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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直记 卷三卷四

卷三

景明好事

溧阳承平时,好事者多。如江景明家,专设宾馆,欵留名士。建平县尹王勉起宗,号东岩,以事罢来馆于江,赋诗作画,饮馔无虚日,或终岁焉。卞仲祥欵延前御史周驰景远亦如之。石庄史道原欵接郑禾子实于家,赋诗作画,以习文釆。白湛渊一日尝赋六言四季诗意,道原爱之,求子实为作图,以双幅好细绢,用大着色,逾年而成,湛渊复题诗于上。盖湛渊,翁也;子实,壻也。一时好事者争相访玩,车马盈门,筵宴无虚日,且品馔制度器用清玩皆不俗,是习于浙西故家之遗风,又溧阳宋季赵、俞二府所传也。其诗有云:「红杏绿杨永昼,野服柴门散仙。莫道无人知处,东风都在吟笺。」又云:「莲叶吹香澹澹,扁舟撑影斜斜。惊散一行白鹭,东风卷起梨花。」后二首忘之,备见白氏集中。此画后质之于余外家,又归之于余,壬辰毁于寇。东岩所画《景明南山图》,大辐属之予表兄沈子高,壬辰亦毁之,短卷今在予行囊中。此画盖王氏生平妙笔,其尝自谓:「如此去当追配古人,不可忽吾所作也。」景明废之也。

学宫香鼎

学宫香鼎将烬,而忽焰如烛光者,谓之香笑,主吉庆,其地必产英贤或出进士。勤学掌仪臧某为予言如此[11]。

张昱论解

江西张昱光弼尝于予言,其乡先生论解管氏反坫之说,便如今日亲王贵卿饮酒,必令执事者唱一声,谓之喝盏,饮毕,则别盏斟酌,以饮众宾者。浙江行省驸马丞相相遇贺正旦及常宴,必用此礼,盖出于至尊以及乎王爵也。

老儒遗文

先人于延佑戊午时,在嘉兴幕府闻宋末一老儒,以某郡知府而致仕归,无子,养子承其业。年几七十,妾始生子。老儒病,以所居之田宅析为二,俾各受其半。未几,复召其妾语之曰:「吾殁后,养子必利其财以害亲子。」乃作一绝句付其妾,俾以蜡纸裹封细小瓶中,慎勿令人知。绐曰:「祭粮罂当随椁埋于墓左,他日有患,以此验于官。」居数年,养子果以亲子非父所出,并母逐之。后妾引其子告于官。有知府者,昔与老人同学,诘其妾曰:「老先生为人有学识,性缜密,此事关系甚大,何独无遗文耶?」妾曰:「屏去左右,当请具之。」遂遣吏卒同此妾启视之,果得一罂,有诗云:「七十余年一点真,此真之外更无亲。虽然不得供温凊,也是坟前拜扫人。」知府验之,果老儒之亲笔也。养子遂伏诬。

恕可兰亭

陈如心恕可先生闲居会稽时,教子弟写字,以右军《兰亭帖》刻于木,阳文用朱色印,令作字式,久而能书。程敬叔先生亦以智永《千文真字本》刻板,用苏木浓煎红水印纸,令诸生习书尤好。若归乡日,必用此法也。

不食糟辣

先人平日不食糟姜、胡椒及炙之味,以其动痔血也。不食蒜,以其荤心损目且秽气也。不食盐物,以其伤肺动咳嗽也。日惟猪肉、肾、肚脏、蹄膊等,肉必烂熟而进,或鲫、鳊、白鳜以为常馔,羊、牛、鸡、鹅则间进之,然止于一味而已。冬月则麃、野鳬和萝卜及蒸鸭子和鲟鲊常进。天寒饮鸡子和葱丝酒三杯。野味惟鹿、獐、玉面狸、山鸡之雄者、鹌鹑、斑鸠之类,余不多食,及未成物者亦不食。年及五十,齿及炷脱,肉食必细剉,常时喜食糖蜜及时果,剩贮小奁,置之左右,日不可阙。暮夜必以炒芝麻和干饼擂作糊茗以进,盖欲润肠肺也。

喜啖山獐

先妣喜啖山獐及鲫鱼、斑鸠、烧猪肋骨,余不多食。平生唯忌牛肉,遗命子孙勿食。先人深憎恶家凫,非但不食,若闻其声亦怒,盖贱其情状之可厌也。至于邻近亦不敢畜之,止进其子耳。

不嫁异俗

先人居家,誓不以女嫁异俗之类。尝曰:「娶他之女尚不可,岂可以己女往事,以辱百世之祖宗乎?」盖异类非人性所能度之,彼贵盛则薄此,必别娶本类,以凌辱吾辈之女;贫贱则来相依,有乞觅无厌之患。金陵王起岩最无远识,以女事录事司达鲁花赤之子某者,政受此患,犹有不忍言者。世上若此类者颇多,不能尽载,则我赵子威先生如此显仕,有力量远识,一时为所悞,尚使其女怀终身之恨。世俗所谓「非我同类,其心必异」,果信然也,可不谨哉!

婢不配仆

先人誓不以婢配仆厮。或有仆役忠勤可任者,则别娶妇女以配之,婢则别配佃客邻人之谨愿者。尝谓婢仆一书配了,后来者必私相自议,意必谓后日当配也,渐致奸盗之患。或配矣,又添内外私盗,甚费关防。

仆厮端谨

先人取仆厮,未尝要有市井浮浪之态及时衣浇服者,惟求其端谨颇愚痴者留之。至于婢妾亦然,宁于里邻择田舍女子颇能女工者,不求其颜色也。衣服装饰并与里巷相同,无使异也。

友畏江西

先人交友惟畏江西与台人,盖谓其无情。或有妻子矣,又游他方,见富贵可依者便云未娶,若设计为壻;既娶矣,外家贫,又往而之他方,亦云未娶,则前日之妻皆不顾,亦无所记念矣。台人亦然。至于父母亦弃而不养,况朋友之交情乎?所以惧之也。平生之友江西及台者仅一二人而已,盖于有乡德异于其乡俗者也。

深恶游惰

先人尝见游惰之民及懒惰不习生理者,深患恶之,终身未尝轻与之一交也。子弟或有语言不务实、衣服异于众者,必严诃禁之。比与人约必信,或有故亦必报其所以然者,至于仆细皆如此。凡与人期、必曰某日;若曰三五日,则叱之曰:「三日则云三日,五日则云五日。三五却是十五日也。」严毅至于一言一笑之间,亦未尝轻易也。居家未尝闲坐,或看书,或监治杂务,或理岁计,甚至婢仆之役冗者,亦间提调之。井石、碎瓦、木屑、断钉之类,时使人收贮一库,用则取之。所以先妣效习颇熟,终身勤苦,皆相如此。至于今日,子孙虽在患难之中不致饥冻者,皆父母不暴殄天物之报也。呜呼痛哉!

衣服尚俭

先人衣服,惟尚紬绢、木棉,若毳衣、纻丝、绫罗不过各一二件而已。白紬袄一着三十年,旧而不污。平生惜物如此。至于片纸亦谨藏之,一文亦未尝施于无用处。布衣、素履、磁器、木筯与常人同。或讥之太简,先人曰:「吾昔者甚贫,今日颇富,始终皆是吾也。岂可以此为忧乐而有异哉!」盖随遇而安,无预于己,故无适而不自得也,知者鲜矣。

《月蚀》《大雨》词

江西一士人某至京师久,见月蚀、大雨,作二小词,偶忘某调,云:「前年蚀了,去年蚀了,今年又盏(作平声。)来了。姮娥传语这妖蟇,逞(胡四切。)脸则管不了。锣筛破了,鼓擂破了,谢天地早是明了。若还到底不明时,黑洞洞几时是了?」「城中黑潦,村中黄潦,人都道天瓢翻了。出吾溅吾一身泥,这污秽如何可扫?东家壁倒,西家壁倒,窥见室家之好。问天工还有几时晴?天也道阴晴难保。」此二词虽近俚俗,然非深于今乐府者不能作也。咏其词旨,盖亦有深意焉。岂非《三百篇》之后,其讽刺之遗风耶?」此闻诸亡友杨大同云。

平江谶语

「平江」二字,谶者云「淫」字也。是以平江人多淫,男女淫奔,恬不为愧。张九四陷平江,僭改隆平府。谶者云:「隆平」二字,远观似「降卒」,不久当归正。果然。吴善乡守绍兴,集民兵号曰「果毅」,以篆书二字悬于兵卒之背,谶者云是「果杀」二字,不久当败。果然。「姑苏」二字,谶云「一女养十口」。是以风俗与温州同,「温」字远观似「淫」字。

窗扇开向

人家窗扇开向内甚便,若向外恐为盗者所启;亦须坚实者佳,不可务于巧妙以美观也。盖向内者开在内,启闭皆由内也,直棂为上,格眼者次之。

议肉味

予尝议肉味,唯羊、猪、鹅、鸭可食,余皆不可食。盖四者非人不能畜,苟放之,则必害禾稼,重为民患,故食之无伤也。牛、马之为畜,最有大功于世,非奉祭祀先圣及有故(谓天子圣节之宴。)则不食。鸡亦有小功,非奉荐待宾客亦不常食。犬之功与牛马同,且知向主人之意,尤不忍无故烹之,非疾病则不食。至于野味,非害稼菽者不可食,若以时腊者,或买食之。螺虾细物得已则止,尤不可恣以口腹,而损众物命也。牛肉予以先妣命不食,戊子年悞食之,(因一武官相招。)致患肿毒于左股内,乃梦先妣责之。丁酉年在上虞,以病,因猪肉价高,牛肉价平,予因祷而食之,使我疾平体气复则不食此味。己亥年在鄞东湖,复梦如初,因悟食之,乃患肿毒于老足,今始决定不食此味。又思之,若买善杀者则违国典,若食自死者则致恶疾;违国典非臣也,致恶疾非孝也,不奉遗命非子也。以三者时省之,何乃以口腹之微末,尚不能力行乎?则他日之大节犹未可保,书以为戒。

