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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家书 辑六 ---- 辑十二

辑六 一九一二年家书

祖国风云,一日千里,世界第一大共和国已呱呱堕地矣!去国游子翘企西望,雀跃鼓舞,何能自己耶!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五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寄第四号书想已收到。兹寄上放大照相一张,以原片甚小,故不能再大,即此张虽甚大,然已不十分清楚矣。如吾母喜欢此片,乞下次来信告知,儿当加印寄上也。儿居此极平安,惟苦甚忙,大有日不暇给之势。此外则事事如意,颇不觉苦。且儿居此已久,对于此间几有游子第二故乡之概,友朋亦日多。此间有上等人家常招儿至其家坐谈,有时即饭于其家,其家人以儿去家日久,故深相体恤,视儿如一家之人。中有一老人名白特生,夫妇二人都五十余岁,相待尤恳挚。前日儿以吾母影片示之,彼等甚喜,并嘱儿写家信时代问吾母安否。儿去家万里,得此亦少可慰吾离愁耳。

家中诸侄辈现作何种事业?儿以为诸侄年幼,其最要之事乃是本国文字,国文乃人生万不可少之物,若吾家子弟并此亦不知之,则真吾家之大耻矣。夜深作此奉禀,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穈儿百拜 四月廿一日( 5 月 19 日)

致母亲书

第三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六月五日发第二号书,想已寄到。儿现大考已毕,已在暑假中矣。

今年暑假拟稍事旅行,以增见闻。本月廿一日拟往游“北田”,约住十日可归。七月中当居此,有撰文之事,当勾当清楚。约八月中当可毕事,八月十几当往游维廉城,赴吾国学生大会,归途须至纽约一游。纽约者,世界第一大城也。儿居此邦已二年,尚未一至其地,可谓憾事。自纽约归时,约在八月之末。九月中当闭户读书,为来年计。

开学之期,约在九月月底矣。此邦年假仅有十日,而暑假乃至百余日之久。盖暑假中,一则天热不能读书;二则自六月至九月(约吾国旧历自四月中旬至八月初旬)为农忙之候,学生多有归助其父兄尽力农事者,故暑假之长十倍于年假焉。若吾国之年假,除拜年酬应之外,一无他事,而学生多因之废学,真无谓也。家中大小现都平安,家用一时尚不能寄,如需钱可暂时挪借,俟儿筹得款时再行寄归。

岳氏赠婢之惠,殊令人感激。儿当作书谢之,何如家中来书总以戒酒为言,儿居此二年,滴酒未尝入口,望大人放心也。

穈儿拜( 6 月)

致母亲书

第四号上

吾母膝下:

作第三号书未发,而有北田之行,昨日抵北田。此地居美国之东北部,山水清秀,林木郁茂,甚可爱玩,可称避暑乐地。拟于此作十日之游,然后归去。

昨日来时,坐火车终日始达,计程三百余英里,约吾国千一百里。

途中山皆秀丽无比,有清溪浅水,似吾国乡间,对之有故乡之思焉。

车中思作一诗,但成二句如下:“出山活水磷磷浅,扑面群峰兀兀青。”

儿前屡次作书,欲令冬秀勉作一短书寄儿,实非出于好奇之思,不过欲藉此销我客怀,又可令冬秀知读书识字之要耳,并无他意。

冬秀能作,则数行亦可,数字亦可,虽不能佳,亦复何妨。以今日新礼俗论之,冬秀作书寄我,亦不为越礼,何必避嫌也。

儿居此甚乐,有暇当寄此间风景图画数张来。匆匆,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拜 六月廿二日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在维廉市时曾作第八号书,想已收到。儿现已归来,开学之期,尚在月之下旬,故日来颇有暇晷,可以读书、写字、下棋、游山。

大忙之后,忽得数日之闲,其乐可知也。因无所事,故将此间风景略记一二如下:

此城名绮色佳,倚山临湖,山下为市镇,有一万五千人,街市亦甚热闹,有电车、报馆之类。山上则为大学校舍,及附近人家。

山下除店肆之外,一无可观。山上则风景幽逸雅秀,树目葱郁,与山下尘嚣之气相去远矣。

山高约四百尺,山腰有石筑牌楼,为校之大门。自此入,则道旁绿阴夹径,有小桥亦石筑,为入学必由之道。桥下水声澎湃者,则飞瀑在焉。飞泉迤逶自山中来,至此,乃冲石壁而下,遂成此瀑。

过此桥不数武,即见红屋一所,为体育之室。过此,道歧为二,循左手行为中街,道旁皆古槐参天。行数百步,有钟楼巍然矗立者,为大学藏书之楼,楼之前为法律学院。左为校长办事之室。更左则为地学院、博物院、算学院,毗连接壤。其前为一大草地,草绿无际,名之曰方原。方原之西北角有大屋二:一为化学院,一为电学院。

方原之北为机械工程学院,方原之东为文艺学院(儿每日上课皆在此院)与建筑工科院及医学院。文艺院之背为物理学院及兽医学院。

兽医学院之背即为更高之山,山上为农学院。此校舍之大概也。

在方原之东北角,有小径,循此行百步,可达一大桥,跨大壑而立。桥之右为一飞瀑,为此间最大之瀑泉,急湍下泻,澎湃涌溢,如闻千军万马之声。飞沫溅起,皆冉冉成云,遥望之,气象极壮观。

去山下约二里许,有小湖,名凯约嘉湖。湖面阔仅五里许,而长百余里,故又名曰指湖,以其长而狭如指也。湖上水波平静时,可荡舟,两岸青山如画,每当夏日,荡舟者无算,儿时亦往焉。

此间风景大略也,惜不能得全套之图寄归,亦是憾事。附呈图两张,以见一斑而已。

匆匆作此,即祝

合家平安,吾母康健

适儿百拜 八月卅一日

辑七 一九一三年家书

闭户注群经,誓为扫尘垢。

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

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

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七号(不知此系第七号否)

吾母大人膝下:

得第五号书甚喜,又知上海之款已收到一月,甚望后此可源源而来,庶家中可无薪水之忧,而儿亦安心在外矣。儿之照片所以不常寄来者,因此间照片价昂,而儿友朋极多,每摄一影非得二三十张不敷分赠,故一时不能得耳。实则儿近来变易甚微,与前此所摄影相差正无几,故望吾母能恕儿不寄照片之罪也。儿今夏习夏课之外尚有外事,又须卖文,故忙极,一时未能多作书寄家,此咎亦望吾母宽恕也。儿前收到全家照片时曾作一诗,诗虽不佳,然亦足写儿近来感情,故另录一份寄家,望请禹臣师或近仁叔读之,并乞为吾母讲解之何如?儿近除忙外,他无所苦。今年夏间天气尤凉爽,无灾燠之苦,殊幸事也。今年南北战事又起,海外闻之甚为惶惧,但望兵灾勿及吾乡耳,大哥二哥处都无信来,奈何此信抵家时,想蕙苹侄女已将出嫁,望吾母为我致意贺其为人妇,并祝其后日夫妇和顺,儿女满膝,待儿归来时又有人呼儿作叔公矣。大姊家已抱孙否?砚香甥娶亲至今已将八九年,想已有儿女矣。

匆匆奉禀,即叩

吾母万福康健

合家大小里中长中(幼)均此问安。

适儿百拜 七月卅日

出门一首得家中照片作

出门何所望,缓缓来邮车。

马驯解人意,踯躅息路隅。

邮人逐户走,歌啸心自如。

客子久凝伫,迎问书有无。

邮人授我书,厚与寻常殊。

开缄喜欲舞,全家在画图。

中图坐吾母,貌戚意不舒。

悠悠六年别,未老己微癯。

梦寐所系思,何以慰倚闾。

对兹一长叹,悔绝温郎裾。

图左立冬秀,朴素真吾妇。

轩车来何迟,累君相待久。

十载远行役,遂令此意负。

归来会有期,与君老畦亩。

筑室杨林桥,背山开户牖。

辟园可十丈,种菜亦种韭。

闭户注群经,誓为扫尘垢。

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

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

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日发第七号信后,承友人以代摄之影片见赠。此片虽不甚佳,然笑容可掬,又甚自然,无拘束之态愁苦之容,故儿甚喜之。因以一片寄呈吾母。已嘱此友代印多张,俟印成时当再多寄几张来也。

前月曾寄一影亦作笑容,吾母已收到否?儿现尚未有放大照片,然不久终当寄一份来家,望吾母放心也。

现所习夏课将毕,夏课完后儿即可毕业。儿以年来多习夏课,故能于三年内习完四年之课也。毕业之后拟再留二年,所得者为第一级学位(即学士之位)。西国大学学位共分三级,第一级为学士(四年),第二级为硕士(一年),第三级为博士(二年)。故儿如再留三年可得博士之位矣。现江西有战事,幸不致波及吾乡否?远人闻乱,心日夕不能安也。此祝

吾母康健百福

适儿 八月三日

辑八 一九一四年家书

此间方交春景,百卉都放,大可怡悦心神。惟对此佳景,益念吾故乡木已。古人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真得吾心云。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顷得手书,喜慰无限。来书词旨通畅,可见姊近来读书进益不少,远人读之快慰何可言喻!

岳母病状闻之焦思不已,不知近已稍愈否?适另有一函,问岳母安好,乞姊转致为盼。令兄嫂及令叔处,均乞代为寄声问好。

来书言放足事,闻之极为欣慰,骨节包惯,本不易复天足原形,可时时行走以舒血脉,或骨节亦可渐次复原耳。

近来尚有工夫读书写字否?识字不在多,在能知字义。读书不在多,在能知书中之意而已。

新得姊之照片(田间执伞之影)甚好,谢谢。

匆匆奉复,即祝无恙。

适白 四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寄第五号书及放大之照片,想已收到。今又寄呈放大影片一帧,如大人欲多得数张,当即寄呈。儿之照片,因近来未得佳者,佳者价恒甚昂,故二时尚未能寄家。总之,一二月内必摄一张寄来也。儿在此甚平安,秋间即可毕业。惟仍须留此一年,可得硕士学位,然后迁至他校(尚未定何校),再留二年,可得博士学位,归期当在丙辰之秋耳。

家用一事,已在沪设法,不知已寄有款至家否?甚念。收到有款,乞吾母即以书告知。此处每月有二十元(英洋),今年夏间,儿当多作文,或可多得钱,亦未可知耳。

此间方交春景,百卉都放,大可怡悦心神。惟对此佳景,益念吾故乡木已。古人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真得吾心云。

二哥在丹阳县作课长,月薪虽微,尚可勉强敷衍。惟二哥家累大(太)重,亦是不了之计耳。

儿近来百无所苦,但苦太忙,家书之不常寄,亦以此故也。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

适儿百拜 五月十一日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今晨得第三号信(三月廿日),知儿所发第二号信已收到,甚慰。儿前日得节公来书,知所寄之款,除为儿买茶叶寄美外,共得英洋一百八十三元三角,已如数寄家矣。此款并非由文字上得来,乃向友人处暂时挪移。此间友人相待甚优,儿许以每月还以十元,今儿得大学中津贴,明年可得三百元,此款甚易偿还也。夏间,儿或能以文字卖钱,惟不可必耳。上次儿曾以在此得奖赏事奉告。儿以外国人得奖,故此邦报纸争揭载此事,此亦一种无谓之虚名也。

儿在此甚平安,明年决计不任外事,一意读书看书。此间五月始交春,今草木怒长,百卉都发,甚惹人乡思,然亦无可如何也。前嘱吾母作一书寄白特生先生之夫人,望勿忘之。夫人待儿如家人骨肉,得吾母书,必甚乐也。匆匆即祝

吾母万福

合家均此

适儿百拜 五月廿日

儿去家日久,故于家中人口之年岁生日都一概忘却,甚愿吾母将家中大小及外祖母舅母诸姊诸兄之年岁生日一一告知也。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日友人为儿摄一“室中读书图”小影,颇佳,急寄呈吾母一观。另印数张,俟印成时,续寄来也。昨和友人诗一首,写此间景物,其词云:漫说山城小,春来不羡仙。壑深争作瀑,湖静好摇船,归梦难回首,劳人此息肩,绿阴容偃卧,平野草芊芊。

适儿 五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第十四号上

吾母:

今晨得不列号家书(当是五号),五月二日所发,读悉。家中大小平安,外祖母康健如恒,两表弟读书亦肯用心,闻之极喜。又知放足一事,吾母已令冬秀实行,此极好事,儿从今可以放心矣。

前寄第十三号信附毕业照相想已收到。儿前存瑞生和之书箱不知已寄回家否,抑尚存上海?如已寄回家,可托人开看。中有儿圈点之《楚辞集注》一部(四本),《墨子》一部(四本),乞代捡出交邮局带来。

寄时可用油纸包好,勿封口,但用绳扎好可也(封口即寄费昂)。

邮费若干,可问濠寨分局便知,不必挂号也。儿今年夏间大概仍居此地,以旅行太贵也。亦不习夏课,儿前三年每年课夏课颇以为苦,故今年不复读,庶可少休也。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

适儿 六月廿九日

致母亲书

冬秀贤姊如见:

前由家母转交照片三种(一大二小,小者乃六月内所寄),想皆已收到。适留此邦已四载,已于去秋毕业。今已决计再留二年,俟得博士学位时始归,约归期当在民国五年之夏矣。适去家十载,半生作客他乡,归期一再延展,遂至今日,吾二人之婚期,亦因此延误,殊负贤姊。惟是学问之道,无有涯矣。适数年之功,才得门径。

尚未敢自信为已升堂入室,故不敢中道而止。且万里游学,官费之机会殊不易得,尤不敢坐失此好机会。凡此种种不能即归之原因,尚乞贤姊及岳母曲为原谅,则远人受赐多矣。适去家日久,家慈倚闾之思,自不容已。幸贤姊肯时时往来吾家,少慰家慈思子之怀、寂寞之况。此适所感谢不尽者也。前曾得手书,字迹清好。在家时尚有工夫读书写字否?如有暇日,望稍稍读书识字。今世妇女能多读书识字,有许多利益,不可不图也。前得家母来信,知贤姊已肯将两脚放大,闻之甚喜。望逐渐放大,不可再裹小。缠足乃是吾国最惨酷不仁之风俗,不久终当禁绝。贤姊为胡适之之妇,正宜为一乡首倡。望勿恤人言,毅然行之。适日夜望之矣。适在此起居如意,名誉亦好,可慰远念。姊归江村时,望代问岳母起居,及令兄嫂、令叔暨诸人安好。

匆匆不尽欲言。即祝无恙。

适手书 七月八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七号上

吾母:

今晨得第七号家信,甚喜。书中所问各节今一一答复如下:

所得卜朗吟之奖赏金每年只有一次,每次仅有一人。

所得荣誉津贴乃由校中教长视平时工夫,而之与(原文如此)卜朗吟奖赏不同也。

冬秀处上次已有书寄去(第十五号中),岳母处容稍缓有暇时补作。

所言汇款由芜转旌一层,儿意以为不如上海转里中之便。盖儿寄款皆是美金,须在上海兑换银洋。儿所用是美国邮局汇票,上海有美邮政分局,他处无之。且节公处曾经理此种款项已有数次,已成熟手,何必改换乎?且由上海寄,只须一转;由芜转旌再转里中是三转也,岂非更费事乎?铭彝表兄好心,甚可感。乞吾母以此意告之。

翰香叔闻前曾抱微恙,不知现已痊愈否?二哥现在何处,二年不通信矣。

大哥现想尚在汉口,惟不知其通信地址,乞吾母下次来信告知。

昨夜此间“世界学生会”开会欢迎夏校学生,儿为此夜主要演说者。儿所演题为《大同主义》,颇不劣,到者四百余人。

今日下午往此间“妇人戒酒会”演说,题为《侨民与美国》。“妇人戒酒会”者,妇人本不饮酒,此会以提倡禁绝酒业,禁沽禁酿为宗旨,其风可敬也。

儿在此演说颇有名,故不时有人招请演说。演说愈多,工夫愈有长进,儿故乐此不疲也。此夏假期中演说仅此两次,当不再有他约矣。

儿在此平安,数日前天气颇热。今则雨后渐凉,早晚尤觉凉爽,甚以为适也。

家中大小想都平安。

适儿 七月二十三日

致母亲书

第十九号上

吾母:

前于上月廿七日发第十八号书(此书但有山水图片数张无他言语)想已收到。儿现有小事,故十余日未作书矣,前书中曾乞吾母将儿书箱中之《楚辞集注》及《墨子》两书寄出,今此二书已由上海办到,可无庸寄矣。儿现所若(原文如此)知者数事,望吾母下次写信告知其事如下:

一、吾邑自共和成立后,邑人皆已剪去辫发否?有改易服制者否?

二、吾乡现有学堂几所,学堂中如何教法?

三、乡中有几人在外读书(如在上海、汉口之类)?

四、目下共有几项税捐?

五、邑中政治有变动否?(近仁、禹臣或能告我)县知事由何人拣派,几年一任,有新设之官否,有新裁撤之官否,县中有小学几处?

现欧洲有大战事,世界强国惟美国、日本、意大利及南美诸国未陷入此战火中,今交战之国如下:

德国、奥国(又名奥)为一组

英、法、俄、比、塞维亚为一组

两组交敌

此诸国除比及塞之外,皆世界第一等强国。今之战役亦不知何时可以了结,尤不知须死几百万生灵,损失几千万万金钱,真可浩叹。

以大势观之,奥、德或致败衂,然亦未可知也。英、德在中国皆有土地财产(英之香港、威海卫,德之青岛、胶州湾),战祸或竟波及东亚亦意中事也。

此邦战严守中立,又去战地远,故毫无危虞,望吾母放心也。

酷暑已去大半,早晚凉风送爽,居此甚可乐。有时夜出玩月散步,颇念少时在吾家门外坦场夜生石磴上乘凉,仰看天河数流星,此种乐趣都如梦寐。曩时童稚之交,如近仁叔,如细花兄,如秫兄,今想皆儿女盈前作人父矣。凤娇姐、蕙苹侄女今想皆已出嫁,人事卒卒,真可省味。

适儿 八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廿二号上

吾母:

儿作第廿号书后,即离去绮色佳,初三日至安谋司,赴“东美中国学生年会”,到会者凡一百十七人,中有女子二十余人。今年女学生赴会者人数之多,为历年所未有云,在会遇故人相识甚多,倾谈极欢。

初三日,“选举职员会”,儿被举为明年《留美学生月报》(英文)主笔之一,辞之不获,只可听之。初四日在会,为会之末日。

初五日,会毕,与同学数人同游波士顿,道经唐山,有楼可望见数十里外村市,风景绝佳。初五夜抵波士顿,居一人家。

初六日,为星期,往游波城公家藏书楼,中藏书一百余万册。

下午往游美术院,中藏古今东西雕刻之像、石器、铜器、金石、古玩、名画无数。中有中国古画数十幅,皆极佳。有“宋徽宗缫丝图”真迹,为稀世之宝云。

初七日,以车往游立克信敦,此地多历史古迹。初北美洲本英国属地,百三十余年前,英王乔治第三重税此地,居人人心大愤,久之遂至决裂,故有独立之战。此战事凡历数年之久始定。美国遂脱英之羁绊,而成独立之国。此战之第一战,即在此地,是为立克信敦之战。今其地犹多铭功之碑,战死者之铜像云。

过此十里许,至康可,亦当日战场,古迹尤多。此地不独以历史古迹著也,美洲最有名之文人,如爱麦生,如霍桑,如阿尔恪夫人诸大文豪,生时皆居此,死即葬于是。儿等往游,徘徊凭吊于其墓上,思历史之遗烈,念文人之逸事,感慨之情,何能自已。

初八日,游哈佛大学校舍。哈佛大学开创于二百年前,至于今日,为此邦第一有名大学。校舍凡六十余所,皆高屋大厦,其最著者,为大学博物院。院中有玻璃花数百种,其花为德国植物学家伯纳楷所造,以玻璃为之,其花卉彩色须瓣枝叶,一一如生,为天下驰名之奇观云。世界能造此花者,仅有此君父子二人而已。

下午遇友人,请同往,坐汽车周行公园中,甚快。归来无事,因作此书。

儿拟稍留一二日,即当归去。

余当续寄。

适儿 初八日( 9 月 8 日)

辑九 一九一五年家书

则演说愈多,则愈有进境。吾今日之英语,大半皆自演说中得进益。吾之乐此不疲,此亦其一因也。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三号上

吾母:

前日得十一月十八日家书(不列号),具悉一切。儿前仅寄美金四十元,一、二月内当续寄款归家。

白特生夫人及维廉姑娘处,儿当代达母意致谢。

白特生夫人于儿子生日(十一月一十七日)特设馔招儿餐于其家,为儿作生日。儿客中得此,感激之私,伺可言喻!吾母下次作书时,乞附及之。

此间又有韦莲司夫人者,其夫为大学地文学教师,年老告休。

夫人待儿甚厚,儿时时往餐其家,亦不知几十次矣。去冬曾嘱儿附笔道候,想已收到。母下次作书时能附一短书与之,想韦夫人必甚喜也。

韦夫人之次女(即吾前廿五号所记之韦莲司女士也)为儿好友。

女士在纽约习美术。儿今年自波士顿归,绕道纽约往访之,本月以事往纽约又往访之。儿在此邦所认识之女友以此君为相得最深。女士思想深沉,心地慈祥,见识高尚,儿得其教益不少。儿间与谈及吾母为人,女士每赞叹不已,嘱儿问母安好。吾母如有暇,亦望以一书予之。

吾母书中道及以吾乡产物作赠品,贡墨则西人无所用之,蜜枣及黄柏山茶皆好。吾国产物西方人得之每宝贵之,况吾乡土产乎!

望吾母将此二种各寄些来,最好是用小瓶或小匣装好寄来。附上封面数纸可用以寄邮也[赠品不在多,乞母寄黄柏山茶或六瓶或四瓶(每瓶半斤足矣)及蜜枣四盒,以便分赠也]。前次信中所附之冬秀小影,得之甚喜。如下次有照像者至吾乡,望吾母再摄一影寄来(有半身大影更佳)。儿久不得见吾母颜色,能得照像亦慰情聊胜于无之计也。

书中又道及立大嫚康健如恒,闻之甚喜。乞母代儿致意问安为盼。

并望代贺凤娇姐合婚大喜。

家中亲长年庚生日已收到,得之甚喜。今年仅得家书甚念甚念。

儿在此平安,乞吾母勿念。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合家清吉。

适儿 二月十八日

致母亲书

第五号上

吾母:

雪消已尽,人皆以为春已归来,不意昨夜今朝又复大雪。惟春雪不能久留,又不能积厚。但道途泥泞,可厌耳。昨日为星期,有奉市“监理会”教堂请儿演说。儿所说“耶教人在中国之机会”,听者颇众。此间教堂甚多,皆豁达大度。儿乃教外人,亦得在其讲坛上演说,可见其大度之一斑也。儿在大学中,颇以演说著名,三年来约演说七十余次,有时竟须旅行数百里外,以应演说之招。儿所以乐为之者,亦自有故:一、以此邦人士多不深晓吾国国情民风,不可不有人详告之。盖恒人心目中之中国,但以为举国皆苦力洗衣工,不知何者为中国之真文明也。吾有此机会,可以消除此种恶感,岂可坐失之乎?二、则演说愈多,则愈有进境。吾今日之英语,大半皆自演说中得进益。吾之乐此不疲,此亦其一因也。人言美国人皆善演说,此虚言也。儿居此五年,阅人多矣。所见真能演说者,可屈指数也。大学中学生五千人,能演说者,不过一二十人,其具思想能感动人者,吾未之见也。传闻失实,多类此。

中日交涉消息颇恶。儿前此颇持乐观主义,以为大隈伯非糊涂人,岂不明中日唇齿之关系?不图日人贪得之念,遂深入膏肓如此。

今日吾国必不能战,无拳无勇,安可言战?今之高谈战战战者,皆妄人也。美人爱人道主义,惟彼决不至为他国兴仗义之师耳。

儿远去祖国,坐对此风云,爱莫能助,只得以镇静处之。间作一二篇文字,以笔舌报国于万一耳。

儿居此平安,朋友相待甚殷,望吾母勿念。匆匆,即祝吾母康健百福。

诸亲长均此。

白特生夫人及维廉姑娘处,均已代吾母致意,彼等甚盼吾母书来也。四月初当寄美金二二十元来。

适儿 三月廿二日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

十二日得吾母第三号书,附致维廉思姑娘书,及致韦莲司夫人母女二短简,均已分译送去。吾母书中道及白特生夫人为儿作生日一事,并于致维姑娘书中附笔道谢。不意吾母书到之第三日,白特生夫人忽得急病,卧床一时许而暴卒,死时享年五十九岁。夫人待儿真如家人骨肉,天涯羁旅中得此厚爱,真非易事。今夫人遽尔仙逝,报德之私遂成虚愿。儿往唁其家,凭尸一叹,哀从中来。如此书抵家之日,吾母前所备送白夫人礼物尚未寄出,乞且将此诸物竟寄来,当交其夫收。昔吴季子挂剑墓上,以践宿诺。今白夫人虽死,儿与吾母皆心许此赠品矣。

家用已寄十金(五月),六月初当再寄十金,此后当月月寄上。

岳母处已有信附前第八号寄上,想已代送去。不知其病状已有起色否?

