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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 | 老屋的蛇

蛇特别挑生存环境
如果你的住宅环境
比较适合蛇居住的话
蛇就会选择到你的住宅里面

我老家外面的街

王蒙 | 老屋的蛇

本文约4000字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关蛇的成语,亦鲜有褒奖之意。比如“牛鬼蛇神”“蛇蝎之心”“蛇心佛口”“杯弓蛇影”等等。确实,蛇的模样既冷血又充满杀机,尤其那一口毒齿、毒舌,简直令人望而生畏。不过,在上个世纪江南农村的许多老宅子里,却隐藏着一种能与人和平共处的蛇,人们称之为“家蛇”;农民对它颇为尊重,甚至誉为护宅之物。家蛇一般无毒性,也不主动攻击人类,而且绝对是捕食老鼠的能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便成了人类的好朋友。儿时的我,经常在老屋与它们不期而遇。

老屋坐落在故乡长街,一幢五间二层楼的江南民居,迄今九十余岁矣!它粉墙黛瓦、飞檐翘角、红漆板壁;屋顶瓦片的缝隙间,长满了一种现在称为“多肉”的植物;当地伍山石宕出产的青石板,一块块横平竖直铺就了那个年代并不多见的石板大道地。二排石板花坛紧贴围墙,坛上有石榴、枇杷树;坛下有水井,井深不足二丈:夏天水浅时,井下如同空调房非常凉爽。儿时,我经常沿着井壁的卵石爬到井底,一边用木勺舀水进桶,一边坐井观天、避暑乘凉。

老家的水井

老屋门外有个小菜园。那里终年绿荫如画,各种时鲜的蔬菜、瓜果蓬蓬勃勃、争奇斗艳;低矮的蓠芭墙上,爬满了各种绿色藤蔓,花开时节蜂狂蝶舞、莺歌燕舞。镇上唯一的小河,人称外河,就从老屋阊门外静静地流过。波光滟滟的河水鱼翔浅底,河壁石缝中躲藏着不少像蛇一样妖娆的黄鳝,不时在河水中游弋觅食。诱得邻居大哥拿着自制的工具,经常晚上黑灯瞎火地去河边捕钓黄鳝……在这个有水、有草、有趣的童年老屋里,家蛇的生存状态也许比我们更惬意。

听老人说,只要是年代久远的老屋里,总会有那么一条或几条家蛇在为主人看家护院。六十年代及之前,家乡农家的住房多为茅草屋、石头屋,如果是砖木结构的楼房,那算非常豪华了;不过如此住房,也适宜鼠辈们凿壁打洞、偷谷啃米、繁衍后代,因此常闹得家家户户鼠害成灾。那个时代人皆贫穷,有心养猫捕鼠者极少。于是,家蛇便成为老鼠最大的天敌。我甚至突发奇想:凭着传说中白娘子和小青的善良勇敢,并与许仙有那么一段跨界奇缘,她俩的肉身也当属于家蛇一族吧?

每年盛夏闷热潮湿的时节,也是家蛇们最活跃之际。在老屋的菜园、井畔或墙角、房梁,稍不留神便会与之猝然相遇,常吓得我大惊失色、仓皇逃窜。

黑眉锦蛇(常见的家蛇)

家蛇是极有灵性的生物,貌似老屋的第二主人。它们大驾出巡时旁若无人、所向披靡。那神态或昂首挺胸、左顾右盼,如在寻觅佳偶赶赴约会;或神色匆匆、行如脱兔,如约架仇敌去一剑决恩仇;有的模样艳如菜花,鹅黄翠绿环绕其身、游姿优雅、楚楚动人,貌似鲜衣怒马赶赴盛装舞会的美少妇;有的周身粉白通透,素面朝天神定气闲,盘坐墙角騒首弄姿时,口中舌信呼呼生风,颇有蛇界御姐之风;更有的黑黄美鳞精致威武、光彩照人,犹如古代武士的戎装盔甲,风驰电挚宛若一道黑色闪电……“朝游四海虬髯客,暮隐琼宫谪降仙”的老屋蛇族,是畏琐鼠辈不敢望其项背的敌手。如不幸窄路相逢,则惟有瑟瑟发抖、引颈待毙的份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童年老屋,曾有一条憨态可掬的大蛇,居然会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简直萌翻了天!

