓公命令得龟者之家也。

〔七〕尹注云:“起,发也。提,装也。”张佩纶云:“《说文》:'提,挈也。’言挈百金。”郭沫若云:“提,疑惕字之误。惕、赐古通用。《赵孟介壶》'邗王之惕金,以为祠器’,惕金即赐金也。”元材案:尹、张说是,郭说太牵附。

〔八〕尹注云:“若,汝也。中大夫,齐爵也。”元材案:中大夫又两见《轻重戊篇》,乃著者任意假託之词,与齐爵无关。赐中大夫服,谓可以服中大夫之服,犹后世之捐官,乃虚有其名,非真除之为中大夫也。

〔九〕尹注云:“东海之子其状类龟,假言此龟东海之子耳。东海之子者,海神之子耳。託舍,犹寄居也。劳,赐也。”闻一多云:“管子之言止此。”元材案:本篇全是桓公管子问答之词。从“北郭之得龟者”起至“国安行流”,皆管子对桓公语。著者每说明一轻重之筴,大抵皆採用故事形式加以描绘,而故事之发展往往须持续至若干年之久始能结束。因而在描绘过程中,不得不在问答体中兼用叙事体。遂使读者观之,一若真有其事其人也者。此古书之所以难读也。若如闻氏说,则“之龟为无赀”以下又是何人语耶?而下文“桓公曰:何谓流”云云,又是何所根据而发问者耶?

〔一0〕尹注云:“之,是也。是龟至宝而无赀也。无赀,无价也。泰台,高台也。立龟为宝,号曰无赀。”元材案:此亦管子语。谓桓公于封官赐金之后,即宜立龟为宝,名为无赀。日衅四牛者,故意神奇其事,取信于人也。

〔一一〕尹注云:“还四年,后四年。丁氏,齐之富人,所谓丁、惠也。食音嗣。下,以意取。(“下,以意取”,刘本、中立本作“可,以意料”。)行五月,经五月。”元材案:《公羊》僖二年传叙晋灭虞郭事,亦有“还四年”语。孤竹,古北方国名。此亦假託之词。“丁氏之家粟可食三军之师行五月”当作一句读。谓丁家所有之粟,估计可以供给三军行军五个月之食用也。

〔一二〕元材案:大事即军事。左成十三年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也。

〔一三〕尹注云:“邑粟即家粟。”

〔一四〕元材案:此“桓公”及下文“桓公立贡数”之“桓公”,皆当作“公”字看,亦管子假託之词。

〔一五〕尹注云:“革,更也。赋,敷也。藉,席也。”

〔一六〕丁士涵云:“此十九字疑衍。”闻一多说同。元材案:此不宜衍。上文係估计丁氏有此家粟。此则谓丁氏之粟,果能中食三军五月之食也。

〔一七〕元材案:从“桓公立贡数”至“国安行流”亦管子语。盖于御神用宝之外,又主张立贡数也。观下文“桓公曰:何谓流”便知。

〔一八〕张佩纶云:“'贡’当为'宝’。(下二贡字同。)'文行’当作'文龟’。《尔雅释鱼》:'一曰神龟,二曰灵龟,三曰摄龟,四曰宝龟,五曰文龟,六曰簭龟,七曰山龟,八曰泽龟,九曰水龟,十曰火龟。’郭注:'文龟,甲有文采者。’上四种以为神宝,则龟贝之品自文龟始矣。'中七’下脱'千金’二字,与下文句例合。'年’当作'冉’。《说文》:'〈冉龟〉,龟甲边也。天子巨龟尺有二寸,诸侯尺,大夫八寸,士六寸。’《汉书食货志》:'元龟岠冉长尺二寸,直二千一百六十,为大贝十朋。公龟九寸,直五百,为壮贝十朋。侯龟七寸以上,直三百,为幺贝十朋。子龟五寸以上,直百,为小贝十朋。是为龟宝四品。’'当千金’,'当’宜作'中’。此冉龟即元龟。黑白之子即子龟也。”又曰:“《史记龟策传》:'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又云:'龟千岁乃满尺二寸。’或'年龟’即指千岁之龟。不必改字。”元材案:张说以“文行”为“文龟”,“年龟”为“千岁之龟”,又补“千金”二字,均是。惟“贡”字不必改为宝。此三龟各有定价,即所谓“立贡数”也。

〔一九〕元材案:“中二齐之壤筴”,谓相当于二倍齐国领土之数。与《海王篇》“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而有二国之籍六千万”,《揆度篇》“动左右以重相因,二十国之筴也,盐铁二十国之筴也,锡金二十国之筴也”,《轻重甲篇》“如此而有二十齐之故”,句例全同。

〔二0〕元材案:此当以“用贡”为句。“国危出宝”为句,“国安行流”为句。“行流”解已详《乘马数篇》。谓当发生战争之时,则出其宝物,如上文以无赀之宝为质而假借丁氏之家粟以为三军五月之食,即其例。平安之时,则促进万物之流通。二者皆所谓贡制,皆足以当二倍齐地之数者也。张佩纶改“贡”为“宝”,以“用宝国危”为句,“出宝国安”为句。而以“行流”另提一行。谓“国不足则用宝,国足则出宝也”,又曰“'行流’上当有'请’字”,既误其读,又失其义矣。又案:《史记平准书《:“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龟贝。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三等。黄金以镒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据此,则龟之得为器饰宝藏而轻重无常,其制实始于秦。《庄子秋水篇》:“吾闻楚有神龟,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外物篇》:“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髮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围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鑽而无遗筴。”是龟在庄子时,尚止以其“七十二鑽而无遗筴”而视之为神,犹未臻于得为器饰宝藏之地位。换言之,即龟至庄子时,尚仅有宗教上之价值,而无经济上之价值也。自秦以龟为器饰宝藏之后,至汉而龟之经济价值,乃益随其宗教价值而继长增高。《史记龟策列传》云:“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传》曰:'上有擣蓍,下有神龟。’”又曰:“闻蓍生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又曰:“神龟出于江水中。今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之以为神宝。”又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左胁书文曰'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诸侯得我为帝王。’”此龟之宗教价值也。又曰:“记曰: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又曰:“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畜置之,家因大富。”又宋元君得白龟,本为“往古故事”。然至汉时,则《史记龟策传》所传,已与庄子大异。除以元君为元王,余且为豫且,及无端又抬出卫平、泉阳令等人物以为故事之陪衬外,最可注意者,即为庄子所未曾提及之经济价值一点。如卫平曰:“龟者是天下之大宝也。王能宝之,诸侯尽服。”又曰:“今龟大宝也。”此龟之经济价值也。今观本文所述,以御神用宝为言,与《龟策列传》所言殆全相同。甚至掘取方法及御神仪式亦有暗合者。前者如掘阙得龟,乃谓龟生于土中,与《龟策列传》之谓“上有擣蓍,下有神龟”者毫无二致。后者如《龟策列传》称“于是元王向日而谢,再拜而受,择日斋戒,甲乙最良。乃刑白雉与骊牛,以血灌龟于坛中央”,则即本文所谓“而藏诸泰台,一日而衅之以四牛”之说也。此外,则本文之“之宝为无赀”,与《龟策列传》之“龟者是天下之大宝”,本文之“立宝曰无赀”,与《龟策列传》之“留神龟以为国重宝”,亦均有同一之意义。考《龟策列传》为褚少孙所补述。褚为汉宣帝时博士,仕元成间。据其自云,则《龟策列传》取材之来源,共有三端。即(一)“之太卜问掌故文学长老习事者写取龟卜事”。(二)“臣为郎时,见万毕书朱方”。(三)“往古故事”。而由今观之,此三项来源,实皆出于汉人之传说。前二者固无论矣,即所谓“往古故事”之宋元王杀白龟事,内容亦已与《庄子》所记不同,而本文则全与之合。至“文龟中七千金,年龟中四千金,黑白之子当千金”云云,则又下与王莽之“龟宝四品”有其因袭之痕迹。丁士涵不知此书乃汉人所作,乃以“此文为《庄子》及《史记龟筴列传》褚先生所述豫且事所本”,岂非倒果为因之见耶?

〔二一〕元材案:“流”字上脱“行”字。“出宝”,上已详论之,故此处仅以“行流”为问也。

〔二二〕吴志忠云:“'则君’上脱'无豫’二字。”张佩纶云:“豫,干也。(《汉书薛宣传》两见。)言物有干豫吾轻重之令者,则君失其筴而民失其生。二豫,谓上干君之筴,而下预民之生也。《国蓄篇》:'万乘之国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有千金之贾。’今蓄积与之相准,则蓄贾不能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而财不流于外矣。”郭沫若云:“吴说是也。豫即'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之豫。故下文'蓄’与'饰’二者称为'二豫’。”元材案:以上三说皆非也。如吴、郭说,则作者乃为主张物必有豫之人矣,与原文宗旨恰得其反。张说亦不合。豫即《荀子儒效篇》“鲁之粥牛者不豫贾”之豫。王引之云:“豫犹诳也。《周官司市注》曰:'使定物价,防诳豫’是也。豫与诳同义。《淮南览冥篇》曰:'黄帝治天下,市不豫贾。’《史记循吏传》曰:'子产为相,市无豫贾。’《说苑反质篇》曰:'徒师沼治魏,而市无豫贾。’义并与此同。说者皆读豫为'凡事豫则立’之豫,望文生义,失其传久矣。”物有豫者,谓富商蓄贾虚定物价以诳人,而牟取暴利也。《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云:“古者商通物而不豫,工致牢而不伪。”下文又云:“商则长诈,工则饰马”马原误作骂,据上下文义校改。饰马,谓伪标。长读上声,尚也,解已见《山国轨篇》。以“长诈”与“不豫”对言,益足证明训豫为诳之正确。

〔二三〕元材案:失筴即失计,解已见上。生谓产业,解已见《国蓄篇》。失生犹言失业。

〔二四〕元材案:“二豫”者,指工商相豫而言。《盐铁论禁耕篇》文学云:“国富而教之以礼,则行道有让而工商不豫。”工商相豫,即上引《力耕篇》文学所谓“商则长诈,工则饰马”之意。操即操事,解已见《国蓄篇》。操于二豫之外,谓政府此时不能以豫对豫,在二豫之中与之竞争,而应在二豫之外,运用轻重之筴,从根本上加以解决。下文所举“蓄饰”之筴,即操于二豫之外之具体措施矣。

〔二五〕王引之云:“'饰’字义不可通。'饰’当作'馀’。蓄馀者,蓄所馀也。万金千金百金,即所馀之数也。《轻重甲篇》曰:'蓄馀藏羡而不息。’”何如璋云:“'蓄饰’即指无赀之宝言。”郭沫若云:“'蓄’与'饰’即上文所谓'二豫’。'蓄’谓穀粟之羡馀;'饰’指龟贝珠玉等重器。《史记平准书》'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然'蓄’与'饰’二者均当'乘时’而'与令进退’,故曰'操于二豫之外’。”元材案:王说非,郭说亦有未照,何说得之。“饰”即《平准书》“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之饰,蓄即“储蓄”。“蓄饰”者,如上文所述立龟为宝号曰无赀,乃事先准备,以便临时运用,作为计取丁氏所豫藏之家粟之工具。若如王氏说作“蓄馀”,则仍是以豫对豫,乃为操于二豫之中,而非“操于二豫之外”矣。如郭氏说以“蓄”与“饰”为即“二豫”,是以作者所谓“君失筴而民失生”之“豫”,认为即是“万乘千乘之国”所“不可以无”之“万金千金之蓄饰”矣。

〔二六〕元材案:“以此与令进退”,“此”者指“蓄饰”而言。此如上文先令北郭得龟之家,使其所藏之龟,成为“无赀之宝”,然后又令豫藏家粟之丁氏,以此无赀之宝为质而计取其粟。乘者守也(见《汉书高纪》李奇注)。乘时,即守时,指上文“国危”“国安”之时而言。

管子轻重九

山至数

何如璋云:“目曰山至数者,山有金玉可以立币,以币准穀,以穀权物,以物应币,操币以衡穀物,轻重在上,如环无端,故名为至数。”张佩纶云:“此篇文已错乱。《事语篇》'桓公问管子曰:事之至数可闻乎?管子曰何谓至数?’乃此篇开宗语。'何谓至数’,当是桓公问词。今已无由理董。就此篇析之,国会一节之前,当有准衡轻重两节。当依《通典》取《地数篇》准衡之数一节,归入此篇。《揆度篇》'谓之国轨’一节,与此篇'谓之国会’、'谓之国簿’相类。拾残网佚,略还旧观,未知其有当否也。”黄巩云:“至数,言轻重之极致也。山字衍文。”元材案:以上各说皆非也。山字非衍文,解已见《山国轨篇》。至数即善计,解已见《事语篇》。山至数者,犹言至善之理财计划也。

提要:全文共分十一段,每段说明一个问题。段与段间除有时用一“又”字表示互相连接外,在内容上则毫无有机之联系。其体例与《揆度》及《轻重甲》以下各篇相同。第一段,对梁聚“轻赋税而肥籍敛”说之批判。第二段对请士“官百能”说之批判。第三段论天子失权之原因。第四段论终身有天下之道。第五段论所谓“国会”之意义及其措施。第六段对特所主张的厚葬论之批判。第七段论不予人以壤及不授人以财。第八段论行币乘马之数。第九段论拦牢策。第十段论准时五势之数。第十一段论为诸侯与遍有天下应採取不同之经济政策。

桓公问管子曰:“梁聚〔一〕谓寡人曰:'古者轻赋税而肥籍敛〔二〕,取下无顺于此者矣〔三〕。’梁聚之言何如?”

管子对曰:“梁聚之言非也。彼轻赋税则仓廪虚。肥籍敛则械器不奉,而诸侯之皮币不衣〔四〕。仓廪虚,则倳贱无禄〔五〕。外,皮币不衣于天下;内,国倳贱〔六〕。梁聚之言非也。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以币准穀而授禄〔七〕,故国穀斯在上〔八〕,穀贾什倍。农夫夜寝蚤起,不待见使,五穀什倍。士半禄而死君,农夫夜寝蚤起,力作而无止〔九〕。彼善为国者,不曰使之,使不得不使,不曰贫之,使不得不用〔一0〕,故使民无有不得不使者〔一一〕。夫梁聚之言非也。”

桓公曰:“善”。

〔一〕张文虎云:“'梁聚’如前《事语篇》'佚田’,此篇'梁聚’、'请士’、'特’及《轻重甲篇》'癸乙’,《乙篇》'癸度’、'衡’,盖皆寓言,实无其人。”

〔二〕何如璋云:“肥犹厚也。赋者正供,敛者杂税,籍则折徵其钱。言轻收正供之穀,厚取杂税以钱也。”张佩纶云:“《秦策》:'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诫。’高注:'省,减。肥,犹厚也。’彼以省对肥,此以轻对肥。”元材案:肥,古俷字,解已见《事语篇》。肥籍敛,即薄籍敛。何、张二氏说皆非。郭沫若以“肥”字为“非”字之误,亦非。

〔三〕元材案:取即《孟子滕文公篇》“取于民有制”之取。顺即《管子牧民篇》“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之顺。本书著者根本主张“不籍而赡国”,对于儒家及《管子》其他各篇之主张轻赋税薄籍敛者尤为反对,故特託为梁聚之言而驳斥之。

〔四〕元材案:一本“械器不奉”下又有“械器不奉”四字,《御览治道部》引此“衣”作“至”,均不可从。“械器”与“皮币”对文。械器相当于《巨(筴)乘马篇》“县里邑百官皆当奉器械备”之器械,皮币则相当于《山国轨篇》“女贡织帛苟合于国奉者”之织帛,衣即《史记货殖列传》“故齐冠带衣履天下”之衣。此盖言器械织帛皆出于百工女贡,若徵敛太薄,则一方面兵器田器不供于用,又一方面冠带衣履不能大量输出。故曰“肥籍敛则械器不奉,而诸侯之皮币不衣”也。此二句又与上文“轻赋税则仓廪虚”句互为对文。下文乃分承而申言之。

〔五〕元材案:“倳”字在本书中凡十见(计本篇二见,《轻重甲篇》四见,《乙篇》、《丁篇》、各二见)。有作名词用者,此处两倳字是也。有作动词用者,如《轻重甲》及《轻重乙》之“倳戟”,《轻重甲》及《轻重丁》之“倳耜”是也。倳戟、倳耜解详《轻重甲篇》。此处两倳字皆与“士”字通,谓战士也。下文“士半禄而死君”,盖即紧承此“倳贱无禄”句而言。孙诒让以“倳与吏通,倳与事同”者非。又案《史记平准书》云:“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汉书食货志》同)又《盐铁论力耕篇》云:“往者财用不足,战士或不得禄。而山东被灾,齐赵大飢。赖均输之富,仓廪之积,战士以奉,飢民以赈。”所谓“战士颇不得禄”,“战士或不得禄”,与此处所云:“倳贱无禄”,语意正同。然则倳之通士,此又其一旁证矣。

〔六〕元材案:《御览治道部》七引此无“外”字,“内”作“则”,“衣”作“至”。张文虎云:“内当为'而’字之误。'而’即'则’也。”今案外内对文。且紧与上文相接,条理甚为分明。《御览》引及张氏说皆非。

〔七〕元材案:“以币准穀而授禄”,谓以货币发给奉禄,代替穀物也。下文又云:“士受资以币,大夫受邑以币,人马受食以币。”又云:“君以币赋禄。”以币授禄,其制亦始于汉代。《汉书东方朔传》:朔曰:“朱儒长三尺馀,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此武帝时事也。然此时尚是粟钱并行。至元帝时,则完全以币而不以穀。《贡禹传》“禹言:……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奉钱月九千二百。……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奉钱月万二千。”又称:“宜罢採珠玉金银之官,亡复以为币。……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穀,使百姓壹归于农,复古道便。”可见元帝时,租税禄赐皆以货币徵收及支付。故贡禹遂有请改用布帛及穀以复古道之建议。此文之成,决不得在汉元帝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八〕李哲明云:“斯,尽也。言穀尽在上也。《诗》:'王赫斯怒’,《笺》:'斯,尽也。’《吕览报更篇》:'斯食之’,注:'斯犹尽也。’此斯字义同。”元材案:“国穀斯在上”犹言国穀皆为国家所独占。