二哥来书,言吾母有喘疾未痊,不知近已痊愈否,望早日延医诊视为要。下次家书中望详细告知病状为要。

儿于第三号书中所言冬秀之教育各节,乃儿一时感触而发之言,并无责备冬秀之意,尤不敢归咎吾母。儿对于此事从无一毫怨望之心。盖儿深知吾母对于儿之婚事,实已尽心竭力,为儿谋一美满家庭。

儿如有一毫怨望之心,则真成不明时势,不通人情,不识好歹之妄人矣。

今之少年,往往提倡自由结婚之说,有时竟破坏已订之婚姻,致家庭之中龃龉不睦,有时其影响所及,害及数家,此儿所大不取。

自由结婚,固有好处,亦有坏处,正如吾国婚制由父母媒妁而定,亦有好处,有坏处也。

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人品百行之一,吾见有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令妻贤母者多矣。吾安敢妄为责备求全之念乎?

伉俪而兼师友,固是人生莫大之幸福。然夫妇之间,真能智识平等者,虽在此邦,亦不多得,况在绝无女子教育之吾国乎?若儿悬“智识平等学问平等”八字,以为求偶之准则,则儿终身鳏居无疑矣。

( 5 月 19 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一号上

吾母:

一月以来因学年休假在即,课极繁忙,竟无暇作书,至今日始得暇操笔,望吾母恕儿疏懒之咎也。儿近思离去绮色佳,来年改入哥伦比亚大学。此学在纽约城中,学生九千人,为此邦最大之大学。

儿所以欲迁居者,盖有故焉。

一、儿居此已五年,此地乃是小城,居民仅万六千人,所见闻皆村市小景。今儿尚有一年之留,宜改适大城,以观是邦大城市之生活状态,盖亦觇国采风者,所当有事也。

二、儿居此校已久,宜他去,庶可得新见闻,此间教师虽佳,然能得新教师,得其同异之点,得失之处皆不可少。德国学生半年易一校,今儿五年始迁一校,不为过也。

三、儿所拟博士论文之题需用书籍甚多,此间地小书籍不敷用。纽约为世界大城,书籍便利无比,此实一大原因也。

四、儿居此已久,友朋甚多,往来交际颇费时日。今去大城,则茫茫人海之中可容儿藏身之地矣。

五、儿在此所习学科,虽易校亦都有用,不致废时。

六、在一校得两学位,不如在两校各得一学位更佳也。

七、哥伦比亚大学哲学教师杜威先生,乃此邦哲学泰斗,故儿欲往游其门下也。

儿居此五年,不但承此间人士厚爱,即一溪一壑都有深情,一旦去此岂不怀思?然此实为一生学业起见,不得不出此耳。

去此之时大约在九月中旬以后,家书可仍寄旧地,有友人可代转也。

儿身体平安,乞吾母勿念。匆匆奉禀,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 七月十一日( 7 月 11 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一号上

吾母:

七月廿七日寄第十号信,想已收到。十几日来,天气极热,为几年内所不曾有,幸儿所居地颇高,又有河上吹来的凉风,故尚还可以不为热气所苦,望勿念也。

昨日大雨半日,热气顿消。今夜坐房中,开窗读书,乃觉凉风吹入,渐有冷意,秋将至矣。此时静夜独坐,远念家中不知作何景象,亦不知家中人此时作何事,想当在烧午饭耳。

去年七月中曾作一词,名之曰“今别离”,不知儿曾写寄家中否?

此乃羁人之辞,不可不令家中人知之,其词曰:

水调歌头 今别离

(序)一夜独行月光中,念黄公度“今别离”中,“汝魂将何之”一章,以梦写东西两半球昼夜之差。因念此意亦可以月色写之,遂以英文作一诗,后复自译成此词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东坡句)。我歌坡老佳句。回首几年前,照我春申古渡,照汝云山深处,同此月团栾。皎色映征袖,轻露湿云鬟。今已矣,空对此,月新圆,清光脉脉如许,谁与我同看。

遥念今宵此际,伴汝啼莺声里,骄日欲中天。帘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烟。

此词甚愿得近仁叔为家中人讲解之,并欲近仁告我此诗如何。

冬秀现尚在吾家否?家中人想都平安。

适儿 八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十五号上

吾母:

顷得第七号家书,惊悉七叔父已于七月廿日长逝。先人一辈至今遂无一人,诚如吾母所言,良可惋叹。

此次家书谆谆以归期为念。此事已于前号(第十三号即第十二号)书中言之,可以复按也。

儿亦不自知何时可以得归。总之,儿之所以不归者,第一只为学业起见,其次即为学位。学业已成,学位已得,方可归来。儿决不为儿女婚姻之私,而误我学问之大,亦不为此邦友朋之乐,起居之适,而忘祖国与故乡。此二语可告吾母,亦可以告冬秀,亦可以告江氏岳母。儿远在三万里外,亦无法证此言之无虚。吾母之信儿,儿所深知。若他人不信儿言,儿亦无可如何,只好听其自然而已。

至于外间谣传,儿已另行娶妻一说,此种无稽之谈,本不足辩。既有人信之,自不容不斥其妄。

一、儿若别娶何必瞒人?何不早日告知岳氏,令其另为其女择婿?何必瞒人以贻误冬秀之终身乎?

二、儿若有别娶之心,宜早令江氏退婚。今江氏之婚,久为儿所承认。儿若别娶,于法律上为罪人,于社会上为败类。儿将来之事业名誉,岂不扫地以尽乎?此虽下愚所不为,而谓儿为之乎?

三、儿久已认江氏之婚约为不可毁,为不必毁,为不当毁。儿久已自认为已聘未婚之人。儿久已认冬秀为儿未婚之妻。故儿在此邦与女子交际往来,无论其为华人、美人,皆先令彼等知儿为已聘未婚之男子。儿既不存择偶之心,人亦不疑我有觊觎之意,故有时竟以所交女友姓名事实告知吾母。正以此心无愧无怍,故能坦白如此耳。

四、儿主张一夫一妻之制,谓为文明通制。生平最恶多妻之制(娶妾或两头人之类),今岂容躬自蹈之?

五、试问此种风说从何处得来?里中既无人知儿近状,又除儿家书之外,无他处可靠之消息,此种谣传若有人寻根追觅,便知为市虎之讹言。一犬吠影,百犬吠影(原文如此),何足为轻重耶?

以上所云,望吾母转达岳氏以释其疑(或即以此函送去亦可)。母意若令儿作书(儿现实无暇作客气语)寄岳氏“表明心迹,确叙归期”,表明心迹则可,确叙归期则不可。以儿本不自知何时为确定之归期也。大约早则明年之秋,至迟亦不出后年之春,此则可以?预告耳。

岳氏向平之愿未了,兼之以疾病,甚为此事焦急,儿岂不知,岂不能为之原谅?但儿终不能以儿女婚姻之细,而误我学问事业之大。亦决不能以此邦友朋之乐,起居之适,而忘吾祖国故里也。

适儿 十月三日

辑十 一九一六年家书

家中自经此番不幸之事,想吾母自必悲伤不已。所望吾母达观,一切以保身体,以慰游子之心。幸甚幸甚,切盼切盼。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十八号上

吾母:

二月十九号得第十一号家书,惊悉大姊大哥及江氏岳母之死耗。

半月以来日日欲作家书,而每一执笔辄不知从何说起。十年去家,遂与骨肉生死永诀,如此如此。今吾家兄弟姊妹仅存二姊二兄及儿三人而已。大姊之死犹[尤]为儿所深痛。犹忆幼时,母尝言“大菊乃非男子,真我家最大不幸之事”,使大姊与大哥易地而处,吾家宁有今日之现状乎?大姊一生好高,而生平所处境地处处限阻之。

遂令抑抑以殁,可叹可哀。倘令大姊生于西方女子自由之国,其所成就宁可限也哉!

大哥一生不长进,及老而贫始稍稍敛迹,然已来不及矣。大哥近年来处境大苦,生未必较死乐也。惟身后萧条,闻之伤心。其身后妻子之累,尤不易存养,所望明儿立志成人,庶可养以育弟,为其父稍赎前愆耳。

齐儿之病,儿细思之,乃是其父之遗毒。此种遗毒乃是一种遗传病,非如世俗所谓因果报应也。西方之言曰“父之罪愆乃种于其子女之身”,此之谓也。此儿终身当成残废懵懂,无可药救也。

家中自经此番不幸之事,想吾母自必悲伤不已。所望吾母达观,一切以保身体,以慰游子之心。幸甚幸甚,切盼切盼。

儿自得此书数夜不能合眼,今颇能自排解,已能读书如故矣,望吾母勿以为念。

岳氏之死,闻之惨然。此老向平之愿未了,抱憾以殁,儿不得辞其咎也。江宅并未有信来,祭文之事甚欲为之。奈无可措辞,如何如何!若但作应酬俗套之浯,则又耻为之。儿于岳氏仅甲辰春间遇于中屯外婆家,此外别无往来,欲为文祭之,每苦无话可说(去年曹怀之世兄万里书来,为其母七十寿辰征诗,却之不可,仅成一诗与之,亦以无话可说故也)。

此事儿当努力为之,俟成时寄家,如届时不成则辍之可也。盖作祭文不从心坎中说话,不如不作也。

一二日内当作书慰唁江宅及章宅。岳氏葬后,冬秀似可久居吾家,不必归去矣。彼姑嫂之间颇能相安否?

前得节公来书,言已于年内寄五十金至吾家,并允于今春寄五十金,想皆已到。节公厚意可感也。儿迩来甚思归,此后当力图早归之计。惟此时国中纷乱如麻,归亦何用,当待少承平时再定行止耳。昨日得南京友人来书,言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江易园先生欲招儿往该校教授,儿已以不能即归辞之。大约儿归国旨当可觅一啖饭养家之处耳。去年四川高等师范学校欲得一英文教习,寄书此邦某君,言欲得“中西文兼长如胡适者”,某君举以相告,儿为大笑。

第十一号书中又言“曹尚友君自京都来,说及尔时汇寄洋银与尔二兄”,此言全属子虚。吾国人最喜造谣言,此其一证也。二兄从未乞儿之助,儿亦未寄分文与之,望吾母勿信旁人之言也。二哥年来仅有一书与儿,盖彼年来景况不佳,百不得意,故不乐多作书。

其所以不寄书与吾母者,想亦因此之故,非有怠慢之心也。

外婆之病想已占勿药之庆,儿别有书问之。

儿此刻无小影可寄家,俟有印成之时,即当寄来也。

前寄之茶叶蜜枣收到之后,除已分送友人外,余留自用。蜜枣早已吃完,因此间中国朋友皆喜吃之,故早完也。茶叶尚存许多,可敷一年之用。儿室中有小炉子,有时想喝茶则用酒精灯烧水烹茶饮之,有时有朋友相访,则与同享之。

惟所寄丝巾至今未到,想因附在大包内途中遗失耳。匆匆。

即祝

吾母百福

适儿 二月十五日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

前得第二号家书,附明侄一信及邮片两张,均已收到。其邮片两张,一自纽约寄,一自南美洲寄,故邮票不同也。其寄来之书一册,必系不甚要紧之物,可不必转寄。

此次儿信中附上致仙舫姊丈一书,及明侄一书,均望寄左。

今年未曾照有好影片,故不能寄家,俟有好的当只[再]寄来。

冬秀能来我家否,其姑嫂之间颇能相安否?儿久客不归,冬秀能不怨我否?儿拟今夏赶完博士论文初稿,故夏间仍居纽约,不他去也。

即他去亦不过旅行几日即归,不久居也。今身体平安,望吾母勿念。

适儿 六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

儿于十六晨火车站上有书寄家,想已寄到。是夜车抵绮色佳(去纽约共三百英里,约华里一千里),即得韦莲司夫人电话,嘱往寓其家,其情意殷勤,却之不可,遂居其家。是夜大雨,未能出门。次日往访白特生先生之家,晚餐焉。维廉姑娘颇多病,濒行时嘱致意吾母,其意可感也。是日在大学中,见旧时教师及朋友甚多,亦一大快事。