那是我14岁时的夏天。有那么一段时间,在老屋一楼卧室常能听到轻微的、不紧不慢、时断时续的“呼噜、呼噜”声,有时晚上,有时白天,很像男人沉睡时的鼾声。起先,大家以为是隔壁堂姑夫在睡觉,也并未放在心上。可有一天,偶然发现两家都没有人,可那神秘的“呼噜”声却依然存在——这是什么声音?它从哪里来?是哪个角落闹鬼吗?毛骨悚然中,我们围着老屋前后角落到处寻找求证,用少得可怜的智商反复地研究猜测,无奈始终未能破案。

堂姑的家,紧傍着我家老屋的后墙。墙这边,是我们姐妹仨的“闺房”;墙那边,就是他们家的厨房。墙上有一扇窗户,出于安全考虑,两家人都在靠自家这边装了一扇可左右推移的木板。两扇木板就像楚汉分界线,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去打开。因此,两板之中有一个被人遗忘的狭小空间。

老天不负苦心人,破案的时机终于来了!

这天中午,天气无比闷热,人就像在蒸笼里烤。堂姑夫干活回家,已是饥肠辘辘。他一边挥舞蒲扇,一边迫不及待地捧起一大碗刚出锅的面条,“呼呼”大吃起来。可不一会儿,炎热的气候和面条所产生的巨大热量,便让他大汗淋漓、心烦意燥了。

那个年代没有电扇、空调,堂姑夫虽猛摇蒲扇,却依然无法赶走酷热。他想,何不打开后墙那扇木窗,让过堂风吹进来,不就凉快了吗?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随手拨开自家这边的窗闩,“哗啦”一下移开了窗板。就在他正想喊叫,让隔壁的我们也打开窗板一起乘凉时。突然,他惊得瞠目结舌连连后退:一条足有手臂粗的黑灰色大蛇,正严严实实地盘桓在两板中间,那个被人遗忘的狭小空间里!这一刻,它似乎被惊扰得刚从美梦中醒过来。那肥胖的上身懒洋洋地晃动着,粗颈上托着的黑色脑袋,正好奇地从刚打开的木窗里探出来;一条黑红色的蛇信子,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嘴里忽进忽出,“呼呼”生风地飞舞着;而那双清晰黑亮的小眼睛,却含情脉脉地盯着堂姑夫,风情万种地再三端详、凝视着。那姿态、那神情,活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姑娘,正在嗔怪主人无端搅了它的好梦呢——它是毫无惧色的,也许早就明白堂姑父并无害它之意!

就在堂姑夫惊愕不已、呆若木鸡之时,大蛇挪动娇躯了。只见它慵懒缓慢、很不情愿地爬出了窗台,长长的躯体就像一根又圆又粗的缆绳敏捷地滑向地面。然后不紧不慢地游到了门外走廊上,还悠闲地竖起上身东张西望起来。它刚从黑暗中出来,似乎还不习惯屋外的光明天地呢!正好在场的我惊恐得失色大叫,我从没见过如此庞然的蛇族:它黑色的头到达廊下台阶时,那尾巴还在厨房门槛上搁着呢,目测至少1.5米了!这时,懒蛇突然来了个原地起跳,“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过了走廊下的二级石阶,飞也似地钻进了墙角边的稻草垛下。一眨眼,它便无影无踪了——好一个坐如钟、动如风的古灵精怪啊!