〔九〕张佩纶云:“'农夫’二句,複下文而衍。'五穀什倍’,当作'五穀之贾什倍’。及覆举上文,当在下句'农夫夜寝蚤起’上。'半’读曰判。《说文》:'判,分也。’半禄犹言分禄。一说,《汉书项籍传》:'卒食半菽’,注引孟康曰:'半,五斗器名也。’言士沾升斗之禄而即为君效死也。穀贾什倍,则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尽力于畎亩矣。”陶鸿庆云:“'穀贾什倍’以下,句多複衍。原文当云:'穀贾什倍,士半禄而死君。农夫夜寝蚤起,不待见使,力作而无止。’”闻一多云:“'五穀什倍’即'穀价什倍’之异文,当删。'力作而无止’,当升在'农夫夜寝蚤起’句下。下'农夫夜寝蚤起’句即上句之複。当删。'不待见使’当在'士半禄而死君’下。谓士不待见使而为君致死也。'农夫夜寝蚤起,力作而无止’,与'士半禄而死君,不待见使’,语法一律。'止’与'使’韵。”元材案:三氏说皆非也。“五穀什倍”与“穀贾什倍”不同。后者指五穀之价格而言,前者则谓五穀之生产量。安井衡云:“穀价什倍,农夫喜其利己,夜深始寝,早旦乃起,以勉其业,不待上使之,五穀之多什倍于他日。穀价既贵,半禄所得,五倍于他日,故亦感恩死君也。”得其义矣。本书作者,固力主无籍于民者。盖“轻赋税薄籍敛”,既有“仓廪虚”及“器械不奉”“诸侯不衣”之弊,而重之厚之,又有强求而致嚣号之虞。故特提出开山採金,立币授禄之策,使五穀尽为政府所有,造成五穀之独占价格。穀价既贵,农夫见其有利可图,不须封建国家之役使,必将夙兴夜寐,自动勤勉,以期收穫之增加,故曰“五穀什倍”也。“士半禄而死君”者,士即倳,谓战士也。“半禄”者,对“全禄”而言。《管子侈靡篇》云:“毋全禄,贫国而用不足。”犹云“半薪”矣。此谓穀价既涨之后,乃当一反以前之所为,改“以币准穀”为“以穀准币”,支付其俸禄。所得穀数虽仅及穀价未涨前之一半,而此一半之货币收入,则已五倍于他日。例如当以币准穀之时,每人月给穀十石,每石五元,合计不过五十元。及穀价什倍之后,以穀准币,即以月给穀五石计算,每石五十元,合计亦有二百五十元,故能尽忠死职于君也。然则今日资本主义国家提高名义工资向工人进行剥削之最毒辣的手段,本书著者在二千年前即已发明而应用之矣。

〔一0〕元材案:此段文字又见《揆度篇》。唯彼处“善为国”作“善为天下”,“不曰贫之”作“不曰用之”。王念孙云:“'贫’字义不可通。《揆度篇》'贫’作'用’,是也。两'使’字两'用’字皆上下相应。”

〔一一〕丁士涵云:“'不得不使’,疑当作'不用不使’。承上'不得不使’'不得不用’言之,言使民无有不为我用不为我使也。”

桓公又问于管子曰:“有人教我,谓之请士。曰:'何不官百能?’〔一〕”

管子对曰:'何谓百能〔二〕?”

桓公曰:“'使智者尽其智,谋士尽其谋,百工尽其巧。’〔三〕若此则可以为国乎?”

管子对曰:“请士之言非也。禄肥则士不死,币轻则士简赏,万物轻则士偷幸。三怠在国,何数之有〔四〕!彼穀十藏于上〔五〕,三游于下,谋士尽其虑,智士尽其知,勇士轻其死。请士所谓妄言也。不通于轻重,谓之妄言〔六〕。”

〔一〕何如璋云:“请士之名与梁聚一例,不必实有其人。”元材案:此言是也。此官字亦当读为管。官百能即《山权数篇》“能皆已官”、《国准篇》“周人之王,官能以备物”之意。

〔二〕元材案:“百能”上似脱“官”字。

〔三〕元材案:“使智者”三句,是桓公述请士之言。“若此”云云,方是桓公问语。

〔四〕元材案:“禄肥”云云,戴望云:“此肥字亦当训薄。与上'肥籍敛’义同。”张佩纶说同。轻谓价值低落。币轻即币价低落,万物轻即物价低落也。简赏,解已见《巨(筴)乘马篇》。偷,偷安。幸,侥倖。三怠,指士不死、士简赏、士偷幸而言。谓国有三怠,虽欲管制百能,亦不能有良好结果也。

〔五〕猪饲彦博云:“十当作七。”戴望说同。郭沫若云:“此节当有夺文。请士愿'使智者尽其智,谋士尽其谋,百工尽其巧’,而管仲责以'禄肥则士不死,币轻则士简赏,万物轻则士偷幸,三怠在国,何数之有?’针锋不相对。”元材案:猪饲说是,郭说非也。十分国穀,而以其七集中于政府手中,仅以其三流通于市场,则五穀之独占价格即可造成。人民欲取得政府手中之穀,以自维其生命,不得不任其能,竭其智,劝其业,乐其事以尽忠于政府。则政府不必管制百能而自无不死、简赏、偷幸之患矣。《国蓄篇》云:“故人君挟其食,守其用,据有馀而制不足,故民无不累于上也。”义与此同。

〔六〕元材案:《山权数篇》云:“能皆已官,时皆已官,万物之终始君皆已官之矣。”“能皆已官”,即“官百能”之意。可见《山权数篇》是主张“官百能”者,而本篇作者则对此表示不能同意。故託为请士之言而驳斥之,一则曰“请士之言非也”,再则曰“何数之有”,三则曰“不通于轻重,谓之妄言”,此亦本书各篇意见不尽一致之证。陶鸿庆以“'不通于轻重’二句为乃注之误入正文”者非。

桓公问于管子曰:“昔者周人有天下,诸侯宾服,名教〔一〕通于天下,而夺于其下〔二〕。何数也?”

管子对曰:“君分壤而贡入,市朝同流〔三〕。黄金,一筴也;江阳之珠,一筴也;秦之明山之曾青,一筴也〔四〕。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轨出〔五〕之属也。”

桓公曰:“天下之数尽于轨出之属也”〔六〕?

“今国穀重什倍而万物轻〔七〕,大夫谓贾之〔八〕:'子为吾运穀而敛财。’穀之重一也,今九为馀〔九〕。穀重而物轻,若此则国财九在大夫矣。国岁反一〔一0〕,财物之九者倍重而出矣。财物在下,币之九在大夫。然则币穀羡在大夫也〔一一〕。天子以客行令以时出,熟穀之人亡〔一二〕,诸侯受而官之〔一三〕,连朋而聚与〔一四〕,高下万物以合民用〔一五〕。内则大夫自还〔一六〕而不尽忠,外则诸侯连朋合与,熟穀之人则去亡〔一七〕,故天子失其权也。”

桓公曰:“善。”

〔一〕张佩纶云:“《礼记表记郑注》:'名者谓声誉也。’”元材案:《国语周语》“言以信名”,注:“名,号令也。”教亦令也。《史记商君列传》“教之化民也深于命”,《索隐》引刘氏云:“教谓商鞅之令”是也。名教通于天下,即号令贯彻于天下,言其势力之广大也。《禹贡》:“声教敷于四海。”义与此同。张氏说非。

〔二〕郭沫若云:“'夺’字当是'尃’,即'敷’之古字。'名教夺于其下’颇为不词。”元材案:夺于其下,谓天子号令之权为下所夺。下文云“故天子失其权也”,可证。郭氏说非。

〔三〕元材案:市朝又见《揆度篇》,即市场。《史记孟尝君列传》“过市朝者”,《索隐》云:“市之行位有如朝列,因言市朝也。”《盐铁论本议篇》云:“市朝以一其求。”《力耕篇》云:“市朝生草。”《错币篇》云:“古者市朝而无刀币。”可见此亦汉人常用语。“分壤而贡入,市朝同流”者,谓按照各地特产,定为贡品,使其在市场中流通也。

〔四〕孙星衍云:“《揆度篇》:'汝汉水之右衢黄金,一筴也;江阳之珠,一筴也;秦明山之曾青,一筴也。’上'之’字衍。'黄金’上当依补'汝汉水之右衢’六字。”丁士涵云:“'黄金’上亦当有所出之地名,与下文一例。'秦之明山’衍'之’字。《揆度篇》云云是其证。”元材案:本书言黄金出产地不一其称。或曰:“金起于汝汉之右洿”(《地数》),或曰“黄金起于汝汉水之右衢”(《揆度》),或曰“金出于汝汉之右衢”(《轻重乙》),或曰“楚有汝汉之黄金”(《轻重甲》、《地数》),似不可专据《揆度篇》改。“江阳之珠”又分见《揆度篇》,解已见《国蓄篇》。“之”字亦不必衍,秦明山即秦之明山也。秦之明山,其地自当在关中,但所在已不可考矣。张佩纶谓“秦之明山即秦之南山”,于鬯谓“秦之明山当作秦明之山”,均无根据,故不从之。曾青即铜精,其色极青,可供绘画。见《荀子王制篇》。

〔五〕张佩纶云:“'轨’与'宄’通,姦也。出,生也。此属皆易生姦,周人之利权乃为所夺。”闻一多云:“'轨’疑读为'九’。”元材案:“轨出”不词,疑为“轻重”二字之误。《揆度篇》云:“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天下之数,尽于轻重矣。”即作“轻重”,可以为证。下仿此。郭沫若说与予同。张、闻二氏说皆非。又案:《管子乘马篇》云:“市者货之准也。……故曰:市者可以知多寡而不能为多寡。”而此处则云:“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轻重之属也。”《揆度篇》亦云:“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天下之数尽于轻重矣。”又《山权数篇》云:“君通于广狭之数,不以狭畏广。通于轻重之数,不以少畏多。”《乘马篇》谓不能为多寡,而轻重诸篇则云轻重之属应以寡为多。盖前者以货物言,后者以货币言。货物之生产通全国而计之,本有一定之数量,且市场职在流通,而不在生产,故曰“不能为多寡”。至货币之赢利,则固随轻重之筴之应用而一可为十,十可为百,无可为有,贫可为富。此其所以不同耳。

〔六〕郭沫若云:“自'黄金一筴也’以下至'天下之数尽于轨出之属也’,乃《揆度篇》玉币七筴节别本之脱简,羼入于此。七筴脱去四筴半。可注意者'秦之明山之曾青一筴也’与'此谓以寡为多,以狭为广’之间,脱去'禺氏边山之玉一筴也’九字,盖恰夺去一简。其简为八寸简,故仅能容此字数也。”元材案:本书各篇同文异词之处不一而足。如“玉起于禺氏”一段,分见于《国蓄》、《地数》、《揆度》及《轻重乙》等四篇。“吾欲籍于台榭”一段,分见于《海王》、《国蓄》及《轻重甲》等三篇。“国有十年之蓄”一段,分见于《国蓄》及《轻重乙》两篇。“十口之家十人食盐”一段,分见于《海王》及《地数》两篇。“夫齐衢处之本”一段,分见于《地数》及《轻重乙》两篇。“彼诸侯之穀十”一段,分见于《山至数》及《轻重乙》两篇。“农夫寒耕暑芸”一段,分见于《巨(筴)乘马》及《事语》两篇。“楚有汝汉之金”一段,分见于《地数》及《轻重甲》两篇。“事再其本”一段,分见于《揆度》及《轻重甲》两篇。各篇所言,不仅文字上有差异,甚至内容亦多有相反者,如《国蓄篇》有“以田亩籍谓之禁耕”,而《海王》及《轻重甲篇》则无之。此外,同是论封地制度,而《事语》及《轻重乙》不同。同是论生产工具,而《海王》及《轻重乙》不同。同是论古史传说,而《揆度》、《国准》及《轻重戊》不同。以彼例此,则此篇与《揆度篇》所论之玉币制度,亦不能谓为是某篇脱简羼入某篇。此盖由于各篇不是一时一人所作,故所反映之内容亦自因之而不能一致。若必一一据甲改乙,则未免无事自扰矣。又按:此“轨出”二字亦是“轻重”二字之误。“也”与“邪”通。

〔七〕戴望云:“'今国穀’上脱'管子曰’三字。”陶鸿庆说同。元材案:当作“管子对曰”,与上文同。

〔八〕元材案:“大夫谓贾之”当读为一句。“之”是“人”字之讹。《揆度篇》云:“然则国财之一分在贾人。”又曰:“国币之少分廪于贾人。”又曰:“国之财物尽在贾人。”皆以“贾人”连称,与此正同。下文“巧币万物轻重皆在贾之”,“之”字亦为“人”字之讹。于鬯以“之”字当属下读者非。

〔九〕安井衡云:“一,同也。穀价什倍同于前,一当什,故九为馀。”郭沫若云:“'重’当为'量’。量、重形近,并涉下文'穀重一也’而误。言大夫藏穀之量本无增加,惟因'国穀重什倍而万物轻’,即使投出藏穀十分之一以收购贱价之物,亦犹有九倍之馀藏也。”元材案:上文“子为吾运穀而敛财”,乃大夫谓贾人语。盖“大夫旅壤而封,积实而骄上”(见下文),故其穀必多。当此之时,国内之穀,其价什倍。穀重而万物轻,故大夫必乘时进行其运穀敛财之术。当穀价未涨之前,穀之价仅为一。今重什倍,什减一为九,是盈馀九倍。《山国轨篇》云:“穀一廪十,君常操九。”《山权数篇》云:“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义与此同。以九倍之馀收敛万物,故国财之十分之九又入于大夫之家矣。二氏说皆失之。

〔一0〕猪饲彦博云:“'岁’疑当作'藏’。”安井衡云:“以馀穀敛财,故财九在大夫,而王每岁反得其一。”郭沫若云:“'国岁反一’者,谓国穀之价回复原状。即因大夫投出藏穀以收购财物,市场多穀故价跌。”元材案:郭说是也。此即《山国轨篇》所谓“穀反准”,及本篇下文所谓“穀准反行”之意,解已见《山国轨篇》。盖大夫之穀既以收购万物而散于市场,散则轻,故其价又反于一也。猪饲及安井说皆非。

〔一一〕丁士涵云:“'币之九在大夫’云云,当作'穀之九在大夫,然则穀羡在大夫也。’今本'穀’误为'币’,又衍一'币’字,遂不可通。上文云'为吾运穀而敛财’,财即币也。云'国财九在大夫’者,即运穀以敛之也。云'国岁反一,财物之九皆倍重而出’者,即以币准穀,币仍反之民间也。故此云'财物在下’也。财物在下,则穀在上,故云'穀之九在大夫’也。穀在大夫,重一而九为馀,故云'穀羡在大夫’也。管子立环乘之币,不过重轻轻重,一上一下,断无币穀尽敛于国,自坏其法也。”张佩纶云:“始则运穀以敛财,币之九既在大夫。又用以敛穀,故币穀之羡均在大夫。”郭沫若云:“原文不误。丁氏未得其解。大夫高价投出财物,故'财物在下,币之九在大夫’,结果则大夫既有多馀之羡穀,又有多馀之货币,故曰'然则币穀羡在大夫也。’”元材案:丁氏改“币”为“穀”,又衍一“币”字,并以“财”为即“币”,穿凿已甚。张说亦有未照。郭说得之。又案:《汉书赵敬肃王彭祖传》:“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韦昭曰:“平会两家买卖之贾者。榷者,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也。”师古曰:“即,就也。就诸县而专榷贾人之会,若今和市矣。”)入多于国租税,以是赵王家多金钱。”可见在封建社会中,封建贵族与商人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乃确凿有据之历史事实。此处所言,盖非虚语矣。

〔一二〕元材案:客即《荀子君子篇》“天子四海之内无客礼”之客,杨倞注引《礼记》云:“天子无客礼,莫敢为主焉。”《盐铁论禁耕篇》文学云:“天子适诸侯,升自阼阶,诸侯纳管键,执策而听命,示莫为主也。”义与此同。此言币穀羡既在大夫,天子之主权为下所夺,是以主位而退居于客位也。“天子以客行令以时出”,当作一句读。令即号令。时即“急政暴虐,赋敛不时”之时。天子以客位而发号施令,其效之微,不言可知。而况其号令又不时发出,无有限制。熟穀之人身受政治上经济上之双重压迫,只有“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以自求生存而已。熟穀之人,安井衡云“谓农夫也”。今案:下文云:“诸侯受而官之,连朋而聚与,高下万物以合民用。”则所谓熟穀之人,既可以与“诸侯连朋聚与,高下万物以合民用”,岂是普通农夫所能胜任?疑指专作粮食投机生意之地主兼商人而言。尹桐阳以“令”谓大夫,“熟”为“精熟”,“穀”为“善”,“熟穀之人”为“天子精善会计之人”者尤非。

〔一三〕元材案:此“官”字亦当读为管。“受而官之”,谓收容熟穀之人而管制之。《汉书吴王濞传》称:“吴有豫章郡铜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又云:“其居国,以铜铁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颂共禁不与。”所谓“招致天下亡命者”,所谓“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颂共禁不与”,即此文“诸侯受而官之”之意。又《轻重乙篇》云:“边境诸侯受君之怨民,与之为善。”义与此同。

〔一四〕元材案:“连朋聚与”,即《汉书武五子传》燕王旦疏“连与成朋”之意。颜师古注云:“与,党与也。”《盐铁论禁耕篇》云:“众邪群聚,私门成党。”义与此同。

〔一五〕元材案:合犹言兼并。“高下万物以合民用”,即《盐铁论禁耕篇》“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决市闾巷,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之意。犹言操纵物价,投机倒把矣。

〔一六〕王念孙云:“'还’与'环’同,谓自营也。”俞樾云:“'还’当读为'环’。《韩非子五蠹篇》曰:'自环者谓之私。’”

〔一七〕元材案:“去亡”二字乃秦汉人常用术语。湖北云梦出土秦代法律中,“去亡”一词凡九见。(一九七六年《文物》第八期《云梦秦简释文》(三))又《管子法法篇》云:“道正者不安,则材能之人去亡矣。”《参患篇》云:“道正者不安,则才能之人去亡。”《史记秦始皇本纪》:尉缭曰:“秦王……不可与久游,乃亡去。”又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又《盐铁论未通篇》云:“细民不堪,流亡远去。”去即远去,亡即流亡也。又《轻重甲篇》云:“民无以待之,走亡而栖山阜”。《轻重乙篇》云:“今发徒隶而作之,则逃亡而不守。”或作“去亡”,或作“亡去”,或作“走亡”,或作“逃亡”,其义一也。张文虎释《参患篇》,谓“'去亡’不词,当衍其一”者失之。

桓公又问管子曰:“终身有天下而勿失,为之有道乎〔一〕?”