昨日又往各处访友,都极欢。儿居此约一星期即须离去,往赴“国际关系研究学会”于克里乌兰城,去此约千余里,约于七月二日归纽约,从此不再出门矣。

匆匆寄此即报平安。

韦莲司夫人及其女韦莲司女士寄声问吾母安好。

适儿 六月十九日

附影片一张与冬秀。

附信封一个(过新历八月即勿用)。

再者,前寄之毛峰茶,儿饮而最喜之,至今饮他种茶,终不如此种之善。即常来往儿处之中国朋友,亦最喜此种茶,儿意[欲]烦吾母今年再寄三四斤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适到家后,即有书寄尊府,后以久不得尊府复书,不能久待,遂匆匆出外,周游各地,至廿九日始归。归时闻家慈言,始知尊府已有使者来过。又知姊病状尚未全愈。适已定期七月初十左右出门。

此时族中又有纷争之事,一时实未能来江村。因此,家慈特奉恳定达姑婆亲到尊府,一则代询病状,二则托其代邀姊来舍间小住二三日。

如姊此时能胜轿行之劳,甚望勉强与姑婆同来,能于初三日来更好。

若初三日不能来,初五日亦可,无论如何,终乞尊府即赐一回信。

匆匆草此,不能尽所欲言。想姑婆定能面述一切也。

尊府诸亲长均此致意,不一一。

胡适敬白 七月一日( 8 月 18 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昨日之来,一则因欲与令兄一谈,二则欲一看姊病状。适以为吾与姊皆二十七八岁人,又尝通信,且曾寄过照片,或不妨一见。

故昨夜请姊一见。不意姊执意不肯见。适亦知家乡风俗如此,决不怪姊也。

适已决定十三日出门,故不能久留于此,今晨即须归去。幸姊病已稍愈,闻之甚放心。望好好调养。秋间如身体已好,望去舍间小住一二月。适现虽不能定婚期,然冬季决意归来,婚期不在十一月底,即在十二月初也。匆匆将归去。草此间好。

适 七月初八( 8 月 25 日)

致江耘圃书

耘圃姻兄惠览:

今日按足下寄家慈一书,敬悉一切。适此次归来仅有二三十日之勾留。行色太匆匆,决无办婚事之余暇。故未归国时即有书嘱家慈致意尊府,言明今夏不迎娶之意。适到上海时,又有一书申明此意。

家慈彼时即有书到尊府,并将适来书附呈省览。其时想足下已出外,故不知此情。适到芜湖时,曾以此意告知令叔子隽先生。今来书乃云至昨日闻七都定达姑婆言始知此意,此诚为适所不能了解者矣。

来书言欲今舍间择定迎娶日期即日相告。此固属姻兄骨肉之情不得已之苦衷,适岂不知。然适此次出外,因国事纷扰,一切事多未能预定,但可决定冬秀来家完婚,惟不能预定吉期。出外后一月内定可决定归期。决定之后,当尽先飞函相告。适素不信拣日子之事,正不须请算命先生择吉日,但求两家均无不便之日足矣。

来书所云,适仅能如此答复。伏乞足下以此意告知令妹为荷。

适此次出外,所以如此忙迫者,因已受北京大学之聘,廿四日即开课,故不得不于廿四日之前到北京也。

此次所以欲接令妹来舍问者,正以结婚之前甚欲先与令妹一见。

后闻令妹有恙,即欲亲来尊府一行。到家之后即作书寄尊府致意。

适其时姻兄与令叔皆不在家,故十余日不得回信。及适廿九日归来始知尊府有口信来。寄信之人所言殊不甚了了。故家慈商清定达姑婆亲来尊府,一则探问令妹病状,二则因族中有纷争之事,适一时不得离家,故请姑婆商之尊府,若令妹病体已痊,可请其来舍间一见。

今令妹既不能来,又幸姻兄已归里,故适拟于初七日亲来江村,既可与姻兄面商一切,又可一见令妹。伏乞姻兄以此意告知令妹为盼。

相见有期,匆匆不尽所欲云。即祝暑佳并问尊府诸亲长安好。

姻弟胡适白 初四日( 8 月 21 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如见:

此信寄到之日,不知汝尚在吾家否;汝若能在吾家多住几个月,何妨多住几个月。吾母亦很寂寞,有汝作伴,既可稍减吾母之忧心,而我亦感汝之情不少矣。

我今年竟不能回来,想汝能原谅我所以不回之缘故。我很盼望汝勿怪我迟迟不归,亦勿时时挂念我。怪也无用,挂念也无益。我何时事毕,何时便归,决不无故逗留也。

汝家中兄嫂及其他尊长如问及我时,可以上文所说告之。总之,我归家之时已不远。家中人能等得十年,岂不能再等一年半年乎?

此寄相思,即祝珍重。

适 七月廿七日

致胡近仁书

近仁足下:

久不通书甚念。惟每得家书,便见老叔笔迹,相思之怀,因以小慰。

正如老叔读吾家书,亦可略知适近年以来之景况也。近来作博士论文草稿,日日为之,颇不得暇,故亦不能作书与老叔细谈。

近来颇作诗否?昨在友人处借得《小说月报》观之,深嫌其无一篇可看之文章,甚叹李伯元、吴趼人死后小说界之萧条也!

适近已不作文言之诗词。偶欲作诗,每以白话为之,但以自娱,不求世人同好之也。今写二首呈政,以博故人一笑而已。

孔丘

知其不可而为之,亦不知老之将至;

认得这个真孔丘,一部《论语》都可废。

朋友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老叔以革命诗读之,可也,一笑。

适 九月四日

致母亲书

第十四号上

吾母:

九月四日寄第十三号信,想已收到。今日为九月廿七日,为哥伦比亚大学开学之期,明日上课。第七年第一学期开课矣。

儿所作博士论文,夏间约成四分之一。今当竭力赶完,以图早归。

今年归期至多不过九月、十月耳。当此九月、十月时间,有许多事均须早日筹备。

第一,归国时作何事业。

第二,归国未得久远事业时,该如何办理,如何糊口。

第三,家事如何安排,何时结婚,何时出门。

凡此诸事,似宜早为打算,免得他日临时抱佛脚也。然此三事之中,以第一事为要。此事一定,其他三事,不待言矣。俟有定局时,即当禀知,以释吾母之远念。

一年以来,久不得冬秀之书,岂因其不会写信,就不肯写乎?

其实自己家人写信,有话说话,正不必好,即用白字,亦有何妨?

亦不必请人起稿,亦不必请人改削也。望母以此意告之。如冬秀尚在吾家,望母令彼写信与我,两行三行都无不可也。

写信最忌作许多套话,说许多假话。前得明侄、永侄两信,都犯此病。冬秀前年来信,并犯此病。若用假话写家信,又何必写乎?

此间有朱经农者,乃儿之旧同学也。日前曾告儿言,新得其夫人来书,“虽有白字,颇极缠绵之致”。儿为填一白话词戏之曰:

先生几日魂颠倒,

他日书来了。

虽然纸短却情长,

带上两三白字又何妨。

可怜一对痴儿女,

不惯分离苦。

别来还没几多时,

早已书来细问几时归。

连类想及之,遂写于此,以博家中人一笑。匆匆,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 九月廿七夜

辑十一 一九一七年家书

不幸事之来,真足令人毫无兴趣。然此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付之一叹而已。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六年第一号上

吾母膝下:

前日得第八号信及冬秀之信,甚为喜慰。儿近感时症,得重伤风之恙已十余日,尚未全好。病中得家书,喜可知也。儿久不作书之故,已于前号信中言之。实则儿入冬以来,似有病意,虽郁积不发,终觉无有精神,不能高兴。以故,除工课以外,颇无余力及于他事。

年假中天气冷暖不时,时症大作,遂亦及我。医生云,但静养几日,便可全愈。今正服药,寒热已退,头亦不疼痛,尚微咳嗽,然亦大减。

今日竟觉精神亦好,故作此书耳。

此系不要紧的病,望吾母勿以为念,至要至要。否则儿下次有病痛,亦不再告知家中人了。

冬秀信甚好,此信较其几年前在吾家所作寄其祖母之信,胜几十倍矣。病榻无事,作诗纪之:

病中得他书,不满八行纸。

全无要紧话,颇使我欢喜。

我不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我却能念他,这是为什么?

岂不因我们,分定长相亲。

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天边一游子,生不识故里。

终有故乡情,其理亦如此。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

情愿不自由,便是自由了。

此儿的白话诗也。今年元旦病中作新年词一首,亦是白话。

沁园春·新年

早起开门,

送出病魔,

迎入新年。

你来得真好,

相思已久,

自从去国,

直到今年。

更有些人,

在天那角,

欢喜今年第七年。

何须问,

到明年此日,

谁与过年。

回头请问新年。

那能使今年胜去年。

说“少做些诗,

少写些信,

少说些话,

可以长年。

莫乱思谁,

但专爱我,

定到明年更少年。”

多谢你,

且暂开诗戒,

先贺新年。

茶叶、蜜枣、绣巾已于月初收到。另有函致节甫公,谢其费神,并乞其代挪借今年家用,不知能办到否。

儿婚事之预备,望吾母不必早日为之。俟儿归国时再方之不迟也。

此祝

吾母康健百福

适儿 一月十七日

上月得曹庸斋伯之子曹继高一书,此人现在究竟如何,甚愿闻之。想秠嫂必能告我也。

适儿又及

程鉴泉兄之子程光普兄亦常有书来。吾察其字迹,知其人必老成勤苦。家中亦知其人否(此人即与儿在梅溪学堂同学者)?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膝下:

前寄第五号书,言或能于六月初起程归国。今以大考期在五月廿二日,考后匆匆不能于几日之中摒挡一切未了之事。故六月中已不能起程,乃须待至七月初耳。因恐家中人相待,故先以此告知。

前书言欲于归里时与冬秀一见,不知能办得到否。望吾母早与江氏言之。

婚事今夏决不能办,一因无时候,—因此时无钱也。更有一层,吾乡婚礼,有许多迷信无道理的仪节,儿甚不愿遵行。故拟于归里时与里中人士商议一种改良的婚礼。此也可开开风气,惟此事非儿此时所能悬想,故当暂缓耳。

连日因赶紧将论文抄完,故极忙,不能多作书矣。

论文五日内可成,论文完后即须预备大考。

此次大考,乃是面试,不用纸笔,但有口问口答。试者为各科教长,及旁习各科之教员,但想不甚难耳。

此时论文已了,一切事都不在意中,考试得失已非所注意矣。

这几年内,因在外国,不在国内政潮之中,故颇能读书求学问。

即此一事,已足满意,学位乃是末事耳。但既以来此,亦不得不应大考以了一事而已。

适儿 四月十九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到上海之时,即有一书寄家,想已收到。儿在此所有应接洽之事,已将完了。一俟完了,即须归里。大约一星期之内,可到芜湖。

昨日接江子隽姻丈手书,言彼亦将归去,拟在芜相待,俟适到时同伴归里。儿已作书答之,乞其相待同行。

儿此次归里,决计暂不迎娶,家中千万勿作迎娶之预备。盖以天气太热,一也。儿在家只有二三十日之久,时日太匆促,二也。

长途劳苦,颇思在家少息,不愿办此忙闹之事,三也。无钱何能办此事,若太从俭则无以对吾及冬秀;若从丰,则断非今日力所能及,四也。以此诸故,儿志已决,拟冬假中再办此事,望吾母能鉴儿之意,谅儿之心,并意告知冬秀及江氏家中亲长,使其勿作今夏迎娶之筹备。

此事已缓了十年,今岂并几个月亦不能再缓乎?

