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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与毒品,疫情时期“两怀妇女”的日常

“两怀妇女”即为在实施犯罪被抓获后,身怀有孕或正在哺乳婴儿的女性犯罪嫌疑人。我也是在做志愿者中,第一次遇见疫情下的“两怀妇女”,那么这些女人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武汉被封闭的社区入口

疫情下某两怀妇女

陈玉梅

在做社区矫正志愿者的多年里,通过司法所,我接触到很多的“社会边缘人”。社会边缘人,在此即是指“监狱假释人员”、“保外就医人员”,以及“两怀妇女”等,在社区接受监管和矫正。而我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是一位坐轮椅的志愿者,与他们的接触中,我容易被同情、不容易被拒绝等。

而我接触最多、也最近的大都是“两怀妇女”,“两怀妇女”即为在实施犯罪被抓获后,身怀有孕或正在哺乳婴儿的女性犯罪嫌疑人。我也是在做志愿者中,第一次遇见疫情下的“两怀妇女”,那么这些女人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我比较关注“两怀妇女”,这是我做志愿者的本分,同时我正在撰写一部关于“两怀妇女”的非虚构作品。于是,我与一个叫方可真的女人,有了一些沟通和了解,她也是疫情下,我认识的第一个“两怀妇女”……

我的好朋友小文,是临海社区司法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在正月初五给我拜年时,他告诉我还在上班。刚刚准备休假,因为武汉疫情爆发,又要坚持上班。主要是在社区内设点,检测出入人员情况等。而他对我不经意说到,一个刚刚在看守所里,被确诊妊娠的女犯罪嫌疑人,可能会到临海社区,接受矫正。

我问他那个女人的具体情况,他说就是一个贩毒团伙的从犯,团伙落网后被抓获,羁押在看守所里,等待接受审理。眼下因为怀孕了,就要享受“两怀妇女”待遇、监外执行。据说,疫情当前,她是留在看守所,还是来到社区矫正,也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看守所方面认定,方可真确定妊娠后,就应该到社区接受矫正。而临海社区这边,因为是疫情非常时期,暂不能接受外来人员。尽管方可真是本社区的人,但她已经多年不在此地居住了,仅留有一 座小房子和一张户口簿,房子是她爷爷的遗产。

但是,临海社区有责任和义务接管方可真,方可真急切表示“愿意回家”。我也住在临海社区,以前和方可真的母亲,彼此都认识。她妈妈很谦和朴实的一个人,女儿怎么就犯罪了呢?老邻居的情分,使我对方可真多了牵挂和惦念。我对她的情况知道得不多,就通过小文了解。

小文说他们所长一再坚持,不愿意接收,还协调看守所暂且将方可真留下。还说临海社区的联控联防任务很重,疫情下根本顾不了她,当所长不小心说出,看守所相对轻松些时,看守所警察生气了。人家说,社区矫正是你们应该做的工作,必须执行“两怀妇女”,方可真一定得接收。

2月1日方可真被接回来了,她爷爷留给她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暂不能住人。方可真的娘家人都搬到外地去了,她根本没地方住。正好司法所让方可真先自主隔离14天,将她安排在办公室的一间仓库里,小文说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我问他方可真的情绪怎样,他说比较低落。

之后,小文给我留下方可真的手机号码,我于2月4日给她电话,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家以前的一个老邻居,现在做社区矫正志愿者,所以有机会联系上的。”她当即又问我,“老邻居?你知道我们家?也知道我的事儿?是来看笑话的吧?”我一惊,不知她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解释什么。

谁知,她在那边哭起来,一边尖锐地哭着,还一边连哭带骂着,“我知道我倒霉了,还被关在这个小黑屋子里,你们一个个地是要逼死我吗?死了也好,连同我肚子里的孽障,彻底干净。”

在接触“两怀妇女”的这么多年里,我是理解她们的。她们心情焦虑、抑郁,暴躁,尤其刚刚被纳入社区矫正的。而方可真的情况更是不一样,我唯有能做的就是,尽量予以安慰、安抚。我从小文那里了解到,她住的那间仓库里没有暖气,我将家里的电暖气,托小文捎给她。

就在第二天一早,方可真又给我来电,我有点迟疑。但我还是接听电话了,“谢谢你,老邻居,你的电暖气让我很好地睡了一夜。”我说,“不客气,眼下疫情没办法,只得委屈你凑合一下了。”她居然说,“听到你说的委屈,住小黑屋、门被锁上了,都不算什么了。”