朱氏所短

予家因先人晚年不主事,先妣主城南新居。长兄一房亦在城南。予又赘居外家,惟二幼弟随生母侍奉。然平生所蓄资财及一切什物,皆在旧居也。朱氏姊主之,渐变先人之法,且有结姻党潜布左右,而向者旧仆与婢等惟知有朱夫人,待吾辈甚落落也。独门下士英君佐感先人之恩,始终如一,亦尝为吾辈不平也。朱氏姊惟生一女,时尚未适人,忽有女僧至,自称俗姓朱,安吉人,幼尝受业杭州某寺,遂称朱氏姊为嫂,曰:「我是汝夫朱元礼三从姊也。」朱氏姊以私亲之故,延入内室,受其欺诱,与之同饮食起居,莫敢言其非者。此僧深奸大猾,居一月,即以钱买石修路、施茶汤,及遍游诸寺,咸施钱。又一月而去,竟不知所之。朱氏姊隐然馈赆甚厚,人皆不知也,惟有侍婢沈添妆知之耳。明年又至,遗果核及土物馈送,各房皆有之,谓之会亲。乃驾一画舫,侍从皆异类之人,人咸疑之。长兄与表兄沈子高为之忧,潜使人扣其梢人,据云:「我是松江万户府家人,以了师姑连年来说有一亲侄女寄居溧阳,富有金帛田产,别无兄弟管顾,舅家又各自分析了,由是万户多以钱劳此师姑,托其主婚。今有舍人在后,船不久当至。」长兄怒甚,即选门下能言者以大义折之,此僧忽发不逊曰:「我朱家女既受孔家财产,孔氏不可管也。」既而欲诉之官以欺骗事,众皆知其诬妄,此僧乃为万户家人所逐,余稍稍引去,遂杜其患。朱氏姊反以吾辈明言其非,至于唧怨。吁,此妇人之所以至患,而家不可使干蛊者,信不诬矣!向非长兄顾大节义拒绝此辈,必致于陷身异类,受辱受害不浅也。朱氏姊不以为功,而反以为怨,惜哉!言之至此,可为深叹。先人五十余年辛勤所致者,晚年关防不及于前时,抑且人情咸变于机巧轻薄,是以既失之于外,又失之于内,吾辈归省犹如客也。先人虽觉此意,岂能遽反其正耶?临终至于一案一器皆无存者,独遗白金之类,已失过半矣。此无他,先人姑息于初年,盖为沈氏止生一女,不忍远嫁,所以奁具及田产是沈氏者咸与之,诸子皆不授也。既各有所授矣,明立家券,以为异日执照,而财物一切大小事件尚托之朱氏姊。后至庶子长大,亲女当聘,渐有富贵气,未免侵窃公堂之资。先人不能察者,为朱氏姊侍奉极至,不露圭角,以父爱女之心既至,但知其能孝,不知其为财也。先人殁后,此情渐发露,乃有不平不了之语,反以为父不念女之恨,惜哉惜哉!不了者,似嫁非嫁,似赘非赘;不平者,田之少也。朱氏所得孔氏金物钞贯,兼于诸子之数,房金什物、髹磁几凳尽数有之。惟田止于沈氏者,较之他女及乡中所嫁已过百倍,犹以为不足,见人情之日薄也。有女者勿蹈往辙,当视吾家之患,有不可言者矣。思之痛哉!思之痛哉!及七年戊戌,避地在安吉之大山,遇寇,资物皆失,而沈添妆被榜掠几死。又盛添寿者,亦遭此苦,其壻吴唐辅坠石折足,庶子妇等奔窜,极其颠沛,向之所得,今日尽矣,一时报应分明,犹未甚也。当年归荆溪之芳村,依吴而居,寇再至,不胜艰苦颠沛,衣服首饰荡然一空,唐辅死于乱兵。先自庶子自大山已与母长别而去,长子虽有侍奉之心,颇欲尽孝,而母则待之落落,惟亲女及壻之是恋,溺于偏私以至如此。为壻者亦恐物之遗于子,往往间其母子。殊不知一身尚不能保,遑及其它乎?自壻入门,竟有相疑之渐,非惟孔氏如客,其朱氏子亦犹客也。其盛添寿者,先人之侍婢,尝与朱氏姊窃吾家物之人也。先人殁,此婢从朱氏姊,甘心侍奉其妇女及壻,见者莫不叹之。所以亦受祸者,天理之昭然也。此虽一事,作戒数端。(女僧名了坚。)

朱氏所长

朱氏姊平日处事,可法者亦多。初年待夫之前妻吴氏之长子隆祖犹如己子,二庶子祖道、崇祖亦如之,今世之罕比者。及长子受荫为温州监支纳官,去家千里,尝以无音讯为忧,至于忘寝食。受夫之遗命养庶子祖道居溧阳,凡饮食、衣服、教训甚于己生者,及长为娶妇亦厚。过数年,亲女当聘,而庶子崇祖疑朱氏姊未免以奁具之物颇丰于庶子,亦人之常情,无足愧者。庶子阴怀不平。及壻入门,朱氏姊以家事付之,壻及庶子稍有彼此防闲之意,则庶子不得纵费所资矣。先是庶子以正母之私帑、岁收租米、一切什物,莫不为主而恣其所欲,尤有甚焉者,至是始有怨言。而正母知之,亦以忘恩不知分限是怒。据其始末,则庶子之罪多矣。乱后,正母自与壻居,不得已也,庶子之心不能挽回矣。隆祖之祖心斋县尹殁时,隆祖在温州,惟其仲父元之在侍。朱氏姊不远数百里,涉太湖,跋山路,往承大事,可谓孝矣。一切不及者,悉以父家之资办之。及其子欲信浮屠教,焚其父尸,朱氏姊曰:「凡作佛事者,吾愿从之。至于焚化,则不敢许也。其长子死时,具棺葬,未尝如此,今反以其父不若其子哉!且儒家无焚尸之说,断不可从也。」由是心斋公免于焚尸之祸。族长樗友兴、乡人耆老咸叹曰:「人家不必要好儿孙,但愿得好新妇足矣!」远近称之。盖元之吝于出己财以葬父也,可谓鄙矣。先是,隆祖之父卒时,有年少之妾包氏及其母在安吉,朱氏姊往见之,待之颇安。或谮之曰:「隆祖之父因许作黄冠事,未几而包产,不能毕备,以致触忤,是以死耳。」内外咸憾之,隆祖亦以众怒将逐此妇。朱氏姊大怒曰:「人之生死自有命,包氏之产亦有是天地间之常事,尔辈何归罪于包耶?且尔父死未卒哭,便逐其妻,人谓我何如者?」留之三月,葬其夫。将归溧阳,召包而语曰:「我欲携汝往溧阳,则父母之家不可也;留汝置此,则寡妇且年少无主,又不可也。」包乃泣谢。遂厚资嫁之,乡邦人又称善不已。时年四十有七岁,以其长子及季子侍奉乃祖,主安吉家事,携仲子归,遵夫之命也。常时在家,每安吉有人至,必欢欣问候乡族安否,厚待其仆。至于邻人作小商至此,亦善待之,其怀来之宛曲如此。待婢未尝加以呵叱,有小过则不与之语,婢知所惧,则使令如常;有大过则逐之。盖蓄仆皆乡里之淳谨者。乡里之贫且极者,病则时以粥米果核惠之,乡人仰之若母。凡姻戚急难次竭力救助,未尝惮劳苦。姻戚或忘其恩者亦多矣,此无他,施之有不当者,则人不以为惠也。至于奉父母及继母,能曲尽其情。待妹与弟诚可谓友爱,而吾兄弟亦奉朱氏姊情若母也,终始无一言之间。惜乎晚年渐废先人之遗法及有不多得田之语,且终身不得主朱氏之祭祀,及晚年不惜朱氏之遗孤,是以不能无议者矣。虽然朱氏姊之过亦势之使然,使当时既重割奁资,则出嫁以礼,必能守朱氏之业,而无晚年之怨,两得其道,不失父女之情、子母之义,可谓尽矣。何其狥于世俗而制之于似嫁非嫁、似分不分,所以易恩为怨,彼各有辞,深可叹也。有女者盖以是而观之哉。呜呼!若朱氏姊者,亦不失为大家之妇式也。

首饰用翠

首饰用翠,最为无补之物。买时以价十倍,及无用时不值一文。珍珠虽贵,亦是无用。盖予避地,将所在囊中者徧求易米,不可即得,且价不及于前者已十倍之上。惟金银为急,绢帛次之。民有谣曰:「活银病金死珠子。」犹不言翠也。盖言银为诸家所尚,金遇主渐少,珠子则无有问及者,犹死物也。世之承平时,人人皆自以百世无虑,以致穷奢极侈,以金银珠玉之外,又置翠毛;殊不知人生不可保,一旦异于昔,则无用之物皆成委弃。倘遇再承平时,切不可用无补之物。

虞邵庵论

虞翰林邵庵尝论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绝艺足称于后世者。汉之文章,唐之律诗,宋之道学,国朝之今乐府,亦开于气数音律之盛。其所谓杂剧者,虽曰本于梨园之戏,中间多以古史编成,包含讽谏,无中生有,有深意焉。是亦不失为美刺之一端也。

新人旧马

谚云:「使新人骑旧马。」此言良有以焉。盖谓人生于世间,一动一止,喜怒勤怠,或有不常,不皆可测。仆奴之久相处者,必察主之情性好恶,乘其隙而侮弄之,则至慢忽,不能尽心奉事者多。凡新至之仆,不知主之情性,纵能奸诈,亦未敢施,期月渐而彰露耳。马之为畜,有善有恶,有能负远者,有不能负远者,有惊疑而暗疾者,有能备乘坐而无失者。新至者岂能察其美恶耶?必逾年然后知其可否,或逾月亦不能尽知久远之美恶也。虽然,仆、马皆有相法可观可察,则其深奸大诈,必须久而能知之耳。

势不可倚

夫势之不可倚也,自古及今,历历可鉴。远者故未暇悉论,且以近者大者言之:伯颜弄权,奸臣也,附其势者多取富贵,死之日皆受祸。至于脱脱,虽不弄权,而权自盛,门客亦众,势去之后,祸亦如之。至于哈麻、雪雪,两奸臣也,既贬之后亦不免。苗僚杨完者之凶暴,又非伯颜、哈麻之所比也。承国家多事、皇纲解纽之时,恣遐邦化外之常性,怒则死,喜则生,视生民人类如草芥,虽天子之命亦若罔闻者。附其势者,一旦至于极贵,盗受天子名爵,皆能生杀人。及其恶贯满盈,□手而死,党与皆伏诛,漏网者固多,岂能避于他日邪?又以其小者言之:国初溧阳之民,有以田土妄献于朱、张二豪者,遂为户计,一切科役无所预焉。是时朱、张首以海运为贡道,至于极品。天子又以特旨谕其户计,彼无敢挠之者,权豪奢侈可谓穷于天下。或两争之田,或吏胥之虐者,皆往充户计,则争者可息,虐者可免,由是民皆乐而从之也。不数年,朱、张皆构祸,籍其户口财产以数百万计;后立朱、张提举司以掌之,向者附势之人皆受祸,而投户计者隶为佃籍,增租重赋,倍于常民,受害不浅,虽悔无及矣。

豪僧诱众

又湖州豪僧沈宗摄,承裼总统之遗风,设教诱众,自称白云宗,受其教者可免徭役。诸寺僧以续置田每亩妄献三升,号为「瞻众粮」。其愚民亦有习其教者,皆冠鸟角桶子巾,号曰「道人」。朔望羣会,动以百五。及沈败,粮籍皆没入官,后拨入寿安山寺,官复为经理。所献之籍,则有额无田,追征不已,至于鬻妻卖子者有之,自杀其身者有之。僧田以常赋外,又增所献之数,遗患至今,延及里中同役者。

富户避籍

又荆溪、句容、金坛等处富户,有避良民之籍而妄投河南王卜邻吉耳养老户计者[12]。及其有势之时,可附可倚,颇称所欲。未几势去,复隶常调徭役,而养老钱仍旧不免。或有贫者,则位下之人追求不已,苦楚尤甚,一岁之间杂使无有穷已。最所耻者,受辱于位下之人,如驱奴隶。然此三者之患虽同,而其轻重则有别者:朱、张、白云宗以田者也,河南户计以身者也。以田者患可绝,以身者隶其位下之籍,虽子子孙孙不能免也,其患过于二者远矣。原其所自,皆由苛政不能聊生,又非有才智者,苟徒逞一时之欲,是以陷于终身也。夫陷溺其民者,罪莫大于土吏,土吏之罪不容于诛。凡教猱升木,吹毛求疵,为害百端,败坏风俗,吏之所为也。今天下扰攘,城池残破,舞文弄法,助虐济奸,吏之所为也。吏之为害深矣哉!