管子对曰:“请勿施于天下,独施之于吾国〔二〕。”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

管子对曰:“国之广狭、壤之肥墝有数,终岁食馀有数,彼守国者守穀而已矣〔三〕。”曰〔四〕:“某县之壤广若干,某县之壤狭若干,则必积委币,于是县州里受公钱〔五〕。泰秋,国穀去参之一,君下令谓郡县属大夫里邑皆籍粟入若干。穀重一也,以藏于上者,国穀参分,则二分在上矣。泰春,国穀倍重,数也〔六〕。泰夏,赋穀以市櫎,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七〕。泰秋,田'穀之存子者若干,今上敛穀以币’,民曰'无币以穀’,则民之三有归于上矣〔八〕。重之相因,时之化举,无不为国筴。君用大夫之委,以流归于上。君用民,以时归于君。藏轻,出轻以重,数也。则彼安有自还之大夫独委之〔九〕。彼诸侯之穀十,则使吾国穀二十,则诸侯穀归吾国矣。诸侯穀二十,吾国穀十,则吾国穀归于诸侯矣。故善为天下者,谨守重流,而天下不吾洩矣〔一0〕。彼重之相归,如水之就下。吾国岁非凶也,以币藏之,故国穀倍重,故诸侯之穀至也〔一一〕。是藏一分以致诸侯之一分,利不夺于天下,大夫不得以富侈。以重藏轻,国常有十国之筴也。故诸侯服而无止,臣櫎从而以忠。此以轻重御天下之道也。谓之数应〔一二〕。”

〔一〕元材案:上论天子夺于其下之原因。故此复问终身有天下而勿失之道。

〔二〕元材案:谓应先从本国作起也。

〔三〕元材案:广狭指面积言,肥墝指质量言。墝音敲,瘠土也。有数即有轨,解已见《山国轨篇》,谓有通过调查统计而得之数据。尹注所谓“国之广狭、肥墝,人之所食多少,其数君素皆知之”是也。此谓善为国者,当以严守国穀为惟一要政,而调查统计又为守穀之最可靠的方法。此《山国轨篇》所以谓“不通于轨数而欲为国不可”也。

〔四〕元材案:“曰”字上当脱“桓公曰云云”及“管子对”等字,“曰”以下乃管子语。

〔五〕元材案:“积委”二字连用,谓储蓄也,一作“委积”,《管子幼官篇》所谓“量委积之多寡”是也。公钱即公币,解已见《山国轨篇》。此守穀之第一步骤也。其法:以县为单位,调查其土地之广狭肥墝、人之所食多少而统计之,以为积委货币之根据。即下文所谓“布币于国,币为一国陆地之数”者也。尹注云:“各于县州里蓄积钱币。所谓万室之邑必有万锺之藏,藏襁千万,千室之邑必有千锺之藏,藏襁百万。”又曰:“公钱即积委之币。”其说是也。然后以此所积委之公钱,贷之于县中州里之农夫。《巨(筴)乘马篇》云:“谓百亩之夫:子之筴率二十七日为子之春事,资子之币。”《山国轨篇》云:“然后调立环乘之币,田轨之有馀于其人食者谨置公币焉,大家众,小家寡。”即受公钱之义矣。

〔六〕尹注云:“去,减也,丘吕反。一其穀价以收藏之。言先贮币于县邑,当秋时,下令收籴也。则魏李悝行平籴之法,上熟籴三捨一,中熟籴二捨一,下熟中分之,盖出于此。今言'去三之一’者,约中熟为准耳。”郭沫若云:“'去’有藏义。《左传》昭十九年'纺焉以度而去之’,疏:'去即藏也。《字书》去作弆,谓掌物也。今关西仍呼为弆,东人轻言为去。’《汉书苏武传》'掘野鼠,去中实而食之。’颜师古曰'去,谓藏之也。’此言'泰秋国穀去参之一’,谓藏三分之一于民间也。尹注'去,减也’,疑'减’乃'藏’字之误。《三国志华佗传》'无急去药’,裴松之云:'古语以藏为去。’尹知此与李悝平籴法相同,甚有见地。然谓'李悝平籴之法盖出于此’,则不免先后倒置耳。非李悝出于此,乃依託本篇及《管子轻重》诸篇者乃李悝之私淑耳。”元材案:去乃本书常用术语。《巨(筴)乘马篇》云:“国穀之重去分。”《山国轨篇》云:“去其田赋以租其山。”《山权数篇》云:“丰之筴数十去九。”本篇下文云:“穀贾去上岁之分。”“五穀相靡而重去什三。”“君出穀,什而去七。”“万物财物去什二。”《轻重甲篇》云:“若此则絓丝之籍去分而敛矣。”“而靡弊之用,日去千金之积。”皆当作“减”字讲,尹说是也。“去三之一”,即减价三分之一。此乃著者所谓“守穀”之第二步骤,与《巨(荚)乘马篇》“泰秋子穀大登”一段,文义全同。谓当秋收之时五穀丰登,穀必多,多则轻而贱,故其价跌落三分之一。“穀重一也,以藏于上者”,“一”即上文“穀之重一也,今九为馀”之一,谓一本也。民有馀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于是下令于郡县之属大夫:凡各里各邑均须按照曩昔所受公钱之数,以穀准币,而分别籍入之。如此则国穀三分,而二分在上矣。当此之时,国穀之价本仅为一,但以三分之二为政府所独占,聚则重,故一届泰春,则国穀之价必重于泰秋,此乃一定之理也。下文“吾国岁非凶也,以币藏之,故国穀倍重”,义与此同。郭说失之。

〔七〕元材案:此“守穀”之第三步骤也。市櫎即市价,说已详《巨(筴)乘马篇》。泰春穀价既已倍重,泰夏必更高涨,人民处此青黄不接之时,势非举债难以进行生产。政府乃乘此时,将去秋所收敛之穀,按照现行市价贷之于民,以为其耕治田土之资。“民皆受上谷”者,因国穀三分之二皆为政府所独占,富商蓄贾无所牟大利,故贷穀者不得不向政府进行。《国蓄篇》所谓“耒耜械器种饟粮食毕取赡于君”,即此意也。

〔八〕尹注云:“言当春穀贵之时,计其价以穀赋与人,秋则敛其币。虽设此令,本意收其穀。人既无币,请输穀,故归于上。”猪饲彦博云:“'三’疑作'一’,'有’'又’同。”安井衡云:“今当为令,字之误也。”戴望说同。陶鸿庆云:“'田’当为'曰’,涉上句'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而误也。'曰穀之存子者若干,今上敛穀以币’二句,乃上令民之词。与'民曰无币以穀’,上下相应。《山国轨篇》'谓高田之萌曰:吾所寄币于子者若干’,例与此同。”元材案:此守穀之第四步骤也。“今”字不误,“三”仍当作“三”。尹、陶二氏说皆是。惟此文本云“泰夏赋穀以市櫎”,与《国蓄篇》所谓“夏贷以收秋实”,情形正同。尹氏以“夏赋”为“春赋”,未免误解。

〔九〕尹注云:“'重之相因’,若春时穀贵与穀也。'时之化举’,若秋时穀贱收穀也。因时之轻重,无不以术权之。”郭沫若云:“疑'独委之’下脱一'民’字,民谓富商蓄贾,'独委’谓私家囤积也。上文'君用大夫之委以流归于上,君用民以时归于君’,正以'民’与'大夫’对举。”元材案:尹说是也。郭说可商。此盖言物之轻重随时而变化无常,善者因而应之,无不可供国家经济政策之利用。《轻重甲篇》所谓“轻重无数,物发而应之,闻声而乘之”者也。如上所述,是一方面政府既利用大夫之委积(重之相因),使其不至流散于外而归政府所占有,又一方面则利用春贵秋贱之时变(时之化举),以收敛民间之所藏。前者谓之“守流”,后者谓之“守时”。藏轻者,谓当其轻时,敛而藏之,《国蓄篇》所谓“民有馀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也。“出轻以重”者,谓既已藏之,俟其再重然后出之,《国蓄篇》所谓“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也。其所以能如此者,乃政府运用轻重之筴之必然结果。虽有自私自利之大夫,亦不能起而独占一切,使币穀之羡皆在其手中矣!“君用民”之民即上文“民皆受上穀以治田土”之民,乃指从事农业生产之贫苦农民而言,与富商蓄贾无关。

〔一0〕尹注云:“'重流’谓严守穀价,不使流散。洩,散也,吾穀不散出。”元材案,此守穀之又一步骤也。《轻重乙篇》所谓“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然后可以朝天下”者也。惟上述四步骤係对国内之政策,即上文所谓“独施之于吾国”者是也。此则为对国际之政策。故前者谓之“善为国”,此则谓之“善为天下”,区别固极显然矣。至对国际政策之唯一办法,即为提高穀价,以奖励外穀之输入,使本国穀价常高于他国,则一般进出口商人必争以穀输入吾国,以求厚利。“重流”者,即下文“重之相归,如水之就下”之意。吾国重则流于吾国,诸侯重则流于诸侯,故必严守之,始能免于流散之患也。

〔一一〕元材案:此申述上文“谨守重流而天下不吾洩矣”之意。谓诸侯穀之所以归于吾国,并非由于吾国岁凶穀缺有以使然,而实因政府以币预为购藏,故国内之穀大部分皆掌握在政府手中,而流通于市场者已为极少数。于是穀聚则重,少则贵,国穀之价自将倍涨。而诸侯之穀亦将源源而来,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矣。又案:《轻重乙篇》论“滕鲁之粟釜百,则使吾国之粟釜千”一段,与此文大同小异,可互参。

〔一二〕元材案:自“是藏一分以致诸侯之一分”至“谓之数应”,乃总结全文,古文家所谓“双收法”者也。谓于国内藏穀一分,即可以吸收诸侯之一分。如此,对外既无“利夺于天下”之虞,在国内复无大夫“积实而骄上”之弊。此无他,盖即“以重藏轻”之结果,故一国可以常有十国之数也。本书“无止”二字凡十三见(《巨(筴)乘马》二见,《山权数》一见,本篇二见,《揆度》一见,《轻重甲》六见,《轻重乙》一见)。无止,不绝也。即《轻重甲篇》“天下归汤若流水”之意。“臣櫎从而以忠”,猪饲彦博云:“櫎字疑衍。”丁士涵说同。今案此说可从。《管子度地篇》云“臣服之以尽忠于君”,句义与此略同。谓国有十国之筴,则既富且强,故诸侯宾服,臣民忠顺也。安井衡谓“櫎,平也。平从,平心以从君”。张佩纶谓“櫎从”即《诗南山》“衡从其亩”之衡从,“言臣无不尽忠也”。黄巩改“正”为“征”(闻一多同),改“櫎”为“朴”。石一参改“櫎”为“横”。并非。数应者,数谓定数,应谓效果。谓此乃实行轻重之筴之必然效果也。

桓公问管子曰:“请问国会〔一〕。”

管子对曰:“君失大夫为无伍,失民为失下〔二〕。故守大夫〔三〕以县之筴〔四〕,守一县以一乡之筴,守一乡以一家之筴,守家以一人之筴〔五〕。”

桓公曰:“其会数奈何〔六〕?”

管子对曰:“币准之数〔七〕,一县必有一县中田之筴,一乡必有一乡中田之筴,一家必有一家直人之用〔八〕。故不以时守郡为无与,不以时守乡为无伍〔九〕。”

桓公曰:“行此奈何?”

管子对曰:“王者藏于民,霸者藏于大夫,残国亡家藏于箧〔一0〕。”

桓公曰:“何谓藏于民?”

“请散栈台之钱散诸城阳,鹿台之布散诸济阴〔一一〕。君下令于百姓曰:'民富君无与贫,民贫君无与富。故赋无钱布,府无藏财,赀藏于民〔一二〕。’岁丰,五穀登,五穀大轻,穀贾去上岁之分〔一三〕。以币据〔一四〕之,穀为君,币为下。国币尽在下,币轻,穀重上分〔一五〕。上岁之二分在下,下岁之二分在上,则二岁者四分在上。则国穀之一分在下,穀三倍重〔一六〕。邦布之籍,终岁十钱。人家受食,十亩加十,是一家十户也。出于国穀筴而藏于币者也〔一七〕。以国币之分复布百姓。四减国穀,三在上,一在下。复筴也〔一八〕。大夫旅壤而封〔一九〕,积实而骄上〔二0〕,请夺之以会。”

桓公曰:“何谓夺之以会?”

管子对曰:“粟之三分在上,谓民萌皆受上粟,度君藏焉。五穀相靡而重去什三,为馀以国币,穀准反行,大夫无什于重。君以币赋禄,什在上。君出穀,什而去七。君敛三,上赋七。散振不资者,仁义也。五穀相靡而轻,数也。以乡完重而籍国,数也。出实财,散仁义,万物轻,数也。乘时进退〔二一〕。故曰:'王者乘时,圣人乘易〔二二〕。’”

桓公曰“善。”

〔一〕元材案:会者,《周礼天官小宰》:“听出入以要会。”注:“谓计最之簿书。月计曰要,岁计曰会。”又《天官司会注》:“会,大计也。”犹今言会计。国会,指有关国家财政经济之各种会计事而言。《史记平准书》所谓“管诸会计事”是也。与《山国轨篇》之“国轨”及本篇下文之“国簿”,意义全同,说已详《山国轨篇》。

〔二〕张佩纶云:“'失下’当作'无与’,下文可证。”尹桐阳云:“无伍,无人与为伍也。《小匡篇》曰:'罢士无伍。’”元材案:《国语齐语》“罢士无伍”,韦昭注:“无伍,无与为伍也。”犹今言孤立无援。“失下”即“无与”之意。《轻重甲篇》云:“重籍其民者失其下。”亦作“失下”。不必改。

〔三〕张佩纶云:“'大夫’当作'一国’。涉上'失大夫’而误。”元材案:观下文“故不以时守郡为无与”,则“守大夫”即“守郡”之意。县统于郡,乡统于县,家统于乡,人统于家,故曰云云也。张说失之。

〔四〕元材案:“以县之筴”,古本作“以一县之筴”。

〔五〕金廷桂云:“按中二句当作'守县以一乡之筴,守乡以一家之筴’,两'一’字衍。”张佩纶云:“守家当作守一家。”元材案:二说不同,而皆可通。

〔六〕元材案:会数与轨数同,即会计之术,解已见《山国轨篇》。

〔七〕元材案:“币准之数”,谓标准之货币数量。政府发行货币,原欲使其供求相应,足以平衡物价,故其数量不宜太多,亦不可太少。《国蓄篇》云:“万物之满虚,随财准平而不变。衡绝则重见。”此言币准,即财准平之义也。

〔八〕元材案:中,当也。筴,数也。中田之筴,即下文“币为一国陆地之数”之意。直亦当也。盖县乡所需之货币数量,须与各该县乡田地之广狭肥墝及穀物产量之有馀不足相当。一家所需之货币数量,须与各该家人口之多寡与财富之大小相当。《山国轨篇》所谓:“必得轨程,然后调立环乘之币。田轨之有馀于其人食者,谨置公币焉。大家众,小家寡。山田间田曰,终岁其食不足于其人若干,则置公币焉以满其准。”即此意也。

〔九〕元材案:“无与”“无伍”,皆孤立无援之意。谓不以时由国家据而守之,则必为豪家所乘。《山国轨篇》云:“不阴据其轨者,下制其上。”义与此同。

〔一0〕元材案:箧,筐箧也。大曰筐,小曰箧,皆所以藏物者也。《荀子。王制篇》云:“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盐铁论。禁耕篇》文学云:“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故民人以牆垣为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是以王者不蓄聚,下藏于民。”字句与此略同,而意义则大异,观下文便知。

〔一一〕猪饲彦博云:“'请散栈台’上脱'管子对曰’四字。'散’字衍。”王念孙云:“'请散’之'散’涉下文而衍。《太平御览资产部》十六引无'散’字。”安井衡、张佩纶皆以“请散”为句。郭沫若云:“当以'请散’为句,安井与张说得之。'栈台之钱’《轻重丁篇》作'栈台之职’。许维遹于彼校释云:'职乃织字之讹’,是也。此'钱’字亦当为'织’字之讹。”元材案:当以“请散栈台之钱散诸城阳,鹿台之布散诸济阴”为句。上“散”字谓散栈台之钱与鹿台之布,下“散”字则指所散之地区而言。布即刀布,亦钱也。散即《史记平准书》“散币于邛僰以集之”之散。《公羊》庄十二年传:“散舍诸宫中。”注:“散,放也。”谓以钱布放贷于人民。犹《山国轨篇》之言“置公币”“寄币”及“布黄金”矣。栈台又见《轻重丁篇》,与鹿台皆假託之词。以上诸说皆非。又案:城阳又见于《轻重丁篇》。城阳、济阴,皆汉初国名。城阳古莒国地。其以城阳称者,始于《战国策》。楚汉之际,亦曰城阳。汉置城阳国,治莒县,《汉志》所谓“文帝二年别置城阳”者也。济阴,《汉志》:“济阴国,故梁。景帝中六年,别为国。”王先谦《补注》云:“《济水注》'汉景帝以济水出其北,东注,分梁于定陶,置济阴国。’指北济而定名也。”然则本书不得作于汉景帝中六年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一二〕元材案:“民富君无与贫”二句,即《论语》“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及《荀子富国篇》“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之意。“赋无钱布”之赋,与上文“泰夏赋穀”之赋不同。后者作贷予讲,此赋字则指赋敛而言。府即“宝藏财贿之处”,解已见《巨(筴)乘马篇》。财,财物。赀指资财。包括上文“钱布”及“藏财”在内。此言政府既不向人民徵敛钱布,仓库中亦不蓄藏财物,一律藏之于民。《管子权修篇》云:“府不积货,藏于民也。”《盐铁论禁耕篇》云:“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同是主张“藏于民”,而意义则完全相反。《权修篇》与《盐铁论》所谓“藏于民”,表面上是以“富民”为目的,实际上所谓“富民”之民,乃专指封建社会中之地主剥削阶级而言。而此处所谓“藏于民”者,并非无偿而赐之于民,而实为预先发放农贷,以便岁丰时令人民以穀准币,偿还债务,使政府获得“穀三倍重”之最大利润而不至为富商大贾所乘也。

