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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早6点半”杯第三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陈晓东作品

表弟的故事(小说)

陈晓东(四川)

一临近年底的一个下午,我接到表弟打来的电话。当时我们单位正在蜀都大酒店搞每年列行的庆祝活动。说实话,我很烦这类活动,先是领导讲话,然后是各科室轮流表演很无聊的节目,虽是无聊,但你还得做出一付很凑趣的样子。表弟是用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的,我的手机用的是“亲情卡”,陌生的电话我一般都不想接,我把它掐断了,可它又执着地响了,接起来一听,是表弟兴致勃勃的声音,哥,你有空没有?有空过来耍。我问他啥事,他说我这里有几个工程上的朋友。那口气好象他成了什么老板似的。我说我们单位正在搞元旦庆祝活动。他很内行地说,单位的活动有啥搞头,过来喝酒。我说算了。他说我过来接你,又问我的位置。我已经几个月没见到表弟了,也想了解一下他的近况。我说,在哪儿,我自己过来吧。表弟说,你别动,我来接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表弟名叫周玉树,比我小六岁,老家在周家山,跟我同村,他母亲是我姨妈。在我的印象中,表弟是个内敛老实的孩子。聪明、漂亮、听话,书读得好,长辈们都以为他将是继我之后又一个凭读书跳出“农门”的人。读高中的时,他还一度爱好过文学,写过一些这样的诗句:“我命运的果实结在高高的树梢上,我在每一个早晨为她出发”、“天空是汉唐以来的天空,大地是李白杜甫行走过的大地”。这些诗句虽然有些怪异,但也显示了几分才气。他连续参加了三年高考,每次都差那么几分上线。高考的失败对表弟的打击是巨大的,内心的折磨和挣扎的苦痛旁人也无法理解。回乡后表弟很长一段时间四门不出,任随父母怎么骂他也不下地干活。好在我姨父在村里还任有一官半职,他托人介绍表弟去一所乡小代课。在那里,表弟遇上了同是代课的女教师潘明秀。这个女人很快俘获了表弟那颗落寞的心。他们很快相恋结婚了。一年后生了女儿燕燕,几年后又添了儿子“五千”(因被罚款五千而得名)。

命运的惯性让表弟踏上了父辈的老路,我认为表弟今后的发展最好也不过是在学校争得一个转正的名额,或是像他父亲那样在村里混个一官半职,我认为以表弟学识和能力完全有这样的希望。但他后来因超生被学校解聘,姨父也因此而失去了村支书的职位。表弟只得回家种地。

后来,随着我们这座城市的日益扩展,在我家乡的土地上已经建起了一幢幢高楼,一半的土地都并入了城市,村里的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只剩下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建筑工地、菜市场,以及各类发廊、按摩房里,我时常都可以见到家乡的熟人。有我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堂 姐、堂妹、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侄儿、侄女。他们大都混得不如意。

表弟这些年在城里打过工,做过生意。表弟的生意总是亏本,做什么都赔。每次来找我,末了总是一句话,哥,这阵我手头很紧。他先后从我这儿借去的钱也不是一个小数了。

我一个吃皇粮的机关人员有几个闲钱。次数多了我也烦,免不了要说三道四,指责他无能。每次他都默默的,不分辨,也不花言巧语,只是点头称是。我知道乡下人想在城里站住脚跟很难,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向我开口,而且他还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他已经好久没来借钱了。但愿这次不是借钱。

不到二十分钟,表弟打的过来了,几个月不见,表弟又有些变化,高大的身材套身西装 ,结着领带,很有股潇洒劲。

我说,这阵混得不错嘛,几个月了也不打个招呼。

表弟说,这阵很忙。哥,我们承包了一个工程。

我很意外,你承包工程?

表弟笑了,有几分得意,他反问道,哥,我就不能包工程?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我说你买手机了?表弟含笑点头,对着手机说,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在车上,表弟告诉我,他和刘三合伙承包了市新华书店大楼的基础工程,承包费五万多,他和刘三回乡下招来几十个民工,现在工程很快就要完工了。如果弄得好的话,这次可以赚四五千呢。我说新华书店大楼那么大的工程,承包费才五万?表弟说,整个工程是张大哥包下的,总的承包费大约是二十多万。张大哥是刘三的朋友,我和刘三请他吃了顿饭,他就转包了一部分给我们。听了表弟的介绍,我不禁为表弟连连叫好。不管怎么说,表弟在事业上有了转机,我是真心为他高兴。

走进“绿盛酒家”,表弟的几个朋友酒战正酣。表弟为我介绍,这就是张大哥张老板,张老板很内行地隔着桌子拱手相望,久仰、久仰。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粗壮男人,嘴筒外凸,典型的进城小包工头的样子。这是我哥们刘三,刘山的,就是他和我一起承包的工程。刘三很活络地过来跟我握手,大哥你好,周三经常提起你,今后多关照。刘三三十出头,年龄与表弟相当。这是小肖,朋友。表弟又指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说。这女人很漂亮,脸上的妆很浓,漂亮得有点过头、神情有点暧昧。又转身介绍我,这是我大哥,在市政府工作。众人立刻很兴奋的样子,都说今后还请大哥多多关照。表弟大约觉得我的身份给他挣了面子,高兴地掏出烟来打桩。