她在电话那头她又哭了,但她哭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流泪。她慢慢给我讲述她的经历:她是1月23日,在看守所里被确诊妊娠的。当时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诊断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方可真和她的男朋友从谈恋爱开始,她就跟着他做一切事情,言听计从。她说自己对这份感情很珍惜,都三十岁了,一直没有找到意中人,与男友是迟来的情缘。和她同岁的男友,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份副业。男友说,想通过副业去赚钱,为将来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

方可真很感动,常常给男友“打打下手”,外出联系业务上的人,或到指定地点帮忙送点“东西”。谁曾想,她就在送“东西”时被抓了,还被说成是“人赃俱获”。直到被羁押到看守所时,她才知自己的罪名是“贩毒”,作为从犯的她,和团伙一起落网。

方可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犯罪,被戴上手铐被关押起来;她更没有想到,对做母亲有美好梦想的她,竟在铁窗里,被告知身怀有孕。她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充满仇恨的,他是“孽障”、是“魔鬼”。

我开导她说,“不要责怪孩子,任何一个孩子,尤其胎儿是无辜的。孩子既然冲着你来了,你要珍惜和孩子的缘分,在孕期里保重自己和胎儿。好在因为孩子你拥有两怀期,在这段日子里,安心面对现实。”她好像没有听进去了,或者听进去了’,但根本未往心里去。

我顺便将社区已经派人,到她爷爷的房子里进行打扫的事情,和她说了。我告诉她,等她结束隔离期,就可以回家。她淡淡地应一声,结束我们的谈话。这次,和方可真也算有不错的初步沟通,对以后和她的交流,也打了一个好基础。同为女人,我很想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做点什么。

在司法所对方可真实施隔离的14天里,社区有人按时给她送水送饭,而对于锁门这件事,她很抗拒。小文说,她的情绪一上来,就在里面疯狂砸门,还以绝食敌对。小文将方可真情况汇报给所长,所长并不去理会她,其实我深知所长因为与看守所的事儿,而归罪于方可真。

我作为志愿者是无权过问的,尽管我知道社区矫正,不应该将被矫正人员监禁。但疫情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谁知因为方可真的“闹来闹去”,她被放出来。那天是2月12日,离她解除隔离还有两天,所长竟然将她派去小区门口的检疫点。

小文发给我的视频里,我看到方可真穿着厚棉大衣,胳膊上戴着红袖章,在把守小区门口。天空有零星的雨夹雪,我几乎认不出戴着大口罩的她来,而我明显看到她瑟缩的身体……

一个尚未解除隔离的人、一个身为“两怀妇女”的孕妇,也许她在被监管期间,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可是,她的情况不一样,万一出事,对她、对司法所都不好。我不再多想,赶紧给所长电话,“所长您好,请谅解我以志愿者的身份,与您汇报情况。方可真的事情,我不得不说,她是不适合在外巡岗的。”

他可能正在外面巡查,话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他说,“我知道这个情况,有什么问题吗?”“我担心出事。”“能出什么事?她只是一个早期孕妇,陈老师您多虑了。”我强撑着怼回去,“您千万别掉以轻心,出了事就晚了,无论孕早期还是晚期,她都是个孕妇。”

他勉强应着,“好,好,我知道了。”没再说什么。果然,当天晚上方可真出现流血迹象,还有发烧症状。所长害怕的是她的发烧症状,派社区医院出车,将她送往大医院。好在发烧是被冻的,流血有点先兆流产,需要保胎。方可真从医院回来后,给我电话,“老邻居,我知道你为我说了话,真的感谢你。”

“出现的流血先兆,我挺高兴的,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未婚先孕,孩子父亲又抓进去了,我害怕生下孩子。我连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搞清楚的,我怎么能负担得了另一个人?”

2月15日,方可真搬回爷爷留给她的房子里,屋里和院里都打扫得很干净。就在志愿者帮助她往家里搬东西时,突然所长带着记者来拍照,咔嚓咔嚓一同拍。方可真哇哇叫着,用被单蒙住脸,她责问所长要干什么。所长说,他们要报道一下,司法所对监管人员的工作做得好,尤其在大疫当下。

方可真给我电话,“老邻居,求求你给我帮一个忙吧,我都落魄到这个熊样了,千万别让我上镜头。我丢不起这个人,给我留点颜面,行吗?”我连忙回应她,“你别急,我帮你找找所长。”我与所长谈到犯罪嫌疑人的肖像侵权问题,他呵呵一笑,“不必大惊小怪,哪里有那么严重?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第二天的早报上,果然出现临海社区司法所,疫情下关怀监管人员的报道。配图上的方可真的面部,被马赛克遮挡。而在晚上的新闻中,虽然在方可真的脸上,也使用马赛克,但人影晃动中,她的面目还是被看到了。方可真家里没有电视,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可我有隐隐的不祥感……

住进爷爷的老屋后,方可真的身体一直不好,妊娠反应也很强烈。她按时会去社区医院打点滴,2月20日这天,她从社区医院回来,刚刚进门。她家的院门被人咚咚敲得大响,她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去开门。来人是一男一女,都戴着口罩,女人一见她张口就问,“这房子是你的吗?”