世祖一统

世祖能大一统天下者,用真儒也。用真儒以得天下,而不用真儒以治天下。八十余年,一旦祸起,皆由小吏用事。自京师至于遐方,大而省、院、台、部,小而路、府、州、县以及百司,莫不皆然。纵使一儒者为政,焉能格其弊乎?况无真儒之为治者乎?故吾谓坏天下国家者,吏人之罪也。

好食鸡

安吉亲友朱元之尝言,其族人有好食鸡者,凡亲族邻里,待之必以鸡,别不设他物。其人一日过佃客家,将午,佃饷之以鸡,知其所好也。其人忽觉体困,就隐几假寐,戒其佃曰:「吾欲睡,慎勿惊觉。鸡熟时,置于几上,待我醒后食也。」其人乃熟睡,未醒,鸡已至。佃客侍候于傍,逾时见一物自其人鼻孔中出,延于几,渐至鸡上,若娱蚣而短,多足而黑。佃以虫置于碗而覆之。须臾,其人醒,见鸡于前,挥之令去。且曰:「□鸡气臭秽不可食。」佃乃告其故。其人见虫,曰:「远弃于地。」令别烹鸡。鸡至,复曰:「臭秽不可食。」自是不好食鸡矣,不知何故?意其当初必悞食虫物,以致此患,患既绝,是以不好也。

戒阉鸡

吾尝戒子弟不可阉鸡,盖畜物之可阉者,惟鸡最受苦,剖腹以指刳其背而去其内肾,肺脏皆惕,有仁心者岂忍见之哉!独猪犬淫状可愧,不识其母,或阉之亦无损,鸡则切不可也。口腹之患,致恶如此。吾虽食鸡,独不喜食阉鸡。人皆谓阉者味美,殊不知以尔口腹之奉而害物耶!且阉鸡死者亦多,生者固难得,又何泥于人欲哉!

不畜母鸡

吾家以先人在日,未尝畜母鸡,虽有诞子者,则付之邻佃之家,后视雏之多寡平分之,所以厌其求雄之态,雌伏雄之状,未有不动人私欲之情者。近世民家妇人以母鸡绳系其足,抱携至于他处求其雄,甚可憎恶。以致渐习无耻、流于淫奔者,亦此等之微也。避地之所,家人婢媪咸畜鸡母,往往有此风,每欲禁绝之未可。盖各得雏以市易布帛,所以未深绝之也。归乡之后,必以先人之遗训是戒。

不置牝牡

犬羊之畜,尤不可置牝牡者,惟宫者无害。若畜牝者,必求其牡,牡者必求其牝。此盖生物之性,至其时有不可得而已者,惟不畜此是幸。盖畜此等,淫状可憎,尤甚于鸡,未必不坏人之正性,婢仆最宜戒,不可以观此。至于犬之牡者,或庶几焉,其牡求牝,必出他处,则求牡者或鲜矣。又畜牝物生子,子大不识其母,遂亦求牝,甚不美观,亦伤风败俗之渐也。先人见他人家畜牝兽,尚怒而叱之,可为切戒!

食必先家长

人家饮食,必先家长。至于一房亦然。则使幼者渐知礼义,家道日兴矣。吾家向日饮食,惟先人以无齿别炊烂饭,余必先奉先妣,然后分与子弟及诸妾与婢,其仆厮则在外厨与农夫同膳也。至如先生之馔,则先妣之外,即分置一器及羹一器,备与先生,欲使众人知所敬在主翁之次也。

出家人心

出家人心孤忍,不可交。盖其性习孤洁,自幼离绝亲爱之道,惟寡情坚忍是务,所以交友皆无情也。或疾痛,或急难,岂可责其相扶持乎?

家出硬汉

谚云:「家有万贯,不如出个硬汉。」硬者非强梁之谓,盖言操心虑患,所行坚固,识是非好恶之正者。若有此等子弟,则贫可富,贱可贵矣。或富贵而子弟不肖,惟习骄惰,至于下流,岂富贵之可保,虽公卿亦不免于败亡也。

万顷良田

谚云:「万顷良田,不如四两薄福。」四两,言其太轻也。福者非世俗能受用,衣食之外,盖言祖宗积德以及于后人,虽或太薄至轻,犹胜于暴富不仁,而以力至者也。假力而至者,虽可暴富及贵,不久当败。惟阴德为福,虽未至大富极贵,亦可保全小康,不至流落为下贱矣。

日进千文

谚云:「日进千文,不如一艺防身。」盖言习艺之人可终身得托也。艺之大者,莫如读书而成才广识,达则致君泽民,流芳百世;穷则隐学受徒,亦能流芳百世。其次农桑最好,无荣无辱,惟尚勤力耳。其次工,次商,皆可托以养身,为子孙计。舍此之外,惟务假势力以取富,虽日进千文之钱,亦不免于衰败零落者,此理之必然也。故曰「读书万倍利」,此之谓也。又有一等,小有才,无行止,专尚游说以求食,绝无廉耻,虽曰能取饱于一时,不能免饿死沟壑。

仆主之分

人家或有家生仆子,虽幼,便当闲之以礼,使之知有主仆之分。吾见近日人家有仆子及己子相戏,慢骂喜怒必相敌,父母见之亦不呵禁,则曰:「小儿无知耳!」殊不知习气不好,以致长大渐有无主之心,皆由习惯,病根不去也。至如女子幼小时,不可与仆子羣聚,或至于浇薄市井之态者亦有之。至于长则情狎相习,乌能免于意外之虑耶?又见人家之女幼而命仆厮抱而出游,久而情熟,亦有非礼而戏弄之者。至于长而嫁人,其仆于外必谈及女之疾病、好恶、嬉戏之类,盖其幼而见之也。若此而致引诱,不美者多矣,浙中富家多或有此患焉。

书留边栏

抄书当多留边栏,则免鼠囓之患。书册必穿钉,不可用脑折也。若《通鉴》大本数多至百者,则脑之以下皆穿钉可也。脑者久而糊纸无力,必致损脱而零落矣。书帙必厚至一二寸或三寸亦无妨,但钉近边缘多空余处,不可迫近边栏间,且易观,又免零落也。抄书外边栏留一寸以上,如内穿钉处缘边栏,亦留一寸以上方可。

丘字圣讳

丘字,圣人讳也。子孙读经史,凡云孔某者,则读作某者,以丘字朱笔远圈之。凡有丘字,皆读作区。至如诗以丘为韵者,皆读作休,同义则如字。

乞丐不置婢仆

乞丐妇女子弟,皆不可置之为婢为仆,盖以气象不佳,渐有凋落之态。吾家以后至元乙亥间,尹氏姊在官庄时,族人凋落,邻媪蒋家妇,施氏女也,常执役尹氏,丧夫又无近族,孤且贫。尹氏姊引致来,以携挈幼弟之役。其状矮小,贫寒可贱。表兄沈子成见之曰:「此媪不可留。」予问其故,曰:「吾连日见其出入于君家之门,气象不好,如门中出一丐妇也。吾厌之。」不三载,黄遂男有得争讼起,自此不兴矣。

又乙酉年后,北方饥,子女渡江,转卖与人为奴为婢,乡中置者颇多,而吾家亦有一二。子成又言于余曰:「此等之类,皆劫数中物,得不死而来南者,苟免耳。然好者已被娼优有力者先得之,此辈皆饿损且丑陋不类长成者,宜勿留。万一劫数未尽,必致灾病,病必传染,患及好人矣。不然则此等入门,门景又何美观!」自是果至于乱离,无好气象矣。然此自系气数,亦一渐也。

又外家吴子道,以至正甲午年,乡中多置淮妇作婢,贪其价廉也,子道亦置一二。吾以子成之言喻之,一笑而已。乙未兵乱,流离至于今日,亦是气象之一变也。

又子道以大门副厅砻谷米、置农具,杨大同时相依以居,见之曰:「此等气象不好。公家无限闲屋,偏置于此,岂有官厅前之门景!向之客官所聚,今置农具,太觉不好。」未几,丧乱无宁日,此居皆成瓦砾矣。

蜈蚣毒肉

鸡肉与蜈蚣有寃,春、夏、秋三时,切不可过宿,杀人。烧炙之味,夏月不宜置露宿,当谨盖藏。尝有某处孝妇,养老姑甚谨,姑好食烧肉,孝妇每得肉置火上熟,必以竹签插壁,阴候火气过,然后奉姑。一夕食肉暴卒。姑之女有诉于官,曰嫂氏有私通,惧姑觉,故进毒杀其姑。孝妇不胜拷掠,诬伏其罪。未几,审囚官至,识其情疑之,再令买肉置故处,夜半视之,惟见蜈蚣毒虫羣食其肉。官以啖死罪囚,囚食亦死。孝妇由是得免,姑之女反伏诬。其置肉时,适夏月也。

奸僧见杀

奸邪之人不可交接。苟不得已,则当敬而远之,不然轻则招谤,重则贻祸不小。尝闻一某官,平日自任以辟异端为事,凡僧道流皆数耻辱之。所居近有一寺,寺僧多富贵者,一僧尤甚奸侠,某官尝薄之。一日,某官出外,其僧盛服过其门,惟见某官之妻倚门买鱼菜之类,盖尝习惯也。适雨霁,僧乃诈跌仆污衣,且佯笑而起。某官之妻偶亦付之一笑,僧遂向前求水洗濯。明日,馈以殽核数品,相馈某官之妻。初不肯受,以谓未尝相识,且无故也。僧但曰感谢濯衣之恩,强掷而去。某官归,余殽未尽,问其故,惟怒其妻之不谨,亦未以为疑也。一日,潜使人以僧鞋置于某官厅次侧房,适见之,怒其妻有外事,遂逐去。且僧数有奸计,某官益愈疑之矣。此僧闻之,即卷资囊,一夕避去,莫知所之。其妇归母家,依兄而居年余,不能受清苦。此僧已长发为俗商矣,夤缘成姻,其妇初不知也。逾三年,已生二子。一夜月明,夫妇对酌浅斟,其夫问其妻曰:「尔可认得我否?」妻曰:「成亲三载,何不认得耶?」夫曰:「我与你今日团圞,岂是易事,费多少心机耳!」其妻问故,夫曰:「我便是向日污衣之僧也。」备述前计。其妻即佯言曰:「因缘却是如此,乃前世之分定也。」遂再饮。大醉后,其妻操刃刺杀其夫并二子,明日自赴有司陈罪。官不能决,系狱者一年。忽朝廷遣官分道决狱,见之,乃壮其事而释之。后与前夫某官复相见,其妇曰:「我所以与你报奸人之仇而明此心者也。今既失节,即不可同处。」乃筑室某山,夫妇各异居云。二十余年前事也。

黄华小庄

至正癸巳,乡里寇平,吾复到黄华小庄。忽故干者史仲珍、王道者来谒,谈及世事人情,因发一叹曰:「向时人中拣贼,今日贼中拣人。」盖伤好人之绝少也。此言虽浅,乃实论耳。所谓人者,犹半是贼心也。

山阳之薪

山阳之薪有焰光,能发火力;山阴之木无焰光,然烹之际,不若山阳者佳。吾避地鄞之上水,乃始验之。又腊月采薪,虽生湿之木亦可然。

宣城木瓜

宣城产木瓜最佳,其父老相传:唐末不生实,至宋初生;靖康中忽不生,至绍兴后又生;宋末咸淳末不生,国初始生。今自甲午年又不生,至今无木瓜,合药甚难得。何其一木擅天地之正气,犹若是之灵耶?