〔一三〕安井衡云:“上岁,去年也。分,半也。据犹守也。”元材案:以上岁为去年,据为守,安井氏说是也。惟分字在此处仍当作若干分讲,说已详《巨(筴)乘马篇》。“去分”与下文“上分”对文。“去分”谓其价减低若干分,“上分”谓其价上涨若干分也。《山权数篇》云:“阨之准数一上十,丰之筴数十去九。”亦以“上”“去”互为对文,与此正同。

〔一四〕许维遹云:“据当为振,形近之误也。《山国轨篇》'据之以币’,丁士涵云“'据乃振字误’,是其例。《月令》'振乏绝’,郑注:'振犹救也。’”郭沫若云:“据者,支持也。以币收半价之穀而储蓄之,寓有平籴之意。”元材案:据者守也,说已见《山国轨篇》。以币据之,犹言“以币藏之”。许说非是,郭说近之,但与平籴无关。

〔一五〕安井衡云:“'君’当依《山国轨》作'上’。君上义近,转写之讹耳”。张佩纶、戴望说同。元材案:“君”即“上”也。原文不误。此谓城阳、济阴两地既皆丰收,穀价必跌。因政府早已用栈台之钱及鹿台之布据而守之,则穀将尽为政府所占有,而钱则散在民间。穀聚则重,币散则轻。是穀居上风,币居下风,故曰“币轻,穀重上分”也。

〔一六〕元材案:“上岁”指去年,“下岁”指本年。四分国穀,上岁之二分在下,则二分在上。下岁之二分在上,则二分在下。二分加二分,共为四分,故曰“则二岁者四分在上”也。“则国穀之一分在下”者,因在上者之四分可以积蓄不用,而在下者则上年之二分早已消耗无存。故二岁者,可以四分在上,而在下者则仅为二分。在上之四分加在下之二分,合为六分。六分之中,在下者只二分,计为六分之二,即三分之一,故曰“国穀之一分在下”也。“穀三倍重”者,谓穀价可涨至三倍也。

〔一七〕元材案:“邦布之籍”一语,又见《轻重甲篇》。邦布,《周礼天官外府》:“掌邦布之出入,以共万物而待天之用。”郑康成注:“布,泉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人家受食”者,谓人民从政府购买穀物以为食也。此谓政府徵收口钱,每年每户不过十钱。若运用轻重之筴,实行穀专卖,假设每田十亩,获利十钱。地量百亩,一夫之力也,则从一夫之家便可获利百钱。是从一家所获之利,可抵十户邦布之籍。盖极言穀专卖获利之大,远非邦布之籍可比也。“出于国穀筴而藏于币”者,“国穀筴”即国家之穀专卖政策,谓此项一家可抵十户之盈利,并非直接取之于任何徵籍,乃係操事于轻重之间,以币敛穀,实行穀专卖之必然结果也。

〔一八〕元材案:“以国币之分复佈百姓”,谓政府既以三倍重之穀,从人民获得一家可抵十户之盈利,于是币在上,穀在下,故币重而穀轻。此时政府又宜以其所敛国币之若干分,贷放之于民间而收敛其穀,于是国穀之四分之三,又为政府所占有,其存留于民间者不过四分之一而已。“四减国穀”者,此处“减”字,当作“加减乘除”之“除”字讲,谓分国穀为四分也。复者反复之意。初以币据穀,次以穀敛币,今再以币敛穀。往复循环,进行不已,而政府因之大获其利,故谓之“复筴”。复筴者,不是一次而是进行多次之谓也。以上论“以时守乡”之法。以下则论“以时守郡”之法。

〔一九〕戴望云:“'聚壤’宋本作'旅壤’。'旅’'列’古同声,如'陈旅’即'陈列’。今本作'聚’,必'裂’字之误。”郭沫若云:“以作'聚壤’为是,所谓富者田连阡陌也。封谓富厚。'聚壤而封’,与下句'积实而骄上’对文。”元材案:戴说是也。“裂地而封”,乃汉人常用语。《史记高祖本纪》:“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黥布列传》云:“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又《吾丘寿王传》云:“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而封。”裂壤即裂地也。又《轻重乙篇》云“故未列地而封”,列即裂。《揆度篇》两言“割壤而封”,割亦裂也。

〔二0〕元材案:实,穀也,解已见《国蓄篇》。此谓大夫拥有广大之土地,故能多积穀物。穀物既多,则必骄上而害于政。故政府当以会计之术收而用之。

〔二一〕元材案:此段文字,脱误甚多,不易理董,释其大意如下。“粟之三分在上”,指上文“四减国穀,三在上”之穀而言。三分在上,大夫亦以“积实”为务,则粟之存于民间者少。少则重。当此之时,政府宜速以所藏三分之粟大量抛出,以尽其所藏为度。如此,则五穀以相散而复归于轻,故曰“重去什三”。重去什三者,谓穀价跌落十分之三也。“穀准反行”即上文“国岁反一”之意,解已见《山国轨篇》。政府之穀既散,所馀者惟有国币。穀在下,币在上,币重而穀轻,于是涨势渐衰穀价回跌。大夫所积之实虽多,然已无重一馀九之利矣。“什于重”,即“重于什”之意,乃古文家所谓倒装句法,与左昭十九年传所谓“室于怒,市于色”者句例略同。“无什于重”,谓大夫所积之实,不可能至于什倍之重也。“君以币赋禄,什在上”,即上文“以币准穀而授禄,故国穀斯在上,穀贾什倍”及下文“士受资以币,大夫受邑以币,人马受食以币,则一国之穀赀在上,币赀在下,国穀十倍”之省文。盖一转手间,大夫所积之实,已尽入于政府手中矣。上文所谓“夺之以会”,即此意也。政府独占穀赀之局势既成,乃又抛出其所藏之穀,于是穀散,散则轻。“什而去七”者,与上文“重去什三”不同,“重去什三”以价言,“什而去七”则以量言。资当作赡,说已详《山权数篇》。此盖谓政府将所夺大夫之穀分为十分,除留三分外,其馀之十分之七,则举而尽贷之于民,作为赈济不赡,平抑物价之用。此乃“财有馀以补不足”之道,仁义之举也。“五穀相靡而轻”,即上文“五穀相靡而重去什三”之意。“以乡完重而籍国”,“完”,元本作“见”,张佩纶云:“当作筦。”今案:“完”疑“家”字之误。国即郡,指大夫封地。谓利用乡与家之穀之重,以籍敛大夫之穀。上文所谓“故守大夫以县之筴,守县以一乡之筴,守乡以一家之筴,守家以一人之筴”,即此意也。实,即大夫所积之穀。财即财物。散,布也。散仁义,谓布施仁义之政,犹《孟子》之言“施仁政”矣。盖穀与财物聚而在上则重,散而在下则轻。政府出穀与财物,既博仁义之名,又可以收平抑物价之效,故曰“出实财,散仁义,万物轻”也。乘时,解已见《山权数篇》。

〔二二〕何如璋云:“易者变也,化也。消息盈虚,与时偕行者也。”元材案:二语《轻重甲篇》作“王者乘势,圣人乘幼”,解见《甲篇》。

桓公问管子曰:“特〔一〕命我曰:'天子三百领,泰啬。而散大夫准此而行。’此如何〔二〕?”

管子曰:“非法家也〔三〕。大夫高其垄,美其室〔四〕,此夺农事及市庸〔五〕。此非便国之道也。民不得以织为縿绡而狸之于地〔六〕。彼善为国者,乘时徐疾而已矣。谓之国会〔七〕。”

〔一〕俞樾云:“特者人名也。命犹告也。《礼记缁衣篇》郑注曰:'傅说作书以命高宗。’是古者上下不嫌同词,以君告臣谓之命,以臣告君亦谓之命也。《事语篇》曰:'泰奢教我曰’,'佚田谓寡人曰’,及此篇'梁聚谓寡人曰’,'有人教我,谓之请士曰’,《轻重乙篇》'衡谓寡人曰’,并举人言以问管子。则'特命我曰’,义亦同也。”元材案:特亦假託之词,非真有其人。

〔二〕刘绩云:“百音迈,勉力也。领,去也。特教我如古之天子领去泰奢,省啬其用,以散之大夫,使大夫不致取民,依此而行为何如。”姚永概云:“《墨子节葬篇》云:'古圣王制为葬埋之法,棺三寸足以朽体,衣衾三领足以覆恶。’则'三百领’当衍'百’字。”元材案:此当作“天子三百领泰啬”为句,“而散大夫准此而行”为句。《海王篇》云:“其馀轻重皆准此而行。”即其句例。“此何如”,谓此言何如也。衣一件谓之一领。《汉书张骞传注》:“要,衣要也。领,衣领也。凡持衣者则执要与领。”《荀子礼论篇》云:“刑馀罪人之丧,棺椁三寸,衣衾三领。”《揆度篇》云:“衣衾三领,木必三寸。”是也。散者列也。散大夫即列大夫。此谓天子之葬衣仅以三百领为限,太过于吝啬。列大夫亦应准此递加。《管子侈靡篇》云:“巨瘗堷,所以便贫民也。美垄墓,所以文明也。巨棺椁,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犹不尽,故有次浮也。有差樊,有瘗藏。作此相食,然后民相利。”亦力主厚葬,与特所言用意殆同。章炳麟所谓“意欲籍厚葬以裕民生”者也。刘、姚二氏说失之。

〔三〕何如璋云:“非法家者,谓非轻重家之法也。”元材案,此说是也。闻一多以“家”为“冢”之讹者非。

〔四〕尹桐阳云:“垄,冢也。《晏子春秋内篇谏下》:'我欲丰厚我葬,高大其垄。’室犹冢圹也。《诗葛生》:'归于其室。’《荀子礼论》:'圹垄,其〈豿,中“句改页”〉象室屋也。’”元材案:垄指坟墓。室指坟墓中安置尸体及殉葬品之所。

〔五〕许维遹云:“庸,用也。'高其垄美其室’则夺农事,'衣三百领’则夺市用。”元材案:庸即佣,指受人僱佣之劳动者,解已见《乘马数篇》。“市庸”一词,乃汉人常用语。居延出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责寇恩事册》云:“又恩子男钦以去年十二月卄日为粟君捕鱼,尽今年正月、闰月、二月,积作三月十日,不得价直。时,市庸平贾大男日二斗,为穀二十石。……”(一九七八年《文物》第一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责寇恩事释文》)此处市庸则指在市场受僱制作衣衾及装饰墓室之手工业者而言。谓“高其垄”,须用劳力,故曰“夺农事”。“美其室”,须用巧工,故曰“夺市庸”。许说失之。

〔六〕元材案:织即《巨(筴)乘马篇》“女勤于纤微而织归于府”,及《山国轨篇》“女贡织帛”之织,指各种丝织物。縿即《礼檀弓》“縿幕”之縿。郑注云:“幕所以覆棺上也。縿,缣也。縿读如绡。”狸借为埋。此言以各种丝织品为装饰棺椁之用而埋之于地,未免浪费,故曰非便国之道。

〔七〕元材案:此三句正是作者之正面主张。谓特之所言,以崇尚奢侈为主,不谙轻重原理。故于驳斥其说之馀,又提出自己意见,而曰:善为国者,固不必借厚葬以靡富人之财,但实行轻重之筴,乘四时之朝夕,而权度其命令之徐疾,则大夫之实财自散而万民得受其流矣。“谓之国会”者,谓此亦属于所谓“国计”之一例,不仅上述“夺之以会”之一事而已。

桓公问管子曰:“请问争夺之事何如〔一〕?”

管子对曰:“以戚始〔二〕。”

桓公曰:“何谓用〔三〕戚始?”

管子对曰:“君人之主,弟兄〔四〕十人,分国为十;兄弟五人,分国为五。三世则昭穆同祖,十世则为祏〔五〕。故伏尸满衍〔六〕,兵决〔七〕而无止。轻重之家复游于其间〔八〕。故曰:'毋予人以壤,毋授人以财〔九〕。’财终则有始,与四时废起〔一0〕。圣人理之以徐疾,守之以决塞,夺之以轻重,行之以仁义,故与天壤同数。〔一一〕。此王者之大辔也〔一二〕。”

〔一〕元材案:谓发生争夺之根本原因何在?

〔二〕元材案:戚,亲也。《诗大雅》:“戚戚兄弟。”传:“戚戚,亲也。”正义:“戚戚,犹亲亲也。”谓争夺之事始于亲戚。

〔三〕元材案:用,以也。

〔四〕闻一多云:“弟兄当互易,以与下文一律。”

〔五〕宋翔凤云:“三世当为四世,十世当为五世。”张佩纶云:“《说文》:'祏,宗庙主也。’《周礼》有'郊宗祏室’。《五经异义古春秋左氏说》:'古者日祭于祖考,月荐于高曾,时享及二祧,岁袷及坛墠,终褅及郊宗石室。’《礼记祭法》:'王立七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坛墠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去墠曰鬼。’以此证之,八世为坛,九世为墠。十世在祭法为鬼,在左氏说为石室。管子之说与左氏说合。宋改三世为四世,改十世为五世,谬甚。”元材案:此言世代愈远,则其情谊愈疏。争夺之事,即由此而起。与李斯所谓“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史记秦始皇本纪》),意义完全相同。当以张说为是。

〔六〕元材案:衍,平野也,解己见《山国轨篇》。《地数篇》即作“伏尸满野”。

〔七〕元材案:兵决即决战,犹言武力解决。《汉书赵充国传》:“今兵久不决。”又曰:“兵当何时得决?”又曰:“兵决可期月而望。”可见“兵决”二字,亦汉人常用语。

〔八〕元材案:“轻重之家”一语,又分见《乘马数》及《轻重甲篇》。此处指善于囤积居奇、投机倒把之商贾而言。盖分国愈多,历世愈远,则关係愈疏,隔阂亦愈甚。一有不合,便以兵相决。双方死亡遍地,尚不肯休。又况商贾逐利之徒,复大肆其挑拨离间之诡计,以从中取利。则争夺之事将更无已时矣。

〔九〕元材案:“毋予人以壤”,谓不以土地封人也。即《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议封建所云:“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之意。“毋授人以财”者,此处财字与上文“出实财”之财不同。出实财之财,乃指财物而言。此处财字则为《山国轨篇》“有官天财”之财。谓一切自然资源皆应由国家管制之,不得轻以给人。《盐铁论复古篇》大夫所谓“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下之专利”者即此意也。又案此处所提“毋予人以壤,毋授人以财”之意见,似皆以吴王濞事为背景。考《汉书吴王濞传》:高祖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由是吴王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至景帝时,吴王卒连七国反。此事在汉,实为一大问题。贾谊论之于前,晁错论之于后,而皆无救于时。其在政治上所给予汉人之教训,实甚深刻。以此直至昭帝始元六年召开盐铁会议时,代表政府之大夫方面,尚犹再三提出其事,作为辩护盐铁专卖政策之最大理由。如《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文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障海泽,邓通专西山。山东奸滑咸聚吴国,秦雍汉蜀因邓氏。吴邓钱佈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耕篇》大夫云:“异时盐铁未笼,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小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凡皆“予人以壤,授人以财”之必然结果也。张佩纶不知此理,乃谓“此节与上'争夺以戚始’,辞意不相承”,而武断为“係自他篇错入”,岂非不思之甚耶?

〔一0〕丁士涵云:“'财’字'四’字当衍。”元材案:此说非是。“终则有始”一语,又分见《轻重乙》及《轻重丁篇》,盖亦本书常用术语。财指万物而言,四时指春夏秋冬而言。此谓天地万物生生不已,前者已去,后者复来。如《轻重乙篇》所谓“夫海出泲无止,山生金木无息,草木以时生,器以时靡敝,泲水之盐以日消,终则有始,与天壤争”,盖与春夏秋冬四时之互相废起无有已时,情形正同。

〔一一〕元材案:“与天壤同数”《轻重乙篇》作“与天壤争”,意义略同,解详《轻重乙篇》。

〔一二〕元材案:辔,御马之缰索也。大辔犹言国家最高权力。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币乘马〔一〕。”

管子对曰:“始取夫三大夫之家,方六里而一乘,二十七人而奉一乘〔二〕。币乘马者,方六里,田之恶美若干,穀之多寡若干,穀之贵贱若干,凡方六里用币若干,穀之重用币若干。故币乘马者,布币于国,币为一国陆地之数。谓之币乘马〔三〕。”

桓公曰:“行币乘马之数奈何〔四〕?”