方可真点点头,“是的呀!怎么了?”女人叫起来,“还是的呀,怎么了?你说得轻巧,你凭什么说是你的房子?还这么理直气壮!”“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产,爷爷是有遗嘱的,房子归属权是我的。”

“房产证呢?你能提供吗?”方可真立刻警觉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打听我的房子和房产证,是什么意图?”方可真一步步走上前,那个女人指着她尖叫,“别靠近我们,如果我们感染新冠肺炎的话,你可说罪上加罪啊。”

那女人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都上电视了,一个犯罪接受监管的人。”方可真听了这话,当即懵住了,原来是上电视惹来的麻烦。她想起那天搬家,那些人在这个院子里,几台相机镜头轮番拍摄的情景,这么快都上电视了。她很聪明,即刻给司法所办公室打电话。

工作人员将方可真和这对男女带回去,经过所长问询,六十岁的女人,是方可真的大伯母。已经多年不来往,住得也很远。方可真不认识她,男的是伯母的儿子,方可真爷爷是她爸爸给养老送终的。所以爷爷在临终写下遗嘱,将带小院的房子给了小孙女方可真。

大伯母因为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熟悉的院落,是有意来争抢的。幸亏方可真有遗嘱,在司法所的见证下,她出示遗书给这对母子。大伯母还强词夺理地说,方可真是个犯罪的人,不应该享有政治权利,继承房产,但她的话被司法所的工作人员驳回了。

关于大伯母争夺房产的事情,尽管平息下去,方可真感觉自己被人欺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很不安全,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没有亲人和亲情。偌大的世界,似乎没有自己一席之地,一段时间里心情低落,沮丧中的她,最大的冲动迫切想流产。固执地觉得孩子是她的灾星,是给她带来这些不幸的罪魁祸首。

流产的事情,她总是和我说,而我想劝她的一番话是:你应该珍惜这个和你有缘的孩子,不要扼杀他,生下他。在因为孩子而拥有近两年的监外执行期里,好好将他养育,你也会因为母亲的身份,而对自己人生有更多的理解。国家法律为了照顾孩子,都对你网开一面,给予充分的两怀期,你莫辜负这份厚爱。

我对此话一遍遍斟酌,看看有没有说大话、喊口号之嫌。在我接触的“两怀妇女”中,她们最反感的是对她们指手画脚、高高在上的人。孕期或哺乳期的她们敏感、脆弱,有的人因为犯罪被抓,无所适从又害怕绝望,更多的是因为怀着孕,或哺乳期而忧心忡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将其压垮。

我还是没有和她说这番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 直到2月22日她告诉我,妊娠反应她有点承受不了。因为这两天她拒绝打点滴,还赶走社区医院大夫,她不好意思再找人家了。我只得替她联系司法所和大夫,请大夫上门替她察看。

方可真的出血症状还在持续,头晕、心悸,以及呕吐、没有食欲的情况较重。而社区医院大夫,对此心有余力不足,陪同大夫前去的小文电话告诉我,方可真很虚弱,令人担心。我心一紧,赶紧恳请我的一位好朋友,她是专指妇科医生,过来会诊方可真。

我转动着轮椅,和朋友一起,来到方可真家,床上的她看到我很惊奇,“你真的是那位老邻居吗?”我点点头,她身体太虚弱,居然跪在床上,给我磕一个头。我摆摆手劝阻她,叫医生赶紧给她诊治。医生查看她的身体,并详细询问有关病症后,认为无大碍,主要是情绪的问题,嘱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方可真说要流产,医生警告她,在她的特殊心境下,这个孩子能保住就不易。如果要流产的话,将来再怀孕会很难,希望她考虑好。听到医生话的她,明显被说动了,她不再说什么。我也借此将我要给她说的那番话,给她留在微信留言里,希望她能读懂。

第二天方可真留言给我:我决定不流产了!她还告诉我,将来要将爷爷的房子,留给自己的孩子。3月1日这天,我意外收到她写的贩毒经历,以及关于男友家族贩毒团伙,她所知道和了解的情况。

 编辑:张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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