芦把劚石

芦把束劚石则石裂,茶汁浇石器久则石如蛀烂。物性所畏,有不可晓者。

玛瑙缠丝

玛瑙惟缠丝者为贵,又求其红丝间五色者为高品。谚云:「玛瑙无红一世穷。」言其不直钱也。又言:「玛瑙红多不直钱。」言全红者反贱,惟取红丝与黄白青丝纹相间,直透过底面一色者佳。浙西好事者往往竞置,以为美玩。或酒杯,或系腰,或刀靶,不下数十定,价过于玉。盖以玉为禁器不敢置,所以玛瑙之作也。金陵吕子厚知州,有祖父所遗玛瑙椀一枚,可容一升,其色淡如浆水,惟三点红如蒲桃状极红,又一二点黄色如蜡,可谓佳品也。予因与好事者辨之曰:「五金之器莫贵如金,珠之为物固小足贵也。金愈远愈坚,珠则有晦坏之时也。诸石之器莫贵于玉,玉与金并称。取其温润质色,玉为上;坚而不坏,金为上。若水晶之浮薄,玛瑙之杂绞,皆不足贵。」此固世俗所尚,一时之竞,非古今之公论也。今燕京士夫往往不尚玛瑙,惟倡优之徒所饰佩,又以为贱品,与江南不同也。谚云:「良金美玉,自有定价。」其亦信然矣。其次则有古犀,斑文可爱,诚是士夫美玩,固无议者矣。

经史承袭

经史中往往承袭,故宋俗忌避讳者,字画皆减省不成字:如匡字、贞字、敬字、恒字、勖字、黄字、殷字、构字、朗字,皆不成文。以让为逊、玄为元、慎为顺、桓为威、匡为康、宏为洪、贞为正、敬为恭。又追改前代人名,甚是纰缪。胡公作《春秋传》,辨论详明,岂有古今经典以私讳改其字哉!是无识之人取媚一时,以为万世诮。国朝翰林院及诸处提举司儒学教授官,尝建言前代之失,合行下书坊订正所刻本,重新校勘,毋致循习旧弊可也。至如《诗》、《书》、《易》正文,亦当行下书坊,删去小序及王弼序卦之类,毋得仍旧讹误后人。

美玉金同

美玉与金同,亦有成色可比对。其十成者极品,白润无纤毫瑕玷也。九成难辨,非高眼不能别。八成则次之。以至七成、六成又次之。古玉惟取古意,或水银渍血渍之类,不必问成色也,绝难得佳品。

灵璧石

灵璧石最为美玩,或小而奇峯列壑,可置几玩者尤好。其大则盈数尺,置之花园庭几之前,又是一段清致。谚云:「看灵璧石之法有三:曰瘦、曰绉、曰透。」瘦者峯之锐且透也,绉者体有纹也,透者窍达内外也。凡取其色之黑而声清者,灵璧也。惟取其声之清远者,太湖石也。亦有卧纱纹弹丸两点红,独无峯耳。英石之质赤黑,亚于灵璧,特声韵不及太湖而质过耳。卢疎斋翰林有《太湖石记》。

曼硕题雁

豫章揭翰林曼硕《题雁图》云:「寒向江南暖,饥向江南饱。物物是江南,不道江南好。」盖讥色目北人来江南者,贫可富,无可有,而犹毁辱骂南方不绝,自以为右族身贵,视南方如奴隶。然南人亦视北人加轻一等,所以往往有此诮。

古钱

古钱置之图书印傍,久而色赤,亦古气类使然也。

沙鱼胎生

沙鱼胎生。予至鄞食沙鱼,腹中有小鱼四尾或五六尾者,初意其所食,但见形状与大者相肖,且有包裹,乃知其为胎生也。此软皮沙也。

鄣南山石

湖州安古鄣南山中出一石,色白,巉山石状类将乐石,可设置几筵为玩器,不可浸水种菖蒲。惟昆山石宜水浸润,今亦罕得旧者。

铜棺山草

义兴铜棺山顶有一种似草非草,又类木本,叶似侧柏而卷,凌冬不凋,可移菖蒲石上,枯而复青,岁久亦茂可观。

半两钱

半两钱,古者煅而酒服,可续折骨,五铢次之。浙东斗尺皆仍故宋遗制。斗谓之百合足,比之今官数八升也。(谓官数有二十合。)尺谓之百分,比今之官数八寸。吾乡绝无此样,皆用官样。至宜兴,则间有之。杭城人有七升斗、七寸尺者,谓之小百合、小百分也。考其此制,尚存古法,则是今之制差增大耳。鄞俗则有二样:二斗五升者曰料;五斗曰冓。(料,音劳,去声。)

学士帽

今之学士帽遗制类僧家师德帽,不知唐人之制如此否?愚意自立一样,比今之国帽差增大,顶用稍平,檐用直而渐垂一二分。里用竹丝,外用皂罗或纱,不必如旧制。顶用小方笠样,用紫罗带作项攀,不必用笠珠顶,却须用玉石之类。夏月林下则以染黑草为之,或松江细竹丝亦好。归乡晚年当如此也。更置野服亦称之,(畧见《鹤林玉露》。)便如今日鹤氅样,布为之。

艾蒸饼

试艾以蒸饼,将艾丸炷于饼上然之,若是好艾,则满饼香透底;不好者,止于饼内一半,香不透。(四明王韶卿云。)

先贤之后

先贤之后,理不当绝,然所闻者无几,且真伪莫辨。周濂溪之裔绝无闻者。程子之裔数人者寓居江东,不知为伯为叔也。近长鎗兵中程某者,谢国玺女兄之夫也,咸礼之,以其为程伊川之后也,寓居磁州。朱子之裔,真者三四人而已,近亦无闻者。若金陵之朱仲明,自是冒姓,其养子垕,字伯厚者,是陈姓之子,云心道士之侄,福清人也。仲明家世淫乱,垕后淫其妹,不听适人,人伦已丧。钱唐之朱姓者,自称朱通判之后,亦是冒姓,本朱氏之甥也。张横渠之裔绝无闻者。南轩之裔有二人焉,今亦不知存亡也。至如颜氏之裔,乱亡之后仅存一人,今在四川,颜真卿孙也,幼孤,与祖母孔氏相处。孔氏,潜夫之姊,世居林外。孟子之裔,今皆无闻,或在北兵中,未可知也。

西川道者

西川一道者学长生之法,修炼三十年而内外丹皆成。一日城中兵变,而道者已仙去,遗下黄芽大丹一炉,为兵官所得,后半归之贾平章似道,半流落民间。贾事败,丹大半零落一美妾处,妾后归钱唐朱氏,丹遂为宋所有。今又半归于余,乃一半中之再半也。此丹性和而不烈,人皆可服,服之者可以助元阳,延生命。临服时,默诵咒七遍,面东南,以枣汤或白汤吞下,先以雪餻裹丹,预于前一夕服青丸子。咒曰:「归我常,返我乡,服之千岁朝玉皇。」表姊宋氏常患久痢,元气衰弱,因服此丹三五服,始得复生,每服十粒。

乡中大家

乡中大家皆用刀镊者入内院,虽妇人女子,咸令其梳剃,甚是不雅。惟吾则不然。时外家却不用此,颇合礼法,他事则不及也。凡居家者谨之。

溧阳父老

尝闻溧阳父老云:「国初兵革之后,居民荒业。至元间,有一奸民,曾为北兵掠去。复后归,径来山前丰登庄寄居,每掠买良人子女,投北转卖为奴婢。居三二年,忽遇一虎至村落三日,居民惊惶,幸不为害,惟啖此奸而去。」岂非造物者报焉!

高昌偰哲

高昌偰哲笃世南以儒业起家,在江西时,兄弟五人同登进士第,时人荣之。且教子有法,为色目本族之首。世南以佥广东廉访司事被劾,寓居溧阳,买田宅,延师教子,后居下桥。世南有子九人,皆俊秀明敏。时长子焘,(本名傲伯辽孙[13]。)年将弱冠,次子十五六,余者尚幼。每旦,诸子皆立于寝门之外省谒父母,非通报得命则不敢入,至暮亦如之。一日,予造其书馆,馆宾荆溪储惟贤希圣主之,见其子弟皆济济有序,且姿质洁美,若与他人殊者。盖体既俊秀,又加以学问所习,气化使之然也。予深羡慕之。既而欲遣一生通谒于世南,求跋二小画卷。希圣曰:「姑少待,有宦者出中门可问之,则主者出矣。不则别托门子转相通报亦可。」诸生则不敢妄入也。予初疑之,希圣曰:「世南处家甚有条理,僮仆无故不入中门,子弟亦然。自吾至馆中,因知诸生居宿于外者,昏定晨省,皆候于寝门之外,非奉父母命则不敢入。」盖谓私室中父母处之,或有未谨者,则肢体袒惰,使子弟窥见非所宜,故亦防闲之也。予始服其法有理,深慕之,尝为家人辈言之。因外家处事太无理,虽干仆亦得入于寝室告报家事,予深恶之,每以偰事之法谕之也。予家以先人遗法亦颇若是,惟防闲外居子弟,未尝及于诸子也。偰氏之法忍不可忽,他日归乡,当谨谨效之云。

紫苏薄荷

凡泡紫苏、薄荷之类,先贮滚汤,后投以药而覆之,则香气浓而色浅;先投以药剂,后沃以汤,则色浓而香气浅,其味则皆同也。凡欲升上之药,则泡之如此法,用其气也;降下则熟煮之,用其味也。近日因访同避地一友沈思诚,留坐久,忽云:「我以上焦燥热,喉痛眼赤,乃用黄莲解毒汤四味,药剉碎,先以沸汤,后投以药而覆之,半时许服之,其香烈而味清。盖欲升上也。」质之王韶卿,乃云:「独不知大黄必候他药将熟而旋投之,即倾服,亦取其气能泻也。」吾始得其义如此,因记之。

出纳财货

人家出纳财货者,谓之掌事,盖佣工受雇之役也。古云:「谨出纳,严盖藏。」此掌事者大字铭也。然计算私籍,其式有四:一曰旧管;二曰新收;三曰开除;四曰见在。盖每岁、每月、每日各有具报,事目必依此式然后分晓,然后可校有无多寡之数,凡为子弟亦然。干父之蛊,虽微物钱数,亦必日月具报明白,免致久而迷乱,无可考也。先人尝云:「人家掌事必记帐目,盖惧其有更变,人有死亡,则笔记分明,虽百年犹可考也。」此虽俗事,亦不可不知。此式私记谓之曰黄簿,又曰帐目。

鲜于伯机

予尝见鲜于伯机公亲书一幅云:「登公卿之门不见公卿之面,一辱也;见公卿之面不知公卿之心,二辱也;知公卿之心而公卿不知我之心,三辱也。大丈夫宁当万死,不可一辱。」不知何人所言,而困学喜而书此,凡见数幅。观其言虽不深奥,然亦可为确论。金陵杨大同尝与予言:「士大夫不得已,宁受小人辱,莫受君子辱。」此亦良言。居乡里时,乱后,一酷吏权州事,又一奸民掌案牍佐之,尝会于乡人家,予颇以礼貌待之。其人亦不问何如人,但畧答片言,即自与济其奸酷者笑谈;既而又忌予在座,不乐。予即起而出。越明日,乡人对予言:「昨日所会二人,始不知子为何如人,既而畧闻之,且惧子之直言,恐坏其奸计,是以不乐与语,子出甚好。」大同亦在座,曰:「正所谓宁受小人辱者是也。今之江海中遇寇,穷途中遇恶少年,皆不可与之事者,顺其无礼,何有加于我哉!」子曰:「善。」因记于此云。