我不知道表弟为何要把我拉到这里来。喝酒闲聊了一阵,刘三才把话引人正题。刘三说,大哥,周三和我承包的工程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大哥出面疏通疏通,不知大哥为不为难。我说有啥事你尽管说 。刘三说大哥只要肯帮忙就一定帮得上。我说兄弟的事,能帮上忙我也高兴。刘三介绍道:新华书店大楼建设工程是市建三公司承包的,市建三公司又把基础工程转包给了我们,现在基础工程快完工了,而市建三公司还差近十万块钱没到位,我们还拖欠着民工工资,快接不开锅了。找到市建三公司,他们说新华书店也差他们几百万没到位呢,去找新华书店,新华书店不理我们,叫我们去找市建三公司。我们客也请了礼也送了,没戏。大哥,你说让我们咋办?我们都快急死了。大哥,拜托你出面找他们说说行不?大哥,不管事情成不成,我们都先谢谢你了,大哥。刘三一口一个大哥,好象我神通有多广大似的。我说,建筑方面的事我了解不多,认识的人也有限,不过兄弟的事我不会不管,我尽量想办法试试。张老板说,哥子,只要你出面,肯定办得成。去年我们在深圳,只要政府的人出面,别说是一点钱,就连工程叫你停你都得停。我说我哪有那么大权利呀。

酒醉饭饱之后,几位又邀我去歌厅,我忙推说晚上还有事。刘三说,既然请大哥帮忙,小弟破费一点也是应该的,又说那儿的小姐很漂亮,也不贵。漂亮小姐的确让人动心,但我想办成那事我还没眉目呢,又见几位醉熏熏的样子,说不定惹出点事就麻烦了。我也沿用场面上的话说,你们放心,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的。又对表弟说,你们去玩吧,今晚我真有事,下次吧。表弟说,哥,如果真有事就不勉强了。

表弟和刘三拜托的事应该说办得还算顺利。我在机关呆了十几年,交际虽不算广,但在这个城市里熟人和朋友还是有几个。这事能办成全靠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其实这些年我与他联系也不多,也不知道他正好在市建三公司工作,在我找了好些人左右碰壁之后,才无意中打听到他在那儿管财务,于是立马找到他。老同学还是很给面子,下去打了个招呼,事情很快就办妥了。

其实,我这个忙主要是帮在了张老板头上,表弟和刘三只占小头,如再把表弟和刘三分开,表弟占的份额就更小。后来听潘明秀说,做这项工程,表弟主要负责施工。对外,像招民工、租借工具、采购物品、请客送礼之类都是刘三经手,除开民工工资,滥费就有八千多,这中间自然有水分,成本自然高。最后,除干打尽,表弟仅分得二千多块。

尽管如此,表弟对我还是十分感激。一天下午,表弟打电话来说请我吃饭,我说算了。可下班出来,他已经等在门口了。表弟很亲热地过来,一手搂者我的肩,一手握着我的手说,哥,我请你喝酒。表弟的手很有力,大而温暖。在我的印象中,表弟还是第一次对我有如此亲昵的举动。我说,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啥。表弟说,我真想跟哥喝两杯。这些年我给哥带来的麻烦不少,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想到他这些年的困顿萎靡,我心里不禁阵阵喟叹。我说,好,喝酒去。表弟说,我们就不叫别人了,就我们哥俩喝,喝它个一醉方休。

我不想让表弟太破费,把他拉进了背街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几样菜,要了瓶“五粮春”。我本想点瓶便宜点的,表弟却坚持要“五粮春”。

背街的小巷很安静,小店里也没几个客人。我和表弟边喝边聊,一直喝到小店打佯。两人都有些醉了。那天晚上表弟的话很多,谈了些小时候的旧事,谈得更多的是他的婚姻。

表弟说他这一辈子就是被婚姻拖累了。

表弟去村小代课那年二十一岁,俊朗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高考失意后的忧郁,嘴边有一圈刚长出的黑须,身材颀长,腰身挺拔,很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

英俊少年的出现吸引了潘明秀的目光。同是代课教师的潘明秀比表弟早去一期,她与表弟同年,说话办事却比表弟显得老练成熟些。潘明秀是那种健康、有活力,不是很亮丽的那种。皮肤黄里透红,宽脸、大嘴、大眼,身材匀称,凸凹有致,站在一堆农村妇女中,却也是出色的。做为学校唯一的年轻女性,倒也不乏追求者。那时她好象刚结束了一段感情。但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孩,照样跟男教师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表弟说是潘明秀主动接近的他,事实也该大致如此。当时表弟情绪低落,上完课就龟缩到宿舍里看书。英俊少年的落落寡合更激起了潘明秀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她开始大胆主动地接近表弟。于是,校园里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周玉树,我的电灯坏了,帮我换一只。周玉树,把你的毛笔借给我用用。周玉树,过来打牌。后来,干脆去掉了姓,玉树,把你的脏衣服拿来我一起洗了。玉树,陪我去看电影好吗。潘明秀越来越温柔的叫声让裹在表弟心上的那块坚冰开始徐徐融化。表弟逐渐从消极冷漠的接受转向热情主动的回应。表弟进而发现,潘明秀笑起来很灿烂,很有感染力,两眼顾盼传神,大嘴巴也很性感,凸起的胸部和丰满的臀部表情丰富,像是会说话,时时向他发出欢迎信号。

很快,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渴望。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两人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彼此心照不宣,就像看着结在自家院子树上的果实,知道它早晚会果熟蒂落,掉在自家院子里的。

机会终于来了。放暑假那天下午,发完通知书,其他教师都急着赶回家去了,表弟和潘明秀没走,他们事前并没约定,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没走。他们呆在各自的宿舍里,静静的等着对方的到来。

平常喧闹的学校没了那些精力过剩的孩子,突然变得异常的寂静。学校是一座旧庙改造的,两旁的厢房有两间做了教师宿舍,男教师住在左厢,女教师住在右厢,中间隔着操场,相距二三十米。

盛夏的阳光亮亮地投射在操场上,树上的蝉鸣让两人都有些心烦意乱。两人在屋里什么

也没做,都以为对方会出现在自己门前。

时间就这么耗着,太阳西下,眼看晚饭时间都快过了。屋里又热又闷,表弟躺在床上,心思开始复杂起来,我就这么自信,就这么肯定她没走。表弟爬起来,轻轻移到窗前。啊!让他吃惊的是,潘明秀也立在对面的窗洞里,定定的,像是一幅画。潘明秀满脸忧怨,转而生出一丝凄楚的微笑。表弟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这笑里慢慢多了些会意,多了些期盼,多了些热烈,多了些温暖。

表弟开门向对面走去,走到操场中央,站住了,他向潘明秀伸出双臂。

那个结在院子里树梢上的果实终于果熟蒂落了。

两个人在学校大操场中央拥抱在了一起,两人都想骂对方让自己等了这么久。但他们都没这功夫,因为他们的嘴咬合在一起了。

空无一人的校园成了他们爱的天堂。

他们在宿舍呆了三天三夜,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各自回家。

他们肆意妄为的举动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这首先招徕我姨妈的反对。

姨妈对表弟说,你知道她是啥女人吗?

