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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新:刘永济的“自命不凡”


从1906年到1911年,刘永济前后接受了六年的新式教育。

刘永济先生

1906年,年近19岁的刘永济考入长沙私立明德中学(1949年后该校一度改名为长沙市第三中学)。1907年秋,刘永济又考入位于上海吴淞的复旦公学,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

1910年,刘永济考入天津高等工业学校,修习应用化学,目的是为报考清华做准备。因为复旦公学不重理科,报考清华,怕难以录取,所以先去天津高等工业学校补习理科各门课程。

清华园

1911年夏,刘永济如愿以偿,考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同时考入清华的,除了他的老同学梅光迪外,还有吴宓、吴芳吉等人。

六年的新式教育生活,拓展了刘永济的视野,也拓展了他的学缘。他与梅光迪、陈寅恪、吴宓、吴芳吉等人之间的友情,他后来立身处世的风格和态度,与这六年的新式教育生活密切相关。

刘永济自己曾说:“在这短短的六年中,我学无所成,但影响我的却有几点:一、养成我自命不凡和自由散漫的习惯。二、灌输我革命的思想。三、广泛地粗略地具备些世界知识和科学知识,加强我读书的兴趣。”[1]

《复旦公学章程》

刘永济所说的“自命不凡”,大概是指那种领袖群伦的风采。在复旦公学期间,他一直担任班长,“上为教务长重视,中为教员所怕,下为同学所拥护”,是为数不多的核心人物之一。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仅在同辈人中高视阔步,而且受到校方的倚重,令各位任课教师心存畏惧,这样一种经历,足以召唤出对个人能力的豪迈自信和对个人事业的不凡期许。推想起来,这时的刘永济,大概是初次体验到了领袖群伦的美妙感觉。

《诵帚词集 云巢诗存附年谱 传略》

在未来的生涯中,他还有领袖群伦的机会,例如20世纪40年代长期担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并多次代校长处理校务。但那种感觉应当是不一样的,一个二十岁的人,和一个年逾五十的人,同样是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但欣喜的程度一定大为不同。“我因此不免自高自大”,这乃是饱含得意的自嘲,那种少年得志的神采,虽时过境迁,仍不难想见。

在复旦公学的同窗中,后来与刘永济长期保持联络的有梅光迪、陈寅恪等人。从刘永济的这个朋友圈,可以看出他的自我定位。

陈寅恪先生

晚年的刘永济,讲述过他与陈寅恪同窗期间的一件趣事:“陈寅恪素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而著称,有一次我和他打赌,拿一页古书,只准许看一遍,看谁能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结果他赢了,果然是一字不错,我却错了两个字,从此真是服了他。”[2]正当年少轻狂的时节,两位未来的学界巨擘,留下这样一幅剪影,倒也有一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韵味。

吴芳吉先生

在刘永济的清华同窗中,后来成为其终身挚友的,有吴宓、吴芳吉等。吴宓这位《学衡》主将,早已为学界所熟悉。吴芳吉(1896—1932)因其英年早逝,才三十七岁便赴修文,当代读者对他也许较为陌生。其实他在20世纪20年代,曾是诗坛的风云人物,其才情和气度,深受刘永济敬佩。

刘永济所说的“自命不凡”,大概还包括了那种以学术救国的气概。晚清最后几年的新式教育,一方面引入了各种各样的新知,另一方面激发了一代读书人对“少年中国”的想象。

《论古代任侠之风》

在一个国门敞开的时代,有混乱的杂音,也有激越的旋律。这种氛围,对于那些向往新的生活景观的人来说,别有一种召唤和鼓舞的力量。文学和学术改造社会的力量,常常被这一代人高估。

鲁迅和郭沫若弃医从文,早已成为许多人熟悉的佳话。与胡适、鲁迅相比,刘永济当然不属于新文化人,但那种以文学和学术救国的信念,那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高视阔步的情调,却又何其相似。

《文学通变论》

1937年,刘永济在《文哲季刊》第六卷第20号发表《文学通变论》,有云:“常人每目治文学为无用,世之为此学者,亦常有以无用为真谛者。不知无用之用,实乃大用。盖文学之力,无影无形,及其深入人心,有非可以势取强夺者……如最近之国民革命,尤为有力之证。革命之成,不成于武昌起义之日。清运之移,已移于《苏报》《民报》《国粹学报》发行之日。盖排满之思,亡国之痛,皆凭借文字为之唤起,而后革命之力乃伟大而普遍也。试检吾国史乘,由平民而易代革命者,汉之刘邦,明之朱元璋外,唯今之孙中山先生,足与鼎峙。论世之士,当有以知其故矣。”[3]