卷四

四民世业

黄山谷曰:「四民当世其业,读书种子尤不可断绝,有才气者出,便可名世矣。」此石刻在荆溪岳氏,后为显亲寺僧有大方厓所得,石背刻一诗云:「渔家无乡县,满船载穉乳。鞭捶公私急,醉眠听秋雨。」皆山谷诗也。至正丙申以后,寺毁兵火,此石不知存亡。

江古心

宋末江古心丞相之养子某,至元乙酉岁,为建康路同知总管府事,常时祭祀有阙。一日监修南城,惟其妻在家,忽闻中堂喧閧,出视,但见朱衣吏数辈曰:「丞相在此,当肃拜。」其妻惊仆于地,仰视一紫衣官人中坐曰:「同知何在?」言未及应答,闻厉声曰:「岂有为人后而祭祀有阙者乎?」言讫而出。少顷,同知自外归,呼其妻曰:「忽若背脊间疼,若为人所撃,神思昏愦,故今日早回家。」其妻告其故,同知惊惧,即治具享祭。奈明日疽发,诸医不能疗,半月而卒。其子某与先叔生同庚,乙亥又同学。建康邵斋备言其事。夫人之贵有子者,欲为祭祀之主也,不幸无嗣而养子如子,恶可不事其父?为父养子既如是,况亲子乎?不孝者以是为儆。(按《宋史》:古心讳万里,字子远,都昌人,以蜀人王橚子镐为后,父子相继投沼中。据先叔所言甚详,意镐投沼后或不死,亦未可知。或抚养别子,亦未可知也。姑记此以俟知者。)

山中茅叶

山中茅叶可盖园亭,既坚且雅,晴则卷,雨则舒,不漏水也,胜如稻草,即开花可止血者。

箬叶铺衬

箬叶铺衬土桥,能隔湿气,百年亦不朽坏,即箭叶也。稻草俗呼砻糠,可筑塞沟渠,继之以土,虽百年再翻起,黄色如新,如箬叶着土护板久不坏。二物非坚,其性然也。

兔无雄

世传兔无雄者,每岁翫中秋月,即夜成胎,其夜晴明则育。尝记二十年前,偶剥一兔,有二外肾,殊不晓其所以然,独未遍考其众,果复有肾否也?

翰林谶语

虞伯生翰林云:「方言谶语皆有应时,固无此理,然有此事。如『天翻地转』,『人化兽,兽为人』。戏言之事,容或有之。凡人世之有是言,必有是事。又如劫灰冥数之类者,未可一一论也。」(便如今日世传《五公经》、《推背图》书亦然。)

董栖碧云

董栖碧云:释氏有言三世佛:「过去佛、见在佛、未来佛。」其说甚好,但以佛名称之,语涉异端,儒者所不道,吾今以三世界言之可也。

黟县老民

潘多吉尝为黟县教谕,云县有深山,可入数百里,中有老民,或过百二三十岁者,或自言前宋年号者,皆未尝知有本朝也。其山忽崩陷发洪,流出大木片,长数丈,广二三丈,状类海舟,底宛如木钉相连不用铁者。多吉不晓其意,一老民云:「此恐是前世物,遇天翻地覆遗下耳。」山民多不食盐酱,亦未尝诫,故能栖碧,谓此过去世界也。混沌之物,岂起自盘古,岂世人止如是耶?独不知盘古以先又几千万万年也。今之世乃见在世界,久而混沌如上世了,又复开辟如盘古时,此乃未来世界也。吾又尝闻金陵城中人,有于延佑间掘井,深及数丈,遇巨木阻泉,复广掘木之两头处,不得见,遂凿断出之,长二三丈,高广数尺,磨洗认之,乃香楠也。此地岂非万余载耶?乃有是木,意当时必江水也。俗所谓海变桑田,容有是乎?世传此等事亦多矣,未暇记耳。

董生遇阕

董生名毅,字仲诚,一名纯伯,父天台人,寓湖州。潘公名嚞,诸暨人,游于杭,博学能诗文。先曾除黟县教谕,丁内艰,服阕再往,又得是县。盖浙江省注选,恐吏作弊,例以兵卒用竹箸拈瓶中纸球,纸球中书合注人名姓,谓之拈阄。一吏检文卷对阕读之,惟空人名,读至是阕,云某处某阕,兵卒探取人名对此阕,吏然后书之也。嚞两遇是阕,岂非分已定乎?(嚞,音哲。)

莫置玩器

先人尝劝人莫置玩好之物,莫造华丽之居,每以训戒子弟。予闻之耳熟,犹未能深省也。义兴王仲德老先生,平日诚实喜静,惟好蓄古定官窑剔红旧青古铜之器,皆不下数千缗,及唐、宋名画亦如之,独无书册法帖耳。至正壬辰,红巾陷城,定窑青器皆为寇击毁。寇亦不识,无取者也。此一失也。后乙未复陷,所存者又无几,惟附箧随身之物乃画之高品,铜之古器,剔红之旧制,寄藏友人。渡江浙时,苗僚据杭州,因寄托之。主丧,乃取归西山,不一宿,尽为苗僚所掠。画卷转卖于市,凡剔红小柈,咸以刀砍毁,无完器也。此再失也。时仲德翁已死一载,明年又不能保其余矣。所见多蓄者皆不能保,非独乱世,寻常传子孙者诚空耳。居室亦然,乱离之后,浪荡无遗。使人人知有此患,惟检身之不及,何暇玩于物哉!李易安居士序其人之好蓄书卷,戒之甚详。先人之训,盖目见耳闻者多矣。尝云谚曰:「与人不足,撺掇人起屋。与人无义,撺掇人置玩器。」撺掇者,方言犹从臾也。盖华屋、玩器皆能致祸。向有一人为玩器,因得罪于时官,遂破家丧身。又有一人因华屋招讼不已,直至荡产。此皆予所目见者耳,闻者又不知其几矣,可为明戒。

月中影

月中影,世传玉兔与桂树。先师徐实庵云:「释氏说是山河影。」未详。今年中秋月倍明,因细观之,果若山影,空缺处乃水也。释氏不为无所见。

阳起石

世传阳起石无真者,欲辨之,观其纹,有若云头、雨脚、鹭鹚毫者是也。

村馆先生

村馆先生,惟乡中有德行者为上,文章次之,不得已则容子弟游学从师,求真实才学者,亦在德行为先也。浙西富豪之家延馆宾,皆不以德行,馆宾亦不以儒者自任,所以往往刁讦,有玷儒风,至于破馆主之家者有之。今日乱世,犹有甚者。往年无锡华氏曾有此患。今年太仓徐氏寓庆元,为方氏职役,家豪于赀,忽馆宾讦其通好张兵,因此受害,家资一空。盖当时为主宾者皆不以礼,主者特欲改换士风,宾者乃是图口腹货利耳。初非若古之主待宾以诚敬,宾报主以学业者比也,恶可谓之宾主哉!然此可为后来之戒。

元章画梅

会稽王元章尝谓:「暑月着衣畏汗湿,则用细生苎布,以薄金漆水刷过,干而后着,则便且凉也。」元章名冕,善画梅。

古今无匹

古今无匹者,美玉也。盖天地秀气所结,质色、大小各不同,是以无匹,真可贵惜也。古犀次之。画卷则今之精者或能近古,亦古之善画者多,非止一笔也,是以多得而有匹也。至于定器官窑又其多矣,皆未足珍贵也。前辈论者或有及于此,因记之。

无锡谶石

相传无锡有石刻,谶云:「无锡平,天下宁。」在惠山寺泉之傍。或云:天下井,旧咸置锡以滋泉味,盖茗与锡相便,惟是邑无之。或有云:有锡则民争兵,故名无锡。皆未详孰是。

鸡卵熟栗

鸡卵与熟栗在午前食则佳,过午后则能闭气。

江西罗生

江西罗生卖碑刻者言:「天地初如卵形者,指鸡卵也,鹅鸭则不可拟矣。」此说近是。

义兴邵亿

义兴邵亿永年,一字惟贤,暑月冠墨漆巾,盖取离汗也。以葛为之,用淡金漆水和以墨水,置葛其中染之,干而后制甚好。

兰艾不同根

古云兰艾不同根,盖比故家嶥起也。艾叶茂而根浅,兰叶少而根多耳。

江湖术者

江湖术者、说客,不可延至家庭,盖起词讼之端,诱破家之事,容或有之。先人每言之,尝亲见此曹患也。

戴率初破题

先人尝言:幼在金陵郡庠,从戴率初先生游,先生每因暇即以方言俗谚作题,令诸生破如经义法。一日命破「楼」字,先君曰:「盖尝因其地之不足,而取其天之有余。」先生大喜,又命以谚云:「宁可死,莫与秀才担担子。肚里饥,打火又无米。」破曰:「小人无知,不肯竭力以事君子。君子有义,不能求食以养小人。」

宋镀金器

故宋镀金器皿,用金熔化,以银器溃之,凡数十次,犹如今之摆锡铁器相类。

宋迎酒杯

故宋过府官及朝贵,例蒙赐酒,却于官库支给,以鼓吹迎归,谓之迎酒杯。杯是夹盏,盖内金外银,或内银外金者。予在四明问史善可,说乃母项氏闻诸其长上先辈言。因袁伯长学士与乃子敬存,家书中有谓迎酒杯者,故及此。

故宋剔红

故宋坚好剔红堆红等小柈香金箸瓶,或有以金柈底而后加漆者,今世尚存,重者是也。(或银、或铜、或锡。)

馩香吸髓

谚云:「馩(俗音闻,齅也。)香、吸髓、倚阑干。」言三险也。花心有小虫,齅之或作鼻痔,惟腊梅最不可馩。诸兽骨髓中击破有碎屑,吸之恐伤肺。阑干临水,恐有坠折之患。犹三件险处也。此言虽近,亦可为戒。

巴豆黄连

谚云:「巴豆未开花,黄连先结子。」盖黄连能制伏巴豆毒也。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意。尝观《宋史》,宣、政之间,女直叛契丹而谋宋,南侵之日,鞑靼亦叛女真而举兵矣,正此谓也。

山中私议

山中私议,人才列为九品,以比世爵,盖贱虚而贵实也。一曰孝,事亲竭力,移忠于君;二曰义,尽忠效节,轻财赴难;三曰廉,不苟取受,知耻尚俭;四曰直,真实不欺,内外如一;五曰谨,持守礼法,行之有常;六曰才,谋辨雄畧,济时于时;七曰教,博学于己,推以及人;八曰隐,不事王侯,高尚其志;九曰艺,文词书画,以材成材。

种竹之法

种竹之法,古语云:「深种、浅种、多种、少种,最是良法。」予治西园,尝一日成林,彼时人事从容,工力毕具,甚易为也。且取竹于邻里佃客之家,皆吾田土上所出者,故不劳而办也。深种者,深壅客土也。浅种者,浅开畦穴也。多种者,连鞭三五竿或二三竿,宁少种几垛也。若独竿则根少,根少则难活,纵活亦不能茂耳。(江西小竹及公孙竹、云头顶竹,凡置盆栽者亦用此法。)

制药当谨

制药不可不谨。四明韶卿言,其乡今岁有合疟丹者,用砒霜为末,搜和蒸饼,盘晒于日,而二小儿不知食之,一死一生,生者食少,急服解剂也。死者明日焚化,肠已腐矣。又往年镇明岭一医士,尝合墨锡丹,母及妻皆惯服之,一日以他药丸归,未曾题名,色类墨锡丹,母及妻亦取服之,一夕而毙。可不谨乎?书此为制药之戒。

草药疗病

村民多采草药疗病,或致殒命者多矣。盖草药多有相似者,似是而非,性味不同,愚民不能别,一概与人服之,不至于误者寡矣。尝观《本草》云:「山阳有草,其名曰黄精,饵之可长生。山北有草,其名钩吻,入口即死[14]。」盖此草绝相类,而性善恶不同如此。又安吉朱氏亲友有为子腹疼,人教以取栋树东南根煎汤者。子初不肯服,其父挞之。既入口,少顷而绝。盖出土之根能杀人,朱氏不考古之过也。此表兄沈子成在安吉目击其事,尝以戒人。医家用桑白皮,《本草》云,出土者,亦能杀人,可不戒哉!