儿在美时曾有信言归时欲先与冬秀一见,或在吾家或在江村皆可。此事不知吾母曾告冬秀否?如能接冬秀来吾家暂住几日更好。

儿到芜时,当与子隽姻丈一言之。

适儿 七月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适于今日午间到芜湖,途中虽颇苦热,然幸无疾病,可释远虑。

到芜后即到科学图书社汪盂邹兄处,始知北京大学所以屡次来催者,并无他事,不过因北京招考,无人帮助看卷子,故欲适先去耳。今考期已过,正可不忙。但适已决意不湾上海,且先去北京,俟事体小定,再来上海。其余诸事,且俟他日再说。已作此书后,闻人言明侄有病(脚气),甚欲归来。此病非回徽州不可。适且决计去上海一行,一则可看看明侄,二则可将上海之书箱带去,三则可一看川沙店情形。在途中有两个明信片寄家,想已收到。

匆匆奉禀,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合家亲长均此。

适儿 七月十六日( 9 月 2 日)

附上信封一包。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到京已近廿日,而大学尚未上课。初定初十日开学,继改定廿一日开学。廿一日开学时,适演说《大学与中国高等学问之关系》。

开学后,初定廿六日开课,后以来不及,又改到十月一日(即八月十六日)上课。来京白白地糟蹋了廿日,若早知如此,还可在家多住廿日,或竟能先把婚事办了。盖大学自“复辟”风潮之后,有两个月无人办事。故各事至今尚乱七八糟,一无头绪,乃到今日尚未开学也。

适之薪金已定每月二百六十元。所同居高君亦好学之士。所居甚僻静,可以无外扰,故欲移出同居也。彼处房钱每月不过六元,每人仅出二元耳。合他种开销算起来,也不过每月四五十元之谱。

今年所怕须是添置衣服之费,皮衣更不得了。

年假若照部定规则,但有十五日,自阳历十二月二十五日起,到正月十日止。现尚不能确定如何请假之法,大概当于年假后加廿日,或可以敷用矣。今年开学已太迟,似不便多请假了。

此事一时亦未能决定,且待开学后再说。

明侄死后适已有信来家,想已收到。不幸事之来,真足令人毫无兴趣。然此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付之一叹而已。

教者英文学、英文修词学及中国古代哲学三科,每礼拜共有十二点钟。事体本不甚繁,本可兼任外间工课。但此番来京已迟了,各学堂都已聘定了教员。且适初任教科,亦不愿太忙。因此且就此二百六十元过了半年再说。

适现尚暂居大学教员宿舍内,居此可不出房钱。饭钱每月九元,每餐两碟菜一碗汤,饭米颇不如南方之佳,但尚可吃得耳。适意俟拿到钱时,将移出校外居住,拟与友人六安高一涵君。永侄之脚疾已有起色否?久不得家中来书,甚以为念。

适身体平安,望家中勿以为念。

适儿 九月卅日

致母亲书

吾母:

顷得八月廿九日书,如大嫂与秠嫂均有疾病,甚以为念。甚望其早早全愈也。绍之之信,其原因在适一人,适到上海时,曾将秠嫂所问诸事直问绍之,并告以川店之事,秠嫂实难怪有怨言。绍之闻言,颇为愤激,因细说家中种种误会之原因。如可卿叔欠款之[数]字,实系可卿误记。此款收到后,即划在川店账上,故次年之誊清簿上,即将可卿欠项减去五十余千。(当日洋价有一千数百,故六十元可抵五十余千。)

只止[此]一端,可见家中路远难免误会错怪之处。至于川店,则几十年之账簿适亦略略翻看,其间大抵亏本之年居多,而盈余之时极少。年来市面更坏,用人又不得当,故已成无可救药之势。绍之苦心把此店盘顶,把亏欠之款摊完,其中一切细情,想节甫公定已向家中说过。至于绍之家眷在川沙,实不致动用川店之款。秠嫂在川沙种种节俭刻苦之情形,实有不能一一笔述者(尚有许多苦情,非写信所能言也)。

家中不知此情,故有误会耳。

总之,绍之对于川店,不可谓不曾用尽心力。无奈绍之年来亦极艰苦困难,故不能有整顿扑救之力耳。

川店久已成为家累,家中决不能靠此为养家吃饭之计。今幸将亏欠之款作一成摊还,免了债累,已为侥幸矣。望秠嫂能明白此一层情形,并望其莫过于心焦着急。他日家中家用及永侄身上之事,适总可以支应。大嫂一方面事可由适承担,请大嫂放心可也。

适在此上月所得薪俸为二百六十元,本月加至二百八十元,此为教授最高级之薪俸。适初入大学便得此数,不为不多矣。他日能兼任他处之事,所得或尚可增加。即仅有此数亦尽够养吾兄弟全家,从此吾家分而再合,更成一家,岂非大好事乎!

茂光表兄信内言,母意此次请假归娶,非两个月不可,此决不能办到,今附上大学章程一页,读之便知年假之短。适在大学中不能多请假之故四条,(一)大学今年开课太迟,故不便多旷课。(二)适所任工课,不易请人代教。(三)此次教育部因改订大学章程事,召集一会讨论此事,适亦被请参预会事。因建议废现行之分年级制,而采用“选科制”。此议已经教育部通过,但一切细目详章尚须拟好。此为中国学制上一大革命,一切办理改革之法,非数月所能料理。适为创议之人,当竭力筹办此事,期于一年之内可见诸实行。

故决不能久离京城,头尾一个月已多,两月万不能办到也。(四)大学现拟分部组织教授会,适亦为创此议之人,故非将此事办妥,不能久离京也。有此四层,故上次写信言暂择十二月三十日(十一月十七日)为婚期。适但能于十二月廿二三到家。婚后六七日(至多十日)即须出门返京。以须赶路,故此次或不能带新妇同行。但有这个办法,若此法不能行,则可择以下两条办法:

(一)将冬秀送来北京结婚。

(二)且等明年夏六月(阴历五月)再迎娶。

以上共有三条办法,望母斟酌妥善,再与江宅商量。商量停当,望即日飞函告知适,以便早作筹备(可将此函之后半段送与耘圃兄阅之)。

此间朋友皆劝适在北京结婚,此法实为最便。若能行此法,可与江宅商之。适意在北京结婚之办法,约如下:

(一)可请耘圃兄将冬秀送来,川资由适任之。

(二)今津浦铁路已断,但有趁京汉火车。

(三)可不必先择日期,俟冬秀到时再择日结婚(如能于十二月三十日前到更妙)。

(四)冬秀到时,可先住旅馆中。此间有甚上等的旅馆,一切都方便。

(五)婚礼即于适所租房内行之。

(六)家中此时可不必开贺,俟适明年来家再补请喜酒。

(七)此时京汉火车虽通,但不许客人多带行李(因京汉亦被水冲坏,今新修好,尚不能如旧也)。若来时,千万勿多带物件,但带铺盖衣服可矣,其余可存放家中。

以上办法不过因路远,不便时时用信谈话,故先述于此,以免他日不及陈说。究竟能在北京结婚与否,尚须待家中及江宅斟酌回复也。

此事已不宜延迟,望速即与江宅一商。能请一人往江村当面接洽一切,则更佳矣。

匆匆,百忙中草此长书。即祝

吾母百福

适儿 (重九后一日)廿五日( 10 月 25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得三四号手书,知前议婚期婚礼各节均已得吾母之同意。现绍之已来京,聪儿亦在此。适本意欲与绍之及聪儿一同来家。然绍之痔疮现尚未痊,行步都不易,且此时尚未有事,亦不当即离京。故适已与绍之说,请其不用来家。聪儿失学己久,初来北方,亦不当即令随都可,俟儿归时再定可也。

耘圃现在芜湖,儿已有信去,请其决定后回信。此时尚未有信来。

如婚期有变更,请着人去屯溪打一电报来。

款子明日即汇二百元,由上海转,想可于十日半月间汇到。儿归时当另带些款子来,想共得三四百元足矣。

儿归去,故儿决计独自来家,不带一人同行。约阳历初十日后可以起程,廿日前可以到家,婚后约可住十几日,约在月十二三可以起程来京。此时政局一日千变,北京尤不安稳,决不可更有家累。

故儿决计此时不带家眷同来,约五月中再回家去带家眷,亦未为迟也。

男宅主婚人,随便什么人,婚礼一切事家中无人料理,只得拜托铭彝兄代为办理,但是,心甚过不去耳。

筹备之事,亦不甚多。里中无有大轿,不知他村或江村有之否?

吾乡无好酒,可到绩溪县挑些酒来,县中之“甲酒”甚不恶也。

亲友送贺礼一概不收,惟可收贺联耳。

家中若无人帮忙,可雇一二妇人帮忙,莫令家中人太苦也。婚礼衣服儿自己带来,皮袍褂料亦自己带来,彼时再缝做亦不甚迟也。

况家中天气不寒冷,有所带之大皮羊皮,已可用了。

前所定婚礼,如江宅不能一概采用,不妨酌量增减一些。儿此时太忙,两星期内除正课外,尚有四处演说(一在农业专门学校,一在高等师范,一在大学,一在天津南开学校),故不能作长书。

铭彝兄处亦不另具函,乞吾母代为致意相托。如有笔墨之事,可请近仁叔代劳。

适儿 十一月廿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前上一书,言次日即汇寄贰佰元,今以汇款甚迟,不能即到,非十几日不可,故已决计不由上海汇款。儿决于十二月十三日动身,约十二月二十日前可到家,那时当自己带钱来家。此时如有急需,不妨暂时向别处挪移。儿约带四百元来家,想可敷用了。

儿现将此间各事料理清楚,即日动身。儿现为哲学门研究所主任。研究所为本大学毕业生继续读书之所。因系初次创办,故事务甚繁。现本所定于十二月三日开办,开办后一星期,一切事稍有头绪,儿便可抽身矣。

前寄《东方杂志》及《太平洋》各一份与本村阅报社,想已收到。

一切事不及细谈,均俟归时面谈。

此时安徽北部有乱事,甚其不致波及皖南。若皖南亦有兵乱,则归途有阻碍矣。

适儿 十二月一日

辑十二 一九一八年家书

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昨夜(十二月十七)为新婚满月之期,在夜行船上,戏作一词,调名“生查子”,以寄冬秀。

前度月来时,你我初相遇。

相对说相思,私祝常相聚。

今夜月重来,照我荒洲渡。

中夜睡醒时,独觅船家语。

适 ( 1 月 30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昨寄一书,想已寄到。昨今两日到大学接洽一切。陈独秀辞职之事,现已取消,陈君仍任学长,儿仍任教授。儿此时尚未上课。

现定于二月六号上课。此间于阴历元旦起放寒假七日,儿亦可借此假期补作讲义。大学中人望儿之来甚切,故见儿回京皆甚喜也。

时局更纷乱不可收拾。北京钞票跌至五七八折,若再跌下去,则一块钱仅可作半块用矣。

二哥尚未回京,不知年内回京否?

儿自离京以来,五十日未作讲义,心放了便难收回。故今日竟不能坐下读书,须安心定志休息一两日,始可如旧作事。

冬秀颇识字,可令她勉强写信与我,附在家信内寄来。写得不好,亦不妨。如不愿他人见了,可用纸包好,附入家信中。

今天下雪了,但不很厚。家中有雨雪否?

