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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李锡群作品

毛毛道

李锡群(黑龙江)

1

我家房后有个小道儿,当地人叫它毛道儿,我管它叫毛毛道儿。毛道儿就是人们常说的羊肠小路。它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狭窄得将能容得下一人通行。这条毛毛道儿,从村口一直蜿蜒到野外,再通往镇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弯弯曲曲的无限长的大长虫。为了节省时间,人们无论下地干活儿,还是收工回家,以至去外屯子办事,都习惯舍去大道,走毛毛道儿这捷径。这毛毛道儿,不光大人们走,孩子们也喜欢走,无论上山砍柴,还是下地割草挖野菜,都短不了打从毛毛道经过。春天,地里刚打起垄,垄沟垄台,高高低低,坎坷不平。时间长了,走得人多了,毛毛道儿自然也就平坦了,踩得光溜溜的。孩子们总喜欢在这儿玩耍,坐在地上唠闲嗑,或是翻看小人儿书,亦或摔泥泡,扇pia叽。夏天,毛毛道儿两旁的庄稼起身了,毛毛道儿两旁的麻子棵子以及水稗之类的毛草,鲜嫩鲜嫩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馥气息。早晨露水很大,给人的衣裳和夹鞋都溅得湿漉漉的。一弹一跳地走在毛毛道儿上,鞋里不停地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

刚离开学校的时候,我自知书念得太少,尤其是我小学跳过级,初中只上了一年学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实际总共念了六年书。走向社会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总觉得很困惑,很迷茫。闲暇的时候,就独自捧着书本坐在这毛毛道上翻阅,打发寂寞的光阴。这地方很安静,没人打扰。在这里可以观赏不为人瞩目的小草小花儿,还可以静听天籁,哪怕是与蟋蟀蚂蚱对话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日子久了,这毛毛道便成了我排遣寂寞的桃花源了。

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我深知无论什么社会,没有文化知识是吃不开的,没有文化知识就如同没有翅膀的鸟儿,永远也飞不起来。遗憾的是我和我的同学们全都蹉跎了青葱岁月,荒废了锦绣年华,青春如此潦草。面对高等学府学子们,自己就如同站在山谷里仰望高峰一般,是那样地可望而不可即。于是,我想起了袁哥。袁哥是吉林大学原子物理系的毕业生,遗憾的是他大学毕业那年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我们屯子成了农民,更确切地说,他就是个掏粪工,每天挑着两只粪桶挨家挨户掏厕所。每逢过年的时候,他就自带笔墨上门给乡邻们写春联。因此他人缘儿还不错,年轻人都习惯称呼他袁哥。他的真实名字叫袁福才,他比我大十七岁,我在屯子里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就习惯地管我叫兄弟。或许是袁哥觉得我是一棵好苗子吧,那时候,他就经常到我家里辅导我作文。袁哥知识渊博,接近他肯定会学到很多在学校里没学到知识。于是我当了社员以后,常常到袁哥家里坐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铺炕。这铺北炕还是他租赁同一个生产队社员的。炕上没啥摆设,只有个脱落漆的木头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各类书籍。人都说,跑腿子的东西很娇贵,轻易不让别人碰一手指头。而我去了倒是个例外。箱子里的书随便我拿出来翻阅。时间长了,他发现我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强,认定我日后会有所发展。于是他鼓励我说:“你正年轻,未来的道路长着呢,你千万不要像袁哥这样没出息,你应该追求思想进步,多靠近组织。”我苦笑了一声,不无自卑地说:“道路无论多么漫长,别人走的是阳光大道,我走的只是个毛毛道,人也无非是毛毛道边的一棵小草,没谁在意。”

“你千万不要气馁,要有信心。你毕竟出身于贫农家庭,根红苗正,不像袁哥地主成分加右派。”他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是稀泥,多咱也扶不上墙去。你绝不是稀泥!”