管子对曰:“士受资以币,大夫受邑以币,人马受食以币〔五〕,则一国之穀赀在上,币赀在下。国穀什倍,数也。万物财物去什二,筴也〔六〕。皮革筋角羽毛竹箭器械财物,苟合于国器君用者,皆有矩券于上〔七〕。君实乡州藏焉〔八〕,曰:'某月某日,苟从责者,乡决州决。”故曰'就庸一日而决’〔九〕。国筴出于穀,轨国之筴,货币乘马者也〔一0〕。今刀布藏于官府,巧币、万物轻重皆在贾之〔一一〕。彼币重而万物轻,币轻而万物重。彼谷重而穀轻。〔一二〕人君操穀币金衡而天下可定也〔一三〕。此守天下之数也。”

〔一〕元材案:乘马即计算,解已见《巨(筴)乘马篇》。此处当作计划讲。币乘马者,即货币计划之意,包括货币需要数量及货币政策之运用而言。以下即就此两方面分别说明之。

〔二〕王引之云:“大字衍。三夫之家,谓三夫为一家也。《乘马篇》曰:'邑成而制事,四聚为一离,五离为一制,五制为一田,二田为一夫,三夫为一家。’是也。《乘马篇》又曰:'白徒三十人奉车两。’两上脱一字,辩见乘马篇。此'二十七人’亦当作'三十人’。盖'三’误为'二’,又衍'七’字也。”丁士涵云:“'六’字皆'八’字之误,与《乘马篇》同。”何如璋云:“疑'二十七’乃'七十二’,转写者误倒其字耳。”孙诒让云:“《周礼夏官叙》曰:'二十五人为两。此'二十七人’,'七’当为'五’之误。”元材案:衍“大”字是也。其馀数字,各书所言多不相同,不必据彼改此。

〔三〕元材案:此说明计算之法。即以每方六里为单位,先调查此单位内之土地肥瘠,穀物产量,及其市价,然后根据之以决定该单位内用以购买穀物所需要之货币量。由此类推,则全国用以购买穀物所需要之货币量,亦当与该国内陆地之大小为正比例,故曰“布币于国,币为一国陆地之数”。惟此处所谓货币需要量,仅指购买穀物所需要之货币量而言,并不是全国一切商品所需要之货币量。梁启超谓“《管子轻重》中货币需要量,乃指货币流通之必要量而言”者失之。

〔四〕元材案:“行币乘马之数”,指如何运用货币政策之具体方法而言。

〔五〕元材案:士,战士。受资谓受禄也。邑者邑入也。受邑以币,谓封君之采邑收入皆以货币徵收,盖即所谓“货币地租”,犹《庄子外物篇》之言“邑金三百”矣。“人马”之“人”,指舆台皂隶之属而言。此等人夫及马匹所应得之食物,亦一律以货币支付之。

〔六〕猪饲彦博云:“'赀’当作'皆’。”元材案:“赀”即上文“赀藏于民”之赀,即资财。“币赀”、“穀赀”皆著者特用术语,不宜妄改。此谓如能一切以货币开支,则一国之穀尽控制在政府手中,而一国之货币则皆散之民间。聚则重,散则轻,故穀价可涨至什倍。穀重而万物轻,故万物财物之价,可跌落其十分之二。此乃一定之理也。

〔七〕尹注云:“矩券,常券。”元材案:矩即《周礼考工记》“轮人必矩其阴阳”之矩,郑注:“矩谓刻识之也。”券即契约,解已见《山国轨篇》。古时无纸,多以竹木为简,故须用刀刻而识之。此言万物中如皮革筋角等财物凡有适合于国器君用者,均宜按照“去什三”之市价,由政府预为定购并与之订立契约。《山国轨篇》所谓“女贡织帛苟合于国奉者皆置而券之”,义与此同。

〔八〕张佩纶云:“'实’,《礼记表记注》:'谓财货也。’《准南精神》:'名实不入’,高注:'实,币帛货财之实。’《原道》'则名实同居’,注'实,币之属也。’此'君实’亦谓币。”元材案:张说非是。此“实”字即《国蓄篇》“夏贷以敛秋实”及《山国轨篇》“有实者皆勿左右”及本篇上文“积实而骄上”之实。尹注《国蓄篇》云:“方夏农人阙乏,亦赋与之约取其穀实也。”此处亦当作“穀”字讲,盖指“一国之穀赀在上”之穀而言。“君实乡州藏焉”者,谓政府所有之穀,本已分藏在各乡各州。《巨(筴)乘马篇》所谓“廪之州里”,《轻重甲篇》所谓“州有廪,里有积五窌”者是也。若如张氏言,解实为币,则“币赀在下”,散则贱,以跌价之币清理债务,不仅无赢利之可图,而且与本书作者“御穀物之秩相胜而操事于其不平之间”之宗旨亦不相符合矣。

〔九〕尹注云:“责读曰债。”元材案:《汉书淮阳宪王传》颜师古注:“责,谓假贷人财物未偿者也。”决即《轻重乙篇》“君直币之轻重以决其数,使无券契之责”及《轻重丁篇》“愿以为吾贫萌决其子息之数,使无券契之责”之决。《曲礼上注》:“决,犹断也。”犹言解除债务关係也。就庸读为僦佣。《史记平准书》“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索隐》“不偿其僦,服虔云:雇载云僦。言所输物不足偿其雇载之费也。僦音子就反。”又《汉书郑当时传》:“任人宾客僦”,颜师古云:“僦谓受雇赁而载运也。言当时保任其宾客于司农载运也。”又《盐铁论禁耕篇》云:“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又曰:“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勘责取庸代。”可见僦庸者乃指僱佣运输之车及人而言。此谓各种器械财物,既经政府预为定购,订有契约,然后下令于民,凡持有此项契约者,统限于某月某日就近将器械财物僱佣运载至所在乡州,并按照“穀什倍”之价,领取藏穀。如此,不过费一日之时间,即可以将政府与人民间之债务关係完全解除,故曰“就庸一日而决”,盖极言其简便易行也。

〔一0〕郭沫若云:“当于'穀’字绝句。'五穀者民之司命也’,故曰'国筴出于穀’。使国筴运行者则为货币之流通,故曰'轨国之筴,货币乘马者也’。本书称货币之流通为'通施’、'通移’、'沟渎’,'乘马’亦此意。古人陆上交通工具莫便于乘与马,故以喻意。故《山国轨篇》有'环乘之币’之名,'环乘’谓周游也。”元材案:“国策出于穀”,即上文“出于国穀筴”之倒文。谓此种国家之经济政策,全由于运用“国穀之朝夕在上”之结果,即《山国轨篇》所谓“环穀而应筴”者也。“轨国之筴”不词,当作“轻重之筴”。《山权数篇》云:“动于未形,而守事已成。物一也而十,是九为用。徐疾之数,轻重之筴也。”即其证。币乘马解已见上。惟“货”字不知何字之误。大意谓此种国穀筴即轻重之筴,乃所谓币乘马者也。正是答复桓公问“行币乘马之数奈何”之语。郭氏以“乘马”为指货币之流通者非。

〔一一〕张佩纶云:“'巧’当为'穀’,字之误也。'贾之’下脱'子’字。本篇'大夫谓贾之子’,是其证。”金廷桂云:“'巧’当为'朽’,'之’当为'子’。”郭沫若云:“'巧币’当属上句,乃'朽币’之讹。原文为'今刀布藏于官府朽币,万物轻重皆在贾人’。刀布朽币,如《史记平准书》'京师之钱,贯朽而不可校’,是也。”元材案:之是人字之误,说已详上。此仍当作“巧币、万物轻重皆在贾人”为句。“巧币”者谓巧法使用货币。此乃汉代一大社会经济问题。其具体表现约可分为三种:《汉书食货志》引贾谊云:“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为利甚厚。”《食货志》又云:“郡国铸钱,民多姦铸。”师古曰:“谓巧铸之,杂铅锡。”又云:“唯真工大姦迺盗为之。”师古曰:“其术巧妙,故得利。”此以殽杂铅铁为巧者一也。《食货志》又云:“今半两钱,法重四铢,而姦或盗摩钱质而取鋊,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此以盗摩取鋊为巧者二也。又云:“郡国铸钱,民多姦铸,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官赤仄,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仄不得行。白金稍贱,民弗宝用。县官以令禁之,无益。岁馀,终废不行。其后二岁,赤仄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又《盐铁论错币篇》文学云:“往古币众财通而民乐。其后稍去旧币,更行白金龟龙,民多巧新币。币数易而民益疑,于是废天下诸钱,而专命水衡三官作。吏匠原作近,依郭沫若校改。侵利,或不中式,故有厚薄轻重。农人不习,物类比之。信故疑新,不知姦真。商贾以美贸恶,以半易倍。买则失实,卖则失理。其疑惑滋益甚。”此以“以美贸恶,以半易倍”为巧者三也。“巧币”与“万物轻重”乃二事而非一事,此盖谓货币虽藏在官府,但巧法使用货币与操纵万物轻重之权则皆掌握在商人手中,故曰“今刀布藏于官府,而巧币、万物轻重皆在贾人”也。三氏说皆非。

〔一二〕张佩纶云:“'彼穀重而穀轻’,当作'彼币轻而穀重,币重而穀轻’。国会节'币轻而穀重’,是其证”。陶鸿庆云:“此文疑本二句,其文云:'彼万物轻而穀重,万物重而穀轻’,与上文'彼币重而万物轻,币轻而万物重’,句法一例而义亦相承。《轻重乙篇》云:'粟重而万物轻,粟轻而万物重。’文义并与此同。今本误夺,则文不成义。”元材案:二氏说皆非也。此当作“穀重而金轻,穀轻而金重”。“而”字下脱“金轻”二字,“穀轻”下脱“而金重”三字。下文“人君操穀、币、金衡”云云,正承此而言。又《轻重甲篇》云:“故粟重黄金轻,黄金重而粟轻。两者不衡立。”亦以“粟”、“金”互为对文,可为旁证。

〔一三〕张佩纶云:“'金衡’当作'准衡’。下节'准衡轻重国会’,可证。”元材案:此说非是。操,即掌握,解已见《山国轨篇》。穀币金衡者,谓以穀、币、金三者衡万物而又互相衡也。《地数篇》云:“以巨桥之粟二十倍而衡黄金百万,终身无籍于民,准衡之数也。”此以穀衡金也。《轻重甲篇》云:“运金之重以衡万物。”此以金衡万物也。《揆度篇》云:“桓公曰:'马之平贾万也,金之平贾万也。吾有伏金千斤,为此奈何?’管子对曰:'君请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吾至四万,此一为四矣。’”此以币衡金也。穀、币、金并举而不及万物者,金为主,币为辅,而穀在古代经济社会中又佔有特别重要之地位,三者皆为衡物之工具故也。此盖谓刀布虽藏于官府,而穀币万物轻重之权则全为贾人所把持,然则是币穀万物皆在贾人掌握之中矣。故人君惟能深明于币重物轻、币轻物重及穀重金轻、穀轻金重之理而自操其穀币金衡之权,则富商蓄贾无所牟大利而天下可定矣。“天下可定”指物价言,《轻重乙篇》所谓“天下之朝夕可定乎”,是其证。

桓公问于管子曰:“准衡、轻重、国会,吾得闻之矣。请问县数〔一〕。”

管子对曰:“狼牡以至于冯会之日,龙夏以北至于海庄〔二〕,禽兽牛羊之地也,何不以此通国筴哉〔三〕!”

桓公曰:“何谓通国筴?”

管子对曰:“冯市门一吏书赘直事〔四〕,若其事唐圉牧食之人〔五〕养视不失扞殂者,去其都秩与其县秩〔六〕。大夫不乡赘合游者,谓之无礼义,大夫幽其春秋,列民幽其门山之祠,冯会龙夏牛羊牺牲月贾十倍异日〔七〕。此出诸礼义,籍于无用之地,因扪牢筴也〔八〕。谓之通〔九〕。”

〔一〕元材案:准衡,又见《地数篇》。《地数篇》云:“以巨桥之粟二十倍而衡黄金百万,终身无籍于民,准衡之数也。”据此,则准衡乃指上文“人君操穀币金衡而天下可定”之政策而言。亦即《国蓄篇》“准平”,《揆度篇》“国衡”之意。轻重、国会,均见上文。县数即为县之数,亦即上文所谓“守县之筴”也。

〔二〕吴志忠云:“'日’乃'口’字误。”元材案:狼牡、冯会之口、龙夏、海庄,皆著者任意假託之地名。龙夏解已见《山国轨篇》。

〔三〕元材案:《史记货殖传》云:“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轻重丁篇》云:“海庄原作〈氵广牛〉,依洪颐楫校改。龙夏,其于齐国四分之一也。朝夕外之,所墆齐地者五分之一,非穀之所生也”。非穀之所生,仅宜于禽兽牛马,故著者主张即因此提倡畜牧以通国筴。

〔四〕元材案:冯同凭,依也。市门,市场入口处。书犹言登记。赘,《汉书武纪》“毋赘聚”,注云:“会也。”直,当也。“书赘直事”,犹言按照聚会之实际情况加以登记也。

〔五〕元材案:事,从事。唐圉,何如璋云:“唐乃廋字。廋人圉人皆司牧者。”食通饲。牧食犹今言放牧及饲养。其事廋圉牧食之人,指在国营牧场从事畜牧之人。

〔六〕元材案:“养视”乃汉人常用口头语。《汉书霍光传》:“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黄霸传》:“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颖川太守霸……养视鳏寡,赡卹贫穷。’”《外戚传》:'时掖庭令张贺以旧恩养视皇曾孙甚厚。’又云:“孝王薨,有一男嗣为王,时未满岁,有眚病,太后自养视。”此处指放牧及饲养牛羊而言。“殂”当作“阻”。“扞”者御其患,阻者防其逸。都秩卑,县秩尊。“去其都秩与其县秩”者,谓撤销其原有之都秩而另与之以新升之县秩,盖所以奖励之也。

〔七〕朱长春云:“大夫家合游无时,列民则春秋二社,两幽所以异也。”又云:“大夫时会,列民二社会,不会者幽。幽或当时之罚也。”张佩纶云:“疑当作'其春秋,乡大夫不列赘合游者,谓之无礼义,大夫幽其门,民囚之’。囚脱而为〈凶,乂改人〉也。幽,闭也。《荀子王霸篇》:'公侯失礼则幽。’”许维遹云:“此文错乱,义不可通。疑当作'其春秋大夫不乡赘合游者,谓之无礼义。大夫幽,列民幽其门。’'乡赘’属于通淫时,在《春秋》《诗》《礼》有明文。'合游’即《吕氏春秋季春纪》'合纍牛腾马游牝于牧’,'大夫幽’犹《荀子王霸篇》所谓'公侯失礼则幽’。杨注'幽,囚也。’'列民’读为黎民。幽其门,囚其全家也,以示其罚重于大夫。”郭沫若云:“'不乡赘合游’上'大夫’二字即'春秋’二字之残,其下'春秋’二字即此二字之校注。校者盖注于眉端,为抄书者所误羼。原文当为'春秋不乡赘合游者,谓之无礼义。大夫幽其列,民幽其门’。幽之言丑也,谓不光彩也。'山之’者,'山’读为'讪’,讪笑之也。'祠’字下属。”元材案:以上各说皆改动过多,距原文本义太远。此当作“大夫不乡赘合游者谓之无礼义”为一句,“大夫幽其春秋”为一句,“列民幽其门山之祠”为一句。乡赘合游,即《吕氏春秋季春纪》“乃合纍牛腾马游牝于牧”之意,高注:“纍牛,父牛也。腾马,父马也。皆将群游从牝于牧之野风合之。”犹言在乡村聚会牛马,进行配种。大夫不乡赘合游,盖谓大夫及列民所蓄父牛父马均须按时至乡村参加配种工作,有故违者,谓之无礼义,即当受到相当之处分。“大夫幽其春秋”者,《事语篇》云:“俎豆之礼必“必”原误为“不”,依猪饲彦博校改。致牲,诸侯太牢,大夫少牢。”幽者禁也,谓禁止其以牛羊牺牲供春享秋尝之用也。“列民幽其门山之祠”者,“门山之祠”义不可通,疑当作“出门之祠”。《盐铁论散不足篇》云:“古者庶人鱼菽之祭,春秋修其祖祠,士一庙,大夫三庙,以时有事于五祀,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羊杀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可见出门之祭,富者椎牛击鼓,中者屠羊杀狗,贫者鸡豕五芳,皆与牛羊牺牲有关。若畜有父马父牛之私人不肯踊跃参加配种,对国营牧场事业之发展与发达影响甚大,故必分别处分之,大夫则禁其春秋,列民则禁其出门之祠。列民指“富者”“中者”“贫者”三者而言。如此,则一方面既可达到国营畜牧业发展与发达之目的,另一方面又可造成国营畜牧业之独占价格,冯会龙夏等国营牧场牛羊牺牲之价格自可十倍于异日矣。又案:此一段文字,与《国准篇》“成菹丘立骈牢以为民饶”一段,皆属于封建国家国营畜牧业之范围。考汉代畜牧业已有相当发达。《史记货殖传》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而其在商业上之利润亦大为可观。《货殖传》又云:“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此亦比千乘之家。”事实上,当时从事畜牧业以致富者亦大有人在。《货殖传》又云:“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锺计。”又《平准书》云:“卜式者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亲死,式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分独取畜羊百馀,田宅财物尽予弟。式入山牧十馀岁,羊致千馀头,买田宅。……”以此,畜牧业自亦不能逃出“言利事析秋毫”者视线之中。《盐铁论园池篇》大夫云:“是以县官开园池,总山海,致利以助贡赋。修沟渠,立诸农,广田牧,原作收,据《西域篇》“匈奴擅田牧之利”及《史记平准书》“卜式以田畜为事”“式复归田牧”等句,均作“田牧”校改。下同。盛苑囿。大僕水衡少府大农岁课诸入田牧之利,池篽之假。……”文学云:“今不减除其本而欲赡其末,设机利,造田畜,与百姓争荐草,与商贾争市利。”可见汉武昭时确有国营畜牧业之举。今观此文,“出门之祠”,古人所无,至汉初始有之。“月贾”一词,则直至王莽时设立五均官“令司市常以四时中月实定所掌为物上中下之贾,各自用为其市平”,方始出现。则本篇所谓“籍于无用之地”与《国准篇》所谓“此以无用之壤,藏民之赢”者,即暗指“广田牧”或“造田畜”等事实而言,殆无可疑也!

〔八〕丁士涵云:“扪疑栏字之误。《晏子》:'君之牛马老于栏牢。’《盐铁论》'是犹开其栏牢。’《轻重戊篇》:'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栏牢即皂牢也。下文'行扪牢之筴’同。”元材案:丁说是也。栏牢者所以管制牛马者也。此与《国蓄篇》“为笼以守民”,《山国轨篇》“民邻县四面皆櫎”,《山权数篇》“置四限”及《揆度篇》“守四方之高下”,皆是借以形容国家垄断经济政策之意。故下文云:“行栏牢之筴,以东西南北相被,用平而准。”东西南北,即所谓“四面”、“四限”或“四方”之义矣。

〔九〕元材案:“通”下当有“国筴”二字。此答上文桓公“何谓通国筴”之问。若作“谓之通”,便不词矣。

桓公曰:“请问国势〔一〕。”

管子对曰:“有山处之国,有氾下多水之国,有山地分之国,有水泆之国,有漏壤之国,此国之五势,人君之所忧也〔二〕。山处之国常藏穀三分之一〔三〕。氾下多水之国常操〔四〕国穀三分之一。山地分之国常操国穀十分之三。水泉之所伤,水泆之国常操十分之二。漏壤之国谨下诸侯之五穀〔五〕,与工雕文梓器以下天下之五穀。〔六〕此准时五势之数也。”

桓公问于管子曰:“今有海内,县诸侯,则国势不用已乎〔七〕?”