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如泽舟之药有效,可多吃几帖,再望时时请他来复诊。儿此次婚事,一切心愿都了,但以吾母病体为虑耳。望吾母安心调养,以慰儿心。

适儿 ( 2 月 4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今天二十六了,想此信到时,已是新年初四五了,贺年已迟了,我已早贺过年了。如今也不再写拜年的信了。

过年想必很忙,吾母病体不宜太劳,望于新年中无事时静养静养。

今天写讲义,直到半夜后一点半钟。写好了,还高兴,再写一封家信罢。

我到京后,每日有一封信来家,这个法子,吾母看是好不好?写惯了觉得很有趣味,可以作一种消遣事做。

还有一封信,请交冬秀拆看。又有一篇文,请交近仁叔收。

要睡了。

适儿 七( 2 月 7 日)夜一点半

致江冬秀书

冬秀如见:

今天早晨梦见母亲有病。我虽不迷信梦境,但心里总有点不放心。故写信与你,请你时时写一封信来,老老实实的说母亲的身体如何,使我好放心。

你自己的病,可好了没有?昨天我看见一书上说,女子月经来时,切不可有发怒、忧郁、气恼诸事。我想你前两月不痛经是因为心事宽了之故。本月又痛经,想是因为心事不宽之故。下月月经将来时,可先扫除一切心事,再看还痛不痛。无论如何,望你写信时,也细说自己身体如何。

千万要写信,不可忘记。

适 二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寒假的末后一天了(共放七日假),明朝便上课了。

今早七点起来,编了一些讲义,吃了四个生鸡子,又吃了一碗半饭。高先生走了之后,我们早晨不吃粥了,改为吃饭,我实在不喜欢吃粥。

我到北京,朋友们人人都说我比从前胖了,气色也好了。我因为家中都说我更瘦了,所以不相信这话。近来仔细看看,觉得是胖了一些,想是在家中吃食太好之故。有人说新婚之后应该发胖的,这话怕也有点道理。

今天上午做了一个上午的讲义。十二点钟到城外去,有朋友请吃午饭,喝了差不多两斤花雕酒,酒很好,有点醉意了。回来时到琉璃厂去看了几家书摊。回家吃了晚饭,觉得还有些醉意,便睡了两个钟头。起来喝了一壶茶,吃了一个大萝菔(音仆),又预备了明天的工课。现在差不多到十二点钟了。写完了这封信,便要睡了。

明天须起早,八点半钟便有课了。

适儿 二月十七日(正月初七日)

昨日寄棋子一盒,因包裹不如式,邮局不肯寄,故不曾寄出。

致母亲书

吾母:

自从昨天起我每日早晨喝“豆精乳”一瓶,此物即是豆腐浆。

近年由学者考验,知豆腐浆之功用,等于牛乳。有大学生物学讲师李石曾先生发起个豆食厂,每日所出豆浆,制造极干净,我所吃即此厂所造的。

吾乡俗话说“徽州朝奉,自己保重”,我现在真是自己保重了,一笑。

我在家时,因看见冬秀嫁妆中的剪刀也是十年前所办,如今都上铁锈了。衣裳上的针线也有坏脱的了。我那时觉得这十年中经过了多[少]变迁,颇有点感慨,想做一首诗,因为匆忙得很,不曾做成。前天补做了一首,写给家中人看看。诗如下:

记得那年,

你家办了嫁妆,

我家备了新房,

只不曾捉到我这个新郎!

这十年来,

换了几朝帝王,

看了多少世态炎凉;

锈了你嫁奁中的刀剪,

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

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

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呵,

越陈偏越响!

近仁来时,可把这首诗与他一读。

今日星期六,明天星期,没有工课,但须编讲义。

适儿 廿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晚两点半钟曾写一个明信片,写了我就睡了。今天早晨起来洗面,要照镜子,遍寻不见,又看剃须刀盒也不见了,以为是聪侄拿去剃面去了。那时不过七点多钟,聪还不曾起来。我叫佣人去寻镜子,也寻不着。后来寻到我从前住的房间,见一只外国箱子大开未闭。佣人来叫我去看,始知昨夜有贼偷进来,开箱取去狐皮马褂一件、外国衬衫几件、罩袍一件、单衣几件、帽子两顶、茶壶一把、剃刀一盒、镜子一面、洋袜几双。还有家中带出来的千里镜头两个、破表一只也都拿去了。大概还有些小零碎,如今也想不起来了。镜头和破表包在一包,这位贼先生以为是好贵重的东西。又剃刀一盒,他以为内中是银钱,所以也拿去了,岂不好笑吗?

后来在院子后面寻出袜子一双,掉在地上。又见茶叶倒在地上,因此始知贼先生是从屋后墙爬进来的。北京的房子都没有高墙,故易于爬进爬出,昨晚我睡迟了,故睡得很熟,不能听见声响。

此次失物,并不值几个钱,只可惜家中特为我做的马褂也偷去了。还有那剃头须刀,从家中寄来,只用了两次,便被他拿去了。

别的东西,他用得着,倒也罢了。这一盒剃刀他拿去一定不会用,岂不是白白地枉费心思吗?

这几天正苦于没有话说,今天真有机会可以同家中大家谈谈天了,哈哈!

适儿 二月廿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有人请吃晚饭,主人为威而孙先生夫妇。威先生是美国人,现在大学教英文。他的夫人也是美国人,很懂音乐,能唱歌。

我从去年在上海上岸之后,至今不曾吃过真正的美国餐。今晚吃的却真是美国式。

吃的东西如下:

(一)一盘汤。

(二)一块鱼(炸的)加洋山芋。

(三)一块牛肉(炙的)加洋山芋。

(四)一碟水果(切成小块)和生菜叶。

(五)一杯冰乳。

(六)一杯咖啡。

吃完了,谈到九点半始回家。“冰乳”又名“冰忌廉”最好吃。

他们告诉我说,他家每隔一天便吃冰乳。我问他们是否买的,他们说是自己做的。我对他们说,等我的家眷来了,要请威而孙夫人教她做冰乳,威而孙一口答应了。

适 二月廿六日

又寄上外婆影三张,小姨影一张,冬秀影两张。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二号家信及冬秀一信,永侄一信,极喜极喜。

家信中所言各节,我天天的信中都已明白回复了。

永侄的信写得极好,读了我很欢喜。所说不去余村一节事,也很有道理。他是很懂事的孩子,尽可由他自主。家中中文书很多,可以由他翻看。只有算术一门不可不补习,可将学校用本取回自己补习。

冬秀的信也比从前进步了,内中颇有几个白字(如“是”,写作“事”,“之”作“知”)都还不要紧,常常写写便更好了。

此后尽可叫他们两人写家信,近仁太忙了,不应常常烦他。永侄写信已很清楚明白了,既不会误事,又可借此操练作文,岂非一举两得。

适儿 三月一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不曾写信。

昨天星期六,上午起了一篇“图书馆书目编纂法”的稿子,下午到大学评议会,开了三点钟的会。回到家中,吃了晚饭,编了一些讲义就睡了。今天星期,上午写了几封信,便有许多客来。一个去了,一个又来,有两人在这里吃中饭。他们走了,我没有心思作正经事,还是写写信罢。

我自到京以后几乎天天有一封信来家。这些信可令冬秀与永侄按照时日的先后编排在一处。这些信中,虽没有要紧的话,终是一时的纪念,将来回想,也且有点趣味。

我身体平安。

适儿 三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日星期下午写有一信,那天我写讲义写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睡。

昨天起来觉得两鼻孔都有点不通,又有点咳嗽,想是有了一点小伤风。昨天下课之后,回到家中也没有精神写讲义,恰好会馆中有一位胡燕谋君来此,吃了晚饭,遂同他去会馆中谈了一会,才回来睡觉。

今天起来,鼻孔还有点塞住。咳嗽已好了,这是小伤风,极不要紧,家中可放心也。

昨日得铭彝表兄书,知他们开店的事已暂时作罢,故叫我不必汇款去。此款不汇出,于我很方便。今且先寄六十元来家,由芜湖转寄,想此信到后不久即可寄到。

适儿 三月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已由银行汇寄现洋六十元,由芜湖转寄家中。明知此数不够用,且先寄此数,至下月再寄六十元。

此时票价五八折,六十元合票洋一百零五元,连汇费在内。

昨日有点小伤风,今天好了,请家勿念。

此间太寂寞冷静了,不久就要搬家,现尚不曾租到合意的房子。

此时国事越弄越浑沌了,真正莫名其妙,真正不得了。

昨日有一位日本朋友寄来两部书,说是送来贺我新婚的。这位朋友现在美国耶鲁大学当教授,是一个很有名的学者。去年我回国的时候,先在火车上遇着他,后又与他同船渡海,常常叙谈,很投机的,因此便做了朋友。如今他听说我结婚了,所以送了两部大书来贺喜。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了。

适儿 三月六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前次写的信很好,我读了很喜欢。能多写几封,我更欢喜了。

你到江村以后,可以常常写信来与我。

名片尽可不用,怕旁人说你摆架子。

新坟清明诗也没有心思去做。我近来忙得很,常没有睡觉的工夫。

你看见你的照片了,可好不好?你若写几封信与我,我便替你多印几张回家去送人。

回江村时,请你代我致意问候子隽丈、仁圃兄及益三、小轩诸位。

至于病的一层,你可放心。我听你的话,不医了。且等你我同来北京时,再说罢。

你自己要保重身体,莫想着我。

适 三月六日

你的照片现在我的书桌上,和母亲的照片装在一起。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上午在家。下午二时半到大学研究所,上了一点[钟]课,四时后回家。写讲义直到晚上二点钟始睡。

昨日商务印书馆又送来第二次稿费现洋四十五元,正好应用。

这时候的四十五元,真抵得八十五元的票子。

明天晚上,我在会馆中请北京的同乡吃喜糖,大约有两桌人。

伤风已好了,请勿挂念。

适儿 三月八日晨八时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为星期,有友人宋君请吃中饭。席设在一位旗人志先生家中。同席者有一个日本人,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及蔡元培先生。

吃的是真正北京菜,很有趣味。在北京吃北京菜,都是假的,都是山东人造的,并不是真北京菜。这一次吃的可是真的了。

吃的饭是老米饭,老米是一种多年陈的米,米色微黄。这一次用的米听说是从宫里席上谈起,始知这位志先生有两个外甥,曾在澄衷学堂读书,都和我同过学。如今一个已死了,一个在铁路上办事。

同席的几位都是研究文学的,谈起来很有趣。

下午回家,编了一些讲义,不曾做别事。今天下课后,出去寻房屋,寻了两处,一处有房十七间,价钱太贵了,房子又太旧了,故不曾和他还价。一处有房十八间,都还新,似乎还合用。我问他价钱。

他开口要二十五元一月,大约廿一、二可以租下。明天再去问问看。

若可让至二十元,我便租了。现住的房子太坏了,太不紧密了,所以要搬家。

现在时局太坏了,北京竟不成个体统。奉天张作霖的兵已到了北京城外的廊坊。冯总统已有辞职的通电。不知究竟闹到什么田地。

但是北京决没有战事发生,家中人尽可放心。要是北京有战事之虑,我决不去寻新屋了。

适儿 三月十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不曾写信。

昨日下午收到第三号事信,甚喜。

姨太病已痊愈了,使我很欢喜。

永侄之脚只是慢性病,正不必性急,且将汪开地先生的药用了再看如何。

秠嫂之气痛病,事已痊愈,闻之甚慰。

冬秀想已回江村去了。

北京情形如旧,虽不很好,但无乱事。

我身体平安,前天牙齿痛,昨天已止住了。今天还要去找牙医,把蛀洞补好。

适儿 三月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没有写信。

今天收到了冬秀信一封及永侄信一封,心里很欢喜。

昨天忙了一天,替《新青年》做了一篇一万字的文章,这文是不卖钱的。不过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办的报,不能不做文。昨天一直做到半夜后三点半钟方才做好。这篇文字将来一定很有势力,所以我虽吃点小辛苦,也是情愿的。

今天星期,大学中请一个美国人演说欧洲文学,请我做翻译。

所以一早起来,就到大学去。演说完了,蔡校长请我们吃中饭,直到三点半钟始散坐回来。

有点倦了,且去睡一觉。

适儿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你为何不写信与我了?我心里很怪你。快点多写几封信寄来罢。

今夜是三月十七夜,是我们结婚的第四个满月之期,你记得么?我不知你此时心中想什么。你知道我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想你若来京,还该把思永带来,可使母亲与秠嫂在家格外要好些,若不带他来,秠嫂定然心中怪我与你,定使母亲在家不好过。

我这话你看对不对?

