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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山堂外纪 卷九十八· -- 卷一百 国朝 (六)

卷九十八·国朝

【廖道南】  〔字鸣吾。湖广先是中卷。正德辛巳会元。张治,茶陵人,廖,蒲圻人,其三人亦并楚产。考官笑曰:“此湖广乡试榜也。”先是,帝星明于江汉,故世庙以此岁由兴藩入继大统,而魁选又应文星,故改湖广为南卷,而乡试亦增五名。〕

廖道南为举人,卒业南雍,与南妓陈淑女狎,廖有《咏裹足》一绝曰:“白练轻轻裹,金莲步步移。莫言长在地,也有上天时。”又尝与陈联句《咏稳卓》一绝云:“木屑原来斧凿成(廖),暂来低处立功名(陈)。虽然不作擎天柱(廖),也断人间枉不平。”(陈)

嘉靖甲午间,廖道南以议建九庙被眷,大擢如在即,时伦公以训与廖同官,遇弗逮,心颇不平。廖忽谓伦曰:“吾有句云'人心不足蛇吞象。’”伦即应声曰:“天理难容獭祭鱼。”伦籍广东,廖籍湖广,百粤有蛇蛮之诮,荆楚有乾鱼之讥。故举以相嘲云。(廖后以父丧归,西迎上于承天,衣红,上弗悦,罢其官。)

【高叔嗣】  〔字子业,号苏门,洛阳人,嘉靖癸未进士。生支干与伪汉友谅同,既迁楚臬,恒邑邑不自得,发病卒,实友谅彭湖之岁。〕

高苏门饮平定孙太守宅,孙时寿八十二,苏门赠诗曰:“榆关月出满晴晖,留客芳尊尽夜归。本恋青山辞虎竹,甘垂白发守鱼矶。药栏傍户花香入,藤树当庭叶露微。便向溪问衰健,周王仍欲梦熊非。”(叔嗣未弱冠,著《申情赋》万言,大梁之士骇曰:“高氏才子也。”)

【袁】  〔字永之,嘉靖丙戌进士,授兵部主事,因兵部火,谪戍松江以终。〕

袁七岁时,即颖悟殊等。所亲有仕为泰安吏目归者,以扇索诗,遂信手书云:“莲幕清风满泰山,归来林下一人闲。宦情恰似秋云薄,相对黄花满笑颜。”

袁胥台次电白观海,留诗云:“电白城高海上开,飞楼千尺俯蓬莱。三山隐见从空起,八极溟入望来。蜃气朝蒸疑是雾,潮声昼涌忿如雷。遥思驱石当年事,直欲乘搓去复回。”

【陆粲】  〔字浚明,一字子余。〕

陆贞山幼善属对,钱漕湖秋日过其家,指庭中树曰:“秋声在树鸣金铁。”即对云:“山色当窗罨画图。”谢乐全见其目秀,言:“聪明露在眼上。”应声云:“锦绣罗于胸中。”时年甫六七岁耳,稍长,同陆象孙会客,曰:“围棋赌酒,一着一酌。”客无以应。粲即云:“何不对'坐满观书,五更五经。’”他若“臣作股肱耳目”对“予敷心腹肾肠”,“五事貌言视听思”对“七音宫商角徵羽”,又“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阊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此类甚多。

粲兄采亦善属对,东郊巡按苏松刷卷,许御史戏云:“北台东御史,西人巡按南方。”东不能属。采私为对云:“冬宫夏侍郎,春日办完秋税。”又一人出对与学子云:“呵砚作书,口内风云生黑雨。”采亦代为属云:“铺牌买快,掌中天地现金星。”

陆世明、陆浚明同宗也,俊材藻思,声称藉甚,举于乡,赴省试下第归,过临清,钞关错认为商,令纳税,陆即书一绝呈主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主事见诗惊愧,亟迎入,款赠甚厚。

金陵一妓能诗善鼓琴,以月琴自号。陆世明过其家,口占《点绛唇》赠之云:“三尺冰弦,夜深弹破青天窍。意中人杳,只有清光到。云雨无缘,总是相思调。愁怀抱,嫦娥心照,诉与他知道。”妓求室中春联,即援笔书云:“半窗花影人初起,一曲桐音月正中。”妓赞诵不已,徐言:“中字恐不如高字。”世明欣然易之。(金陵教坊妓齐锦云者,能诗善鼓琴,尝对人雅谈终日不倦,与庠士傅春眷爱,更不他接。春受仇事诬系狱,锦云脱簪珥为馈给,时或不继,售卧褥供之。后谪戍远方,锦云欲随行,春恐途中反生祸端,力止之。锦云因赠一绝:“一呷春醪万里情,断肠芳草断肠莺。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锦云既归,蓬首垢面,闭户不出,日读佛书,未几病没。人多义之。)

【顾明】  〔号霞山,武进人。〕

顾明同陈总戎宴白康敏园,留诗曰:“山城春尽柳花香,乱扑王孙云锦裳。万巧共看金作谷,百壶那惜玉为浆。宾朋得意心俱醉,节钺宜人气自扬。愧我请缨今已暮,江东留滞一清狂。”

有业缝衣者,以贿得奖冠带,顾霞山嘲曰:“近来仕路太糊涂,强把裁缝作士夫。软翅一朝风荡破,分明两个剪刀箍。”