季弟患疾

己亥秋,季弟在上虞患痢疾,亦服村民草药,后为所误,虽更医已无及矣。盖此弟不肯读书,不交好人,不习好行,惟市井辈是狎,所以致此者,亦禀气受胎之贱,且有不忍言者故耳。

堕胎当谨

堕胎不可不谨。妻母潘,尝在三月之期服堕胎之剂,至四阅月而旋旋下血块或腐肉块,盖受毒烂胎之故也。或惧孕育之繁者,夫妇之道亦自有术,盖以日计之也。不然,则在三月之间、前两月之间服为犹可,若过此则成形难动,动必有伤母之患。今人或以村妇法,用牛膝等草带于产户者,深非细事,不致于殒绝者鲜矣。尝见溧上亲友李汉杰,其妻黄氏冒姓孔女者,凡数十孕多男子,惮夫产育之劳苦,服桂姜行血之剂,过于三月后,胎虽不堕,漏血不止,医者所亲殷国材忧之,但饮以补血之剂,因惧不能止,所以生之也,此亦是一法。及十月而产,乃无胞之儿。盖因形成而被毒药所腐胞衣,以致常时漏血也。可不戒哉!吾近以家人多产,又在客中不便,常服堕胎之药,既过三月不动,则易以安胎顺气之剂,以防护之耳。

服药关防

人家服药须是关防,或被媪妮所倾,别添水煮,则味不能功矣。或误堕地,及与药相反,则伤人命。或杂乱误投于人,物之冷热不同,误增病症,若是多矣,不可不戒。尝见赵希贤云:「赵冀国公府,凡治家事各有局次,如煮药必在外院,干者轮日掌之,名籍日计簿,以凭稽考。遇某夫人、某官人、某直阁、某乳媪及贱妾辈有疾,外院书名悬牌于盏托之上,覆定然后送入内院饮,别间药次第尝之。」人家虽不能如此,或仿此防闲亦好。

五苓散

五苓散来年者,泽泻必变油,服之者杀人。惟见一方云:治项骨倒用来年者,余皆不可不谨也。

滚痰丸

吾乡王中锡制滚痰丸,疗疾甚妙,然亦有害人者。徙常熟,常闻一官甚壮实,每患痰热即服之,后因患脾泻脉绝,以致不救,盖过于此剂也。然此剂正可推利痰热,疾平则已,不已则伤元气,岂可以素壮实而自欺邪!人非纯阳真人,焉能保其无七情之害,害则有损,非损纯阳矣。

平阳王叔瑽

平阳王叔瑽为嘉兴郡照磨,丙申年避地,与予同寓上虞。时乃嗣本元纔三十五岁,未娶,因纳妾于外,未免过度于酒色,自南台宣使,间亦来上虞。忽患疟疾半载,且脓疥遍身,因久病脾虚,腹胀足肿,问药于予。予曰:「当实脾元、补肾、去湿则可矣,宜用厚朴干山药、白朮、木香之剂。」未过五日已不喜服,遂信房主者徐生,引至柑酱使与其针腿膝间放水,少顷即死,悔无及矣。庚子月甲申日也。又吾亲友杨文举,乃嗣元硕于乙未年夏秋之间亦患疟,生疥如王本元,但无虚损下元之证,因服葶苈而愈,盖利水道也。尝书此以记之。

上虞陈仁寿

上虞陈仁寿,字景礼,尝应写金字经生员,为人有交情。尝言一日过江西,舟中遇漏雨,醉卧湿蒸之所,遂患骨节疼软,逾年尤甚。因往杭求医,医用针法治之,一针竟不能步,疾倍于前时,怒而舁归,自此不得痊矣。其疾甚怪异,手足指缝间始患肿毒,久而溃脓,脓尽微露白块如骨,以手捻之即出,稍软,见风坚,白如粉色,若此者不知其几也。凡肘膝有骨节处皆患遍,筋骨拘挛不能举动,终身废疾。每恨无名医,不治犹可,因治而成废人。盖其幼时曾酒色过度,风湿侵之久矣,亦是寃业所致如此。至正戊戌秋,会于会稽后山月余,因谈及之。

先君教论

先君初欲仕时,颇厌冷官,既授上元县学教谕,不就。江淮行省尚书有又授常州路学正,亦不就。豪气英迈,必欲即能济时行道者,遂荐为岁首儒人书吏往宣城。时安吉凌时中石岩为宪幕宾,一见甚喜。乃嗣懋翁师德正读书侍师作《兰花》诗,石岩暮归,即命同赋,有「风流得似谢家郎」之句,石岩称赏已,怀建康□牒而去。越三日,忽告先君曰:「公又且拨置在此未迟也,子宜归,岂有谒人求仕者乎?」先君闻之不乐,遂飘然以不就此职而去。且对其馆宾曰:「吾以凌公长者,故相投耳,非千里谋谒也。公既不我识,我亦不就此谋矣。人生岂止于是耶?」馆宾即白于主者,遣仆追之,先君怒而登舟矣。石岩更大喜曰:「吾所以试之,乃灼见其英气如此,公文已就,特未与之言,待其未至溧上,随令隶卒发牒取补书吏也。」及先君未到家,而江东廉访已至建康,转下溧阳敦请矣。先辈作成人如此,未尝轻许,既就亦未尝有矜色。先君极感之,时至元甲午春也。是年,以入仕获免沈家杂泛差役,铺夫贱隶,本州岛悉除放之,因先君之功也。时与贡仲章交,乃翁南漪一见,深喜之至,欲纳为壻,每折行辈,分宾主。如是交游寓秀野堂者二年,后数相见,敬爱如初,先君每叹先辈仕人之不可及也。又宪使卢公疎斋雅相推重,一游一燕,未尝不与先君同处。或赋诗词,必先书以见示,其前辈气象如此。一日,廉使容斋徐公云:「书中有女颜如玉。」戏谓先君曰:「试为我属一对,以俗语尤好。」先君即应之曰:「路上行人口似碑。」容斋大喜。又一日,有歌妓千金奴者请赠乐府,容斋属之先君,即席赋《折桂令》一阕。容斋大喜,举杯度曲,尽兴而醉,由是得名,亦由是几至被劾。而以容斋人品高,且尚文物之时,独免此患。若是今日,亦无此等人物,亦不敢如此倡和风流也。其曲今书坊中已刊行,见于《阳春白雪》,内题但作徐容斋赠云。又尝以律诗呈容斋公,公喜而书于后曰:「吾退之天资颖异,笔力过人,擅江淮之英,本邹鲁之气,观此佳作,未能走和,甚觉吾老迈矣。吾退之当勉力为政,以继前修,则吾深有望也。汶叟徐炎题。」

先师德辉

先师赵德辉先生尝言:溧阳儒学祭□□□,诸儒执事者皆来,忽一儒惊见黑旗白字大书云「本州岛城隍监祭」,须臾被击而死。盖此儒患痢疾,未涤衣服,媟秽庙殿,故遭谴也。常人欺心,举事不思报本,且坏乱学官者,其可免耶?

建康儒学

建康路儒学,至元以后,有以儒人窃学粮,且坏教范,日横于学宫。一夕得病,且狂呼其妻曰:「吾被子路所击,痛不堪忍也。」言讫而死。先君目睹其事。

衢州学霸

衢州学霸王杞者,久占出纳之计,半为己资,横行积久。会先叔祖平斋府君来教授时,稍防闲之,杞积忿,遂欲诬于宪司。是夜,忽见子路叱之曰:「孔君圣人子孙,仁人也。汝敢加害耶?」鞭击其背,即患疽发,七月而死。金陵李懋子才尝作传记其事。

太平路学

太平路学一儒人甚贫,或告之曰:「可拜先圣七七四十九夜即得金。」儒甚痴愚,果如其言往拜之。或者又伪造锡锭,潜置殿侧,儒见甚喜。或者窥伺其所得,即求分惠,儒者辞以同货。或者竟强持去,乃笑曰:「我特戏尔耳。」儒诉于学官云:「或者夺我白金。」且告所得本末如此。官诘之曰:「或者不可以假金诳儒,欲免罪,当偿真金。」儒者得金,遂奉父母、育妻子。人咸谓儒者贫而诚,所以得金。圣人不能以金与人,故假手于或者,是亦可异可笑之事也。从父诸暨君尝言及此,盖目击其事云。

克诚窃食

义兴蹇克诚久窃食于学宫,未免点党行蠹。一日,因事逮及,拘于常州,久不能脱,忿而自刳穵出外肾,血流满床席,自是召保放归。此亦作恶之报,或有作恶未之闻者也。蹇之祖,宋末蜀人。溧阳杨浚久占学官出纳之计,凡饮食居止皆是学中资也。子能聪明读书,一夕而死。余子虽在,作恶无行,可见报应也如此。深甫晚年贫困,郁郁而卒。尝闻前辈言,学粮不可妄食,必有报应。若果贤而贫无所依,则食于学,此分内事耳。苟无行,强受学粮,必贻神人之怒。且无故而食农夫汗血之劳,岂无报应!吾见如此者亦多矣。至如无功而食官之禄亦然,不及其身,则在子孙,事之必然也。

种兰之法

种兰之法,古语云:「喜晴而恶日,喜幽而恶僻,喜丛而恶密,喜明而恶湿。」盖欲干不欲晒烈日,欲隐不欲处秽处,欲长苗至繁则败,欲润不欲多灌水。当以碎瓦屑火煅过伏湿处,出气后却细和土置于兰之着根,可离水而常暖也。又以燖煮鸡鹅毛汤积芽而灌之,灌必徐徐使润,不宜太湿,太湿则根腐矣。抽芽谓之发箭,至发箭时,当以隔宿冷茶水灌之,能发其芳也。惧其瘠,则稍加以粪土。粪土之法,用山中黄土槌细粪沃之,晒干待其无秽气后,渐加于盆面,遇灌水则肥自上而入,不至伤也。又云:「有竹方培兰。」即喜晴恶日、喜幽恶僻之意。常置疎竹林中,纵遇晴亦无烈日,遇雨不致太浸,盖以此也。兰本出广地者为上,叶短而柔,广而泽,根如大香附状最香,闽次之。庆元之昌国州,近见一种亦好,土人名曰铁干荪,出小沙寺山上,可与闽本伯仲者也。春开曰蕙,夏开曰芷,秋兰冬开曰荪,皆一干而数花。凡今之诸山所产,叶狭而劲,一花或众花者,幽草也,非真兰也。广、闽、昌国者,或有一干一花,多在春开亦好,但香浅耳。象山县山中及鄞县育王山中亦出一种。象山与昌国同。

邵永年

义兴县邵亿永年,一字惟贤,宋熙宁三魁之后也,世称红楼邵家。乃祖于嘉定间抄写《杂记》一帙,中载一诗如谶语,云:「壬辰癸巳这一番,人人灾死尽无棺。狗拖尸者心犹颤,鸦啄乌睛血未干。半亩田埋千百冢,一家人哭两三般。说与江南卿与相,任他石佛也心酸。」当时见此皆不为意,及至正壬辰、癸巳之间,兵事大乱,绝与此诗相验,犹触景而作者。溧阳潘毅士宏,幼年在广德山中亦见此诗,正不知何人所作,是宋之何年时也,却与今日壬辰、癸巳符合,岂偶然哉!