双班锦蛇也叫家蛇

打那以后,神秘的“呼噜”声便戛然而止,并从此消声匿迹了。众人一致推断,那鼾声就是这条懒蛇的灵魂杰作。虽然成年后我专门查过资料,确认蛇没有声带不能发声。可是,童年那一幕又该如何解释呢?至今我仍不得其解。

老屋的蛇也闯祸。有一次,梁上雏燕就险些葬身蛇腹。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夕阳西下。堂前梁上的燕窝内,六只雏燕正张大嫩黄的嘴巴嗷嗷待哺。一对老燕子穿梭似地飞进飞出。它们要抓紧在天黑前多捕些虫子来喂饱它们。

吃过晚饭,我陪着外婆坐在堂前屋檐下。外婆戴着老花眼镜,一边专注地为我们一针一线缝补衣服,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就在这时,燕窝里忽然响起了异样之声:两只老燕子拍着翅膀“咕咕”惨叫着,十分反常地绕着燕窝飞快地盘旋,似乎遭遇了重大敌情;那些羽毛不全的雏燕,则“叽叽喳喳”惊恐地骚动着,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我抬头循声而望,只见一条两尺来长、腹部紧贴着横梁的花蛇,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燕窝。就在它伸嘴欲向其中一只雏燕行凶时,我吓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坐在我边上的小脚外婆,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原地端坐着。外婆也看到了这一幕,也发出了“啊呀”的惊叫声。也许,是被我们的喊声惊到了吧?“啪 ”的一声,花蛇重重地摔了下来,像一根小绳子似地蜷伏在外婆的小脚旁一动不动——它肯定摔晕了。善良的外婆无助地闭上了眼睛,却不敢对它有丝毫伤害。当她睁眼再寻找这条害燕不成,却摔了自己的花蛇时,不知何时它竟杳无踪影了!还好,虚惊一场。夕阳之下,老屋复归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老话说:“蛇吃老鼠六个月,老鼠吃蛇六个月”。说的是夏秋季蛇以鼠为食;冬春季蛇冬眠时,鼠以蛇为食。蛇鼠相克,就是如此真实:然而,当大蛇遇到生肖属鼠,且还是外科医生的父亲时,便只能哀叹三生不幸矣!

一天下午,从老屋的菜园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是一条有黑白细鳞的蛇,身长足有一米多,如小孩手臂般粗细。它行色匆匆贴着老屋围墙脚而来,蜿延绕过花坛一旁的水井,正向后门墙外飞驰而去。这时,父亲回家了,他远远就发现了这条蛇。说时迟那时快,父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正拟徒手将它捉住时,大蛇也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威胁。为了逃命它“唰”地一下,掉头钻进了墙脚的石缝洞中。只见洞外的蛇身不断“唰唰”缩短,眼看最后一截尾巴也将消失了。这时,父亲铁钳般的大手紧攥住了大蛇尾巴的末端,并像拔萝卜般向外拉扯。据说蛇鳞如鱼鳞,在洞中只能顺势向前而不能逆鳞后退。所以黑蛇被卡在了石缝中,前进不得又后退无路。

记忆中的父亲,那时正处于人生最低谷。因为向单位领导提了意见,他被打成了右派,被遣回老家务农并饱受迫害。然而,此刻的他却意气风发、全神贯注,就像重新回到胸外科岗位上的主任医师,正在为医学生做动物解剖示范呢!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腾出一只手,解下了挂在腰间的钥匙扣,拎出钥匙扣上的水果刀,“啪”的一下打开了刀鞘。然后,用娴熟轻盈的刀法在大蛇黑白细鳞的尾巴上做了一个精致的环状切割。接着,他熟练地拎起黑蛇尾巴并顺手一拉,只见切割线以下的黑白色蛇皮,就像脱衣服一般“唰”地褪了下去。转眼间,一条白晃晃、光溜溜的无皮长蛇出现在眼前。它蔫蔫地躺在青石板上,就这样一命归西了 ……

家蛇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悠悠岁月中,时光已过去了五十多年。

今年初,我和儿时同学重回长街老家。多年不见,故乡变化太大了:茅屋破宅变成了高楼大厦,宽阔大道替代了陋巷小径;流经老屋的外河早已填平不复存在;老屋门外的菜园,也变身为新造的农家楼房;老屋周围,堂姑和邻居家的房子全都夷为平地了;早春的阳光下,惟有我童年的老屋仍巍然屹立。只是那历尽苍桑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和寂寞,那么无助和惆怅……是啊,岁月终将带走曾经的一切,世界也会迎来一个个崭新的明天!可是,童年老屋的蛇,曾经风光无限的你们还在吗?别来可无恙?

乡土宁海公益平台

□ 作者:王  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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