顾霞山坐事亡命,过浒墅关,关吏呵止之,顾献诗曰:“落魄江湖过浒头,潇潇行李一扁舟。撑肠拄腹三千卷,尽欲濡君助国谋。”主事亟延接之,厚赠去。

【皇甫氵方】  〔字子循,号百泉,录之子,长洲人,嘉靖己丑进士。官稽勋郎中,兄冲、氵孝弟濂,并擅才名,而司勋尤为白眉。〕

皇甫氵孝诗特工五言,至七言近体,薄不多作。氵孝卒,蔡子木悼之云:“五字沉吟诗品绝,一官憔悴世涂难。”时以为实录,蔡每对人读,辄哽咽泪下。

皇甫氵方赴丹阳广福寺与弟氵方言别云:“古寺碑题西晋年,澄湖如练倚窗前。寒云自覆金光殿,荒草犹埋玉乳泉。枫叶染霜秋后色,雨花和梵夜中禅。亦知阅水同观世。不柰潮声送客船。”

皇甫氵方访李伯华太常,有诗云:“拂衣归卧一丘安,命驾何辞千卫难。书插高楼虫蠹尽,棋抛别墅鸟污残。雄心每向词中发,变态都将戏里看。自愧交知成白首,犹持长剑倚人弹。”伯华以善相名,又尝作《宝剑记》,故司勋及之。

唐钱起、郎士元并拥大名,自丞相以下,更出作牧,二子无诗祖饯,时论鄙之。皇甫子循与蔡子木同官陪都,颇亦似之。后子循在澶州,寄怀诗末云:“日月江头闻送客,每于诗卷恨钱郎。”

昆山顾茂俭妹,乃雍里方伯之女,皇甫百泉之甥也,嫁孙佥宪家为妇,甚有才情,尝有《春日》诗云:“春雨过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闺动春思,春树叫春莺。”

【苏志皋】。〕

京师宣武门外有寺曰归义,凡士大夫送行多于其间。嘉靖中,刑部副郎苏志皋一日饯客先至,僧房辟间有李镇所画判子一副,乃脱靴为壶,令一鬼执而投之,一鬼执酒壶于判后窃饮之。苏因暇戏题诗以嘲云:“芭蕉秋影送婆娑,醉里觥筹射鬼魔。到底不知身后事,酆都城外更如何”?苏友高东谷时为光禄少卿,夜梦绿衣使者揖曰:“苏司寇嘲戏太重,求为解之。”次日,高告于苏,苏思而告以归义之故,两人相笑别去。高复梦绿衣曰:“我以公与苏司寇交厚,专为求解,何置不言?”高明日颛往苏处,特拉同至归义,复题云:“蟠桃频窃酒频倾,总是区区儿女情。莫道不知身后事,目光如电照幽冥。”是夕,高复梦绿衣来谢。盖亦异云。

【蔡汝楠】  〔字子木,号白石,德清人。嘉靖壬辰进士,官大司空。〕

杨州郝侍御构东园寅楼,蔡子木题云:“大隐结楼城市里,独怜楼户向东开。琼花不受西风落,虚幕常迎曙色来。海畔三山堪寄眺,林间五老共传杯。知君别访长生诀,倚槛时时待鹤回。”

【许谷】  〔字仲贻,号石城,上元人。嘉靖间太常卿。〕

许石城乙酉中乡试,已丑、壬辰俱落第,出都门,口占自嘲,有“归去南京无别事,算来依旧念书经”之句。闻者为之捧腹。至乙未会试第一。

许仲贻《潞河道中寄都下诸君》云:“长河南下客程遥,北望燕山翠不消。散吏衣冠今故国,美人簪总丹霄。风前驿树枝摇落,天外江鸿影寂寥。何日金门还曳履,云中重听奏箫韶。”

【王维祯】  〔字允宁,号槐野,陕西华州人,生平所推伏者,独杜少陵。一日谓王元美曰:“赵刑部某治状何如?”曰:“循吏也。甚慕公诗,且苦吟。”大笑曰:“循吏可作,诗何可便作?”又谓元美曰:“见王谋诗否?曰:“见之。”又曰:“曾示我一册,吾欲与评之,渠意不受评;渠欲吾延誉,令吾无可誉。”后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国子祭酒,归省,道经华山,为文祭之,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大吏也,能为文以不朽神。其辞颇支离怪诞。居无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假华山神为文,詈而谬之,今并传关中。〕

王允宁,临潼初度,有诗自嘲云“辛丑仲冬月二日,吾今三十五年过。漫将车马驱尘海,岂有文章艳绮罗。冉冉松云依阁度,辉辉梅日傍人和。他乡杯酒难成醉,策杖骊山望故阿。”

【朱曰潘】  〔字子价,号射陂,宝应人。嘉靖间,官副使。〕

嘉靖中,火灾后,朝廷将鼎新三殿,令两京各衙门官出银助工。时朱射陂为主客正郎,赏作一诗云:“五云深处凤楼开,中外欣欣尽子来。敢谓鹭鹚能割股,顾同鸀鳿可消灾。司空怪见如无物,村仆何如欢破财。安得黄金高北斗,即教三殿丽蓬莱。”虽则戏调之词,然有讽有谕,人以为切中事情云。