平江筑城

平江始筑城时,某处城数丈,筑而陷者三。于是深掘其地,偶得一石,方广三尺,刻云「三十六,十八子,寅卯年,至辰巳,合修张掖同音例。国不祥,不在常,不在洋,必须欵欵细思量。耳卜水,莫愁米,浮屠倒地莫扶起。修古岸,重开河,军民拍手笑呵阿。日出屋东头,鲤鱼山上游。星从月里过,会在午年头。」末行云「唐癸丑三月三日立」。时至正辛卯秋冬之间,民相传诵,竟不晓其谶。至丙申春城陷,张九四据之,明年秋纳欵,始有人云:「张起谋时止十八人,若火、周、李、严等也。」又测「鲤鱼山上游」者,高邮也。「星从月里过」者,横舟也。「三十六」者,四九三十六也。皆未尽详明其意,亦未知应在何事也。「开河」之说,却是贾鲁平章为之,天下遂乱。「浮屠倒地」者,自乱后寺观皆废,僧徒遁去,以置军寨。此二事颇相应。常记杜清碧先生在杭城,时至正癸未岁,忽言天下不久当筑城,筑城后自此多事,南人多得大官,但恐得官时五更鸡叫天将明,无多时光也,自后皆验。杜公,临江人,寓武夷,善阴阳术数之学,长于天文地理,但心术未正,弄黄白左道,识者鄙之;尤好博古,能篆隶,予尝从其问地理法。又杭城国初尝有术者言:「此地当变荆棘,在八十年后。」今果如其术者云。

大兴士木

大兴土木之工,必主不祥。盖土神好静,或动作则必不安,轻则工者仆役见咎,重则祸灾及主人。吾尝见长官好兴土木修庙宇者,皆不得美任,虽未究其事理,亦劳民动众,俾土神不安之所致也。人家承祖父旧居最好,不得已则修营无妨,然亦看《授时历》,前所定诸神煞方外处,合宜避之,此不可不信也。虽云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然亦不可执而忽之,当详审耳。

钱唐张炎

钱唐张炎,字叔夏,自号玉田,长于词曲,尝赋《孤鴈》词,有云:「写不成行,书难成字,只寄得相思一点[15]。」人皆称之曰张孤鴈。有《山中白云集》,首论作词之法,备述其要旨。

茅山水涧

茅山冷水涧,雨过,泉流大急,则流出一等白石,土人收而斲成器用,或杯、或带、或笠珠、或刀靶,莹然如玉,惟欠温润耳。间亦有润而如玉者,必碔砆之异种也,颇难得。盖坚而难琢,不多出故也。

苍蝇变黑

谚云:「苍蝇变黑白。」盖蝇粪污物,遇白则黑,遇黑则白。世以喻夫君子小人相反也。

海滨蚶田

海滨有蚶田,乃人为之。以海底取蚶种置于田,候潮长。育蚶之患,有班螺,能以尾磨蚶成窍而食其肉。潮退,种蚶者往视,择而剔之。

浙西水旱

四月十六日,浙西卜水旱,云:「月出早则旱,迟则潦。」尝记父老云:「己巳年,日方没未久,而月已高,其年大旱。」又卜,是日宜阴,不宜大晴,亦不宜大雨。浙东占四月八日晴及众风,或南与北风亦好,宜二麦;若雨及西风,则损二麦。每岁六月一日、三日、六日,晴则旱,若雨则潦,阴则平。每岁朔,喜东风,惟十月朔,宜西风,则夏米平。

磨镜透闺

磨镜者以铁片六七叶,参差衔撃之,行市则摇动,使其声闻于内院,如云响板之音,谓之透闺。

自称和靖后

国初有人自称林和靖七世孙,杭人戏赠诗曰:「和靖从来不娶妻,如何七代有孙儿?若非童种与鹤种,定是瓜皮搭李皮。」至今传诵,以为笑具。盖讥人妄托遥遥华胄也。

诗联对句

又一生作诗喜联对句,有云:「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询其所以,惟一身,实未尝有兄弟也。时人续之曰:「只求诗对好,不怕两重丧。」至今以为妄作诗求切对者之诮。

园丁棕丝

园丁以棕丝攀结花枝最为损物。往年尝往杭城买蟠桃千叶红白者数盆,花谢移植于地,枝干长茂,高即五尺。忽大风,枝皆折。视之,有棕在骨,被拘束不能长,但长皮耳。遍观拘缚处,莫不皆然。予即以小刀直割断其棕丝,庶几可以长大骨肉矣。至次年,则无吹折之病。此花木之受害,岂浅浅哉!盖棕不腐断,且桃枝胶多易长故也,他木亦然。于是初买即断其棕,任其直干横斜,栽移于后,皆成大树。予性不喜矫揉者,忽见园丁如此,即以理论之。

鄞人虚诈

鄞人多虚诈不实,皆江水长落不常,俗性亦由是习成。予自至鄞凡四载,若亲戚邻识,未尝见一言之可信,一人之可托者,最是无耻无义,得利于己则与人往还,不得则遽变绝交。明日得之又复往还,或假借不合意,又有绝交之情。此只是土人待他处客也,使客乞假于土人,终岁未之闻也。吾侄壻袁氏子,无情尤甚,若非世人类者,其妄诞谲诈,浙西未尝见之,亦未尝遇此等亲戚也。细民多不务实,好饮啖酒肉,无一日不买鱼腥酒食。吾乡则不然,小民终岁或未尝知鱼肉味者,简俭勤苦,又非鄞人所闻见也。鄞人宁饮啖而至于贫无衣食者有之,其不务实非类人俗则可知矣。所以汤伯温薄其风俗,尝云:「有男未娶宁近于半百,有女未嫁宁可为尼姑,必待承平归浙西、江东然后为之,未为晚也。」伯温平日多妄诞,此言最有所见,吾颇然之。

敬仁祭酒

许敬仁祭酒,鲁斋子也,学行皆不逮于父,以门第自高。尝忽傲人,每说及乃父奉旨之荣,口称先人者不一。四明袁伯长亦以讥谑为习,常嘲敬仁,敬仁大薄之。伯长嘲之曰:「祭酒许敬仁,入门鞑靼唤,出门传圣旨,口口称先人。」盖敬仁颇尚朔气,习国语,乘怒必先以阿刺、花刺等句叱人,人咸以为诮也。邓文肃亦薄伯长,以谓有海滨滑稽之风耳。

乙酉取士

乙酉科取士不公,士人揭文以谤之云:「设科取士,深感圣朝之恩。倚公行私,无奈吏胥之弊。岂期江浙之大省,尀耐禹畴之小刘」云云。其间亦言开元王弥叟嘱托之过者不一,虽是不得第者之言,亦因取士不公之诮也。后云一样五千本印行。

四明厚斋

四明王厚斋尚书好博学,每以小册纳袖中入秘府,凡见书籍异闻则笔录之,复藏袖中而出。晚年成《困学纪闻》,可谓遗训后学者矣。国初袁伯长、孔明远、史果斋,尝登门请教者惟三人焉。明远讳昭孙,时为庆元儒学教授;时伯长方十二年,不过随众习句读已耳。

伯长九字

袁伯长家字号以九字为则,取相生之义:「水木土日人心示言金石丝竹。」盖以「日」字至「竹」字也。

石莲

石莲数百年不腐,尝见筑黄花小庄基时,掘地数尺,得石莲数枚,其坚如铁,置浅水中则复生。考其地乃宋嘉泰辛酉所筑,其初是莲花水荡也。所以道家服莲肉,亦有所因者云。

金陵李恒

金陵李恒,字晋重,杨通微女兄之子、文举之表弟也。进士出身,颇称廉简。然以家贫,常以五分取逋息,作文鬻钱,是以贱隶、庸人、富室等皆得易而求之。尝为小吏凌立义之父作墓志,时人亦以是薄之。尤善小篆,性执僻而强,邻里鲜与交者。祖居溧阳,所以自称中山李某也。

推人五行

前辈多言推人五行定休咎,今以受胎日时为准,但以所生时甲子合,得十月数某甲子是也。如甲子则推己丑,(甲与己合,子与丑合。)乙丑则庚子之类(乙与庚合,子与丑合。)也。又云唐宫中如此。未详。

无土不成人

谚云:「无土不成人。」盖谓有田可耕,诚务本也。所以术者推人五行,亦以无土为忌。先人尝戏言「田」字云:「昔为富字尾,今为累字头。」此确论也。人生居乡里,处田园之乐,可谓足矣。既欲多买田,买田多赋役,由是而日繁挂籍于户役,则小人皂隶之辈,皆得易而侮之,可谓累矣。有志者但守旧田庐,足供衣食。使富于田,亦必择其中下等者鬻于他姓,尝食勤力取俭,可谓福矣。

字谶

字谶容或可验,虽曰偶然,亦自可笑。先人尝言:「桑哥拜相,术者测其止有四十八月之位。更作相哥,术者又曰,也只是四十八月。」既而果然。又溧阳南门开解库,始议名「胤定」二字[16],计十七画,疑其验数止十七年。更作「曲阜」,亦是十七画[17]。岂偶然耶?自壬子岁开张,颇觉称意,至戊辰以后,渐渐不资长,虽不亏废,随得随消,终不及前矣。又允定大圩是赵丞相信庵以水泊之所筑堤,遂为良产三十余年。而国朝兵至,赵不能有,转鬻于吕平章。吕至三十余年,子弟不肖,废其业,始为吾家所有,主四十余年,今为盗所陷。一佃干蒋士龙者偶言及此,未必无定数存乎其间。以此推之,何必枉图也哉!吾尝论此家犹国也,周之八百年,仁厚以延之也;秦止于二世,暴虐以促之也。治家者戒之。(相哥事载郭宵凤云翼《江湖记闻》前集第六卷《艺术门》。)