我昨夜到四点多钟始睡,今天八点钟起来,故疲倦了,要去睡了。

适 三月十七日

窗上的月亮正照着我,可惜你不在这里。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今日收到你的信,心里很欢喜。你为我医病心里着急。我早已依了你的话不去医了。医生也说我并没有病,养养就好了。你不用着急。

这几天很忙,昨晚写文章到三点半钟才睡,今天八点钟又起来了。

适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昨夜二哥得川沙电报,说二嫂病危,已不能说话了。今天又得电报说二嫂已死了。二哥决定后天动身回南。

家门真正不幸。我回来之后,死了一个侄儿,又死了一位嫂嫂。

最可怜的是二哥的三个小儿女,一个顶小的只有六岁,真不知如何安顿。

今天我在教育部演讲“墨子哲学”,来听的约有五六百人。内中有二百人是女学生。可见近来北京风气开了,比起十年前来,大不相同了。

下午到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看一位沈女士,谈了一点钟。这位沈女士是我的同学顾君的聘妻。现在师范学校教音乐。因有朋友介绍,故去看他一次。

寄上照片两张。一张送耘圃,一张送子隽叔。你自己的一张,我寄到家中去了。

适 三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九时,曹胜之(即继高)弟自汉口到京。胜之前有信来言欲来京跟我学英文。我回信说极望他来,此地有屋可以同居。我虽无工夫教英文,尚可以略为帮助。故胜之于廿二日坐京汉火车来京。

我这里本太寂寞了,得他来同住几个月,也是极好的事。

明天早晨(星期),我要到教育部会场演说“墨家哲学”。现在北京有一个“学术讲演会”,每星期日请人讲演各种学术。我轮着三次,明天是第一次。

北京有几个月没下雨今晚突然下雨,终夜不歇。

我一切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寄上照片两张,想已收到了。今天收到冬秀及永侄信各一封,心里很欢喜。

又收到芜湖开文来信说所寄洋六十元已托人带回家了,此时想已收到。

现在政府有变动,内阁换了人。昨天纸票价长了一些,今天又跌下去,但此时颇可望抬高一些。

我还没有搬家,大概七日内可搬出。现在身体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七

致母亲书

吾母:

二嫂病死事,前两天已有信说及。二哥今早南归,此时津浦铁路已通车,故坐津浦火车去。我送了二哥动身回来,始得洪安来信,言及二嫂病起于十二、三日(阴历),曾有内热。此信发时病尚未凶,不意其如此之快也。

先好几日之前,聪得二嫂信,言曾于梦中见二哥死在汉口,心中自此忧虑。我听聪如此说,急叫他写信去安慰她。我自己也写了一封信去劝她(此是三月廿四日之事)。不料此信未到时,她已死了。

我想二嫂之病,必系由于过信梦境之过。梦时在十二月,此后二哥常有信去,二嫂终不信,以为信都是我代写的。女人不识字,不认得笔迹,竞有如此大害。

二哥儿女之事,我们昨夜细谈一会,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我劝他把三个小孩都带来北京,再作计较。

我已于卅日搬入新寓居住。此屋很好,入校既便,出城也便。

聪儿昨日去考美术学校,今日去考第二场。大概有可取之望。

大学自昨日起,放春假七天,要到初九日才有课,我这几天,仍旧忙。虽是在假期中,仍须改卷子,编讲义。

我身体平安,请家中勿念。

适儿 四月二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有一信,说及托耘圃带冬秀来京之事。匆忙之中,说得不很详细。今把我所以要如此办法的缘故说在下面:

(一)我因耘圃本要来,故托他顺便带妹来,可以省得我费去有用的时候。

(二)我很望冬秀能早些来,因她已近三十岁了,若再不出来受点教育,要来不及了。我的妻子,在外边不能不和朋友们的女眷相见往来,这一层很要紧。至于我个人的方便,还是第二层。

(三)我恐怕夏间或不能来家。我岂不知道吾母望我来家小住?

但我仔细一算,这事有许多困难:第一,我预备在暑假中做一部书,若把整段的七八十日割断了,便做不成书了。第二,我是英文部的主任,夏间大学招考,我不能不到(因为我的薪俸是每年作十二个月算的,暑假中也有全俸,不能不办事)。第三,我若是回家,也住不到几天,带了家眷就跑,似乎有点不合道理。若多住,又做不到。

若回家只住几天,倒不如不回家了。第四,我很不愿意夏天在内陆旅行,去年走了两趟很够受了。故我宁愿到年假时请假回来,还可住上半个月。虽不能多住,究竟比暑假好些。暑假是整段的时间遭[糟]蹋了可惜。年假是零碎的时间,没有大用处,故不可惜。况我在这里,平时从来不请假,年底告两个礼拜的假,决无不可的。

(四)若不令耘圃带来,万一我暑假中不回来,便又须再等半年多,始可带家眷出来,岂不错过了个好机会?这种机会,不容易得,错过了似乎可惜。

这是我当初想托耘圃顺便带家眷的理由。如今吾母既不赞成,只好暂时作罢,耘圃一方面我已有信去,说明吾母望我自己回家之意。

他来信说拟于端午节边来京。此时尚有两个多月,时候尽多,如那时我实在不能自己回家,再去托他与冬秀同来,也还不迟。

今天有一位丁先生的夫妇请我吃夜饭,丁先生是英国留学生,现在高等师范教书。他的夫人也是英国留学生(无锡人,他的母舅和我是朋友),现在女子师范教书。同席的有一位陶孟和先生是我的好友。还有位嘉兴的沈女士,是陶先生的朋友,现在差不多要和他订婚了。此外还有一位上海的沈女士,是女子师范的教员,是我的同学顾君(尚在美国)的聘妻,大家都是熟人,很可谈谈。

我在外国惯了,回国后没有女朋友可谈,觉得好像社会上缺了一种重要的分子。在北京几个月,只认得章行严先生的夫人吴弱男女士。吴夫人是安徽大诗人吴君遂(北山楼主人)先生的女儿,曾在英国住了六年,很有学问,故我常去和她谈谈。近来才认得上面所说的几个女朋友。町见中国男女交际还不曾十分发达。

今天是清明节,想家中必很忙。

聪儿昨天去看美术学校招考的榜,居然考取了第八名,我听了极欢喜。他不曾进过学堂,此次共考国文、算术、图画、历史、地理、理科六项,都是四五十日内赶补起来的,竟能考得很高,岂非可喜之事。此校于四月八日开学,学费很低。

聪儿去考的前一夜即是二嫂死信到的时候,入学校时有此绝大的纪念日,当可鼓励他用力上进了。聪儿在此颇勤谨。昨天我买了些外国窗纱回来,要叫裁缝做窗帘,他自己要拿去做,一切剪裁缝绽都是他做的。今天安卜去,居然很合用。家中人听了,可不要笑他“男做女工,玷辱祖宗”呢!

一点钟了,我要睡了。

适儿 清明日

看下文(附加)

昨夜一点钟去睡,床上想了一夜,今再将心中所拟办法写在下面:

(一)如吾母病体见好一点,可以离开,则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永侄亦可同来。但须先与耘圃商量停当。

(二)若单为带冬秀一事,要我自己于夏间回家,恐怕做不到。

(三)若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同来北京,则我无论如何当亲来家一行。但在家只能住几天不能多住。

(四)若吾母自己不肯出来,冬秀又不能先来,则带家眷一事,可暂时作罢,等到冬天再说。

以上几条望吾母决定早日告知,最好是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一同出来。

适儿 四月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得第六号信,极喜。吾母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极好。我岂不知吾母此时病体不应令冬秀远离?但我在此,亦很寂寞,极想冬秀能来。此亦人情之常,想吾母定不怪我不孝也。至于他人说长说短,我是不管的。

家用与盘费,我当赶紧筹寄。耘圃方面,我已有信去,说冬秀暂不同来。今当另具信告知冬秀能同来之事。

至于永侄是否能同来,望母与秠嫂商量停当。如欲同来,可即由家中写信去托耘圃。如此时暂不出来,可等到冬间我自己回家时再带他出来。

今天很忙。不能写长信。但得吾母信后,心中很快乐。

适儿 四月十三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写家信后,即在家编明天的讲写稿,突然来了南京的一位朋友,带来两个在北京的朋友,谈到晚上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到晚上九点钟才去。我被他们担误我的工夫,只得从九点直写到半夜后两点半钟才写好。今天七点钟起来吃了四个鸡子,一碗豆腐浆,坐车到教育部会场讲“墨家哲学”的第四次讲演,足足讲了两点钟。

我本只有三次讲演,因章秋桐先生不在北京,故延长一次。共四次讲毕。此项星期讲演专为普通人士设的,颇有功效。我的讲演,不但有许多少年男女学生来听,居然有一些老先生来听。所以我虽辛苦,却很高兴。

今星期日,无事。下午在家写讲义。

适儿 四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没有信。

昨日为美术学校开学之日,聪第一日上课。我看他颇能用功,将来的成绩定然不坏。

永久没有信来,想因学堂课忙之故。他现在住学堂内,两脚没有什么不便吗?甚念之。

可卿叔前允来带齐去,不知曾否办到,如他不曾来带,可写信去一问。

骐弟在余村上学,若有余暇,望叫他写信寄我。

我身体平安,略觉瘦了一点,想是因为劳苦之故,但并没有照相上那样瘦,那张照片,照得不很准,所以觉得更瘦了。吾母千万不要因此过虑。

这几天天气很暖热,春天又要过完了,日子真是快。

今天下午出城洗了一个浴。这几天忙得很,连洗浴的工夫都没有。

适儿 四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极忙,两天都到三点钟才睡,每天七点钟起来,故不曾写信。

前我得第五号家信言及吾母病状,我当时疑心吾母定有特别缘故,不令冬秀出来。因吾母前信从不曾说到病状,且此时冬秀尚在江村不曾召回。故我以为信中所说病状或系因为家中有特别原故,不便说明,只得托词吾母病状。以此故,当时并不曾想到吾母果然病重。因我心中以为吾母如果病重,定不令冬秀久居江村也。连日得江村信及近仁叔信,始知吾母病体果甚沉重,闻之极为挂念。吾母之病,近虽稍愈,然究竟不知如何情状。望下次来信详细告知。

似此情形,若令冬秀远来,我心实不安,望吾母仔细斟酌,然后决定。如冬秀一时实不能离开,尽不必来京。且等到将来,再作计较。

此系儿子心中实情,望吾母仔细筹算。筹算定后,早日告知,以便与耘圃商量。若母病未愈,我决不愿令冬秀此时来京也。

今天我到女子师范学校演说“美国的妇女”,演说了一点半钟。

晚间我在南味斋请了七位中国公学旧同学吃晚饭,到十点钟才回来。

胜之在此住了一个多月。我这里太冷静了,他住不惯,已于今晨坐京汉火车回汉口去了。

今天上午上了三点钟讲堂,下午又演说了一点多钟,晚间又有应酬,辛苦了,要睡了。

适儿 四月二十四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到第八号信,甚为欢喜。

所言各节,今分答于下。

永侄来京一节,秠嫂既已赞成,可由家中速与耘圃商妥,速即付信与我,以便加寄盘费。

冬秀来京一节,前函已说过,须俟吾母病好,实在可离开之时,始可来京。此事须以吾母病体为转移,吾母自斟酌之,然后决定,可使我放心。

如冬秀果能来,则盘费自当早日筹寄。但此时已三月半了,我当于十日内筹寄一笔款子来家。无论冬秀来与不来,此款亦必寄来,请吾母放心。

二哥现又有痔疮发作,久无信来了。

大哥棺材不知何时可到。思齐尽可不必在家久待也。

今天有一位朋友请我看戏,看的是名角梅兰芳的《玉堂春》。

我自从回到北京直到如今,不曾看过一次戏,那因为太忙之故。胜之在京,我也没有工夫陪他游玩,心甚不安。好在他知道我很忙,故也不怪我。

吾母与聪之信已交与他,他现在天天上课,很能用功。

适儿 四月廿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两天有点小伤风,昨日人更不适意,今晨又好了。今天六点钟起来,忙了一天。晚上不高兴在家读书,坐了车出城,到会馆里拉了同乡章君去游新世界(北京新开的游戏场),看人打桌球,又看了两套戏法,又去听北方的大鼓书,南方的滩簧,到半夜才回来。我最不爱玩,今天实在不耐烦,故玩了一晚,倒觉得很高兴。

信写完了,也要睡了。

吾母现在病体如何?

耘圃有信来令我将款汇到芜湖一家钱庄转交,此法亦不错,一二日内即当汇寄现洋五十元与票洋六十元至芜,家用随后另寄,但须稍迟耳。过此一月后,家用一切,当按月抽寄。这几个月以来,因有意外的开支,故令吾母受窘,心甚不安也。

适儿

写到此地,仆人烫了两个生鸡子,我吃了也要睡了。

五月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星期二晚上写了一篇文字,写到天明四点钟才完事。星期三坐火车到清华学校,因有约去彼演说故也。是夜演说后,即在彼住宿,星期日回来。此是这几天不曾写信的原故。

第十号信已收到,冬秀信也收到。

十号信所言节公款事,已由二哥在上海与他家商妥。此款不得作为摊帐之用,另由我立一折与节娘,每月一次起息,令抽拨以为节娘养老之费。望吾母将此意亲告节娘为要。但此事似不必传扬出去。

近仁叔看信后,亦乞勿告外人也。

家用已寄三十元,已收到否?