朱射陂雨中遇天隆寺,检《楞伽》遗教诸经,作诗曰:“历阳飞雨过江寒,乱石高杉路万盘,不向诸天行处险,岂知三藏到时难。深林贝叶僧翻少,中夏枇杷鸟啄残。独怪世缘非偶尔,入门先认说经坛。”

朱射陂又有《秋闺怨》曰:“合欢树上鸟欲栖,空房织绵宝家妻。遥遥夜夜谁能奈,三三五五并相携。镜花对影惭双笑,烛泪分行伴独啼。莫道回文能妙绝,阳台云雨隔安西。”

【乔世宁】  〔字景叔,耀州人,嘉靖间官学宪。〕

乔景叔己酉岁,以楚藩参入贺万寿,携行卷百余首示王元美,元美最爱其《寄王太史元思谪戍玉垒》一律,云:“学士两朝供奉年,上林词赋万人传。一从玉垒长为客,几放金鸡未拟还。闻道买田临淮口,能忘归马向秦川。五陵它日多豪俊,空望城南尺五天。”

王仲山同将至金陵,闻乔景叔迁官赴蜀,诗以志慨曰:“共期江上听潮声,几岁秋风旅雁情。正喜舟临桃叶渡,忽闻君向蜀山行。巴川水映琴台落,剑阁云随马足生。后会不知何日是?钟陵西望泪纵横。”

【刘凤】  〔字子威,号罗阳,嘉靖间侍御。〕

客有谈飞来峰疑其妄者,刘子威戏为《征事》一首云:“怪山绝越未尝无,逃石临流不可呼。县鼓夜穿双去鹤,泽钟晨响匹栖凫。牡飞此日来城阖,雄化何年走辘轳?岂有铎惊翩自至,不须流血用鞭驱。”

刘子威《赋绿牡丹》云:“萼华开缥鸟,异色艳新姝。柳带烟堪似,樽倾光未殊。芰荷衣欲湿,鹦鹉貌中图。若向河阳觅,石家应自无。”

刘子威拟《咏弹琴娈童应令》云:“鸳袂玉琴清,移宫作上声。小来元识曲,出性爱吹笙。掩抑两三弄,低徊一再行。千秋无假喻,自绝此时情。”

张幼于所幸陈姬亡后,幼于忽梦姬问佛图澄是佛是道,刘子威戏赠曰:“月明多露梦来时,落叶哀蝉曲正悲。瞥见愁魂疑惨黛,似闻小语乍低眉。尘中幻劫元随世,在日神通亦应期。除是解禅情总谢,定知无个罢相思。”

隆庆二年五月,陕西民李良雨本男子,无恙,忽变为妇人,与同夥一人合为夫妇,其弟李良云报官奏闻,刘子威有诗曰:“鸿蒙乃与阴阳事,犹疑天地未分明。有时埏埴作狡狯,攸忽善幻非常情。不见晋人一旦遂为雌,人事反覆绝难知。牛哀已尔成异类,蝉付齐后何论为?丈夫作计无自喜,早晚会随风云起。但尔藏头向闺里,世间不复几男子。”

【李春芳】  〔字子宝,扬州兴化人,号石麓。〕

嘉靖甲午秋,有士子赴乡试,题诗于读书之屋而行,尾句云:“明岁看花三月丽,满城桃李先春芳。”盖自寓也。明年春榜,李春芳作状元。以此诗为谶。

世庙自号天河钓叟,命群臣赋诗,李春芳应制独为称旨。其诗曰:“红竿百尺倚潢流,独泛仙槎犯斗牛。光拱众星为玉饵,象垂新月作银钩。撒开烟水三千丈,坐老乾坤亿万秋。相遇玉皇如有问?丝纶今属大明收。”

初,李石麓读书句曲崇明寺中,有诗与寺僧,曰:“年年山寺听鸣钟,匹马长途忆远公。它日定须留玉带,题诗未许碧纱笼。”及作相,僧携诗抵京师,公解玉带以赠,僧归建楼藏之,名玉带楼。

【杨继盛】  〔容城人。其父母不睦者十年。一日自远归,去家三十里,暮不及至,因假宿二郎神庙,夜梦其神呼曰:“爷可速回,娘候汝久矣。”及回一合,遂生椒山,厥状与神最肖,故小字二郎。〕

杨椒山《夜感月有怀》,赋诗云:“锁合西台烟雾浮,孤灯相对夜悠悠。寒欺草榻凉如洗,风卷星河曙欲流。报主独怜盛孟浪,论交谁复忆同游,多情惟有旧时月,犹自偷光入气楼。”

嘉靖壬子,杨椒山渡江访唐荆川先生不值,因登焦山,题碍月亭壁云:“杨子怀人渡杨子,椒山无意合焦山。地灵人杰天然巧,瞬息神游万古间。”后豫章谢廷杰督学南畿,摹此诗刻之石。未几亭圯,墨迹烟灭云。

杨椒山《临刑诗》:“浩气冲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其子应尾因号补亭,后以荫官京师,每过西市,辄涕泣回车。西市,椒山受刑处也。