表弟反问,啥女人?

姨妈说,你比我清楚。

表弟说,我当然比你清楚。

姨妈说,她耍过多少男朋友你知道吗?

表弟说,知道。

姨妈说,知道你还跟她来往?

表弟说,我喜欢她。

姨妈说,她是黄花闺女吗?

表弟说,黄花闺女就那么重要吗?

姨妈说,当然重要,她是吗?

表弟说,她过去是,现在自然不是了。

姨妈终究拗不过表弟,姨父的态度不是很坚决,他知道无法阻拦表弟的固执。

年底,因为潘明秀怀上了孩子,两人请来亲戚朋友,摆了几桌酒席,便住在一起了。结婚证也是表弟到晚婚年龄后补办的。

事到十二年后的今天,表弟谈到自己的婚事时,已经充满了悔意。他说如果不是家庭的拖累,他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如果没遇上潘明秀,表弟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不好对表弟的婚姻说三道四,。我只是对他说,婚姻是你自己的选择,就不要怪谁了。你还年轻,还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也清楚,以表弟的性格和为人,要想在这座城市有一番作为还是很难的。

表弟曾在城里做过一段生意,一场失败的生意。

那是三年前,当时他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一天晚上,我们刚吃过晚饭,表弟突然找到我家里来了。他的样子让我有些吃惊。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他身高体壮,成了一个标准的壮汉,面色黑黄,胡子拉扎,脸上汗汗濡濡油亮 亮的,像是好几天没洗过脸。上着短衫,下穿长裤,脚蹬一双解放鞋。跟我印象中的书生形象相去甚远。

我热情地招呼他进来,他往客厅走了几步,大概是看到我家的客厅太干净,才想起换拖鞋,回头换时又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我老婆,很为难地笑道,嫂子,我脚臭。我忙说,不关事,不关事,去里面洗洗,要不干脆冲个凉,天热。表弟却说,不了,不了,洗个脚就成。于是换了拖鞋就往盥洗间跑。果然,解放鞋散发出的臭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客厅。我回头看我老婆,她正对我抽鼻子瞪眼。我赶紧把表弟的一双鞋提起放到阳台外的花架上。

我老婆是城里人,她一直不喜欢我的农村亲戚,也不喜欢到农村去,理由很多,她不喜欢农村的烂泥路,讨厌猪圈里臭烘烘的味道,害怕阴冷的老屋、臭虫、蚊子、老鼠,嫌弃印花布蚊帐和又厚又硬又有味的被盖。但我儿子喜欢,喜欢的理由自然也不胜枚举。

表弟从盥洗间出来,望着我的客厅说,哥,你这房子真漂亮,怕要十几万吧,我一辈子怕也挣不下这房子啊。我老婆说,怎么会呢,你还这么年轻,将来一定比你哥强。表弟说,嫂子,我怎能跟我哥比,我哪天能在城里买套二三十平米的二手房就心满意足了。表弟在抬举我时透出几分无奈。我知道,表弟一直想到城里来,可就他的现状来说,很难。按常理,我应该帮他,可我能帮上什么呢?表弟很快转换了话题,大嫂,你们家卫生间没搞好,水倒流。弄不好会流到客厅里来。我说是啊,装修时我没经验,你嫂子还怪我呢。表弟说,嫂子,下次我带两个兄弟来给你整整,保管让你满意。我老婆说,你能行?表弟说,我就是干这个的,像你这样的房子我都装修过好几套了。我说,你没教书了?表弟说,早就没教了。我说,现在干装修,来钱吗?表弟说,钱是找得到,可也不那么容易,关键是活不好找,做一次是一次。也累。我老婆说,那你就想办法干点别的嘛,你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怕找不到事做。表弟说,嫂子,今天来,就是想找大哥帮我想想办法。

表弟谈了他的想法,他说他想在城里开一家建材商店,说这些年长期在建筑和装修行当里干,熟悉建材生意,有赚头,说村里的张三娃、王亮都在兴隆街开建材店,生意都不错。表弟说他主要还是想把老婆孩子带出来。两个孩子都很聪明,大女儿读六年级了,成绩很好,转到城里来说不定可以考进重点中学。

表弟的想法确实不错,我和老婆都说好。我说现在房地产升温,建材市场应该大作为有的,只是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怕帮不上什么忙。表弟说,哥,生意上你放心,这些年我认识好些搞建筑的朋友,销路应该说不成问题,进货的渠道也是现成的。现在只要租个店,货一进来就可以开业。我说,你既然看准了就做吧。表弟顿了顿才说,现在,现在关键是我手头没那么大一笔启动资金,我今晚上来,就是想请哥给我想想办法。表弟很为难地看着我。我也为难。我那来那么一大笔钱。表弟又鼓起勇气说,哥,能借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赚了钱我第一个还哥的钱。我说,自家兄弟就别见外了,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想想办法。我知道我老婆虽然不喜欢我的农村亲戚,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她惟独对表弟一向印象不错。我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老婆只好把话接过去,她说,兄弟有困难我们做哥嫂的绝不会看着不管。兄弟你晓得去年我们又是买房又是装修还背着一大笔贷款,如果借得不多的话,我们可以挪一挪。表弟说,那我就先谢谢嫂子了。见老婆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接过来说,兄弟,我手头有五千,是准备给你侄子买电脑的,你先拿去吧。我说出五千后我老婆瞪了我一眼。我是真心想帮我表弟一把,如果事后再商量,老婆说不定不会把五千全部借给表弟,我把话说出去,老婆心里虽不愿意却也不好开口了。表弟一脸惊喜,连说感谢嫂子,感谢哥。

