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草药的故事
吃草
我出生的年代，缺衣少食，从小就领教了饥饿带来的恐惧。
虽然小时候不太懂事，但是我不懒。当然那种生活条件，也懒不得。我应该是六岁就放牛吧，反正不会超过七岁。
那头大水牛，其实很忠厚很乖，超听话，带它出去，是我的任务，也是我很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可以开心的自个儿去玩。应该是八岁多一点的时候，那年粮食少，一个小孩喝一小碗粥，半个钟肚子便饿了。我坐在石头上，看着我的老伙计，那个大水牛吃草。牛到谷雨吃饱草。那时的草很嫩。阳光下带露的嫩草，大水牛竟然吃得津津有味。这个场景，竟给了我诱惑并开启了我的思想，我便学着大水牛吃嫩草。其实那草，味道并不好，可我跟着学习吃草，吃饱了的感觉真好。虽然有时拉肚子，有时候肚子痛，但是吃饱的理想，终究是占了上风。
后来，我开始思考，我跟老伙计抢食很不对，可我又抵挡不住诱惑，便自个儿寻思去陡峭的石头山上，去石头里找草吃。有一次看到八九寸高的绿油油的野菜，真的非常欢喜。于是我便采了很多，认真地吃，口感很糯很柔。可吃完后，我就天旋地转了，身子有点发抖，后来就晕过去了……
天黑以后，祖母跟父亲说，我的孙子和牛没有回，得赶快去找。
找到我时，大水牛守在我旁边，它不断地用大舌头舔我。
抱回家，当然父亲和祖母就进行救治。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真正比较清醒，回过神来，是下午三点多。祖母坐在我旁边，我觉得放牛是我的任务，我得去放牛。
爬了三次，爬不起来，我心里很难过。
祖母告诉我，我中毒了，不能乱动，她又给我喂草药汁。
第三天，我正常了，我又放牛去。我去看我吃剩的东西，记住它的模样，不然以后吃草会出事。
晚上，非常难得的祖母和父亲要跟我讲话。我才知道我中了毒，是救回来的。
那是个什么东西呢？是草乌的嫩苗。
迈进中年门槛后，无意中读到一本书叫《四川名家经方实验录》，里面有杨殿兴老师的文章，其中讲的乌附类药物中毒，具备竭麻乱颤四大主体特点，写得非常好。足以补充和强化一些火神派医家关于乌附类中毒的文字描述，真的极妥当。
草乌苗中毒的经历，我很恐惧，又很好奇。恐惧是中毒后，非常难受。好奇的是，有些东西很恐怖会要命，有些东西很神奇，可以救命。
这应该是我最早的跟中草医有关的思想萌芽。
捉螃蟹
我小时候，很有点类乎自闭，除了上学，平常放牛割草，喜欢独来独往，小小年纪不懂事，也不知道啥叫害怕。那时候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猫，一个是麻狗。麻狗很勇武，猫和狗常常在一起睡觉，感情很深。白天各自忙，入夜它们便陪着我。
暑假，我放牛时，发现了两个岩洞，试了水不算深，有很多的鱼游来游去，大大小小也不怕人。
于是，连着好几天，观察、确认无误后，我晚上便趁着有月亮，偷偷拿了抓鱼的竹篓，带着我的猫和狗去到岩洞抓鱼。
凡是水里的活物，能抓得到的，都往竹篓里塞。估摸个把小时后，便回家，将俘虏倒在一个木盆子里，加上水，拿个米筛，盖住，再拿家里的磨刀石压住，预防它们跑掉。这活干完，便溜到老祖母房里，以免被父亲修理。
次日早上，我娘掀开盖处理时，场景便非常活跃了，螃蟹、水蛇、小王八、鲫鱼、麦穗鱼、小黄骨鱼，一时间，滚的滚，爬的爬，四散逃窜。盆子里往往就只剩了鱼类。猫和狗自然活跃了，便去逮。于它们而言，是难得的盛宴。
有一天，一个干活摔断了手的大叔，来找我父亲。父亲就跟我交待，让我去水沟里抓些螃蟹回来。寻常溪流中的螃蟹，那是很狡猾的，算见过世面。岩洞里的则好抓很多。我把螃蟹交给父亲，他便替患者捣药。也就是在那时候，十来岁的孩子，便知道这个螃蟹是味骨伤科良药。老祖母后来告诉我是哪几个药配的螃蟹。