【诸大绶】  〔字端甫,号南明,山阴人。嘉靖丙辰状元。〕

高昆仑太史奉使还蜀,诸南明送以诗云:“清宵天禄正然藜,暂捧周圭出玉墀。回望五云天咫尺,行看三峡路逶迤。晚风乱度猿声急,晓月横浮岳色奇。知是相如擅词赋,登临到处有新诗。”

【范应期】  〔字伯祯,号屏麓,乌程人。〕

范屏麓为国子时,赴京乡试,将送者皆集,舟甫发,忽一丧舟至,哭甚哀,众为不欢。忽又一舟至,载一丽妓,众邀至,属以侑觞,妓曰:“前三年此时有客上京,妾得事之。”问为谁?曰:“记是徐瑶泉者,尚不知已首捷也。”众为鼓掌,大号举觞,属公酣饮极欢,曰:“兆定矣。”是夜,公卧舟中,梦入广寒宫,老桂轮困,飘香散采,为嫦娥者千百辈,皆齐声歌曰:“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既醒,知其为吉兆,而众皆闻天香经日不散。是科果成殿元,极銮坡之选。泥金报日,夫人讣音已至,续娶吴夫人,小字紫薇。

【袁宗道】  〔字伯修,万历丙戌会元。〕

袁伯修、黄平倩二太史,寒夜集朱静甫侍中维摩室,作禅语、庄语,两相倡和,以捷为胜,顿成五十七字对。禅语曰:“那畔消息,见半点儿,有甚巴鼻。若非是千了万了,说不尽百样郎当。因此上、雪山中忙倒了释迦。吃麻吃米,受苦担饥,生怕放逸魔,花费了眼前日子。”庄语曰:“这边事情,到十全处,还未称心,忽地便七旬八旬,叹原来一场扯淡。只落得、漆园里笑杀个庄周。应马应牛,逍遥散诞,都将逆顺境,交付与头上天公。”

卷九十九·国朝

【李攀龙】  〔字于鳞,号沧溟,济南人。嘉靖间,官按察使。其诗多风尘字样,人谓之李风尘。其终也,以举笔作文,心痛即死。何大复亦然。〕

李于鳞为按察副使视陕西学,而乡人殷者来巡抚。殷以刻核名,尤傲而无礼,尝下檄于鳞代撰奠章及送行序,于鳞不乐,移病乞归,殷固留之。入谢,乃请曰:“台下但以一介来命,不则尺虎见,属无不应者,似不必檄也。”殷愕然起谢过。有所属撰,以名刺往,而久之复移檄,于鳞恚曰:“彼岂以我重去官耶?”即上疏乞休,不待报竟归,吏部惜之,用何景明例许养疾,疾愈起用,盖异数也。于鳞归杜门,自两台监司以下请见不得去,亦无所报谢。以是得简倨声。又尝为诗,有云:“意气还从我辈生,功名且付儿曹立。”诸公闻之,有欲甘心者矣。

李于鳞《怀宗子相》诗:“蓟门秋杪送仙槎,此日开尊感岁华。卧病山中生桂树,怀人江上落梅花。春来鸿雁书千里,夜色楼台雪万家。南越东吴还独往,应怜薄宦滞天涯。”子相每诵中联,自叹以为不可及。(于鳞守顺德时,有胡提学者过之,其人蜀人也。于鳞往访,方掇茶次,漫问之曰:“杨升庵健饭否”?胡忽云:“升庵锦心绣肠,不若陈白沙鸢飞鱼跃也”。于鳞拂衣去,口咄咄不绝。后按察关中,过许中丞宗鲁,许问:“今天下名能诗何人”?于鳞云:“唯王元美,其次为宗子相”。时子相为考功郎,许请子相诗观之,于鳞忽勃然曰:“夜来火烧却。”许面赤而已。)

殷太史正甫至自泰山,李于鳞赠诗曰:“明堂天子昔登坛,御道风流拥汉宫。海色回临三观动,春阴不散五松寒。白云忽向封中出,玉牒谁从箧里看。此日满朝求禅草,相如早晚入长安。”又作诗《问正甫》云:“上宫春色自何年?阿阁神房几洞天?囊里定携三秀草,怀中曾拟四愁篇。射牛汉迹今犹在,系马吴门似杳然。七十二家论祀典,还朝可奏圣人前。”

“旧河通瓠子,新浪涨桃花。”元人张仲举诗也。嘉靖中,河决徐沛,大司空万安朱公衡排众议,改筑新渠。百年河患,一旦屏息。海内名士咸有颂章。李于鳞诗云:“河堤使者大司空,兼领中丞节制同。转饷千年军国壮,朝宗万里帝图雄。春流无恙桃花水,秋色依然瓠子宫。太史但裁沟洫志,丈人何减汉臣风!”“春流”一联,王元美亟称之,以为不可及。然实用张语,而意稍不同。后元美过新河,亦有诗呈朱公云:“日出烟空匹练飞,大荒中划万流依。连山尽压支祁锁,逼汉疑穿织女机。九道微输宽气象,六军容物迥光辉。甘棠欲让金堤柳,曾护司空却盖归。”论者以“支祁”“织女”一联又在“槐花水”“瓠子宫”之上。

李于鳞《寄题王元美藏经阁》云:“岩飞阁太湖傍,有客翻经日满床。白马尚留霜练影,彩毫应带日花香。当年张掾生秋兴,何处支公坐道场。君自风流兼二子,吴门极目正茫茫。”