刘永济先生

刘永济之所以确认学术可以救国,是因为他经历了清末民初的易代之变,亲身感受到了社会舆论在清朝覆灭过程中所起的那种无形的作用。曾经不可一世的满清王朝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经历过这一巨变的刘永济这一辈人,他们对于学术和文学的力量,确有一种“史无前例”的信任,他们有志于以学术和文学的力量创造一个新的中华。

《元人散曲选序论》 ,《国立武汉大学文哲季刊》5卷2期,1936年。

对于学术和文学重塑社会的力量,刘永济后来有一个补充的说法。在《元人散曲选·序论》中,他一方面强调元人散曲促进了元朝的崩溃,“虽谓湖广、燕南篝火之众,士诚、友谅揭竿之兵,实关、王、马、郑诸贤歌曲有以驱使之,亦不为过矣”,另一方面又指出,“虽然,文学之士,发为诗歌,欲以起衰敝,发忠愤于亡国破家之后,其效否殊不可必。万一彼钳制之枢终不可摇,压抑之势终不可移,或且求为元曲诸家之所为而终不可得,则又何从激发忠烈而摧陷倾覆之邪!此又读元曲者所当深省,处危世者所当惊心者矣!”[4]

《旧诗话》,《学衡》第56期,1926年。

这个说法,与刘永济1925年12月发表于《学衡》第48期的一则诗话,意味似乎相近,但其实大有不同。那则诗话说:

(孔颖达《诗正义》)又论诗人救世之情曰:典刑未亡,觊可追改,则箴规之意切。《鹤鸣》《沔水》,殷勤而责王也。淫风大行,莫之能救,则匡谏之志微,《溱洧》《桑中》,所以咨嗟叹息而闵世。陈、郑之俗,亡形已成,诗人度己箴规,必不变改,且复赋己之志,哀叹而已,不敢望其存,是谓匡谏之志微……尝怪江左诗人,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岂当时诗人,独于一代兴亡及民生疾苦,漠然无动于衷耶!及读老杜天宝乱后诸作,忧时愍乱,词迫意深。而晚唐以逮五代,作者每多放情风月,极意花草,岂老杜多愁而悲愍独至耶!大抵天宝之乱,唐室犹有可为。齐梁五代,国事已无可救,此正诗人苦志所存,未可浅测也。然则孔氏此言,可以为齐梁五代诗人,一洗千古奇冤矣。[5]

《元人散曲选》

《元人散曲选·序论》和上一则诗话都说到了诗人对时事有可能“漠然无动于衷”,但《元人散曲选·序论》说的是诗人之口遭到了权力的钳制,在政治高压下不容说出实话;上一则诗话说的是社会已无可救药,诗人说了也没有意义,所以没有了说的愿望。前者是不敢开口,后者是不愿开口。

刘永济先生信札

刘永济注意区分这两种情形,倒也提示我们,清末民初的刘永济、胡适们,虽然面对着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但依然对未来抱有信心,放言高论也无所顾忌。他们不仅愿意开口,而且敢于开口。他们相信文学和学术的力量将塑造出一个全新的社会,也把文学和学术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屈赋通笺》

那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爽朗和单纯,回头看去,虽然嘴角不免泛起几丝调侃的微笑,但心底却又油然生出几分羡慕和向往。

注释:

       [1] 刘永济1952年《自我检讨报告》,见徐正榜、李中华、罗立乾编著:《刘永济先生年谱》,刘永济:《诵帚词集 云巢诗存 附年谱 传略》,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56页。

       [2] 李工真:《刘永济先生传略》,刘永济:《诵帚词集  云巢诗存  附年谱 传略》,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631页。

       [3] 刘永济:《文学论   默识录》附《论文拾遗》,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419—420页。

       [4] 刘永济:《宋代歌舞剧曲录要  元人散曲选》,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46页。

       [5] 刘永济:《文学论   默识录》附《论文拾遗》,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4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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