第二天,我就陪表弟去银行把钱取了。

表弟的店很快开起来了。他在兴隆街租了一间十二三个平方的店面,进了瓷砖、涂料、油漆等装饰材料,生意很顺利地就拉起来了。

兴隆街过去是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街,大都是些低矮破旧的平房,住的都是居民,也没几家商店。近几年冒出几家建材店。大约是租金相对便宜些,很快,买涂料、水泥、油漆、板材,水管等建筑装饰材料的店铺就连成了片,成了名符其实的建材一条街,开店的大都是像表弟一样进城的农民。走在这条街上,我经常会碰上我的乡亲,很有一种亲切感。

表弟把潘明秀接来了,她负责看店子、做饭,表弟主要负责进货和送货。晚上关了店门打上地铺就睡在店子里。后来他们又把女儿接来,花了一笔钱转到城里一所小学读书。一家人虽是辛苦,却也自在。

表弟果然没有食言,他叫了两个民工,搬来几箱地砖,把我的盥洗间重新铺了一遍,水果然不再外溢了。我老婆很高兴,夸我的农村亲戚中终于出息了一个。

做起生意后的表弟很干练,口齿伶俐、身手敏捷,看上去还有点小老板的派头。表弟年轻,有干劲,能吃苦,而且相对来说比他的同行有文化,我相信他会有一番作为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表弟每天为着他的店忙里忙外,我在机关里也混得不如意。可人生也大致如此了。

但表弟的生意却很不顺利,不到一年就运转不灵了。原因大致有两方面:一是近来建材市场不景气,竞争太厉害,城里大大小小的建材店就不下百家。表弟的经营规模太小,缺乏竞争力。二是他缺乏小生意人的精明。他不善于讨价还价,太好说话,几分几厘的利润,轻易就放弃了;他太讲信用,太重哥们,进货时都用了现款,买出时却经不住别人的几句好话,轻易就答应赊帐。几个月下来,外面欠款近两万元。知道这情况后,我马上找他谈。他无奈地说,我也不想赊啊,可现在作生意不赊帐不行啊,别人都赊我不赊怎么买得出去。再说大家都是朋友,况且他们搞装修也要垫钱,人家也认帐,最近我也收回了几笔欠款。再说也不能逼人家太紧,都是朋友,还要长期做生意。生意上的事我不很懂,也不好过多地干预他,毕竟生意是他在做。

表弟的店还是不可逆转地滑向了破产的边缘。由于流动资金不足,货进不来,款收不回来,眼看只有关门了。

表弟来找我,谈了店里的情况。我说,你把别的事情放下,全力追款。表弟无奈地说,这阵我都在追,但是别人也没收到钱哪。我有点起火了,你那么替别人着想,谁替你着想。表弟叹息道,我也没办法呀,我总不能拿着刀去逼人家吧。我说,潘明秀呢?让她去要,她可以去哭去闹哇。表弟说,她没在店里干了。我说,你们怎么了?表弟说,她老是跟我吵,她赌气学美容去了。我一听更来气,你们怎么搞的,要做就齐心协力地做,不做就关门好了。

表弟一脸的无奈。

我真想臭骂他一顿。但转念一想,表弟又有什么错呢?倘若说错,那就是他太老实,太好说话,太相信所谓的“诚信”,跟他打交道的建材老板、装修老板有几个是真正讲“诚信”的呢?表弟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讲诚信也要看环境、看对象……

不久,我在街上碰到潘明秀,几个月不见,她已经大变样了,染一头黄发,纹了眉,做了眼线,抹着血红的嘴唇,脸却不可挽回的有些憔悴。我问呢她怎么不在店里干了。她一脸鄙夷地说你兄弟不是做生意的料。像他那样做,早晚要关门。我说他不行你做哇。她说,他那里会听我的,我一开口他就跟我吵,还骂我不懂。我说这店已经投入了这么多钱了,你们要齐心协力才行。她说我也想好好干,可他不通商量,比牛还倔,没办法。我问她你在干什么呢。她说她在一家美容院做美容,她说如果不是她出来找点钱,怕伙食都开不起了。又说你兄弟变了越来越不像话,花钱大手大脚,烟茶酒开,还背着她进歌舞厅。要我敲打敲打他。

跟潘明秀的谈话让我很不舒服,当然也包括她有点不伦不类的装扮。在她还没有成为城里人之前,她的脸已经提前进城了。

到年底,表弟的店关门大吉了。

表弟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长嘘短叹,一厥不振,他把女儿送回乡下她外婆家,又在这个无情的城市里开始了新的漂泊。

表弟到建筑工地打工、与人合伙搞装修、做盒饭买。潘明秀还在学美容,后来听说她其实是在美容店做杂工。在他们看来,即使是干城里人最不愿干的重活、脏活,也远在农村种地之上。现实让他们认识和体验了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别,他们羡慕城里人工作的清闲,收入的优厚,城里人走两站路就喊累,没评上先进、没受到领导重视就痛苦,在他们看来完全是无病呻吟;在见识了城市的种种繁华和奢靡之后,他们再也不能容忍农村的单调乏味和落后闭塞,尽管这座无情的城市给了他们种种痛楚和打击,他们还是不愿回去,他们依然觉得这里充满机会。我想,这大概也是很多农村人宁肯在城里拣破烂也不回去的原因吧。