李于鳞《题周天球小象》云:“落魄吴门五十春,懒从高阁画麒麟。此中墨客争知妙,何处词人更有真?白眼自宜置丘壑,红颜元不染风尘。东墙休挂乔家女,夜恐周郎作后身。”

【王世贞】  〔字元美。弟世懋,字敬美,海上有凤麟洲,故兄弟各以为号。〕

王元美十五时,受《易》山阴骆行简先生。一日,有鬻刀者,先生戏分韵教元美诗,元美得漠字,辄成句云:“少年醉舞洛阳街,将军血战黄沙漠。”先生大奇之,曰:“此子异日必以文鸣世也。”

楚人陆生尝从军得官,而善按摩,多戏术。王元美赠诗曰:“翩翩裘马侠儿风,青眼人间计未穷。早岁散金收剑客,中年飧玉礼壶公。颜从熊鸟方中驻,尊向鱼龙戏里空。日月任他双转毂,江湖随意一飘蓬。”

王州赠汤生装潢者云:“金题玉燮映华堂,第一名书好手装。却怪灵芝针线绝,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州有《鸽》诗云:“绮质霜毛种种殊,飞鸣元只恋庭除。篱边斥聊同适,上饥鹰故不如。怖后长依阿育塔,驯来还寄曲江书。相看总是衔恩侣,翘首云霄思有余。”

何元朗尝阊门,偶遇王凤洲在河下,是日携盘盒至友人家夜集,元朗袖中偶带王赛玉鞋一支,醉中出以行酒,盖王足甚小,礼部诸公亦尝以金莲为戏谈,凤洲乐甚。次日即以扇书长歌来惠,中二句云:“手持此物行客酒,欲客齿颊生莲花。”元郎击节叹赏,以为才情<玄少>绝。

王州有《解语花》一阕,题美人捧觞云:“檀槽细压,紫溜泠泠,滴碎珠千斛。初赎,谁偕醒、卓女远山黛绿。朱樱小蹙,风袅处,山香几曲。捧屈卮,徐露春芽,一样纤纤玉。何事锦围翠簇,只枝头一点,买断金谷。灵犀轻嘱。微酣后,记取夜来题目。双鬟趁逐,扶掩向、碧纱厨宿。夸醉乡,还傍温柔,此际平生足。”

王州又有《折桂令》二阕云:“问先生酒后如何?潦倒模糊,偃蹇婆娑。枕底烟霞,杖头日月,门外风波。尽皇都眼眶看破,望青天信却胡过。好也由他,歹也由他,便做公卿,当甚么么!”“问先生不饮何如?一点篝灯,数卷残书。冷却扁舟,闷他五柳,淡杀三闾。太行路都来胸腹,帝京尘满上头颅。睡也忧虞,醒也忧虞。不得毛,怎便糊涂?”

王敬美自谓诗自江西后,颇觉有进,其《题华夷互市图》云:“大漠高空寂建牙,两军相对醉琵琶。天闲苜蓿多羌种,胡女胭脂尽汉家。云里射生旋入市,日中归骑不飞沙。金钱半减犁庭费,五利应知晋史夸。”

【余应举】  〔字德甫,南昌人。王元美初成进士,隶事大理山东李伯丞,伯丞为通于李于鳞。已,于鳞所善谢茂秦来,已,徐子与、梁公实、宗子相来,已,吴明卿及德甫来,已,张肖甫来。吟咏时流布人间。或称七子,或称八子。〕

余德甫与王元美诸人为诗,声名颇相上下,其《再寄元美兄弟》云:“浊酒柴门老更狂,不因时俗问行藏。芙蓉秋晚空江海,薛荔春深胜。楚曲何人堪孺子?吴中二美得王郎。天门夜半风雷起,销尽人间六月霜。”

吴化卿先官中舍,后为侍御,余德甫赠诗曰:“三湘芳草隔天涯,一自鸣珂几岁华。乌府新栽周史柏,凤池旧染汉宫麻。赋成秋色寒飞雪,兴引春杯夜注霞。偶为词源相问讯,到知郢里是君家。”

【吴国伦】  〔字明卿,号川楼,兴国州人。〕

吴川楼《为余德甫赋湖上草堂》云:“万户朱楼夹广衢,怜君小筑寄城隅。坐中山色群书拥,枕上江声四壁虚。奇字故人争载酒,席门长者漫停车。我来竟日垆头醉,风景何曾异敝庐?”

吴明卿贵阳初度,其兄遣两僮适至,两僮并善吹笛,闻之怅然,因赋诗曰:“东风搔首夜郎城,一字乡书百感生。侍子双调云梦管,当筵忽作凤鸾声。梅花落尽春难寄,律吕和来怨未明。却是吹埙人万里,关山何处不含情!”