天赐归晹

河南归晹常为翰林学士,性廉介,多有阴德。在乡里,因治圃亭锄地,见白金锭满窖,锭皆铸成字,云「天赐归晹」。晹笑而掩之曰:「焉有是理?吾何德而可受此哉!」竟不复顾,当时厮役咸知之。后遇范并诸叛,举家逃避他所,事定始归,及见圃亭侧若经发掘者,视之惟失十二锭,复笑而掩之。后因宦游过荆阳湖,舟中闻梢人喧哄,晹问故,梢人云:「一竹箱随舟尾而行,欲捞之,重不能起。」晹曰:「不可。湖海中多盗劫人物,以首级填其空箱往往有之,切勿捞也。」梢人因以篙推之使走。越三日,至某处城下,其箱泝流亦至,浮于舟之前,梢人得之,乃白金锭也。与其厮役同见,亦分二锭,上皆有「天赐归晹」四字。梢人或曰:「舟中官人姓归,恐当受此物乎?」厮役遂走报晹曰:「箱中之物皆白金锭也,锭上皆有爷爷名字。某当分得其二,总计十有二锭。」晹闻之,皆叱其还于梢人,勿有其分。晹因感叹久之。为驿吏所知,言于某处官司,遂捕梢人者归之晹,晹力辞不受。后闻于朝,奉旨别以公帑之金随其数而赐之云。(晹字彦温。)

萧□讲学

萧□先生名□,字维斗,讲学一本于朱子。尝闲居,夜梦一大鸟飞集于屋上,晨起戒仆厮:「凡有客至,当报我。」及将暮,无人。先生步出门外,遥望一人颀然而癯,昂藏如瘦鹤,荷一高肩担,至门则弛担,通谒刺姓名曰孛述鲁翀。先生一见即喜,意谓梦中所验也。遂进而语,甚聪敏。问:「尝读小学书不?」曰:「未也。」时已年二十余矣。先生曰:「我以朱子教人之法而授诸生,必先由小学始,子虽读他书多,愿相从者必当如是。」翀曰:「百里相从,惟先生言是听。」自讲学三年,皆经学务本之道。有司闻其学行,又出于萧公之门,遂荐为南阳县儒学教谕,廉介刚毅,为时所称,御史台即就教谕选用,拜监察御史。时与同官劾某官不法,直达于文宗御览,因问:「两御史何一人无散官?」近臣曰:「无前资也。」文宗曰:「既无前资,何为御史?」近臣曰:「有御史之才,刚正不畏强御,选用人才,难拘此也。」帝乃以御笔填写将仕佐郎于其衔上,时人以为荣且称也。既又劾元复初先生,先生文章固为一代之宗,而贪污泛交,为清德之累。翀尝师问之,即劾而又见复初先生。先生曰:「何劾我而又来见我乎?」翀曰:「劾者,御史之职也;见者,师生之礼也。且先生以不美之名非止于此,某恐先生日堕于扫地,故以轻者言之,使先生退而修晚节也。」复初时为参知政事矣。翀后为祭酒,国子监书册无不遍阅。凡某句在某册第几行,无不博记,诸生皆叹服之。官礼部时,却胡僧帝师之礼,时人以为难。一日,侍文宗言事,俄而虞伯生学士至,帝引伯生入便殿,翀不得入,久立阶上,闻伯生称道帝曰:「陛下尧、舜之君,神明之主。」翀在外厉声曰:「这个江西蛮子阿附圣君,未尝闻以二帝三王之道规谏也,论法当以罪之。」文宗笑曰:「子翚醉也,可退,明日来奏事。」帝虽爱其忠直,又恐中伤于伯生也。文宗爱伯生如手足,然是时伯生竦惧,月余不敢见子翚也。其严恪刚正如此。

维扬宪吏

维扬旧宪吏尝言:「淮东宪司官某某,曾作书寄一某官,向使者拜以授书,使者拜而受之。使往彼见某官,亦拜而捧书。盖拜而授之者,如见某人,必面其所居之方以望之也。使拜而奉者,代司官拜也。此必于其稍尊者及平交者也。」尝见北方官长称,朋友亲戚寿日,或远不能亲往,则先寄使者或托亲友转寄,必拜而授手帕一方,或纻丝一端,使及亲友,亦拜而受之。到其所,则代某人拜献寿者,此礼亦好,南方反不及也。本朝凡遇生辰及岁旦冬至朝,咸以手帕奉贺,更相交易云,一丝当一岁。祝其长年也。蒙古之地则以皮条相贺,然大者遇小者则不回易。回易之礼,出于平交也。

江南富户

至正乙酉间,江南富户多纳粟补官,倍于往岁,由是杨希茂父子、周信臣、蒋文秀、吕养诰等,一时炫耀于乡里。未几,信臣以他赃罪黜,文秀以倨傲被讦,希茂父子自劾免罪,养诰以他事见拘。时荆溪士人张载之,作诗嘲之曰:「纳粟求官作贵翁,谁知世事转头空。一朝金濑周巡检,三日维扬蒋相公。希茂知几先首罪,长源陪课不言功。何如林下山间者,红叶黄花酒一钟。」长源者,荆溪王德翁子,富而无才识,本故家子弟,足可求入仕之门而不思,反欲速贵,先于希茂等十年前纳粟为本州岛税使,陪课钱十年,欲退不可,故诗中及之。先是,三宝奴作相日,富户杂流皆可入官,有至贵受宣命秩高品者,时人嘲诗有「茶盐酒醋都提举,僧道医工总相公」之句。至乙未、丙申间,国家无才识之人当朝,而行纳粟之诏,许以二万石者正五品,于附近州县常选内委付,则诗人亦不暇嘲讽,而天下事可知矣。三十年前承平之日,或有富输十万斛,焉得县佐之职哉?纵使有才德之士,乡荐于州县,州县上于郡,郡上于行省,已有疑难吏诘之淹滞,或达于部犹不肯商量。何前日之太艰,今日之太滥也?噫,可痛也哉!直至流于滥授宣勅于工隶倡贱之人,犹不知其所以贵者,是亦深可痛恨也哉!

溧阳富民

溧阳富民罗贵一婢之子罗中者,幼尝从学,颇习儒雅;然妄诞不实,为乡中之诮。先是,馆客庐陵娄奎谓其兄汝楫云:「何苦效欺诳,以累辱前人乎?」遂痛哭流涕于汝楫父子之墓,云邦人痛责罗中有罪。

文益弃母

溧阳王文益,字仲谦,医人子也,习为儒名而无儒行。以妻貌陋,遂弃母女而之他,通奸于提举官王吉父之淫女,飘泊赴都。尝有达官荐文益于江浙行省注兰溪州学正,文益鄙之不受,入国子监九年无成。母思文益而病卒,文益不即奔丧。寓公偰世南在都,责文益曰:「汝母死逾年,吾家人附信已至四阅月矣,何不奔丧,以甘事于不孝乎?」文益不得已乃归。仅一载,凡游戏亵饮,无不从也。其兄适仲南戒之,文益怒不受戒,亦不与故妻及二女相见,赖仲南供养十年。至正甲申八月,文益不终制而去,亦不葬其母。其兄欲助其费,文益曰:「待吾得官归,方可营葬,否则十年亦不可葬也。所助葬资,未若助吾行色。」其兄曰:「助子葬事当以二十锭,今助行色可半之。」文益遂行。又三年无成,仲南遂葬其母,事为继母也。又五年,仲南为嫁其二女,其妻以忧死,亦葬于姑之侧后。甲午年,文益始充淮南宣使升掾史,从总兵官至江西,病死,终身无成,虚名而已。自甲申秋离乡去至死,并不作讯字寄乃兄及亲戚朋友。其不孝不义恶行,不可容于诛,徒以小职明善逢迎卿相耳,何足取哉!可为乡里之戒。继文益之恶者有一人:严瑄。

窑器不足珍

尝议旧定器官窑等物皆不足为珍玩,盖予真有所见也。在家时,表兄沈子成自余干州归,携至旧御土窑器径尺肉碟二个,云是三十年前所造者,其质与色绝类定器之中等者,博古者往往不能辨。乙未冬在杭州时,市哥哥洞窑器者一香鼎,质细虽新,其色莹润如旧造,识者犹疑之。会荆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窑绝类古官窑,不可不细辨也。」今在庆元见一寻常青器菜盆,质虽粗,其色亦如旧窑,不过街市所货下等低物,使其质更加以细腻,兼以岁久,则乱真矣。予然后知定器官窑之不足为珍玩也。所可珍者,真是美玉为然。记此为后人玩物之戒。至正癸卯冬记。

咸物害人

咸物能害人。予避地四明久,知地卑湿,民多食咸,其病患者多疝气肾□,或坠下如斗者,或大如瓜者,盖食盐腥所致。尝会张谦受都事云:「某长于浙西,素无疝疾,自至正戊戌夏来四明,因日食少盐味,竟患疝,遂戒之,今不甚苦。」又会西域马元德云:「近苦外肾□如瓜,服药不效。盖日食咸故也。」又会昆山豪获施五者云:「其家从役者数人,皆长自大都,今至四明五年间咸患肾□,亦日食咸腥故也。」予旧有脉痔疾,无疝气,自至四明,痔血倍于前时,忽患外肾偏坠,盖咸能走血坠肾故也。侄儿辈皆患疝,自至此地,随俗日食鮝,且鮝价廉,可为度岁计,由是而致疾也。苦欲戒之为不能,时助滋味耳。

漳州香花

潭州有香花如烂瓜,腊瓣如兰,其叶如栗,可爱玩,土人名之曰鹰瓜花,取其似也。

溧阳昏鸦

幼时尝见溧阳东门昏鸦累万,夜飞集张巷马店之村,不几年,日渐稀少,而此处人家衰之。后集法华庵,又转集杨巷,未几又去而之他所,则法华消废,而杨亦衰矣。故储德修有言:「寒鸦栖暖地。」向时臧村储月心富时亦然,后去而月废也。予自至元丁丑岁初至芳村,见其宅东西竹木郁然,昏鸦乱集,啼声彻夜。后三二年,鸦去木凋,直至衰落而后已也。谚云:「山朝不如水朝,水朝不如人朝,人朝不如鸟朝。」或亦有可信者哉。

减铁为佩

近世尚减铁为佩带刀靶之饰,而余干及钱唐、松江竞市之,非美玩也。此乃女真遗制,惟刀靶及鞍辔或施之可也;若置之佩带,既重且易生绣衣,非美玩之所刻,书此以为戒。重则劳吾体,绣则损吾服,何饰用之有哉!

静物致寿

世间静物致寿者固多,且以文房四宝论之,砚主静,故能寿;笔主动,故不寿。惟人以是观之,可知宜寿之道。

钟山王气

钟山王气,昔时在二十余里之内,自丁亥以后,气如紫烟,远接淮西,亦异事也。扬州兴废不常,山水之胜又有时而兴也。唐人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洪容斋《笔记》云。女真之寇乱扬州,百里之间,虚无人烟。至隆兴以后复盛,德佑末兵乱又废。父老尝云:自扬州至中原七百余里无人烟,至元贞以后复盛。至正甲午以后,今如荒野,不知何时复兴也?

吴铎中丞

吴元人,名铎,中丞,中山人,寓吴兴,后卒于福建官舍,肯当平章长子也。平昔颇事饮食,云:「凡饮酒食肉遇晚膳,必用白汤泡饮,以荡涤肠胃油腻,不致作疾也。」又云:「丈夫居家,必有妻妾之嗜,晨膳必以羊、猪、鹅、鸡等味,或一或兼可也。凡鱼腥不可食,食恐伤肾气,气非所宜。午后食鱼则无伤矣。」

水向西流

凡城郭水向西流者,主居人多无义寡恩。又水不通江湖者,主不产清奇之物。金陵人多薄情,秦淮河西流也。京口人多不富且浊,水不通流也。湖州多窃盗,水散漫也。盖山深处则民厚而实,水泛处则民薄而顽。风水之说,信不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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