最近,在表弟和刘三的辛勤努力下,他们又从市建三公司拿到了第二项工程。这次,他们迈过了张老板,直接跟公司有关人员接触,上次工程的质量和进度让公司满意,表弟在施工现场的认真负责也给对方留下了良好印象。当然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他们优厚的回扣和大方的请客送礼。

现在建筑单位的基础工程一般都转包给农民工。虽说早就有了打桩机,但打桩成本高得多,于是大都采取挖深井作基础的办法。蹲在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坑里往下挖,挖一点,把土起上来,然后用砖往下砌一点,挖到十几二十几米不等,挖到硬底为止。这是一项又苦又累的活,城里人吃不下这苦,只有农民工愿意干。

表弟他们这次签下的工程承包费有二十多万,他们估算了一下,除开回扣、租借工具、民工工资和各种滥费外,大概有四五万的利润。两人平分,一人就有两万多。

一项工程就能赚两万多。两万多对表弟来说绝对是个大数目了。

有了两万多块钱在前面等着,表弟说话做事就有了底气。他的朋友多起来了,经常聚在一起,吃喝、打麻将、唱歌,过得有滋有味。表弟也常约我去,他说是业务需要,的确,聚会的大多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和大大小小的包工头。跟他们在一起,说的话题大多是某老板年薪多高、酒量多大、女人有多少、一场麻将输赢有几万、那家歌厅的小姐更漂亮、更奔放。

表弟的日子虽然过得潇洒,但却还住在破旧的出租房里,手头依然很紧,可有钱的时候就大方,身上有十块钱,就会买包红塔山,哪怕等会儿没车钱走路回去。很有点今天有酒今天醉的派头。

表弟的手机也忙碌起来,经常有女人找他。上次在“绿盛酒家”见过的那个漂亮女人就时常出现在他身边。这个女人叫肖丽丽,在一家发廊做按摩,她在表弟面前娇嗔亲昵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们关系很不一般。我委婉地问过表弟,表弟说,我们只是一般朋友。

但问题很快就出在这个一般朋友身上。

潘明秀很快就发现了表弟和肖丽丽的关系。

应该说潘明秀是个粗心的女人,她平常很少注意过表弟这方面的问题,表弟的长相虽说很讨女人喜欢,但他不喜欢围着女人转,绝不风流,潘明秀在这方面一直很放心。可近段时间表弟的表现不得不让她生疑。表弟是一个性欲很强的人,以前在乡下时几乎天天做,进城后再累也能保持“每周一歌”,可近一两个月来,回来倒头便睡,很少碰过她。

变得警觉起来的潘明秀很快从表弟身上嗅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中秋节,潘明秀把两个孩子接来了,一家人吃过晚饭,正准备吃月饼,表弟的手机响了。表弟起身躲到一边对着手机恩恩啊啊了一番,然后对潘明秀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表弟诡秘的举动引起了潘明秀的警觉。她追问他什么事,表弟没想到她会问,楞住了,随口说是工地上有事。潘明秀想,今天过节,这么晚了工地上会有啥事。这更加重了她的疑心。

表弟没想到潘明秀会跟踪他。他出门打的直奔肖丽丽的发郎。

表弟与肖丽丽在发郎里刚刚开始亲热,潘明秀就破门而入了。三个人一时都傻了眼。楞了几秒钟,潘明秀大叫一声“骚货”,直冲过去,揪住肖丽丽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打,肖丽丽的叫声让表弟回过神来,他一把抱住狂怒的潘明秀,对肖丽丽说,你快出去。肖丽丽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头发也被抓脱了一把,她又气又急,凭什么打我?也冲过来打潘明秀,却被潘明秀一脚踹倒在地。骚货,老子要撕烂你的麻妣,潘明秀低头咬了表弟的手一口,挣脱后又扑向肖丽丽,两个女人在地上绞作一团。娇弱的肖丽丽自然不是潘明秀的对手,惨叫不断,直喊救命。发郎里的人很快都跑来了,见屋里的茶杯、毛巾、被子掉了一地,按摩床也掀翻了。在众人的帮助下,表弟好容易才把两个女人分开,把骂声不绝的潘明秀拉出发廊,塞进了的士。

事后,我到表弟家把他痛骂了一顿。很多话我是骂给潘明秀听的,主要是想让她消消气,我骂道:哪是个什么女人,没钱她会理你吗?老婆是你自己找的,人家给你操持这个家十多年,容易吗?这个家你平常管过多少。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想妻离子散就马上跟那女人断了关系。好好过日子。

我的话又让潘明秀哭了一场。表弟低头不语,一脸沮丧。

表弟的外遇让潘明秀痛苦到了极点。她没有思想准备,她从没想到表弟会背叛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离婚,毕竟在一起十几年了。潘明秀赌了几天气,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她恨肖丽丽 ,一定是那个狐狸精勾引了他,她决计不放过她。第二天,她又撵到肖丽丽的店里打了一次,可刚交上手,肖丽丽就在别人的帮助下逃跑了。再去,肖丽丽已经吓得辞去工作跑了。

潘明秀心头的气没消,她想报复,却无处报复。

在这种心境的作用下,潘明秀很快与表弟的合伙人刘三搞到了一起。

刘三与潘明秀同村,读中学时就开始追求潘明秀。刘三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棒客”,仗着一付好体魄在村里横行霸道,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潘明秀自然看不上他。但刘三聪明,虽没多少文化,在社会上却很能混,近些年出来包工,其能力也在表弟之上。所以潘明秀有时也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好在表弟是个耿直的人,虽说不上对她有多喜欢,却也算是一个顾家有责任感的男人。

刘三对潘明秀并没死心。他主动找表弟合伙,很大程度是为了有更多机会接近潘明秀。近段时间,只要一有机会,刘三就跟潘明秀套近乎。潘明秀假装不懂,一次次都让刘三碰了软钉子。只要刘三不过份,潘明秀并不反感,其实,每个女人都不会反感男人喜欢自己的举动。现在,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潘明秀便觉得自己洁身自好很不值。于是,她看刘三时就有了另一种眼光。