管子对曰:“今以诸侯为{竹宁}公州之饰焉〔八〕。以乘四时〔九〕,行扪牢之筴,以东西南北相彼,用平而准〔一0〕。故曰:为诸侯,则高下万物以应诸侯。遍有天下,则赋币以守万物之朝夕,调而已〔一一〕。利有足则行,不满则有止〔一二〕。王者乡州以时察之,〔一三〕故利不相倾〔一四〕,县死其所〔一五〕,君守大奉一,谓之国簿〔一六〕。”

〔一〕元材案:国势谓国家之自然地理形势。

〔二〕元材案:山处者,山多地少也。氾下,解已见《山国轨篇》。氾下多水者,水多地少也。山地分者,山与平地各半也。泆同溢,说在《乘马数篇》。水溢者即下文所谓“水泉之所伤”者也。此与氾下多水之国不同。后者虽水多地少,但尚未受水之害,前者则为水所伤矣。漏者渗漏也。漏壤谓水泉渗漏,不居地上也。以上五种国势,皆于国家经济不利,故曰“人君之所忧也”。

〔三〕安井衡云:“古本藏下有'国’字。”

〔四〕元材案:操即掌握,解已见《山国轨篇》。

〔五〕元材案:谨即《海王篇》“谨正盐筴”,《国蓄篇》“君养其本谨也”及“守其本委谨”之谨,慎也,解已详《海王篇》。漏壤之国,收穫有限,故必须注意招来外国之五穀也。猪饲彦博以“'之五穀与’四字疑衍”,闻一多以“'漏壤之国’下似有脱文”,郭沫若以“'漏壤之国’当连下'谨’字为句,'谨’假为'馑’”者皆非。

〔六〕戴望云:“'与’疑'舆’字误。”张佩纶云:“'与工雕文梓器以下天下之五穀’,乃总结五势语。'雕文’谓'女工’,'梓器’谓'百工’。此太公、管子所以富齐之法,盖以工商补农事之不足。”元材案:此紧接上文“漏壤之国谨下诸侯之五穀”句而言,乃申明“下诸侯五穀”之具体方法,与上述四势之操有国穀者不同。与工,惠工也,即梁启超所谓奖励工业之意。梓即《周书梓材注》:“治木器曰梓”之梓。又《周礼考工记》:“攻木之工七:轮、舆、弓、庐、匠、车、梓。”又《曲礼》:“器之溉者不写”,疏:“杯盂之属亦曰梓。”然则雕文梓器者乃指木工所制作雕有精美花饰之各种木器而言。梁启超所谓“按言当奖励工业,与外国以工艺品而易取其穀”者是也。梁氏又云:“此泛论国势与经济之关係。言各国所处地位不同,其经济政策亦当随之而异。然苟得其术以御之,则虽得天较薄之国,犹足以图存而致强也。夫管子所用之齐,其国势非得天独厚也。……以齐之国势宜其永为诸侯弱。而管子乃能用之以致富强,匡天下者何也?则所以善用对外经济政策者得其道也。”此论过信《轻重》诸篇为管仲所作,且以书中所言为管仲相齐实录,未免失考。然其对本文之了解,则颇为正确,故备录之。

〔七〕元材案:“有海内,县诸侯”,即《盐铁论忧边篇》“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统”,《轻重篇》“今天下合为一家”及《繇役篇》“今中国为一统”之意。谓统一天下,以诸侯为郡县也。《揆度篇》作“天下宾服,有海内”,义与此同。此承上文国之五势云云而发问者也。谓当列国分立之时,因地制宜,固属上策。今则海内一统,诸侯皆为郡县,国与国对峙之局已不存在,则上述“准时五势之数”,不亦将因之而失其效乎?又案:“有海内,县诸侯”二语,与李斯议帝号时所言:“今陛下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云云口吻全同。至汉,则“海内”一词,殆成为通用术语。观《盐铁论》中“海内”一词凡十二见,可以为证。猪饲彦博所谓“此秦皇统一以后之言”者也。且冠之曰“今”,则此书之成决不得在秦始皇统一以前明矣。

〔八〕元材案:“今以诸侯为{竹宁}公州之饰焉”,文有讹夺。各家所释,均不可通。似以阙疑为宜。

〔九〕元材案:“以乘四时”,即《国蓄篇》“乘四时之朝夕,御之以轻重之准”之意。《山国轨篇》云:“春夏秋冬之朝夕在上。”《轻重乙篇》云:“故岁有四秋,而分有四时。已得四者之序,发号出令,物之轻重相什而相伯。”义与此同。

〔一0〕元材案:扪牢当作栏牢,说详上文。彼,戴望云:“疑'被’字误。”张佩纶说同。“以东西南北相被,用平而准”者,即《轻重丁篇》所云:“若此则东西之相被,远近之准平矣”之意,谓截长补短,犹《乘马数》之言“以上壤之满补下壤之虚”矣。

〔一一〕元材案:已,止也。“调而已”与《山国轨篇》“隆而止”,《揆度篇》“轻重调于数而止”,句例全同。

〔一二〕张佩纶云:“'利有足则行’,当作'利足则有行’。”李哲明说同。元材案:此说是也。足谓有馀,不满谓不足。行即《山权数篇》“国安行流”之行。谓某地穀物有馀则决而行之,使其外出。某地穀物不足,则塞而止之,不使外流。亦即上文“以东西南北相被”之意。

〔一三〕元材案:“王者乡州以时察之”,谓大一统之国家,当随时调查研究全国乡州之有馀与不满的情况,以便採取相应之政策。即上文“以时守郡,以时守乡”之意。

〔一四〕元材案:相倾一词,亦汉人常用语。《盐铁论错币篇》及《轻重篇》凡四见。“不相倾”,犹言贫富相差不远,而无互相压迫剥削之现象也。

〔一五〕元材案:此处余过去曾以“县死其所君”为句,谓人民皆将死于其所君,即《国蓄篇》“故民无不累于上也”之意,今案此说非是。此处当以“悬死其所”为句,“君”字宜下属。“所”字在本书中,除本篇外,凡五见。《地数篇》云:“民举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轻重甲篇》云:“故三月解〈勹去〉而弓弩无匡〈车多〉者,此何故也?以其家习其所也。”又云:“夫舍牛马之力无所因,牛马绝罢而相继死其所者相望。”又云:“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责之令大夫。”又《轻重乙篇》云:“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所者,郭沫若释《地数篇》云:“举所最粟者,以其所有以聚粟也。”并引《轻重甲乙》两处文为证云:“所,即所有,义与此同。”但以“所有”释“所”字,不能普遍适用于一切“所”字。考“所”字除本书外,汉人亦常用之。兹举例如下:一、《史记封禅书》:“人皆以为不治生产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二、《史记绦侯世家》:“此非不足君所乎?”三、《汉书曹参传》:“窋既洗沐归,时间,自从其所谏参。”颜师古注云:“自从其所,犹言自出其意也。”四、《疏广传》:“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邓展注云:“宜令意自从丈人所出,无泄吾言也。”五、《薛宣传》:“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颜师古注云:“若自出其意,不云惠使之言也。”合而观之,则“所”字应作代名词讲。所代之内容当因上下文而定,不可一概而论。即以本书六条及《史记》《汉书》五条共十一条而言,亦可分为四组:第一、《史记》《汉书》二、三、四、五等四条为一组,此组似皆可作“意”字讲。第二、郭氏所举三条及《史记》一条合为一组,此组皆可作“财物”讲。第三、“以其家习其所也”为一组,此组则当释为“职业”,谓制造弓弩,乃其所素习之家传职业。《关西方言》:“致力于一事为所,所谓绝利一源也。”(见《康熙字典卯集中》所字条)第四、此处及《轻重甲篇》“牛马绝罢而相继死其所者相望”为一组。此组二“所”字,皆指“地点”而言。“死其所”,谓牛马死于高杠柴池之处。县,繫也,见《说文》。“悬死其所”,谓人民老死于故乡本土,不肯离去。犹《管子治国篇》之言“富则安乡重家”,《乘马数篇》之言“民之不移也,如废方于地”矣!

〔一六〕元材案:此紧承上句而言。谓人民之所以县死其所而不肯离去者,乃以人君所守者大,利从上出,无利出多孔之弊,故人民所拥护者亦自归于一也。簿即《汉书倪宽传》“上畜簿”及《贡禹传》“习于计簿”之簿。颜师古注云:“簿谓文计也。”犹言簿计。“国簿”与“国会”“国轨”,皆指国家诸会计事而言。

管子轻重十

地数

元材案:本文“地”字包括天财地利在内。文中详论天财所出,地利所在,及以天财地利立功成名于天下之典型人物与内守国财而外因天下之法,故以地数名篇。

提要:全文共分五大段。第一段,从“桓公曰:地数可得闻乎?”至“坐起之费时也”,总论天下铜铁之山,乃兵器(戈矛)和钱币(刀布)之所自出,为自古以来历代国家得失存亡之所关。桀不足而汤有馀,乃能、拙之结果,非天之所为。第二段,从“黄帝问于伯高曰”至“此见戈之本也”,论铁矿独占,不以利器与人(逃其蚤牙),是团结统一、巩固中央集权(陶天下而以为一家)的最可靠的手段。否则铁矿为地方分裂势力所操纵,必将发生“顿戟一怒,伏尸满野”的惨剧(见戈之本)。第三段,从“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天财所出”至“则文武是也”,论金银铜铁等矿产为天财地利之所在,特别是金与铜,必须由封建国家实行垄断,并制定为上、中、下三等币制,然后以号令高下其中币而制上、下之用。第四段,从“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守国财而外因天下”至“然则天下不吾洩矣”,论以人工抬高穀价,收购财物和实行盐铁专卖的具体措施。第五段,从“吾欲富本而丰五穀”至“使非人”,论善为国者不在于富本,而在于能随时注意国内外经济情况的变化,採取适当的贸易政策,以免国内财利“税于天下”,而使“天下之宝壹为我用”。

桓公曰:“地数可得闻乎?”

管子对曰:“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其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山,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山。此之所以分壤树穀也。戈矛之所发,刀币之所起也。能者有馀,拙者不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封禅之王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一〕。”

桓公曰:“何谓得失之数皆在此〔二〕?”

管子对曰:“昔者桀霸有天下而用不足,汤有七十里之薄〔三〕而用有馀。天非独为汤雨菽粟,而地非独为汤出财物也。伊尹〔四〕善通移轻重、开阖、决塞,通于高下徐疾之筴,坐起之费时也〔五〕。黄帝问于伯高曰〔六〕:'吾欲陶〔七〕天下而以为一家,为之有道乎?’伯高对曰:'请刈其莞而树之〔八〕,吾谨逃其蚤牙〔九〕,则天下可陶而为一家。’黄帝曰:'此若言可得闻乎?’伯高对曰:'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一0〕,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一一〕,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一二〕,上有赭者下有铁〔一三〕,此山之见荣〔一四〕者也。苟山之见其荣者,君谨封而祭之,距封十里而为一坛〔一五〕。是则使乘者下行,行者趋〔一六〕。若犯令者罪死不赦。然则与折取之远矣〔一七〕。’修教〔一八〕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一九〕,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二0〕,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顿戟一怒,伏尸满野〔二一〕,此见戈之本也〔二二〕。”

〔一〕元材案:此段文字,又全见《山海经中山经》,惟字句间略有不同。“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二语,又见《轻重乙篇》。《御览》引《尸子》,同书三十六及《艺文类聚》引《河图括地象》、《吕氏春秋有始览》、《淮南地形训》、《广雅释地》,所言里数,均与此同。可见此乃秦汉时代公认之中国地理常识。“其出水者八千里”二句、《吕氏春秋有始览》、《淮南地形训》、《广雅释地》并同。“出铜之山”二句,《史记货殖列传正义》、刘昭《郡国志注》,《御览,地部》一引并同。惟“出铜之山”句上,并有“凡天下名山五千三百七十”一句,《中山经》亦有之。又“出铁之山”句,《中山经》作“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十”,多一“十”字。“此之所以分壤树穀也”句,《中山经》“之所以”上有“天地”二字,当据补。“刀币”,《中山经》作“刀铩”。“能者有馀,拙者不足”二句,又见《管子形势篇》及《史记货殖列传》。惟刘昭《郡国志注》则作“俭则有馀,奢则不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二句,又见《管子封禅篇》及《史记封禅书》。《淮南齐俗训》亦有“尚古之王,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七十馀圣,法度不同”语。谓之封禅者,《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此盖谓南北东西之地,共分为水陆山三者,乃天地分壤树穀之所在,与戈矛刀币之所由产生。均是地也,能者当之则用有馀,拙者当之则用不足。自古至今封禅之君不下七十二代之多,得之则兴,失之则亡。得失之由,无不在此三者之内。盖极言地数与国用关係之密切也。又案:《盐铁论贫富篇》大夫云:“道悬于天,物布于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意与此同。“国用”二字解已见《乘马数篇》。

〔二〕丁士涵云:“'此’下脱'内’字。当据上文补。”

〔三〕元材案:汤以七十里云云,又见《孟子》及《淮南子》。《孟子梁惠王篇》云:“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又《公孙丑篇》云:“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淮南兵略训》亦云:“汤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所言里数皆同。薄,安井衡云:“亳假借字。”据王国维考证,谓“即汉山阳郡薄县地,在今山东曹州府曹县南二十馀里”(见《观堂集林》卷十二《说亳》)。

〔四〕元材案:本书凡两用伊尹事,一见本篇,一见《轻重甲篇》。盖以伊尹通于轻重之术,与管子有薪尽火传之渊源。汉人本有此传说,故本书遂据之为言也。《太平御览》四百七十二富下引《太史公素王妙论》云:“管子设轻重九府,行伊尹之术,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亦曰:“桀女乐充宫室,文绣衣裳。故伊尹高逝游亳,而女乐终废其国。”即其证矣。

〔五〕元材案:“通移”二字又见《轻重甲篇》,但两处意义不同。《甲篇》之“通移”,是名词,即《国蓄篇》之“通施”,当作通货讲。此处之“通移”,则是动词,当作“转化”讲。盖谓伊尹善于促使轻重、开阖、决塞几对矛盾互相向与自己相反之方向转化。换言之,即善于运用轻重之筴之意。“费”字不可解,疑是“昔”字之误,当在下文“黄帝”上,谓“昔者黄帝”云云也。“通于……坐起之时”,即《山至数篇》“乘时进退”之意。《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废举即坐起也。郭沫若谓“'坐起之费时也’,当为'坐起之弗背时也’之误,'弗背’二字误合而为'费’”者失之。

〔六〕张佩纶云:“管书不应杂入黄帝之问。且与上文语不相承。当在'请问天财所出,地利所在,管子对曰’之下。”郭沫若云:“自'黄帝问于伯高曰’至'此见戈之本也’一节,乃前人抄录他书文字为下文'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云云作注,而误入正文者。下文有'一曰’云云,亦抄注滥入,可为互证。”元材案:此盖著者设为管子引黄帝与伯高问答之词,与《轻重乙篇》“武王问于癸度曰”云云,皆是随意假託之人名及事实,以问答体说明其经济政策上之主张,初非黄帝伯高武王癸度桓公管仲当日真有此等谈话也。“一曰”云云亦非误抄,说见下文。两氏说皆非。“黄帝”上应有“昔”字,即误衍在上而误为费字者。伯高乃《黄帝内经灵枢》中假託之人物。《路史黄帝纪》作柏高,罗苹注云:“柏高旧云岐伯之名,非。据《灵枢》帝曰:'予欲闻阴阳之义。’岐伯曰:'岐先师之所秘,柏高犹不能明。’是柏高非即岐伯。”又《山海经海内经》:“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肈山,有人名曰柏高。”郝懿行云:“郭注《穆天子传》云:'古伯字多从木。’”然则伯高即古之柏高矣。

〔七〕元材案:陶即陶冶之陶。《管子君臣上篇》云:“如冶之于金,陶之于埴,制在上也。”《任法篇》云:“昔者尧之治天下也,犹埴之在埏也,唯陶之所以为。犹金之在罏,恣冶之所以铸。”陶天下为一家,即将国家团结为一,亦即巩固统一,防止分裂,加强中央集权,如埏埴为器也。

〔八〕元材案:莞,草名,解已见《山国轨篇》。树即《山权数篇》“树表置高”之树,谓树立标记作为界限。《路史》引作“时”,时即莳,亦树之义也。

〔九〕孙诒让云:“'吾’当为'五’,下又脱'穀’字。请刈其莞而树之五穀,言芟草而艺穀也。传本脱'穀’字,校者于五下著一'□’,写者不审,遂并为'吾’字矣。”张佩纶云:“'逃’当为'兆’。《揆度篇注》以'逃其爪牙’为'藏秘锋芒’,非是。《庄子天下篇》'兆于变化’,《释文》:'兆本作逃。’是其证。《说文》:'兆,分也。’兆其蚤牙,谓分别其蚤牙,即下所谓见荣也。”元材案:二说谬甚。“吾”字应下属。“蚤牙”即爪牙。《揆度篇》及《国准篇》皆有“黄帝逃其爪牙”之语,《路史》引亦作“逃其爪牙”。逃者去也(见赵岐《孟子尽心篇注》)。此盖谓山中矿产可制兵器与钱币,而兵器钱币之于人,犹禽兽之有爪牙。苟欲防其为乱,必先禁其擅管山海之利,去其爪牙,以免为虎附翼。故《揆度篇》曰:“谨逃其爪牙,不利其器。”不利其器,则无所凭以为乱,而天下一家,自可陶埴而成矣。

〔一0〕尹桐阳云:“凡黄金苗綫多与疵人金相杂。疵人金黄色,在空气中与养气相合则变丹色。经雨水冲刷成为碎粒,故曰'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丹沙形如粟,故一名丹粟。郭璞《江赋》又谓之'丹砾’。《荀子》谓之'丹干’。《逸周书王会》:'卜人以丹沙。’《西山经》:'皇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中多丹粟。〈山鬼〉山多釆石黄金,多丹粟。槐江之山其上多藏黄金,其阳多丹粟。’均丹沙之称也。”

