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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庆雨:一场欢喜忽悲辛——月娘寂(读金瓶说女人之十三)



西门庆死了,吴月娘的儿子孝哥出世了。生者,得不到新生的吉祥祝福和喜庆欢乐;死者,带来的震荡不安和悲伤,使这个家犹如大厦即倾。

西门庆的速死,让西门府里连个棺木来不及备下,西门庆的丧事办得不伦不类,而身为半子的女婿,这陈经济办事是毫无章法,西门府中真是一片混乱。

此时此刻,世态的炎凉,人情的淡薄,亲缘的冷漠都立即显现出来。李娇儿乘混乱机盗走钱财;孟玉楼听吴月娘直言不讳地责骂丫头玉箫,说人不在房里竟大开着钱箱,心中甚是不快;吴月娘给产婆的银两,比李瓶儿生孩子时少了半数,过早露出了衰败之相;潘金莲与陈经济置家事于不顾,只管明调情、暗偷香……

更叫吴月娘难堪的是她的两个哥哥,大哥以公务忙为托词,尽量避事。二哥是明知李娇儿盗财,自己是李娇儿的旧客,也不对亲妹子吴月娘说。

吴月娘的两个哥哥,面对着妹妹家庭这样的变故很少出手帮她一帮。面对这样的世态人情,吴月娘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更叫吴月娘感到主妇难为的,是西门庆死了才过五七,二房李娇儿就以吴月娘只请三房孟玉楼喝茶不请她为由,跟吴月娘大闹一场,并第一个离了西门府。这使吴月娘想要成全西门庆最后愿望的心意,也成了一个虚妄之想。

尽管吴月娘以丽春院李家想“买良为娼”的严词,禁住了李娇儿要把元宵、绣春两个丫头带走的企图,成功把这两个小丫头留在了府中,但李娇儿离开西门府后,吴月娘还是“大哭了一场”。

她不是舍不得李娇儿走,吴月娘所悲痛的是西门庆与李娇儿也算患难相交,在李娇儿最低落的时候西门庆为她赎身迎娶,可西门庆刚走李娇儿就离家,人没走远茶已凉透。

李娇儿对西门府竟然如此的无情无义,这也确是吴月娘始料不及的。李娇儿这一走便是西门府有了散家的预示,吴月娘今后的日子该有多难呢?

西门家中的内府难管,皆因人心四散。西门府外的生意往来,吴月娘完全摸不到边际,找不着北。

西门庆生前让伙计来保和韩道国到扬州一带办了两千两银子的货,这两伙计在返回清河县城的途中,听说了西门庆的死讯,韩道国立即拐带了一千两银子的货物跑路了。西门府中的老伙计来保则私扣了八百两的货,只给府里交出一百两的货。

吴月娘要女婿陈经济参与伙计一同发售,这来保竟欺负陈经济不懂买卖,懦弱无能的陈经济一赌气乘机甩手不管。等货物发售完了,来保交回给吴月娘的钱还不到本金的十分之一。

完全不懂行的吴月娘收到来保交回的银子,还按家规给他二、三十两的赏钱,这来保不仅托大不收,还用话语调戏吴月娘。

魏子云著《吴月娘》

这位西门府曾经的内务女总管,这个让所有家人都要听命于她的正房大娘,此刻面对一个伙计的调戏,“一声儿没言语”,只有忍受着。

这还没完,接着京城大员蔡京府上的总管大人,原来帮西门庆行贿买官的翟谦,在得知西门庆死了,今后再也得不到西门庆作为“孝敬”的礼物后,变相索要西门府中会弹唱的四个大丫鬟。

面对这样的软性勒索,吴月娘完全不知该如何对付?只好叫了伙计来保一起商议,因为这来保过去常为西门庆在京里走动。可这个过去的家奴,现在的外联伙计来保,那里还把吴月娘放眼里?他竟当面数落死去主子的种种不是。

无奈之间,吴月娘经过一番权衡,只得把原李瓶儿房里的迎春和自己房里的玉箫放出去,还忍气吞声,让来保送她们上京。这可真是应了“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的景了。

吴月娘看这西门府中竟找不到什么可用之人,怎不悲从中来?迎春和玉箫这两个被西门庆收用过的丫鬟,按当时的规矩,她们的身份要高过伙计来保,可恨来保去往京城的路上。把这两个可怜的丫鬟给“奸了”。

来保这个背主忘恩,大胆妄为的家奴,从京城返回后悄悄开了个杂货铺。来保为改变家奴的身份,独立出去做买卖,便采取再次调戏吴月娘的手段。万般无奈之下,吴月娘只好还来保自由身,让来保带着全家人离开了西门府。