欧桢伯寄诗吴明卿,有云“可能一字寄蓬蒿。”明卿答诗曰:“一失风波万里余,十年消息数行书。张骞异域迷通道,詹尹江潭困卜居。自是青云游子薄,非关白发故人疏。君今且莫深岩穴,合有新知荐子虚。”

吴明卿将发贵州,留题署中云:“已分孤臣老百蛮,除书犹自发燕关。官同太史周南寄,节似张骞异域还。白首从人增薄禄,彩毫随处纪名山。夜郎台畔江如珥,别去仍悬梦寐关。”

【宗臣】  〔字子相,号方城,扬州兴化县人,嘉靖间,官学宪。〕

宗子相夜召吴明卿饮,明卿报言病目畏灯火,子相走笔戏简二绝云:“秋云落尽潇湘曲,更有何人抱寒玉。堂前银烛岂黄尘,相逢不肯开君目。”“昨日见君双眼青,今日见君双眼赤。江南百战天地催,岂应欲化苌弘碧。”

宗方城喜谈神仙升举之术,督学闽中时,忽谓其家人曰:“某日有胡僧相访,当归化矣。”及期,谓僧且至,出门迓之,登堂分宾主坐定,相与话丹铅之事,议论酬答,不倦,历三昼夜辞去,左右初未见也。既而,命家人具汤沐浴,作遗诗三首,遂掷笔而逝。其一曰:“长啸一声归去来,玉龙高驾彩云回。独留明月诗千首,万古寒光烛上台。”其二曰:“二谪人间四九年,青山万里隔苍烟。于今更返华阳洞,千树桃花待举鞭。”其三留别知己曰:“四海相逢尽卧龙,清江夏夏抹芙蓉。我今先跨晴虹去,迟尔崆峒第一峰。”

【徐中行】  〔字子与,号龙湾,长兴人。嘉靖间,官方伯。〕

徐子与尊信李于鳞、王元美,二公亦每推毂子与。于鳞又云:“不意吴越一隅土,乃生元美、子与、吾。鼎立中原,岂不大奇!”子与有喜于鳞起家浙宪二首云:“青门祖帐故贤哉,丹诏新从海岱开。阊阖万年真主出,风云一日卧龙来。中兴堪借文章色,汉柱曾题侍从才。最幸探奇司马后,逢君重上禹王台。”“衣冠朝散未央钟,鞭弭中原岂易逢。忽自东方驱驷马,遂令南斗合双龙。霞标欲避天台赋,紫气仍来日观峰。何但故人忻御李,风流谁不慕词宗。”

李于鳞书徵王元美、徐子与为文会于吴山,意气豪甚,子与赋二诗壮之,“龙门高倚浙江边,海内贤豪大会年。词赋有盟归掌握,橐何地不周旋。纵横南纪星辰动,气色中兴日月悬。万态尽销吾党在,狂歌还似蓟门前。”“禹坛文会远相同,不让谈天碣石宫。授简中原高白雪,被襟大海起雄风。重来五狱神逾王,老去千秋计转工。却笑永和修禊者,虚将翰墨擅江东。”

【梁有誉】  〔字公实,号兰汀居士。嘉靖中,官主事。〕

梁公实有《吊吴宫诗》曰:“月堕平湖漫不流,烟波何处可消愁?千年人傍要离冢,百顷谁寻范蠡舟。廊下悲风闻响さ,堂前清宴忆传筹。竹枝似写当年恨,声起吴江叶叶秋。”又《扬州悼隋离宫》诗云:“李花歌罢益凄其,正是迷楼纵乐时。夜月辽魂哀铁骑,春风淮柳拂鸾旗。斗边蛇起妖谁识?帐里雕来事可悲。千载故基何处觅?杜鹃啼上野棠枝。”“藻井雕甍驻彩霞,锦帆一去已无家。凄凉夜月楼前舞,零落春风仗外花。残烧绕原碑卧草,夕阳依岸柳藏鸦。可怜河水滔滔逝,不识人间有岁华。”

【谢榛】  〔字茂秦,号四溟山人,以救卢次便北游燕,刻意吟咏,遂成一家。〕

谢茂秦曳裾赵藩,尝谒崔文敏铣,崔有诗赠之云:“三月清洹上,翩翩两度来。搞词倾玉海,吊古赋铜台。岐路杨朱泪,江湖李白杯。今公今谢事,回首尚怜才。”

谢茂秦游天坛,赋七言一律。“天畔飞霞照万山,”寻易“山”字为“峰”遂成绝句曰:“度岭攀崖自一筇,黄冠竹下偶相逢。振衣直上升仙石,天畔飞霞照万峰。”

谢茂秦《赋牡丹》曰:“花神默默殿春残,京洛名家识面难。国色从来有人妒,莫教红袖倚栏杆。”及读羊士谔《郡中即事》曰:“红香落尽暗香残,叶上秋光白露寒。越女含情已无恨,莫教长袖倚栏杆。”因与暗合,遂删己作。