聪明的刘三自然懂得把握机会。一天下午,刘三知道表弟在工地分不开身,悄悄摸进了表弟租住的那间屋子。刘三的大胆和直接轻易地就征服了正处于委屈和孤寂中的潘明秀。她甚至还显得有些主动。 在享受畅快淋漓的性爱的同时,潘明秀也感到了报复的快感。

事后,潘明秀心情很复杂,甚至有几分后悔。她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出轨是如此简单,如此容易,如此直接,她突然觉得理解了丈夫的越轨行为。她对刘三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刘三说,我们才刚刚开始。潘明秀说,你得到了你想得到的,我也做了我想做的。我们谁也不欠谁,两清了。刘三说,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潘明秀说,不,我不是任何人的。刘三说,你一直都是我的,十几年前就是我的。潘明秀说,三哥,你就放了我吧。我已经人老珠黄,不值得你这样,你放了我吧。刘三一把把潘明秀抓过来,恶狠狠地说,我就要你,你跑不掉的。

尝到了甜头的刘三自然不会放弃。他三天两头往潘明秀那儿跑。每次见面,两人都是疯狂地做爱。刘三觉得在潘明秀身上找到了在小姐们身上花钱也找不到的激情。潘明秀每次都是从被动变为主动。她长期压抑的情欲在刘三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们过于狂热不分时间地点的奸情很快就暴露了。他们忽略了对表弟作息时间的把握,被表弟撞了个正着。

没有打斗的场面,甚至没有出现激烈的争吵。

表弟很快写出了离婚协议,儿子归他,女儿归潘明秀,财产平分。表弟把协议交给潘明秀,潘明秀不置可否,也不签字。

事情陷入了僵局。表弟每天依然到施工现场,晚上回家睡觉,只不过睡到了以前女儿睡过的床上。

表弟提出离婚的举动,引起了潘明秀的家人的愤怒。潘明秀的弟弟撵上门来找表弟算帐,跟表弟大闹了一场,还动了手。但也于事无补。

发廊里的那场打斗也使表弟和肖丽丽的关系出现了危机。

那场打斗让肖丽丽丢尽了脸面,也着实把她吓坏了。特别是第二天,潘明秀还提了把菜刀。潘明秀的凶悍和狂暴是肖丽丽没有想到的。肖丽丽长这么大还从没让人这么打过。她从没见识过那种场面,事后想起浑身都会颤抖。肉体的疼痛还是其次的,心灵上的打击让她感到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了。她再也不敢在发廊里呆下去了。她逃到一个朋友租住的房里躲起来,再也不敢出门。她终日心神不宁,夜夜做恶梦。她后悔自己结识了那个叫周玉树的男人。她再也不想理他了,每次他打电话来,她都把它掐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肖丽丽不知道。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但她一无所长,哪里会接纳她呢?

肖丽丽在这座城市这些年,干过餐厅服务员、超市售货员,工资低不说,还常被老板和主管占便宜。跟她一起出来的姐妹,稍有姿色的都在歌厅干起了三陪。肖丽丽还不想出卖自己。后来,她经朋友介绍,到一家发廊学起了按摩。

发廊、按摩房、洗足房是近年在我们这个城市冒出的一个新兴行当,现在已经相当普及,就像买米油酱醋的商店一样普通。它的服务主要是按摩。按摩当然是由年轻的女孩子来做,顾客大多是男人,这就使得这个场所显得有点暧昧,有点色情的意味。其实按摩也并不见得就是色情,出了轨就是,不出轨就不是。出不出轨,怎么出轨,全在于自己的把握。

肖丽丽吃住在店里,不交钱,没有保底工资,洗一个头得两元,按摩跟老板六四分成,老板六,自己四。

肖丽 丽开始还很认真,中式、泰式、港式,一样一样地认真学,但很快她就发现,做按摩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客人并不在乎你的手法有多好,他们更看重的是按摩小姐是否漂亮、温顺。只要你大胆地在顾客身上又按又踩,一个钟点,几十块钱就到手了。如果做得好,让客人满意,还会得到额外的小费。

在店里的几个按摩小姐中,肖丽 丽的生意最好,她的到来使店里的生意兴隆了不少,很多客人进门就点她做。

来店里消费的客人当然大多不会是什么规矩男人,在按摩房里,他们就像猫见了老鼠,狗碰上骨头,自然会动手动脚。你既不能得罪他们,又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在经历了几次尴尬之后,肖丽丽很快学会了沉着应对,凭着她的聪明和把握分寸的能力,凭着她的巧舌和魅力,再难缠的猫狗都让她变得乖乖的了,她常常是兵不血刃就能得到小费;她还很快学会了观察和了解男人,学会了用不同的方法对付不同的男人。很快,她还拥有了一批固定的回头客。

肖丽丽已经二十五岁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期在这儿干下去,要在城里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还是嫁个城里人,这些年,她耍过几个男朋友,可都无疾而终了。随着对男人的了解,她对城里的男人越来越失望了。

肖丽丽与表弟是通过刘三认识的。刘三是肖丽丽的远房亲戚,平常来往也不多。去年年底的一天,刘三打电话说请她吃饭,在饭桌上她认识了表弟。表弟高大英俊的形象和不俗的谈吐赢得了肖丽丽的好感。

那天晚上刘三实际上是想借用她去巴结张老板。

晚饭后,在歌厅门口,刘三和表弟悄悄把肖丽丽叫到一边,刘三说,幺妹,帮帮忙,今晚你一定想办法把张老板陪好,我们求他办事,事情办好了我们一定重谢你。让我去陪他,把我当什么人了?肖丽丽不置可否,心里有点生气,只拿两眼瞪着刘三。刘三满脸堆笑,说,就当是你店里的客人,一笔生意。肖丽丽一撇嘴,不再理刘三,转头望着表弟,表弟一脸歉意。表弟说,对不起,你不愿意就算了,其实,也不存在陪谁。就当大家随便耍,你想唱就唱,不想唱就喝茶耍。

