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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书法成为纯艺术形式的时候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书法取得了巨大成就,可以说几乎要被消亡的民族艺术形式重又兴盛起来,拥有最大的群众基础,有最为广大的欣赏者、爱好者和实践者。全国各级艺术协会中,中书协的会员最多。各式各样的书展不断举行,多式各样的作品集也不断出版。书法从实用性到注重其审美性,长期在为实用大背景下发展。书法在适应保存信息的需要中产生,也在为满足这一需要的历史条件下发展。既满足了各种不同的实用需要,又产生了美妙的艺术效果。书法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记录功能而走向纯艺术,自然人们以艺术的眼光和标准要求和评判它。其存在方式、样式及展示方式响应的都要变化。既然只能作为纯艺术存在了,那如何强化它的艺术性,如何谋求更有效果的发展?

但有一个前提,书法总不能脱离汉字的书写,这是产生书法最基本的条件,书法一旦失去的汉字载体,就不称其为书法,而是一种水墨形式。书法走向纯艺术时,许多人错解了这个“纯”字,以为“纯”就是纯到只有形式,纯到连汉字都不要写,公开认定书法“本体”只是点画结构、把点画结构看作是“书法元素”有人明确地说:“书法不是写字”,而只是“书法元素”的“组合和对比”。根据什么原则、要求,怎么去“组合”、“对比”?“组合对比”又为了什么?论者说:“为了反映书家的内心世界。”人们不知你“反映”的是不是“内心世界”,而是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艺术?这“内心世界”与书法怎么相关,你的确不是写字,但它是书法吗?

西狭颂

书法的构成,决定了它存在的基础——文字,进一步说是中国汉字。首先,世上一切文字都由点画构成,但它们只是构成表音表意文字的素材,书法以各种点画结构的汉字进行书写。没有汉文字,不利用汉字,只为表音意而书,就没有书法。视点画为“书法元素”,去任意涂写,也千万不要把书法艺术的这种“纯”字理解为文意不讲、字形不要的纯“书法元素”组合。

但是时代发展到书法成为纯艺术以后,一个新的命题出现:书法也和一切艺术一样,也是讲创作匠心和追求的。以规定好的文字体式,以书写之功,写出不同风神才是艺术。重复同一面目之事,尽可以让机械来做,所以那已不是艺术。也就是说,在书法已是纯艺术的时代,不需要一种仅能重复一种形式风格的技能—书法永远需要技能,但它需要的技能是能得心应手将书者特定情况下的创造要求迹化为书,而不是与这一根本要求脱离开来的技能。如果我们想不到、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不能算是有为艺术而用技的自觉。

一个书法展览的作品、一部作品集的作品,是否值得一看,必须做到每件作品有不同的构思与艺术表现。当下,虽说书法展览众多,开幕既是闭幕的现象有目共睹,说白了没看头!原因就是出品太容易,写的不是追求,只为了展览而展览,是“动力定型”集中训练,找来一些获奖作品,进行临创,写到天昏地暗,写到付出生命,因此就谈不上是创作。真正意义的创作,不仅不要去重复别人,自己也要像作画一样,从取材、构思到表现都不必重复。

颜真卿《祭侄稿》局部

一个人一天都可以生产无数件作品,在书法已成纯艺术的时代,仅仅让人欣赏那些重复来重复去的唐诗宋词的抄写,人们能满意吗?书法所以成为艺术的一切条件(物质的、精神的),不只是一个个需要以书写才能出现的字,更在使文字得以成为文章、推动书写产生的精神修养。它不仅推动书写,而且直接产生审美效果。然而在书法大众化时,这点却被许多人忽略了。这是因为写什么是可以选取的,书家不是抄书匠,而时人要写什么,还得更有修养,精神内涵不可或缺。

随着书法热兴起,就有了大批确实只能抄旧文辞的书法家这种抄旧文的书手,不仅不解文意,而且从来没有想到过也从来没有想到意、情对书作还会有什么影响,从而使许多人虽身处书法已是纯艺术时代,实际上做的仍只是“写字匠”的事,和敦煌那些抄经生,写字匠无异。

书法艺术的兴起,日益成为艺术专业的情况下,给书法艺术院校的学生也提出了课题。院校里书法专业的学生学习训练,也必然出现与以往随实用书写而自成书家不一样的方式方法。无论是在艺术实践还是在理论修养方面,都会有所不同。即以所学字体而言,不仅不会仅以时下通用的正、行字体,而且必然还会对历史上曾为实用而书的字体都要认识,都能书写。对历代各体代表性书作都要临习,都得掌握其特点。对不同书家的技法特征都能掌握。即这时的物质条件已使有志于书的人们,有条件将古人的技能掌握运用。主体有怎样的思想感情、欲言之事、欲表之意能以书法作恰当表达。在理论知识上,对书法何以成为艺术,对书法何以有这样那样的审美讲求,书法之为艺术的精神实质又是什么?至少在理性上,对什么才是真正意义的纯书法艺术,有一个符合实际的认识。

褚遂良《孟法师碑》局部

从目前的形势看,今后书法的发展必然是两条路:一是大学逐渐兴办专业院系,二是社会上也会自发出现大量书法爱好者。就像体育运动一样,一方面作为全民健身强体的活动大普及,一方面又有竞技体育中尖端人才的培养。没有理由限制广大书法爱好者的存在,而且在众多的爱好者中总会有拔尖人才冒出。进入专业院校的不一定个个都是专家,但是专业院校的教与学,终究反映了时代的书法艺术追求还可以认认真真总结一下。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兴起的书法在艺术上究竟取得了怎样的经验?有没有前人创造的该继承的根本性的经验,由于我们还缺少深刻的认识,因而未能很好继承?而有些本来就没有意义或早已失去时代意义和价值的东西,却被我们当作书之常理在继续把握,并视之为当然?一句话,今之书家,该从传统继承的,该据书法基本原理,以时代的自觉去把握的,我们做得怎么样?

无论如何,观念上要有一个认知, “书法必是写字”,这个见识并不过时,但是,书法既已成为纯艺术,就不应该仍只是写字了。既以书法作艺术创造,就必写汉字,而且要充分利用为实用而书时积累的技法经验,为寻求艺术效果作创造性地发挥。书法必须具有的物质条件,不仅没有丢,而且还得到创造性发挥。作品不仅让受众欣赏到书者的技能功力,而且连心智上也受启发其次是仍须老老实实以写字为创造艺术的根本。

王羲之书法线条之美

完全可以说,书法是一种最简洁的艺术,从工具、材料到创作元素、表现手法,都为极简。因此,学习书法的门槛很低,一支笔、一瓶墨、一本字帖即可开始,甚至再简,简单到一支笔(水写布)就能学书法。然而它又是堂奥极深的艺术,当现实已将其推到了纯艺术的位置时,作真正艺术意义的把握,不是容易,而是更难了。对书家的要求,不只是勤奋学习传统技能,更是以精神修养、艺术智慧,从物质条件上发掘其产生艺术效果的潜力。随着时代的发展,书法的审美效果、意义和价值,不是浮表上的要求,而是更深层化了。

今后的书法,不可能每一位书家都能达到我们所期望的艺术精度、境界高度。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也不可能每件作品都能达到所期望的。可以想象,今后的书法必有多层次的追求,在其多层面发展中,高层是低层的导向,低层是高层的基础,从而构成一个时代书法艺术的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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