有客问作诗之法于谢茂秦,请出一字为韵,以试心思,乃得“天”字,遂成三十六句,云:林开鸟雀天。鸱号月黑天。春阴欲雨天。斜阳禾黍天。明河半在天。一棹划江天。荷影乱湖天。江清鱼在天。蛾影瘅江天。千江各贮天。海气混茫天。霜冷菊花天。云惨战场天。野烧气蒸天。鹰扬朔汉天。马见渥洼天。神龙穴海天。湖抱岳阳天。饥鼯叫雪天。钟磬彻诸天。心空走里天。鹤梦不离天。浊水混青天。东南百越天。江波不定天。云萝隐洞天。丹气夜薰天。登岳上扪天。陇树插秦天。霜清瘴厉天。气汉家天。冰开雁沼天。海簸大鹏天。岭断五羊天。微茫画里天。人老醉乡天。又用“天”字起,得十二句,云:“天马行无迹。天覆空青色。天高笼鸟心。天阴鬼火乱。天寒鹰力健。天聚峨嵋雪。天势海相吞,天风助斗虎。天山雄汉塞。天长接邓林。天晴百鸟散。天垂四野青。又第二用“天”字,得十二句,云:井天开地镜。钧天奏太和。蜀天低剑阁。云天浑一色。水天通夜鼠。罗天昭象纬。楚天三峡断。海天腾蜃气。诸天空色界。江天月雨分。霜天红树老。通天鸟道寒。又第三用“天”字,得十二句,云:夜爽天街露。孤峰天外出。风暖天丝度。静中天籁起。隐见天河影。峡开天一线。汉北天常雪。日高天更青。霞明天姥峰。禅林天雨花。云疏天色澹。井平天影出。又第四用“天”字,得十二句,云:风响参天树。凿岭蜀天开。混沌是天胚。万物各天机。出塞胡天尽。龙斗海天翻。雁得楚天春。虹截江天碧。玉气浮天阙。蹄涔缩天影。秋气澄天宇。到海得天多。客谢而去。顾茂秦笑曰:“子何太泄天机耶!”

大梁李生,谢茂秦诗友也。早过茂秦,留酌,谈及造句之法,因出“灯”字为韵,得四十句,云:烟苇出渔灯。书声半夜灯。山扉树里灯。风幢乱佛灯。心空一慧灯。塔闪半空灯。石火点船灯。蛾影隔笼灯。厨烟夜罩灯。倦客望村灯。风雨异乡灯。山鬼弄昏灯。夜惨病中灯。穴鼠暗窥灯。霜风逼旅灯。纪梦坐呼灯。江楼两岸灯。屋漏夜移灯。金粟吐华灯。仙家月是灯。思妇背孤灯。形影共寒灯。窗昏梦后灯。调鹰彻夜灯。农谈共瓦灯。棋罢暗篝灯。呼墟夜尽灯。树隐酒楼灯。村夜绩麻灯。除夜两年灯。鬼火战场灯。林疏见远灯。夜泊聚船灯。海舶浪摇灯。殿列九华灯。灵焰凤膏灯。春宫万户灯。李生曰:“少陵止有'舟雪洒寒灯’之句,子何灯字之多耶?”因大叹服。(王元美为比部郎,尝与蔡子木、徐子与、吴明卿、谢茂秦饮。谢时再游京师,诗渐落,子木数侵之。已,被酒高歌其夔州诸咏,亦平平耳。甫发歌,明卿辄鼾寝,鼾声与歌相低昂,歌竟鼾亦止,为若初醒者,子木面色如土。子与复与子木论文,不合而罢。后五岁所,而子木以中丞抚河南,子与守汝宁,明卿谪归德司理,张肖甫谪裕州同知,皆属吏也。子木张宴,备宾主身行酒炙曰:“吾乌得有其一以慢三君子。”寻具疏荐之。)

【侯一元】  〔号二谷,浙乐清人。嘉靖间,官布政。〕

侯二谷《赠王公督学楚中》诗云:“长江千里白波来,画舸风轻五两催。新雨晓看雷泽涨,冰壶秋映洞庭开。洲前落月闻湘瑟,峡外飞云见楚台。辞赋郢中应一变,汉家方重马卿才。”

侯一麟酷仿右丞,如“四顾徒余壁,一床空有书。”“好道发新白,为儒家旧贫。”“每因枕上梦,识得屋前山。”皆得意句也。与一元时称“华萼。”

【穆文熙】  〔字敬甫,号少春,东明人。〕

莆田陈本容,也罢先生孙也,将诣都下,穆少春赠之诗,且曰:“尔书法自兹有价,周公瑕之后,即当以毛颖登坛也。”诗曰:“隔岁别惊喜乍舒,凭陵彩笔近何如?剑锋自悟张颠草,石鼓兼传史籀书。客里秋风一榻外,行边寒雨片帆除。知君到处名逾重,洛下人争款应徐。”

叶龙塘梦熊,以言事放逐,后十余岁始为安庆太守,穆少春寄诗云:“倾盖当年事已奇,更于霄汉几追随。直名顿向批鳞起,侠气兼从说剑知。一别罗浮空有梦,十年漳水杳无期。循良何日徵黄霸?惆怅天南岁暮时。”

石拱辰、穆敬甫与王敬美善,两人日计敬美当督学,俄得报,柄文关内。敬甫有诗曰:“兰省当年识大家,雄飞今始动黄麻。一官揽辔还骢马,四辅传经有绛纱。斗下青萍时自起,秦庭白璧久争夸。昆明池畔支机石,指点全归上汉槎。”“吴楚何辞拥传劳,清时共羡领时髦。人才自数三秦盛,伯仲同推六代豪。藻鉴湟中空骏马,壮游华顶驻旌旄。五千言后重堪著,会见关门紫气高。”

陈本容善作矮人行,为南音若鸟语。一日,自魏游越,穆少春赠诗曰:“绿阴池馆坐斑荆,客子南归渺去程。醉后侏儒空有态,花时夫已无声。中山兔尽挥毫去,越水鹅肥载笔行。书法如君称墨<玄少>,乾坤何处不逢迎!”