那天晚上肖丽丽没走,还陪张老板跳了几曲舞。她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冲着表弟的面子。

那天晚上张老板有点醉意,当然也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醉意。在歌厅幽暗的包厢里跳舞时,张老板一边吹嘘自己的生意,一边不时用臭烘烘的嘴筒子在肖丽丽 腮帮上蹭来蹭去,一双手也在肖丽丽身上不老实起来。肖丽丽假装不在意地与之闲谈,每次都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张老板的进攻。她很隐晦地向张老板表明,今天自己身子不适,时间地点也不合适,她让他相信还有下一次。

这天晚上得到的结果是,张老板答应了转包一部分工程给表弟和刘三做,另一个派生出来的结果是肖丽丽和表弟从此陷入了一场没有指望的恋情。

肖丽丽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会轻易的就爱上了我表弟。不存在谁更主动,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这个男人没有生意场上的男人的那种狡诈和虚伪,他诚实直爽,富有亲和力,不动声色就讨得了她的欢心。凭直觉,她知道他有家庭,她没有问过他,她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她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在这个不会轻易接纳她的城市里,她太需要一个爱她的男人来让自己感到不那么孤独。

现在,这个严酷的事实摆在了面前,肖丽丽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敢接表弟的电话。其实,她很想见到他,可她不敢,她明白自己不是潘明秀的对手。肖丽丽不接电话,表弟就给她发短信:“丽,我想你,我不能没有你”、“丽,我只要你,我宁愿用全世界的女人来换你”、“丽,给我回音,我要疯了,要死了”。表弟的短信很愚蠢,很矫情,还带点文人的迂酸,但这些短信对肖丽丽 很有杀伤力。每次都把她读得热泪盈眶。

过了一段时间, 肖丽丽与一个去了广洲的朋友取得了联系,肖丽丽 向她诉说了近段时间的遭遇,说也想到广州来发展,朋友说,你来吧,你那么漂亮,在广州不愁找不到工作。

肖丽丽决定了结这段感情,到广州去发展。

就在肖丽丽 准备启程的前一天,表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肖丽 的住处。那天她朋友不在,只有肖丽丽一个人在屋里。肖丽 丽不开门,隔着门对表弟说不要来找她了。表弟说他要离婚,他要跟她在一起。表弟又跟肖丽丽说了潘明秀与刘三偷情的事,说离婚后他要娶她。肖丽 丽说你离婚关我什么事,我不会嫁给你,我要到广州去,明天就动身。表弟急了,说,不要,我不让你走。肖丽丽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我要走。你不能这样狠心,你走了我怎么办。表弟说着就哭了。他的表现完全丧失了一个成熟男人的自尊。肖丽丽也哭了,她把门打开,两个人相拥而泣,最后又无可挽回地演变成了一场疯狂地做爱。

一场久违的性爱使两人的关系暂时得到了缓解,他们这次见面最终达成了这么一个协议:等工程款拿到后,表弟拿出一笔钱帮肖丽丽开一家内衣专卖店。

年底,表弟和刘三承包的工程终于完工了。

刘三与潘明秀的事败露后,潘明秀很快终止了与刘三的往来。表弟和刘三之间也没发生多大冲突,也没有终止与刘三的合作,他现在还离不开刘三,没有刘三的关系,表弟独自一人还很难揽到工程。

这次工程的总承包额是二十多万,前期到位了几万,剩下的十五万拿下来开了拖欠的工资和各项杂支,表弟和刘三各可以分得两三万。

有两三万的进项,把肖丽丽留下就有了指望。表弟也因此轻松了许多。他高大的身影又经常出现在我家客厅。他没事就帮我做家务,逗我儿子玩,给他买玩具。表弟还表示,钱拿到后,首先还我一部分。我老婆也重新对表弟有了笑脸。只有问到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时,表弟才显得有些沉重。

我劝表弟,潘明秀虽说脾气不好,却是一个吃苦耐劳能持家的女人,与刘三的关系也是因为你自己先在外面有了人,情有可原。

我老婆也劝道,潘明秀找我说了,也承认自己有错,对不起你。你一个大男人心胸宽一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哪天我把她喊过来,几人对面,把话说清楚,也不追究谁对谁错,话明气散,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表弟却听不进我们的话,他很坚决地表示:我不想跟潘明秀过了。

我老婆急了,不客气地说,我真不明白你的哪根筋出了毛病。那女人是什么东西?不就占着年轻几岁,脸盘子漂亮点。你动脑筋想一想,在哪种地方混的女人有几个是干净的,我看个个都是烂货。我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说着又拿眼睛瞪了我一眼,好象是我也喜欢那种女人。

表弟说,她不是那种女人。

我老婆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我说,你现在为她离了婚,说不定哪天她又变了。

我老婆说,现在有钱的男人多得很,你比得过别人?