〔一一〕尹桐阳云:“'慈’之言孳也。慈石即长石。长石受水及空气之变化,渐成为土。复受植物酸化,消化其中杂质,即成为净磁土,多含铜铅锡银等矿,故曰'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非指性能吸铁之慈石言也。性能吸铁之慈石专产于铁山。《寰宇记》:'淄川县,商山在县北七十里,有铁矿,古今铸焉。亦出磁石。’《淮南说山》:'慈石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均是。铜金即铜也。金有五色,其赤者别之曰铜,实则铜仍金类耳。《中山经》'密山西百里曰长石之山,多金玉’,长即慈也。”

〔一二〕安井衡云:“陵读为稜。稜石,石之有稜角者,盖谓方解石之属。”尹桐阳云:“陵石谓有稜之石。凡火成石均有角度,如花岗石、长石等是也。此种石多产锡铅铜等矿。《北山经》'维龙之山阳有金,阴有铁,多垒石’,垒即陵耳。《十三州志》'当利县东有陵石城’,盖以所产石而名县。《寰宇记》谓即阳石,误矣。铅,青金也。锡,鈏也。铜有赤铜白铜青铜之别。赤铜,《神异经》谓之丹阳铜,今称红铜。其用最广。《中山经》'崑吾之山,其上多赤铜。’《西山经》:'京山阳多赤铜。’”

〔一三〕尹桐阳云:“赭,赤土也。今称土珠。铁矿未与空气相会,为深蓝色。其表面铁矿与空中之养气相配者则为赭色,故曰'上有赭者下有铁’。《中山经》:'求山、求水中有美赭,阳多金,阴多铁。’《北山经》:'少阳之山下多赤银,水中多美赭。’注引此作'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

〔一四〕元材案:荣犹今言矿苗。

〔一五〕元材案:封,积土为牆以为疆界也。谨,严也,谓郑重其事。《北堂书钞》一百四十四引作“遥”,非是。坛,又见《轻重乙篇》,用土所筑之台。古有大事,多设坛,如朝会、盟誓、封拜大将皆用之。此所以为坛而祭之者,盖欲神奇其事,使人民过此者不敢任意侵犯之也。《轻重丁篇》云:“故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义与此同。

〔一六〕元材案:“乘者下行,行者趋”,即《吕氏春秋慎大篇》“表商容之闾,士过者趋,车过者下”之意,犹清人之所谓“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矣。

〔一七〕安井衡云:“折读为硩。硩音彻,挑摘也。《说文》:'硩,上擿山岩空青珊瑚堕之。’”尹桐阳说同。元材案:“折”即《墨子耕柱篇》“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而陶铸之于昆吾”之折,开也。取者採也。“与折取之远”者,钱文霈云:“言山不封禁,则听民折取。今封禁其山,则内守国财,与听民折取相去远矣。”得其义矣。

〔一八〕元材案:教,令也。解已见《山至数篇》。

〔一九〕元材案:葛卢,地名。《后汉书郡国志》:“东莱郡葛卢有尤涉亭。”《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此作“蚩尤受卢山之金而作五兵”。发,开发。制,管制,犹言垄断。铠即《汉书尹赏传》“被铠扞持刀兵者”及《王莽传》“禁民不得挟弩铠”之铠,颜师古注云:“铠,甲也。”《周礼夏官司甲注》:“古用皮谓之甲,今用金谓之铠。”《初学记》:“首铠谓之兜鍪,亦曰冑。臂铠谓之钎,颈铠谓之錏鍜。”此与剑及矛戟皆当时最坚利之武器,故尹赏及王莽皆以铠及其它兵器列为禁品。

〔二0〕元材案:雍狐、芮亦地名。《荀子荣辱篇》“所谓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杨倞注:“时人旧有此语,喻以贵而用于贱也。狐父,地名。《史记》伍被曰:'吴王兵败于狐父。’徐广曰:'梁砀之问也。盖其地出名戈。’其说未闻。《管子》曰:'蚩尤为雍狐之戟。’狐父之戈岂近此耶?”据此则杨氏以为“雍狐之戟”,即“狐父之戈”。然《典论》云:“周鲁宝雍狐之戟,狐父之戈。”则雍狐与狐父又显为二地。总之,本书所有地名人名,皆著者任意假託之词,不必指真人真地而言,姑以某甲某乙视之可矣。芮戈,即芮地之戈。疑芮地亦出名戈,如雍狐之戈矣。安井衡训“芮”为“短”,谓“戈短于戟,故曰芮戈”者非。

〔二一〕元材案:顿读如《左襄四年传》“甲兵不顿”之顿,注“顿,坏也。”《正义》:“顿谓挫伤折坏。”《汉书严助传》:“不劳一卒,不顿一戟。”颜师古注云:“顿,坏也。一曰顿读如钝。”又《史记主父偃传》:“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此言“顿戟一怒,伏尸满野”,语意相同。

〔二二〕丁士涵云:“'见戈’疑'得失’之坏字。上文云:'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其证。”姚永概云:“上文'是岁相兼者诸侯九’,又曰'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则'见戈’当作'见兼’。作'戈’者涉上文'芮戈’而误。”元材案:戈者兵也。见戈之本谓兵争之根源也。此言黄帝行封山之令十年之后,而葛卢雍狐两山之金属矿产先后为蚩尤所垄断,故得开发之以为制造各种兵器之用,遂以发生兼併诸侯,伏尸满野之惨剧。此无它,实由于矿产之未能由黄帝彻底统制有以致之。换言之,即不能“逃其爪牙”之过也。《盐铁论复古篇》大夫云:“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众庶所宜事也。”故主“名山大泽不以封”,以免“下之专利”,义与此同。丁、姚二氏说皆失之。又案:蚩尤本古史传说中人名。《书吕刑》:“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史记五帝本纪》:“蚩尤作乱,黄帝徵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至汉高祖定天下,立蚩尤之祠于长安。(见《史记封禅书》)。《盐铁论结和篇》及《论功篇》亦数数称之,作为好弄兵者之代名词。一九七三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有“十大经”一种,全书共分十五篇,叙述黄帝平定蚩尤,巩固统一的故事更为详尽。此处所谓蚩尤,似是汉初吴王濞之反映。上引伍被言“吴王兵败于狐父”,又《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此文作“蚩尤受卢山之兵而作五兵”,卢上无葛字,卢山在今江西,正吴王属地,《汉书吴王濞传》所谓“吴有豫章郡铜山”者也。又《盐铁论禁耕篇》云:“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布衣有朐邴,君有吴王。专山泽之利,薄赋其民,赈赡穷小,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夫不早绝其原而忧其末,若决吕梁,沛然其所伤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姦形成也。”与此亦可互参。

桓公问于管子曰:“请问天财所出,地利所在〔一〕。”

管子对曰:“'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二〕。’一曰〔三〕:'上有铅者其下有鉒银〔四〕,上有丹沙者其下有鉒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此山之见荣者也。苟山之见荣者,谨封而为禁。有动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断,右足入,右足断〔五〕。然则其与犯之远矣〔六〕。此天财地利之所在也。”

桓公问于管子曰〔七〕:“以天财地利立功成名于天下者谁子也〔八〕?”

管子对曰:“文武是也〔九〕。”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

管子对曰:“夫玉起于牛氏边山,金起于汝汉之右洿,珠起于赤野之末光。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其涂远而至难,故先王各用于其重,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令疾则黄金重,令徐则黄金轻。先王权度其号令之徐疾,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一0〕。则文武是也。”

〔一〕元材案:天财解在《国蓄篇》。地利即地中之利。《管子乘马篇》云:“因天财,就地利。”又《度地篇》云:“以其天材地利之所生养其人以育六畜。”材即财。三文皆以天财地利并称,均指自然资源而言。与《孟子公孙丑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之地利专以山川之险为言者不同。

〔二〕尹桐阳云:“铅矿均含有银质,故铅矿可名为银矿。今常宁县北乡水口山铅矿其一例也。”

〔三〕宋翔凤云:“'一曰’以下十一字皆校者语,而误作正文。则校语入正文者多矣。故《管子》难读也。”元材案:“一曰”云者,乃又一种说法之意,故并述之以作参考。《管子法法篇》两用“一曰。”尹注云:“管子称古言,故曰'一曰’。”刘绩云:“按此乃集书者再述异闻。”其说是也。此法《韩非子》及《吕氏春秋》多用之。《史记秦始皇本纪》及《郦食其传》亦有此例。当是古人行文之通用体裁。犹《大匡篇》“或曰”下尹注之言“集书者更闻异说,故言'或曰’”矣。

〔四〕俞樾云:“按《玉篇金部》'鉒,送死人具也。’然则'鉒银’'鉒金’,殊不可通。疑'钰’字之误。《五音集韵》曰:'钰,坚金也。’”元材案:鉒银鉒金,当是当时矿学专门术语。似不必以意改动。

〔五〕元材案:“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断”云云与《史记平准书》孔仅东郭咸阳所谓“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音第,铁钳)左趾,没入其器物”,意义相同。

〔六〕元材案:犯即上文“有犯令者”之犯。“与犯之远矣”,上文作“与折取之远矣”,折取即犯之之具体表现也。许维遹释“犯”为“发掘”者非。

〔七〕元材案:“问于管子”四字衍。何如璋云:“文非更端,作'公又曰’便合。”其说是也。

〔八〕张佩纶云:“'立功成名’,当作'立刀成布’。'谁子’,'子’字涉下而衍。”元材案:此说非是。立功成名亦汉人常用语。《盐铁论贫富篇》文学云:“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资而假物者也。”《褒贤篇》大夫云:“非立功成名之士,而亦未免于世俗也。”《遵道篇》文学云:“是以功成而不堕,名立而不顿。”是其证。又《揆度篇》云:“臣之能以车兵进退成功立名者,割壤而封。”作“成功立名”,义与此同。“谁子”即何人。

〔九〕元材案:谓周文王、武王也。此亦假託之词。

〔一0〕王念孙云:“'牛氏’当作'禺氏’。见《国蓄》、《揆度》、《轻重甲》、《轻重乙》四篇。”孙星衍云:“《揆度篇》《轻重乙篇》'洿’皆作'衢’。”俞樾云:“'各’当为'託’,声之误也。《国蓄篇》作'先王为其途之远,其至之难,故託用于其重’,可证。《揆度篇》作'先王度用其重’,'度’亦当为'託’。”钱文霈云:“《揆度篇》作'度用于其重’,则此篇之'各’,《国蓄篇》之'託’,皆'度’字之声误。言先王揆度而用其重也。”钱氏又云:“'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揆度篇》作'先王高下其中币利下上之用’。'制’字当即'利’字,形近之讹。”元材案:本书文同而字句各异之处甚多。且“牛”“禺”一声之转。牛氏、禺氏实皆月支之音译,犹美利坚之或为米利坚,意大利之或为义大利,俄罗斯之或为露西亚也。“各”与“託”“度”字义虽异,而句义则略同。“各用于其重”者,谓分别其轻重而用之。託则谓凭依其轻重而用之,度则谓量计其轻重而用之也。制与利亦不衝突。从消极方面言之谓之制,从积极方面言之则谓之利。凡事皆有正反两方面,盖犹《国蓄篇》言“王霸之君去其所以强求,废其所虑而请,故天下乐从也”,而《轻重乙篇》则曰“亡君废其所宜得而敛其所强求,故下怨上而令不行”矣。此等处正可证明各篇不是一时一人所作,不必一一据彼改此。权度者,《孟子梁惠王篇》:“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朱注:“权,称锤也。度,丈尺也。”度之谓称量之也。言物之轻重长短,人所难齐,必以权度度之而后可见。“高下其中币”云云,与《管子乘马篇》“黄金者用之量也”有同一之意义。量者量度。用即“以制下上之用”之用,乃指价值而言。盖三币并行,若无一定之尺度,无一定之权衡,则一切交换与贷借,均感不便。故以黄金为主币,则不仅对于物品可为价值之尺度,对于贷借可为价格之标准。而且上下两币之交换比例,亦皆得以主币为其公量焉。故《揆度篇》云:“桓公曰:马之平贾万也,金之平贾万也。吾有伏金千斤,为此奈何?管子对曰:君请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吾至四万,此一为四矣。吾非埏埴摇橐而立黄金也。今黄金之重一为四者,数也。”又《轻重甲篇》云:“得成金一万馀斤。桓公曰:安用金而可。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长而百倍。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尽归于君。”即此所云“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之实例也。

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守国财〔一〕而毋税于天下〔二〕而外因天下,可乎?”

管子对曰:“可。夫水激而流渠〔三〕,令疾而物重。先王理其号令之徐疾,内守国财而外因天下矣。”

桓公问于管子曰〔四〕:“其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夫昔者武王有巨桥之粟,贵籴之数〔五〕。”

桓公曰:“为之奈何?”

管子对曰:“武王立重泉之戍〔六〕,令曰:'民自有百鼓之粟者不行〔七〕。’民举所最粟〔八〕以避重泉之戍,而国穀二什倍,巨桥之粟亦二什倍。武王以巨桥之粟二什倍而市缯帛,军五岁毋籍衣于民。以巨桥之粟二什倍而衡黄金百万,终身无籍于民。准衡之数也〔九〕。”

桓公问于管子〔一0〕曰:“今亦可以行此乎?”

管子对曰:“可。夫楚有汝汉之金,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一一〕。此三者亦可以当武王之数。十口之家,十人咶盐〔一二〕。百口之家,百人咶盐。凡食盐之数,一月〔一三〕丈夫五升少半,妇人三升少半,婴儿二升少半。盐之重,升加分耗而釜五十,升加一耗而釜百,升加什耗而釜千〔一四〕。君伐菹薪〔一五〕,煮泲水为盐〔一六〕,正而积之〔一七〕三万锺。至阳春,请籍于时。”

桓公曰:“何谓籍于时?”

管子曰:“阳春农事方作,令民毋得筑垣牆,毋得缮冢墓。丈夫〔一八〕毋得治宫室,毋得立台榭。北海之众毋得聚庸而煮盐〔一九〕。然盐之贾必四什倍〔二0〕。君以四什之贾〔二一〕,脩河济之流〔二二〕,南输梁赵宋卫濮阳。恶食无盐则肿〔二三〕。守圉之本,其用盐独重〔二四〕。君伐菹薪,煮泲水以籍于天下。然则天下不减矣〔二五〕。”

〔一〕许维遹云:“'欲’下脱'内’字。下文云'内守国财’,是其证。”

〔二〕王寿同云:“'税’当为'挩’。挩者夺之假字也。《轻重甲篇》'知万物之可因而不因者,夺于天下。夺于天下者,国之大贼也’,此与'欲守国财而毋税于天下而外因天下’,义正相同,故知'挩’即'夺’之假字也。下文云:'夫本富而财众,不能守,则税于天下。五穀兴丰,巨钱而天下贵,则税于天下。’'税’亦当作'挩’。”钱文霈说同。元材案:税即租税之税。“税于天下”者,谓国财为天下诸侯所得,如以租税奉之也。本义自明,何必多费曲折耶?安井衡释“税”为“遗”,郭沫若以“税为税驾之税,舍也”,亦皆不可从。国财承上文天财地利而言。

〔三〕猪饲彦博云:“'渠’当作'遽’,疾也。”安井衡云:“渠、巨通,大也。”张佩纶云:“'流渠’当作'渠流’。《说文》:'渠,水所居。’言水激则止水皆流。”元材案:当以猪饲说为是。渠即《荀子修身篇》“其义渠渠然”之渠。杨注:“渠读如遽。古字渠遽通。渠渠,不宽泰之貌。”流渠犹言水流甚急也。

〔四〕何如璋云:“'问于管子’四字衍。”闻一多说同。

〔五〕尹注云:“武王既胜殷,得巨桥粟,欲使籴贵。巨桥仓在今广平郡曲周县也。”张佩纶云:“此战国谬说也。武王发钜桥之粟,经典屡见,无作贵籴解者。使出自管子,胡为舍《周礼》仓廪之成法而为此不根之言乎?”元材案:此亦借武王为说明之例,非真有其事也。贵籴之数,犹言提高粟价之术。

〔六〕尹注云:“重泉,戍名也。假设此戍名,欲人惮役而竞收粟也。”元材案:《史记秦本纪》:“简公六年,堑洛城重泉。”《集解》:“《地理志》重泉县属冯翊。”《正义》引《括地志》:“重泉故城在同州蒲城县东四十五里。”重泉之名至秦简公时始有之,此亦本书非秦以前人所作之一证也。

〔七〕元材案:鼓,解已见《山国轨篇》。“民自有”者,指人民自藏之粟而言,非责其输粟于政府也。

〔八〕尹注云:“举,尽也。最,聚也,子外反。”陈奂云:“'最’当为'冣’。尹注音'子外反’,则讹'最’矣。”陶鸿庆云:“武王之令,使民自聚百鼓之粟,非责其输粟于公。今云尽所聚粟,则文不通矣。所下当有脱字。盖谓民如尽其所有以聚粟,故国穀之价二十倍(国穀谓穀之散在民间者),巨桥之粟价亦二十倍。所谓'万物轻而穀重’也。”元材案:最即《公羊隐元年传》“会犹最也”之最,注:“最,聚也。”不改字亦通。此处“所”字指财物言,解已见《山至数篇》。“民举所最粟”者,谓人民尽出其所有财物以聚粟也。《揆度篇》云:“君朝令而夕求具,民肆其财物与其五穀为雠。”《轻重甲篇》云:“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财……。”“举所”即“肆其财物”“出其财”之义矣。