南乐陈荩斋三失内子,穆少春嘲曰:“十载元龙叹各天,书来心事转凄然。芙蓉并蒂三经雨,凤嘴成胶两续弦。莱子几堪吟麦雉,裴航翻苦遇仙缘。定知须鬓时时黑,酷似周郎弱冠年。”

卷一百·国朝

【倭国】  〔吴自泰伯至夫差二十五世,勾践灭吴,其子孙支庶,入海为倭,故《通鉴前编》注云:“今日本国,吴泰伯之后。”。〕

国初尝欲征倭,其国王遣使害哩嘛哈奉表乞降,上问:“倭国风俗如何?”害哩嘛哈以诗答曰:“国比中原国,人如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刍新酒,金刀脍细鳞。年年三二月,桃李一般春。”

成化甲午,倭人入贡,见蜀葵花不识,问何名?人绐之曰:“此一丈红也。”其人以纸状其花,题云:“花于木槿花相似,叶与芙容叶一般。五尺阑干遮不尽,尚留一半与人看。”

正德间,有日本国使者经西湖,题诗云:“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工还欠着工夫。”

倭人入贡,每舣舟定海通津桥,时防闲之法颇严,赋绝句云:“弃子抛妻到大唐,将军何事苦相防?通津桥上团团月,天地无私一样光。”

嘉靖间,倭子从终兴雨中往曹娥江,赋诗曰:“渺渺茫茫浪泼天,霏霏拂拂雨和烟。苍苍翠翠山遮寺,白白红红花满川。整整齐齐沙上雁,来来往往渡头船。行行坐坐看无尽,世世生生作话传。”又:“天连泗水水连天,烟锁孤村村锁烟。树绕藤萝萝绕树,川通巫峡峡通川。酒迷醉客客迷酒,船送行人人送船。此会应难难会此,传今话古古今传。”

万历二年三月,倭子三人同一破船漂至登州府。其一能诗,是日雨雪,登守就出为题,倭即写云:“一夜东风胜北风,鹅毛飞乱满长空。梨花树上白加白,桃杏枝头红不红。莺问几时能出谷,燕愁何日化泥营!寒冰锁住辙千架,路阻行人去不通。”

【安南】  〔古交趾,其国人之足大指交,故名。〕

交趾王原姓陈氏,后有黎季厘者,江西人,幼时贩至其国,登岸时,见沙上有字云“广寒宫里一枝梅。”厘后夤缘得官。一日,陈王避暑于清暑殿前,有桂干树,王出对云:“清暑殿前千树桂。”群臣皆未对,厘忆沙上所见,遂以对之,王大惊曰:“子何以知吾宫中事?”厘以实告,王曰:“此天数也。”盖王有女名一枝梅,建广寒宫以处之也。遂配之。

弘治间,安南使过吉水,《吊文丞相》诗曰:“吉水江头系客舟,缅怀丞相旧风流。堂堂大义勤王日,竺耿孤忠就死秋。北伐自期终复汉,东征谁谓竟亡同?一身独任网常责,肯戴南冠学楚囚?”

交趾使游京师、西湖,赋一绝曰:“一株杨柳几苎花,醉饮西湖卖酒家。我国繁华不如此,春来遍地是桑麻。”

嘉靖初,都御史毛伯温征安南,其国王以《萍诗》讽云:“锦鳞密砌不容针,带叶连根不计深。常与白云争水面,岂容明月坠波心?千层浪打诚难破,万阵风颠永不沉。多少鱼龙藏未见,太公无计下钩寻。”毛伯温依韵答之云:“随田逐水冒英针,到底原来种不深。空有根苗空有叶,敢生枝节敢生心?宁知聚处焉知散,但识浮时不识沉。大抵中天风势恶,扫归湖海竟无寻。”国王见诗大惊,由是贡服。

交南莫登庸称降,遣侄文明赴京,事毕濒回,辞兵部云,言不能达意。遂上一启。乃同行阮文泰所撰。文泰,其国以状元及第者。词曰:“乾坤发育万物,必资六子以成其功。圣人统御万邦,必籍六曹以宣其教。上下一理,古今同符。文明等抱本投降,赴京伺命。先先周隰,风霜靡惮于驰驱;荡荡尧天,云日第<厂堇>于就望。孚正切,惊惕殊深。恭惟兵曹钧座了,量度包荒,忠形纳约。上俾帝介,宏推一世之仁;外溥海隅,咸遂并生之愿。文明等观光伊迩,受赐良多。车制指南,欣觌遣还之礼;心存拱北,敢忘造命之恩。”

【占城】  〔地在交趾南,滨海,古越裳氏。〕

占城使人入贡诗,其《初发》云:“行尽河桥柳色边,片帆高挂远朝天。未行先识归心早,应是燕山有杜鹃。”其《杨州对客》云:“三月维杨富风景,暂留佳客与同床。黄昏二十四桥月,白发三千余文霜。玉句诗闻贤太守,红莲书寄好文章。欲寻何逊旧东阁,落尽梅花空断肠。”其《江楼留别》云:“□峰俯楼楼俯渡,远人送客此经过。西风杨子江边柳,落叶不如离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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