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一张只有两个人的天下英雄排行榜——说煮酒论英雄（《三国演义》新读之一）

评说煮酒论英雄这场戏要先从曹操和刘备的那顿小酌开始。在曹操来说，这顿饭没什么深意，属于即兴发挥。他看到枝头的青梅，想起当年青梅止渴的往事，想尝尝鲜，正好手头有酒，就赶忙派人把刘备喊过来，两人小酌一把。

邮票《煮酒论英雄》

为何不一个人喝？一个人喝，那是闷酒，本来是休闲放松，结果喝得多愁善感，那多没意思。为何喊刘备，不喊其他人？后面曹操自己会揭开谜底，这里先不剧透。

曹操南征北战，雄才武略，但同时也是文学家，有些浪漫情怀，一时兴起，找刘备喝顿小酒，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也许有人说，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只要愿意分析，就可以分析出一堆动机。反正我更愿意将此事看成曹操生活的一个小插曲，一个人整天操劳国家大事，休闲的时候连吃一顿说一句话都非要有什么深意不可，这也活得太累了。

不过对刘备来说，这顿饭吃得可谓惊心动魄，原因很简单，他心里有鬼。就在曹操喊他小酌前不久，董承来访，秘密邀请他参加反曹联盟，他一口答应。尽管事情尚未败露，曹操恰在此时喊他，他不能不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些。想归想，曹操已经派人来请了，在人家的地面上混饭吃，硬着头皮也得过去。

王学仲书“煮酒论英雄”

饭局很简单，真的是小酌，别说没有大餐，连下酒菜都很简单，就是一盘青梅，一壶酒，连现代人标配的油炸花生米、拍黄瓜、凉拌猪耳朵之类都没有。可以说是很清雅的一场小聚，更适合文人骚客，由此可以看出曹操的文艺范。

话题倒是很轻松，先是谈种菜，再说青梅止渴，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基本上是曹操演逗哏，刘备捧哏。也许曹操并不需要刘备说什么，只要有个看得上的人陪着自己喝酒尽兴就好。

那天天气不好，两人喝到开心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经常喝酒的人都知道，酒喝到七八分的时候最舒服，因为此时酒精开始起作用，自我感觉最良好，觉得天下没有摆不平的事情。果然，曹操见景生情，想到生平的志向，想到天下的英雄，就想和刘备排一个天下英雄排行榜。

连环画《煮酒论英雄》

谈到这个话题，刘备一下子高度警觉起来，显然他有满腹心事，这酒喝得不踏实，远没有曹操喝得那么尽兴。他连连婉拒，不肯参加天下英雄排行榜的编排。在曹操的一再催促下，只好试谈性的列出几个名字：袁术、袁绍、孙策、刘表、刘璋，等等。

应该说，这是一个当时社会上比较认可的排行榜，如果是和关羽、张飞哥三个一起饮酒，相信刘备列出的名单会有很大的不同。有意思的是，他没有说出曹操的名字，也许说出来更尴尬。

不出所料，喝到兴头上的曹操将这些名单一一否定。酒后吐真言，曹操此时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在他的天下英雄排行榜上，只有两个人，那就是他和刘备。

图四

赵志田绘《煮酒论英雄》

假如当时有网络，有朋友圈，这个另类排行榜要是传出去的话，一定会引起巨大的争议，成为热点话题，冲上热搜都不成问题。要知道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除掉了张绣、吕布，但离统一天下还很遥远，光把北方地区摆平，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与其说这是曹操排出的天下英雄排行榜，不如说是他对未来的预测，就像后面诸葛亮著名的隆中对，事后的发展也应验了曹操的预言，小有变化的是，孙策虽然死了，他的弟弟孙权继承了兄长的基业，成为日后政治版图的第三极，这算是曹操天下英雄排行榜的一点小缺失。

不得不佩服曹操过人的眼光，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军阀割据，相互征战，要想从复杂的局势中理清思路，找出前进的方向，这非常人所能做到，能有这个眼光的，一是曹操，另一个就是诸葛亮，但两个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

范扬绘《青梅煮酒论英雄》

刘备之所以列举袁术、袁绍、刘表、刘璋等人，一是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官二代，二是这些人握有兵权，占有地盘，属于既得利益者。

曹操之所以否定他们，是他看清了天下大势，那就是天大大乱，这意味着历史游戏规则的更改，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们代表不了历史的潮流，这些腐朽的军阀们注定要被历史淘汰，真正重写历史的，是那些从草莽崛起的平民英雄。正如诸葛亮日后所说的：“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周瑜定计取荆州》）

面对时代潮流，无非有几种选择，一种是紧紧跟随，一种是原地不动，还有就是不知道潮流，向反方向跑动，当然境界最高的，是认清时代潮流并领跑，改写历史的游戏规则，曹操就属于这类人。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三国演义》写的是一个江湖，一个涵盖天下的江湖，其气魄远不是盘踞在梁山的宋江这类好汉所能相比的。

秦大虎绘《煮酒论英雄》

可以想象刘备听到曹操这番话后的反应，那就是震撼。失手掉了筷子，说是掩饰，其实何尝不是能真情实感的流露。将自己列入二人排行榜，说明曹操真的是高看自己，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但此时他还顾不到这一层，能否安全地喝完这顿小酒才是最为迫切的问题。

既然知道天下英雄只有自己和刘备，曹操何不趁机除掉刘备。读者感兴趣的这个问题，相信曹操在内心里也反复揣摩过。

此时的刘备除了关羽、张飞几个铁杆兄弟，要兵没兵，要地没地，说白了不过是高级打工人员，对曹操的威胁还远不如袁术、袁绍等人，何况此时还可以为我所用，并没有威胁到自己，因而也就没必要此时动手，这需要适当的时机。

年画《青梅煮酒论英雄》

不过这场酒让刘备可是彻底清醒了，自己用专心种菜、吃饭掉筷子这类装疯卖傻的把戏伪装得再像，也只是暂时有效，终究逃脱不了曹操的锐眼，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曹操此举，可谓打草惊蛇。

刘备暗下决心，曹操这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自己签名加入反对曹操联盟的事情还在发酵中，随时都可能爆雷，于是他巧妙地找了一个事由，趁曹操动杀机之前赶紧带着关羽、张飞走人，继续自己走四方的漂泊生涯。

饭局散去，千年已过，那张只有两个人的天下英雄排行榜却永久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