〔九〕张佩纶云:“两'巨桥之粟二什倍’,后当作'以国穀二什倍’。其意以发粟便军兴,以国穀实金府也。”陶鸿庆云:“巨桥之粟二什倍,武王以二什倍市缯帛,又以二什倍衡黄金,合之则为四什倍,其数不相当矣。'以巨桥之粟’下两'二’字皆衍文。盖武王以粟价什倍之赢市缯帛,又以什倍之赢衡黄金,合之正二什倍也。所谓'穀重而万物轻’也。”尹桐阳云:“'市缯帛军’,帛,百也。军同緷,大束也。”郭沫若云:“上'巨桥之粟’当为'国粟’。两'二’字不当去。上文云'民举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国粟二什倍,巨桥之粟亦二什倍’,二什倍之国粟乃民所献以避戍者,二什倍之巨桥之粟乃因粟价涨,而原有之粟亦涨也。以国粟市缯,以巨桥之粟衡黄金,乃分别使用之。'巨桥之粟’不应重出。'市缯帛军’当为'市缯万军’之误。尹桐阳读'军’为'緷’,是也。'衡黄金百万’则当为'衡黄金万斤’。盖万之简笔'万’误为'百’,而斤复误为'万’也。《通典。食货》十二引无'百万’字,盖以意删。”元材案:此当以“帛”字绝句,“军”字下属。又全文无一衍字或误字。此即所谓“武王贵籴之数”。其法:先以紧急命令立为重泉之戍,而规定人民自有百鼓之粟者得享免戍之权利。于是人民为避免戍役,争相尽其家之所有财物以为购粟之用,因而国内穀价骤涨二什倍,巨桥之粟亦必因之同涨二什倍。然后运用此二什倍之巨桥之粟,或收购缯帛,即可以供给全国军队五年服装之用。或收购黄金百万,则可以终身不加赋于民。此处“自有”二字应注意。谓人民只须自己家中藏有百鼓之粟,便可免戍,非谓献诸政府也。盖政府之意,仅希望提高国内穀价,使巨桥之粟价随之提高,即已达其目的。所谓“国穀”,是指国内之穀而言,解已见《巨(筴)乘马篇》,非谓国家所有之粟也。国家所有之粟,只是“巨桥之粟”。故下文“市缯帛”,“衡黄金”,皆用此粟。两言“以巨桥之粟”者,乃谓此粟可以分别作两种不同之用途,并非谓缯帛黄金同时收购也。谓之“百万”者,盖亦著者夸大之词,犹《海王篇》之言“百倍”矣。以上各说皆非。准衡,解已见《山至数篇》。

〔一0〕何如璋云:“承上文。'问于管子’四字亦衍。”

〔一一〕元材案:此三句又见《轻重甲篇》。尹注彼处云:“渠展,齐地。泲水所流入海之处,可煮盐之所也。”何如璋云:“汝、汉二水在楚界,渠展齐地,辽东燕界。煮即煮盐。与上句互文。”今案:汝汉在秦汉时尝产黄金,说已详《国蓄篇》。《汉书地理志》,齐地置有盐官者有勃海郡之章武,千乘郡,及琅邪郡之海曲、计斤、长广。不知此渠展係指何地。又燕地置有盐官者,有辽西郡之海阳及辽东郡之平郭。此谓准衡之数,不仅限于粟之一端而已。即楚国之黄金与燕齐之盐亦可同样为之,故曰“亦可以当武王之数”也。

〔一二〕孙星衍云:“咶,《御览饮食部》三十二引俱作〈舌氐〉。”张佩纶云:“'咶’,'〈舌氐〉’俗字,当作'舓’。然盐非以舌食者,当作'〈甘舌〉’。《说文》:'〈甘舌〉,美也’《周礼盐人》饴盐注:'饴盐,盐之〈甘舌〉者。’是其证。言无人不以盐为美。”钱文霈云:“咶、餂通,以舌探物也。”元材案:《荀子彊国篇》云:“是犹伏而咶天。”杨倞注云:“咶与〈舌氐〉同。”〈舌氐〉,俗舓字。《说文》“舓,以舌取物也。”又作狧。《汉书吴王濞传》:“狧糠及米”。《说文》:“狧,犬食也。”可见狧即食也。《海王篇》及下文“凡食盐之数”皆作“食”,即其证。

〔一三〕庞树典云:“'一月’二字盖'一岁’之讹。后人因《海王篇》有'终月’之语,而不晓其义,遂妄改'岁’为'月’,遂与下文'阳春’之语不相应。”元材案:原文不误。庞说之谬,辨已见《海王篇》。

〔一四〕钱文霈云:“此当作'升’字为句。'加’字下脱'五’字。下文'千’字下脱'升’字。言以盐重一升为率,加五分耗,则一釜可馀五十升;加一耗,则一釜可馀百升;加十耗,则一釜可馀千升也。盐以轻重计,而耗以升斗计者,度量衡咸起于黄锺,衡量之数可互准也。”元材案:此说谬甚。耗,《海王篇》作“彊”,皆指钱而言,解已见《海王篇》。

〔一五〕元材案:菹薪又见《轻重甲篇》,尹注彼处云:“草枯曰菹。”《轻重甲篇》又云:“山林菹泽草莱者,薪蒸之所出。”然则菹薪即山林菹泽草莱之缩词矣。

〔一六〕元材案:煮泲水为盐,历来注者不一其说。洪颐楫谓“'泲’当作'沸’”,戴望说同。何如璋谓“'泲’当作'海’”,闻一多谓“'泲’当为'沛’”,均不可通。惟于鬯谓“泲为盐之质”,最为近之。于氏云:“泲盖谓盐之质。盐者已煮之泲,泲者未煮之盐。海水之可以煮为盐者,正以其水中有此泲耳,故曰'煮泲水为盐’。'泲’非水名之'济’。水名之'济’,《管子》书中自通作'济’字,不作'泲’字。洪颐楫《管子义证》谓泲水清,不能为盐,因援《轻重甲篇》作'煮沸水为盐’,以'泲’为'沸’字之误。戴望《校正》据宋本此'泲’字正作'沸’。然窃谓泲、沸二字既各本岐出,未可偏执。且在古音,〈姊,去女〉声、弗声同部,又安见不可相假?要作'泲’非水名之'济’。洪谓'泲水清,不能为盐’,则误矣。若作沸,亦非煮海水使沸涫之谓(沸涫之沸,《说文鬲部》作{沸鬲}),实通指海水中盐质而已。何以见之?《轻重乙篇》云:'夫海出泲无止。’是明明泲出于海水。出于海水而可为盐,非盐之质乎?若为水名之济,济水何尝出于海?彼文'泲’字,宋本亦作'沸’。若谓煮海水使沸涫,则曰海出沸,可通乎?抑泲之言{〈姊次〉韭,去女}也。至今俗语盐{〈姊次〉韭,去女}连称,{〈姊次〉韭,去女}、泲并谐〈姊,去女〉声,然则作'泲’殆较作'沸’为近云。”据此,则泲水云者,当即今之所谓卤水。胡寄窗谓“煮沸水,即等于煮白开水”(见所著《中国经济思想史》第十章三五八页),则失之更远矣!

〔一七〕元材案:“正积”之义,解已详《海王篇》。

〔一八〕洪颐楫云:“'丈夫’当为'大夫’。《轻重甲篇》'孟春既至,农事且起,大夫毋得缮冢墓,治宫室,立台榭,筑牆垣。’其证也。《御览饮食部》二十四引此亦作'大夫’。”猪饲彦博、安井衡说同。

〔一九〕元材案:尹注《轻重甲篇》云:“北海之众,谓北海煮盐之人。本意禁人煮盐,託以农事,虑有妨夺。先自大夫起,欲人不知其机,斯为权术。”又云:“庸,功也。”今案:此即所谓杜绝竞争,限制生产之意,所以造成盐之独占价格也。庸与佣通,解已见《巨(筴)乘马篇》。《汉书景纪》后三年诏云:“吏发民若取庸採黄金珠玉者坐臧为盗。”所谓取庸,即此处之聚庸矣。又《盐铁论复古篇》云:“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採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馀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亦作“聚”,不作“取”。(韦昭注《汉书》以取庸为“用其资以顾庸”者非。)

〔二0〕元材案:“然盐之贾必四什倍”,然即《国蓄篇》“然者何也”之然,指上文云云而言,犹言“如此”也。《轻重甲篇》即作“若此则盐必坐长而十倍”。闻一多以“然”为“然则”者失之。

〔二一〕丁士涵云:“'四什’下脱'倍’字。”

〔二二〕王念孙云:“案'脩’当为'循’。言循河济而南也。”元材案:此说是也。《太平御览》八百六十五引此,正作“循”。

〔二三〕元材案:恶食谓所食不美也。《史记货殖传》:“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宋也。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畜藏。”然则恶食者乃汉时梁宋一带之通俗矣。又案:“梁赵宋卫濮阳”,又见《轻重甲篇》。梁赵又见《轻重戊篇》。梁指汉时梁孝王之梁国而言,说详《轻重戊篇》。赵亦三家分晋后之国名。管子时安得有梁赵?至“濮阳”二字,既非国名,又非特别重要之地。惟《战国策》称吕不韦为濮阳人。至《史记货殖传》始有“濮上之邑徙野王”之语。盖汉代天下一统,採用郡国并行制。有不少诸侯国名,多沿用周末旧诸侯国名。统计本书所提国名,共有虞(《巨乘马》、《乘马数》、《国准》、《轻重戊》)、夏(《国准》、《轻重戊》)、殷(《国准》、《轻重戊》)、周(《国蓄》、《山国轨》、《山至数》、《地数》、《揆度》、《国准》、《轻重甲、乙、丁、戊》)、齐(凡五十七见,不具引所见篇名)城阳、济阴(《山至数》、《轻重丁》)、晋(《山权数》)、孤竹、离枝(《山权数》、《轻重甲》)、秦(《山至数》、《揆度》、《轻重戊》)、楚(《地数》、《轻重甲》、《轻重戊》)、燕(《地数》、《揆度》、《轻重甲、戊》)、梁、赵、宋、卫、濮阳(《地数》、《轻重甲、戊》)、越、吴(《轻重甲》)、发、朝鲜(《揆度》、《轻重甲》)、禺氏(牛氏)(《国蓄》、《地数》、《揆度》、《轻重甲、乙》)、纪氏(《轻重乙》)、莱、莒(《轻重乙、丁、戊》)、滕、鲁(《轻重乙》)、衡山(《轻重戊》)、代(《轻重戊》)等三十国。其中,吴、楚、鲁、衡山、齐、城阳、燕、赵、梁、济阴、代等十一国,见于《史记景纪》及《汉兴以来诸侯年表》,滕国见于《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发(北发)、禺氏(月氏)见于《汉书王恢传》及《西域传》,朝鲜、越国见于《史记平准书》、《朝鲜传》及《南越传》。以上皆属于汉代所建国名或兄弟民族国名。又除莱、莒、滕、纪、离枝、孤竹、禺氏、城阳、济阴等九国外,其馀二十一国皆见于《史记货殖传》中。仅《轻重戊》一篇所举虞、夏、殷、周、齐、鲁、梁、莱、莒、楚、代、衡山、燕、秦、赵共十五国中,即有鲁、梁、楚、代、衡山、燕、齐、赵八国与《史记景纪》相同,及虞、夏、殷、周、齐、秦、代、鲁、赵、燕、梁、楚、衡山等十三国与《货殖传》相同。而且《货殖传》以“鲁梁”及“燕代”连称,《轻重戊篇》亦以“鲁梁”“燕代”连称。又本书所举国名,如齐、赵、周、鲁、燕、楚、宋、卫、梁、吴、越、秦、衡山、孤竹、令支、晋、虞、夏、殷、朝鲜等二十国,皆见于《盐铁论》中,《货殖传》为司马迁对中国经济主要是汉代经济活动之具体记载,《盐铁论》则为参加会议各方代表之发言记录。决不能谓为两书所有国名,皆是从《轻重篇》抄袭而来,而必係《轻重篇》抄袭两书。关于此点,予将在有关各篇中分别论之。此又本书为汉人所作之一证也。

〔二四〕许维遹云:“本犹国也。《轻重甲篇》作'守圉之国’,足证'本’与'国’同义。”郭沫若云:“'本’乃'邦’之替字。汉人讳邦,或易以义同之“国”,或代以音近之'本’。”元材案:两说是也。尹注《轻重甲篇》云:“本国自无盐,远馈而食。圉与御同。”

〔二五〕张佩纶云:“'天下不减矣’,当依《山至数篇》作'天下不吾洩矣’,语意始明。”元材案:此说是也。洩即泄,解已见《乘马数篇》。钱文霈谓“减,损也,言不损于文武之数”者非。此正承上文桓公问“毋税于天下而外因天下”及管子答“内守国财而外因天下”之意而言。“然盐之贾必四十倍”以上,即“内守国财”之事也。自此以下,即“外因天下”之事也。若作不减,则不可通矣。

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富本〔一〕而丰五穀,可乎?”

管子对曰:“不可。夫本富而财物众,不能守,则税于天下。五穀兴丰〔二〕,巨钱〔三〕而天下贵,则税于天下。然则吾民常为天下虏矣。夫善用本者,若以身济于大海〔四〕,观风之所起。天下高则高,天下下则下。天高我下〔五〕,则财利税于天下矣。”

桓公问于管子曰〔六〕:“事尽于此乎?”

管子对曰:“未也。夫齐衢处之本〔七〕,通达〔八〕所出也,游子胜商之所道〔九〕。人求本〔一0〕者,食吾本粟,因吾本币,〔一一〕骐骥黄金然后出。令有徐疾,物有轻重,然后天下之宝壹为我用。善者用非有,使非人〔一二〕。”

〔一〕元材案:本节“本”字凡七见,皆当作“国”字讲,与上文“守圉之本”之“本”字相同。

〔二〕戴望云:“'兴’乃'与’字之误。与读为举,皆也。言五穀皆丰也。”张佩纶云:“'兴’当为'举’之坏。”元材案:“兴丰”一词在本书凡四见,即丰盛之意,乃本书习用术语,解已见《巨(筴)乘马篇》。二氏说非。

〔三〕俞樾云:“此本作'吾贱而天下贵’。言五穀兴丰,则吾国之穀价贱而天下贵矣。故曰'五穀兴丰,吾贱而天下贵,则税于天下,然则吾民常为天下虏矣’。今作'巨钱’者,'吾’字缺坏,止存上半之'五’,遂误为'巨’。至'贱’之与'钱’,字形相似,音又相同,致误尤易矣。”张佩纶说同。

〔四〕戴望云:“'身’疑'舟’字之误。”

〔五〕王念孙云:“'天高’当作'天下高’。《轻重丁篇》作'天下高我独下’。”安井衡说同。元材案:“天下高”二句,解已见《乘马数篇》。

〔六〕何如璋云:“文承上。'问于管子’四字衍。”闻一多说同。

〔七〕元材案:“夫齐衢处之本”云云,又见《轻重乙篇》。惟彼处作癸度答武王语,又改“齐”为“吾国”。衢处之义,已详《国蓄篇》。惟此处及《轻重乙篇》所谓之“衢处”,与《国蓄篇》及《轻重甲篇》所谓之“衢处”,内容略有不同。《国蓄篇》及《轻重甲篇》,从国防上立言,故有“託食”“壤削”之虞。此及《轻重乙篇》则从经济上立言,故交通愈便利则商业愈发达,国家所得之利益亦因之而愈大。《史记货殖传》云:“洛阳街居在齐、楚、秦、赵之中。”“街居”即“衢处”也。又《盐铁论通有篇》大夫云:“燕之涿蓟,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楚之宛邱,郑之阳翟,二周之三川,富冠海内,皆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诸侯之衢,跨街衝之路也。故物丰者民衍,宅近市者家富。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两处所论,亦是从经济上立言者也。

〔八〕戴望云:“'达’字当是'道’字之误。”钱文霈说同。元材案:《荀子王霸篇》:“通达之属莫不服从。”《儒效篇》同。杨倞注:“通达之属,谓舟车所至之处也。”《庄子》:“通达之中有数。”又《史记郦食其传》:“夫陈留天下之衝,四通五达之郊也。”此处“通达”,承上文“衢处”而言,即“四通五达”之意。戴氏说非。

〔九〕猪饲彦博云:“'游子胜商’,《轻重乙》作'游客蓄商’。”丁士涵云:“'胜’当作'媵’。《方言》《广雅》并曰:'媵,寄也。’'寄商’犹'客商’也。”尹桐阳云:“'胜商’,任商也。谓行商而自任物也。”元材案:“胜”当作“幐”。幐即縢。《国策秦策》:“赢縢履蹻。”縢,囊也。《左成三年传》:“郑贾人有将寘于褚中以出。”郭庆藩注《庄子》,释褚为囊,云:“褚可以囊物,亦可以囊人也。”然则幐与褚皆商贾随身必带之物,幐商犹云负担货囊之商人也。

〔一0〕俞樾云:“'求’乃'来’字之误。言人来吾国也。”

〔一一〕元材案:因者用也。“因吾本币”,谓使用吾国之货币。

〔一二〕元材案:“骐骥黄金然后出”,《轻重乙篇》作“然后载黄金而出”。盖皆指外人之来吾国者将其国之骐骥黄金输入吾国而言。盖齐为天下名都,街衢五通,乃商贾之所臻,万物之所殖者,故天下之商人来齐贸易者必多。司马迁所谓“人物归之,襁至而辐协”者是也。此等商人既至齐国,不能无食无用。而欲有食有用,非以彼国之骐骥黄金及其他宝物换成齐之国币以与齐之商人交易不可。故所食者必齐之粟,所用者必齐之币。然后政府运用命令之徐疾,轻重其食用与骐骥黄金万物之比价。若是则天下之宝物本非齐之所有者,皆可源源而来,尽为我所利用矣。所谓“善者用非有,使非人”,即此道也。何如璋以“骐骥黄金然后出”为“外人载吾之骐骥黄金以出”,钱文霈以“骐骥黄金”四字当在“然后”之下,“天下之宝”之上者皆非。又案此段文字及《轻重乙篇》癸度所言,皆与前在《乘马数篇》所引《盐铁论力耕篇》大夫论“异物内流,利不外泄”一段语意略同。所谓“骐骥黄金然后出”及癸度所谓“然后载黄金而出”,即彼处“夫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与“驘驴驼駞衔尾入塞,驒騱騵马尽为我畜”之说也。所谓“天下之宝壹为我用”,即彼处“钓羌胡之宝”,“鼲鼦狐貉采旃文罽充于内府,而璧玉珊瑚琉璃咸为国之宝”之说也。“善者用非有,使非人”二语又见《事语篇》及《轻重甲篇》。惟《事语篇》此二语乃桓公转述佚田之言而管子非之,此处及《轻重甲篇》则又极口称赞之,此又本书各篇不出自一时一人之手之一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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