女婿陈经济的无能,使得吴月娘只能收缩生意规模。西门府大有坐吃山空的态势,人心已很不安定。为了能维持住妻妾一堂的局面,吴月娘绞尽脑汁,严管家中门户,杜绝家母私通女婿的丑事发生。

连环画《陈经济风流得双娇》

可吴月娘严防死守也难免有百密一疏,正所谓要发生的事是挡不住的。

吴月娘在历经了千辛万苦,从泰山还愿回来后,遇到的是家中问题层出不穷,潘金莲与陈经济私通打胎,传扬得人人皆知;西门大姐与陈经济破脸对骂,双方都冷了心;在府外守店铺的伙计,因陈经济无脸进府内吃饭,府里也不送中午饭出来给伙计吃,伙计们常常饿得眼花。

吴月娘没有了对西门庆的仰仗,也没有了以往对自己必须的限制,渐渐露出了穷官女儿管财理家的本事——力行节流。吴月娘唯紧缩开支的做法实在太过小家子气,更是自绝门户。

与西门庆生前对伙计们的待遇相比那是大不如前,伙计们都有心要散。面对窘境,手足无措的吴月娘依旧只懂得紧缩开支,伙计们也就只能告假的告假,辞工的辞工,都作鸟兽散,西门府家曾有过令人羡慕的兴隆生意已成了昨日黄花般的记忆。

既是无力挽回颓势,吴月娘拿出了她的铁腕本色治家。她先把败坏家声的潘金莲这一房赶出府,再把挟私愤诋毁她清白的女婿陈经济打出了府。家中的不安定因素终于消灭了。

吴月娘感到她可以重振家声,她能与其他的小妾们团结一致,同心协力,使西门府家势不坠,再现辉煌。

吴月娘骨子里冷硬的本性流露,已很难再能留住人心。她执意打发西门大姐回陈氏夫家,眼看西门大姐被陈经济打得伤痕遍体,吴月娘也不让这位昔日的西门府大小姐呆在娘家。

一贯顾及自己贤良声名的吴月娘,竟不怕被人说她不怜惜西门大姐是因不是她亲生亲养的女儿吗?

显然,与薄待养女的议论相比,吴月娘更怕的是陈经济要是真的休了西门大姐,那就是西门家的真正的耻辱了。陈经济要追回当年为避难带进西门府来的财物,吴月娘也铁定是不肯给的。

不久,家里又发生了四房孙雪娥想要嫁给被赶出府的旧伙计来旺,私带金银首饰和一包几件衣物,从府里偷跑要私奔被官府抓住的事情。吴月娘畏惧去官府提交供证,她甚至不愿意把人财领回。吴月娘的畏惧心理,导致孙雪娥只有由官府拍卖。这一卖孙雪娥就被卖进了守备府,成了庞春梅虐待的下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经济乘势以打官司为要挟,逼吴月娘拿出西门大姐的陪嫁,还把丫头元宵硬给要走,才算和吴月娘善罢甘休歇了手。

之后,因西门大姐的死,吴月娘亲自出马率家中众妇痛打了陈经济,并将这个昔日的女婿一纸诉状,告进了官府,这一告,使得陈经济倾家荡产,只捡了条命。

《花媚月娘》

吴月娘终于找到了报仇泄愤的机会,可自己也费了不少的精气神儿,真可谓两败俱伤。

这场官司能使吴月娘彻底摆脱陈经济带给西门家那些不名誉的阴影,不论从家声恢复还是从钱财利益,吴月娘的所为都是利大于弊,得大于失。为此,吴月娘也只能牺牲掉西门大姐。

对吴月娘所作所为冷眼旁观的孟玉楼,感到“月娘自有了孝哥儿,心肠儿都改变,不似往时”,(第九十一回)不由得要为自己的今后作一些打算。

西门庆死后一年多,孟玉楼改嫁了。吴月娘把玉楼热热闹闹地送出了西门府大门,又风风光光地吃了孟玉楼三天的喜酒,可回到家来看到的是一片寂静。

吴月娘不由想起,从前孟玉楼也是热热闹闹进的西门府,西门府当时也是风风光光地迎来送往、车水马龙的成亲景象。吴月娘再回忆起她曾有过那一夫六妇的簇拥,时时呼奴唤婢,四季花团锦簇的生活,她终于难忍心中的哀伤,扑在西门庆的灵床前放声大哭了一场。