表弟说,我是没钱,可她认识我时我也没钱哪。她是真喜欢我,我也是真喜欢她。

既然表弟已经铁了心了,我也不想多说。其实,作为男人,我还是理解表弟的选择的。

工程款一时还拿不下来。据刘三说,是验收上出了点问题,还需要打点打点有关人员。我们心里清楚,刘三无非又想借此多支一笔钱,平常的杂支中,刘三就揩了很多油,他自己的烟钱、酒钱、小姐的台费、小费等都进了成本,还冠面堂皇地说是业务需要。但工程是刘三联系的,合同也是他签的字,现在也只能靠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三没有露面,打他的手机也关机,四处打听也没有他的踪影,到市建三公司财务室一查,钱几天前就被刘三领走了。

很显然,刘三卷款潜逃了。

十五万块钱哪。表弟挨了当头一棍。

我和表弟赶紧报了案。但是能不能找到刘三,找到了能不能把钱追回来,这全都是未知数。

刘三跑了,表弟却被上百的民工团团围住。他们被拖欠几月的工资眼看要泡汤,当然不答应。表弟说,刘三跑了,我有什么办法,我的那份也没拿到哇。民工们嚷道,我们不管,是你们让我们来的,干了活就得给钱。表弟说,我怎么办,你们打死我好了。众怒难犯,我想把表弟拉走,他却抱着决死的心,坚决不走。表弟最终还是免不了被众人痛打一顿。好在大多是乡里乡亲,没下死手打。

近百人几个月的辛苦算是白干了。

表弟回到家里,不吃不喝,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

对表弟来说,还有一个难题在等着他。

那就是肖丽丽。

表弟拿不出钱,内衣店自然就开不成了。肖丽丽决定南下去广州。

肖丽丽对表弟说,我不是要离开你,我去广州找一笔钱,回来我们还可以开店。

既然自己没有能力留住肖 丽丽,表弟也只好勉同意了。

肖丽 丽的行期定在年后的初十。

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表弟年轻旺盛的生命会在初十的早晨画上句号。

那天早晨很冷,飘着细雨。大约七点钟,表弟把肖丽丽送到汽车站。他们缠缠绵绵,难分难舍,直到其他旅客都上了车,车已经发动了,肖丽丽才缓缓地蹬上了车门。

看到肖丽丽孤单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里,表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表弟明白,在广州,肖丽丽除了年轻漂亮的身体之外,没文化、没技能,靠什么呢?唯一的依靠就是身体了。这是他一度拥有过的身体,它的曲线 、味道、温度 、质感,不同时期的反应、需要``````都是他熟悉的。

表弟也清楚,他今生唯一喜欢的女人将从此离他而去。什么找一笔钱回来开店,那不过是哄小孩的鬼话。她将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投入钱的怀抱,她将是别人的女人。

我不能完全揣度表弟当时的心境。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当时他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

离开车站后,表弟没有再打的回家,也许他口袋里已经没钱,也许是为了节省,也许他觉得走在这个萧刹凄凉的早晨有点悲壮,很符合自己的心境,也许他想让冷风和雨水来惩罚自己,他选择了独自步行回家。

其实,只要他顺着公路的右面一直走,一小时左右,他就能安全抵达自己租住的那间破旧的小屋,就可以在那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休养生息。他身强力壮,正当盛年,完全可以重新站起来。

但他却鬼使神差,选择了横穿公路。

一辆两轮摩托车从表弟的左方疾驶而至,与刚迈出两步的表弟撞了个正着。行道树挡住了车手的视线,从树丛后面出现的表弟太突然了,车手几乎没来得及刹车,表弟就飞出去了。

倒在地上的表弟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后脑重重的磕在冰凉坚硬的水泥地上,七窍流血,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我不敢相信,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怎么就被一辆小小的摩托车轻易地就撞死了呢?据我所知,摩托车撞人,十有八九都是伤。看来表弟是太背运了。

在我的记忆中,幸运还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公路对面究竟有什么吸引着他呢?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看了半天,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山、树、田野、天空。

他过去干什么呢?冥冥中我觉得表弟有故意的成分。打工的辛酸、生意的失败、合伙人的欺骗、老婆的背叛、恋人的出走,他有可能一时想不通,可他没必要去死啊。倘若他真想自杀,也不会蠢到去选一辆小小的摩托车,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多得很呢。我真搞不懂了。

只能用神智恍惚来解释了。当时他脑子里可能只有肖丽丽,她俏丽的身影,如花的脸庞,生动的表情,温软的嘴唇,细腻的肌肤,投入地做爱;她在广州下车后的迷惘和无助,她走在南方繁华的街道上时举目无亲的孤单,她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与男人周旋的无奈,她沦落后妖冶放荡和憔悴的容颜。

我的叙述在某些细节上已经跨越了写实,增加了一些合理的想象。我希望表弟的故事完全是我虚构的,但可悲的是,故事的主要线索都是真实的。

表弟的后事办得很简单,火化后骨灰送回老家埋在了他父亲的身边。在城里飘零了几年后,表弟还是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

表弟的女儿依然在在乡下读书,今年夏天就小学毕业了,她成绩依然很好,常考第一。小儿子五千也读一年级了,很懂事。两个孩子都跟着他们的外婆。

潘明秀还在城里一家美容店学美容。

事故是由区交警支队勘察的现场。撞表弟的摩托车手是一个比表弟更年轻的年轻人,农民,也不富裕,摩托车也是借的别人的。

一月后,交警支队出了事故处理结果。表弟违章横穿公路,负主要责任。肇事方仅赔偿一万元。而且什么时候能拿到手还是个未知数。

谁对表弟的死负主要责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母亲失去了儿子,老婆失去了丈夫,儿女失去了父亲。

表弟就这样去了,他高大强壮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家客厅,他再也不会写:“我命运的果实结在高高的树梢上,我在每一个早晨为她出发。”这样的诗句,我他再也不会听到他说:哥,我手头很紧,更不会看到他为哪个女人痛苦了。

表弟不再会有故事。他的故事完了。

【作者简介】陈晓东,男,四川省自贡市人,四川省作协会员,自贡市作协副主席。九十年代开始在《青年作家》、《新生界》、《四川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篇小说多篇,至今已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几十万字。

  “早6点半”杯第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征稿启事

      为繁荣文学创作,扶持文学新人,早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决定与早6点半微信公众号联合举办“早6点半”杯第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相关事宜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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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征稿要求:每位作者小说或散文限投2篇,每篇5000字以内。诗歌(含古体诗词)限投3首,每首不超过100行,或单首200行以内。散文诗限投3章,每章1000字以内。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须原创首发,投稿后一个月内没有推介可另投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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