盘费由芜直寄耘圃,据耘圃来信,已收到票洋六十元,尚有现洋五十元未收到,想此时已收到了。

大学前几天因中日密约事,学生全体去见总统,以致蔡校长有辞职之请。现已平复,蔡先生已不辞了。

大雨了两天,可厌之至。

我身体平安,望勿念。

适儿 五月廿四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十一号家信,甚喜。

永侄前月亦有信来,说今次所以不能来的缘故,说得很有道理。

这孩子是很明白的,他日读书定很好。他此时在家调养,也是好的。

等我冬间自己回来带他,也并不迟。前天晚上,我请大学中前次送贺礼的教员等吃酒。我因到京后极忙,故至今不曾请他们吃酒。现在学堂要放假了,再捱不下去了,只好请他们吃酒,花了六十块钱。

会馆中同乡我已请过了。那天晚上,因我是主人,客又多,所以喝酒多了一些,竟醉了。回家后大吐一场。我生平酒醉不曾吐过。此次竟大吐,想是多年不醉之故。第二天病酒,颇不适意。今天好了。

从此以后,又要戒酒了,吾母请放心。冬秀等不知何时可到,现尚未接到电报。

我近来极忙,因学年将毕,有许多事要办了,故极忙,信也多日没有写了。过了六月十七,停课后想可休息几天了。

适儿 六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冬秀们到了三天多了。冬秀病了一天就好了,但还咳嗽。耘圃病了两天了,两天都有寒热。昨天请医生看了,现在正吃药。他们都不是长[常]出远路的人,所以经不起辛苦。不过这都是时症风寒,不很要紧。

冬秀带来许多家乡食物,如茶叶、干挂豆、萝卜丝、笋衣、豆豉之类,都是吾母一人亲手安排料理的。我心里实在感激,吾母待我们如此之好。等过了几天,我们要把笋衣烧肉,篆笋炖肉,萝卜丝做塌果,请几个熟朋友来吃真正家乡菜可不好吗?

昨天我的课完了,总算过了一个学年。如今又是暑假期近了,此时正预备大考,考完了,月底便放假了。

昨天下午有几个朋友来看我们。两个是大学的教员陶先生和程先生,一个是大学会计课员郑先生,两个是女子师范教员丁夫人和沈女十。下午很闹热的。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适儿 冬秀

六月十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现在冬秀与耘圃病都好了。

昨日有一位朋友蒋梦麟先生从上海来,我约他在中央公园吃晚饭。到了晚上,他来了,还带了位客,问起来始知是江苏教育总会会长黄进培先生。黄先生是当今教育界一个最有势力的人。我们几次想相见总不曾见着,今晚才遇着他,两人都很欢喜。后来谈起,他说明天要到东三省去。我问他可要到吉林省?他说是的。我因说先君曾在吉林做官,又曾到过边界上勘界。他问先人名字,我说单名一个传字。他忽然大惊道:“原来令先生[君]就是铁花老伯!”

后来问起,始知他的父亲是黄烽林先生,且前也在吴清帅幕府里,与先人熟。他常听见他父亲说起先人的学问才气,故还记得。此时谈起,方知我们原来是世交。他说:“铁花老伯应该有适之兄这样的后人”。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欢喜。我在外边,人家只知道我是胡适,没有人知道我是某人的儿子。今次忽闻此语,觉得我还不致玷辱先人的名誉,故心里颇欢喜。

这几天因补编未完之讲义,又须应酬远来客人,故不得暇,有三日不曾写信了。想吾母身体安好,合家清吉为慰。今年北京极热,此时已穿夏布,不知南边气候如何?

适儿 六月廿日晨六时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次本拟寄三十元,后以票价忽跌,故不曾寄。今日由开文汇上六十元,到日望写信告知。

此时大学已停课,我每日但在家补作讲义。每日往大学去一次,后天有一个考试,此后便更闲暇了,夏间招考在七月十五日,我须看英文卷子。此外便都是我看书的时间了。

冬秀在芜曾寄洋伞两把、席一条,想已收到了。

吾母此时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冬秀、耘圃前有小恙,现在都好了。

我身体平安。

适儿 六月二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看卷子,三日看了九十七本卷子,又须办些杂事,故不曾写信。

我初以为停课后可以休息几天,谁知不然,连日正没有闲暇,又多无谓之客来,真令人忙煞。耘圃兄在此,我也不曾有工夫陪他去玩耍,连戏都不曾去看一次。

近正修改哲学史讲义,预备付印。

家中久无信来,想系因近仁叔太忙之故。平时可令汝骐弟写信,也是练习作文字之一法。此间人都平安,但天气已极热,前寄上之六十元,已收到否?

匆匆问

吾母安好。

适儿 七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六月六日,想家中此时正在吃包过节。永侄此时想已回家。

暑假中无事,可叫他常写信来。

昨天晚上,我与冬秀同走中央公园,遇见两家朋友的家眷。同坐了一会,又向园里走了一遍,到了十点钟,方才回家。

这几天天气极热,不能做什么事,可厌得很。大哥棺材已到家吗?

齐侄已出发了吗?稷兄病已较好否?

我去年曾有意带嗣逵出来。今念我自己不能回来,此事自不能办到。但闻嗣逵现吃鸦片烟,瘾很不小,此事可是真的?又据冬秀说,他今年曾假造我的信,请七都曹振国(城永)兄阅看。此事未免太不在道理之中。他应该有信来问我一声,不该假造我的信。他若在家,可叫他把那封假信寄来一看,看是谁写的。并可问问他是何用意。

适儿 冬秀

六月六日( 7 月 13 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吾村贞仲娘的儿子蕙生叔在京居住,于月初忽患重病,遍身发烧酸痛,发热而畏寒。卧床数日,势颇沉重。会馆中无人照应伏[服]侍,故由同族生辉公、成亭叔等与我商议,把他送入首善医院。

人院已两日,病势末减。我今早亲去看他,据医生云,这是一种利[厉]害的热病,由于血管中有毒菌(菌即是微生物)所致。

医生曾取血化验,想所云不误。现由院中用杀菌的药救治。但此时尚未见退热。前日已有信告知贞仲娘,不知已寄到否?如吾母有便,可亲自告诉贞仲娘,请她暂时放心。此间住医院之医药费用,已由生辉公与我等代为安排。住院费每日两元,药费另算。我们当为竭力医治,请他家中不必过于焦急。我是会馆中董事,又是同族,定当尽力为他照料。但此种病一时不能即见功效,家中人焦急,亦无益也。他病状如何,我当随时告知。

冬秀到京后,我叫她做阔头鞋放脚。现脚指已渐放开,甚可喜也。

二哥尚未来京。

此间人事平安。

适儿 七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前信说贞仲娘之子蕙生叔之病状,现他的病已大有起色,热已退清,想不日当可起床,现尚在病院中调养医治,望转告贞仲娘,令其放心。

连日北京有大雨,天气骤凉,容易伤风。冬秀近有小伤风,头痛终日,但无他病,想不日可愈也。

永侄已回家否?可教他常写信来与我。

二哥现尚在川沙,尚未来京。

稷兄疾已好否?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家中大小平安否?

适儿 七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大学招考新生,我要出题目,看卷子。每天九时到大学,下午五时始回来(饭也在大学里吃),故忙得很,把信都不曾写了,冬秀病还不曾好,仍旧是头晕。每日上午更重,下午见好些。

贞仲娘家的蕙生,病已好了,现已搬出医院,在会馆中调养。

此间人多平安,请家中勿念。

匆匆,不能多写信。

适儿 冬秀

七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收到永侄的信,今天收到第十三号家信,一切都已知道。

思齐出门尽管出门,何必因接馆材的事,遂把他担[耽]搁了,我的意思以为是先令齐出门去罢。

十三号信中言及吾母病状,读之甚念。望吾母格外节劳保重为要。

家中来发既病了,人手缺乏,何不长雇一个人做事,可以代吾母与秠嫂两人之劳。吾母以为何如?

冬秀的病还不曾好,但尚不甚利[厉]害,饭食亦可少进一些,请家中勿念。

我这十几天也有点咳嗽,前几天咳嗽了。故昨日请西医验看身体,是否肺病。医生细验一过,说我的肺部一点病都没有。此次乃是外感,不用吃药,不久就会好了。我听了这话,心中便放心了。但两个鼻孔塞住了,讨厌得很!

这几天把第一场的卷子看完,故稍有工夫在家休息。我这个暑假不但不曾有休息的机会,并且比平常还要忙些。但夜间睡得稍早些,自冬秀来后,不曾有一夜在半夜后就寝。冬秀说她奉了母命,不许我晏睡。我要坐迟了,她就像个蚊虫来缠着我,讨厌得很!

此间,有三个学生同居,一个是江村人,两个是繁昌县人,都是来考北京大学的,此次有祥棣叔之孙思域在上海投考,已有信来。

但此时上海的卷子尚未到,不知能取否。

蕙生叔之病已好了,但体气尚弱,未能复原。前日他已能出门,坐车来吾家申谢。我看他两手尚有点发抖,劝他安心调养。因把家中带出来的笋衣、干挂豆、豆豉等送了他一些,大概他的病已无大碍,可告诉他家中不必挂念也。

这一个月中太忙了,故家信写得很少。此后定可多写信了。

二哥尚未来京,耘圃兄暂定下月初(七日)回南。

适儿 八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兄于明日(七月八日)回南,我们托他带上阿胶四斤、花子一包、药物一包、棋子一盒。

二哥昨有邮片来,言痢疾已稍止,但体尚弱耳。想已无妨,家中尽可放心。

冬秀病近日略好些。耘圃兄到吾家来时,当可面告一切。

我近来身体平安,家中不必挂念。

当此夏令,望吾母病体格外保重。

适儿 冬秀

八月十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前天早晨动身,七月十六七日可以到家。他此次来京,本想谋点事做,但京中寻事真不容易。他有许多亲戚本家,做议员的、做将军的,尚且不能帮助,何况我这个“教书先生”,我早已同他说过,他要谋事,是做不到的。故他想不致怪我不替他帮忙。

祥棣叔之孙思域前有信来,说要在上海投考,不知何以不曾去考。

我现查上海报名册上,竟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卷子,不知何故?

望吾母问祥棣叔一声。

冬秀病尚未好。

聪昨有信来,说二哥病已好了,猷侄病也渐退。

我身子平安。

适儿 八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永来信,说巧菊姊死了,听了很使我叹气。我们这几年死了多少亲眷骨肉,想起来真使人不能不叹气。

永又说骐弟今年考得很好,我很高兴。

前天聪从上海回来,说二哥病已好了,小孩子们也都好了。

今日由芜湖汇上三十元,暂应家中急用。

此时时局危急得很,北京市面坏极,票价跌到六四四折,故不能多寄钱。下月底定可多寄钱来。

冬秀头晕呕吐,连日略好些。

我的身体很好。

适儿 九月一日

连日因第二次补考,故极忙。

铭彝兄尚在家否?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汇上三十块钱,想不久就可寄到了。

今天(九月初四)是选举大总统的日子,总统已举出,是徐世昌。今天居然没有闹什么乱子,京城太平无事,可称侥幸,家中尽可放心。

今天冬秀略好一些,下午坐了车去看他的娘舅及小姨去了。冬秀来京后竟不曾去看过他的亲眷。他前后共总出了三四次大门。

这都是病的缘故。

聪今天上课了。

大学改期九月廿三日上课,我身体平安。

适儿 九月四日

冬秀的病实在不很要紧,大概是“病儿”,请吾母不要记念着。

致母亲书

吾母:

我从西山回来已有一个礼拜了。身体很好,精神也还好,冬秀这半个月来已不呕吐,精神虽不很好,但没有甚么病。吾母尽可放心。

大学因新屋一时不能搬好,故须至十月二日始上课。

我今年每礼拜只有十点钟功课。课虽不多,但仍旧是很忙的。

因为我喜欢干预这样那样,故事体很多。

二哥说不久即可来京。他现在还没有事做。聪已上课。

现在时局很不好。昨日津浦铁路又断了。江苏恐即有战事,恐怕这封信不能就到家罢。

适儿 九月廿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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