这是吴月娘守着西门府里的再度伤心。已是孤掌难鸣的吴月娘只有以泪洗面,对着亡夫的灵位倾诉她的哀怨。吴月娘哭西门府繁华似锦已不再,哭自己寂寥凄清度余生。

在这哭声里,吴月娘掩上了西门府的大门,带着儿子远走他乡躲避战乱;在哭声里,吴月娘目睹自己的儿子,西门府唯一的继承人孝哥出家当和尚了。

这个心中满是伤痕的西门府大娘子,在战乱后幸存下来的吴月娘,历尽艰辛,终于重返家园。  

连环画《吴月娘落难》封面

吴月娘经历过丧夫失子之痛,尝尽了颠沛流离之苦。她的人生也犹如那个天朝时代的江山一般,进入了晚境。

吴月娘仍怀着西门庆对她的那份嘱托,把一直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小玉,配给了西门庆原来的心腹小厮玳安。又让玳安改姓,承继西门姓氏,并承受了西门庆尚存的一些家业。

可改过头、换过面的西门家,主妇也易人了。当年在上房做普通丫头的小玉,此时已是真正的西门女主人。吴月娘接受着两个当年的家奴奉养,事实上她已经是客居在西门家的身份了,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吴月娘活到了古稀之年,无疾而终。吴月娘的一生,在西门庆活着的时候,她为人主妇,总是在为人做与人为做间纠缠,她为了别人而不得不以人为的方式来对待那份复杂的生活。

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她只是西门府的半个主子,可府内上上下下矛盾的斡旋、各种勾心斗角关系的平衡,她都要参与其间,有时也难免自陷其中的尴尬。

西门府外大大小小的应酬、各种礼节性的往来都要求她能进退有度,不差礼数。真是主妇难为,难为主妇。吴月娘要使自己的言行合乎各方面的要求,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得过分。

于吴月娘而言,唯一可行的就是不断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本性流露。她的日子过得很累,很累。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是个寡妇。在偌大的西门府中,她总在恩怨与利害中挣扎。她让媒人把庞春梅和潘金莲领出西门府卖了,庞春梅有幸成了守备夫人,潘金莲不幸成了刀下怨鬼。

吴月娘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只不过是西门府里旧人之间的恩怨罢了。

从面上说,吴月娘是为了挽回西门家的名声。就本心讲,吴月娘是怕儿子孝哥有什么吃了他人暗算的地方。而另吴月娘更担心的是怕坏了自己的名头,今后还影响孩子。为了孩子,母亲是能心狠手辣的。

所以,吴月娘就算明知西门大姐与陈经济夫妻之间的关系极为恶化,她还是让西门大姐住回陈家,其铁面无情的决断做法,就是出于利害关系的考量。

吴月娘担心陈经济翻历史的旧账,扯出行贿脱罪的天大干系。另外,吴月娘也不愿把已占为西门府家财的东西再如数拿出去还给陈家。

说到底西门大姐是女不是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吴月娘对她是难管死活了。再说,西门大姐的确不是亲生女啊!难怪清人张竹坡评道:“吴月娘是奸险好人。”尽管奸险,但还终归是个好人。

齐鲁书社版《张竹坡批评金瓶梅》

吴月娘的一生,在情感生活中她很可怜。吴月娘一方面要为传统对女人的社会道德的价值认定付出身心都只能忍辱负重的代价,而另一方面,她还要压抑着真情实感的流露,甚至是心底想对别人付出真情的渴望。

西门庆活着时她希望西门庆对自己多点关心,她不时地闹闹脾气,发发嗲,或是生点小毛病什么的引起西门庆的注意。在这些假做真来真亦假的事情上,吴月娘也不失有女人的小心眼、小手段的一个小女人。正因如此,西门庆也会被她吸引,那不仅仅是出于礼貌才和她在一起。

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吴月娘可以称得上完整。可是,西门庆的确不爱她。一个没有爱情体验的女人,她的情爱生活只能是一片空白,最多还有一点苍老而已。

在西门府的女人中,如果说潘金莲是一个对感官愉悦不停追求,且不会为任何事情放弃性的快乐,因此是性欲的象征;李瓶儿不计名分,不计钱财,只为能和西门庆一起生活,婚后更是一事当前,先替西门庆打算,可视为情爱的象征,那吴月娘就是笑笑生所刻画的千万普通家庭婚姻的象征。

专制的传统社会婚姻对女性而言,只有义务和责任,没有权利和平等。潘金莲为自己夺得了有限的追求权利;李瓶儿为自己赢得了相对平等的爱情;吴月娘就只有尽妻子的义务,满足丈夫的需要,并为他生儿育女。吴月娘负有主妇的责任,要相夫教子,主持好内务,为丈夫守好他的财富。

作者所著《商风俗韵:金瓶梅中的女人们》

对这潘金莲、李瓶儿、吴月娘三个女人的生活若是作一概括性的评论,潘金莲可谓浪漫,李瓶儿可谓温馨,吴月娘可谓平淡。

本来婚姻大多都是平淡的,惟其平淡,方才能持久。但是,谁又真能说明白,搞清楚生活的本真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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