虽然有所迷糊，但我还是从别人的眼睛里能读出，那些患者对父亲和老祖母是极为敬重的。
上山采药，带些奇怪东西
刀和锄、口袋、绳子、钩子是要带的，这个我知道。但初成人时，老祖母带我去越城岭大山里，却多带了几样东西。这是什么呢？就是白糖、石灰和盐。莽莽苍苍的越城岭，其实很雄壮，山高路远，还是非常辛苦的。
进山前，在山里一个老猎人家吃了点东西。进山后便非常辛苦了，这便知老祖母安排的妙处。不很熟悉的大山里，隔五丈远。撒一点点石灰，这样回过头来，就不会因山高水远迷路。盐呢，是吃的，吃了山上喝水，不致于中暑和脱水。糖是做什么的？山上不敢乱吃东西，吃了糖喝了水后可以保持体力，不致于顶不住。
两天后，我们和向导老猎人下山，在他老人家家里休息。
临别时，在山口的亭子上休息，老祖母便给了老猎人一个黑乎乎的药疙瘩，告诉他是急救的蛇药。长辈讲话，我是不敢插嘴的，安静地听。
路上，祖母讲了个故事。太外公年轻时外出访友，经过某处时，山腰下岩洞口有人在呼唤救命。太外公是武林高手，便运气纵步，快速靠近那只露出半边身子的人。那人请太外公从地上的包袱里，取出黑乎乎的药疙瘩，他一边嚼，一边喝水入口，顺着右肩慢慢吐药水，沿前臂而下。约半个时辰，那人轻轻抽出右手，上得岸来，顿首行礼，大谢太外公之恩。
未及一袋烟功夫，突然水中起浪，一大蛇翻滚奔窜而出，下行十余丈，便死了。太外公殊觉惊骇。那人说，危险已无，我潜水去下面把团鱼（甲鱼）摸上来。
据说有十几个，每个十余斤。包袱系好后，那人便说，家里老母重病，又无粮食，今天违背师训，来抓这一窝团鱼。五爪团鱼共蛇眠，我料知有蛇，也手上涂了蛇药，可伸手进去后没料那蛇那么大，把右手前半截吞了，但没有咬。动是不敢动的，一动那蛇必然咬我。我苦等两个时辰，幸亏大哥经过，给我递过药来，这样蛇才松了口。太外公便说，你老娘的病，我去看看，团鱼卖了，换些米回来养家。
……
因感恩太外公，这个前辈便将这个药的配方、制法和盘托出。这就是这个药的来历。祖母说，孙子，你满三十岁那年，你陪我喝酒，我教会你。我当然是满心欢喜。
可惜，我还不到三十岁，祖母便去世了，这个口传心授的东西失传了。
刚开始，很遗憾。后来想通了，必是我的福缘不够，才是这般情形。
酷暑送药
有个大叔，家贫如洗，娶了个老婆带了个女儿来。家里倒还和睦，可这大叔不幸得了个肝硬化腹水，病是重了。找到一个老前辈，前辈便采了药，老爷子委托我送。二十里山路，还真的难住八十岁的老人。
其实，我前一天犯了热淋，正苦恼。但我还是答应下来。我挖了三四斤车前草洗净，带了一瓶凉的盐水，然后背着药上路了。我一路不断地嚼车前草，嚼了便吞。偶尔喝一口盐水。去到病家，这车前草便被我吃完了。
真的苦，那女人炒的一碗辣椒，配了个鸡蛋，没有油，就只放了盐。但我假装很好吃，我不想伤她的自尊。
吃过饭，交代好病家。我又拿她家的锄头，采了约两斤车前草，便又一路嚼吃回家。回得家来，天已黑了，幸亏月亮出来了，走路看得见。
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小便非常愉快，已然不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如果没有这一次帮老人家的忙，我绝对不会有超大剂量用车前草的切身体会，这其实是很宝贵的一个经验。
我跟父亲聊起这事，父亲回答，有德才有缘。很多年后，我又跟先师聊起这个事，恩师很赞许，他说，医贵赤诚，做人不可用心机。
俱往矣，俱往矣！太外公、祖母、老爷爷、父亲、先师，都已经不在了。而昔年往事，却历历宛在！往事如烟，一切随风而去……
末流郎中 癸卯闰二月二十八日晚于都庞岭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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