我觉得,袁哥这样鼓励我,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我一下而已。因为他也清楚:我家不是本地人,我十岁那年,为了逃避饥荒跟随父母从河北流落到黑龙江的。在这屯子里,人地两生,举目无亲。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都没啥文化,不会溜须拍马,又没有任何靠山,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尤其是在任人唯亲,后门成风的年代,要想寻个出路,简直比登天还难。

袁哥的启发终究让我有些心动。这是个夏季的傍晚,我又习以为常地徘徊到我的毛毛道上来了。此时,周围一片静谧。没有风,拔节高粱和串蓼的苞米静静地伫立着,毛毛道两旁的马蹄菜,猪草芽悄无声息地匍匐地上,尖稍上挂满了露珠。只有蟋蟀不时地吟哦着,显出点儿生气。我循着弯弯曲曲的毛毛道漫步前行。走了很远很远,想了很多很多,觉得还是袁哥说的有些道理。当务之急就是首先靠近组织,然后再图谋长远。夜幕降临了,夜露打湿了衣襟和头发,我这才转回家。

当天夜里,我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第二天就交给了生产队的团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是我小学的同学,见我写了入团申请书给他,他十分高兴地说:“很多人都说你是个书呆子,从来不知道要求思想进步。没成想你竟不是那种人。放心吧老同学,我一定好好向上级反映你要求进步的情况。”听他这样说,我立刻觉得心里有了底。我回到家里,把我要求入团的事儿告诉了父母,父母都夸我好儿子,日后一定能出息。

2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天中午收工的时候,社员们扛着锄头顺着毛毛道回家,团支部书记忽然从后面窜了上来,扯了一把我的后衣襟,压低声音对我说:“实在对不起老同学,你的入团申请没批下来。”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儿。我敷衍着说:“没关系,反正你也为我尽力了。”

他安慰我说:“这一把不成,还有下一回呢。继续争取吧。”

我苦笑了一声说:“累出屁来也是个下游。”

事后我冷静地想了想,觉得问题肯定出在大队,因为大队书记压根儿就对我没啥好印象。很有可能是他从中作梗。也许,我这辈子就是当个地球修理工的命了。

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是路又在何方呢?事有凑巧,这天家里忽然来了两个倒卖布料的,俩人都穿得溜光水滑的,抽的是带锡纸的香烟。看样子赚钱很容易,不像普通社员整天长在地里,风里雨里累个半死,只能挣八个工分。当时一个工分刚勾上八分钱。也就是说,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才挣六毛四分钱。挣钱多少且不说,还要受生产队长管制。你干活儿的时候,生产队长随时在旁边监视着,活儿干得稍微有点儿毛病,不是叫你返工,就是呼三喝六地教训你一顿。父母都觉着倒腾布料这行当干得,赚钱容易不说,还不用卖苦力气,没说没管的很自由。于是父母对那两个布料贩子格外热情,特意炒了两盘菜请他们喝酒。因此他们便答应了,下回带我一块儿出去做这买卖。这两个人也着实很守信用,等到再出去的时候真的来我家送信儿了。于是,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赶忙东凑西凑准备了两帆布兜子黄豆。第二天,我就跟那两个人坐火车去了大连。下了火车,再乘坐汽车到盘锦。当时,黑龙江的大豆在那里颇受欢迎。黄豆很快就换成了布料。什么的确良,涤纶,涤卡,凡尔丁,都是化学料子。美观又结实,比华达呢,斜纹布强多啦。更重要的是这种布料不要布票。当时,在供销社买很多东西既要花钱,还要花票。不光买布需要花布票,就是买豆油,咸盐,红糖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都需要花票。各种票子都是按人头分配的。我家就三口人,什么票子也不够用。第一次出去很顺利,也算是满载而归吧。回来以后,就暗地里走屯串户地搭讪,不几天,所有的布料全部换成了黄乎乎的大豆。就这样,几趟下来,就赚了不少嘎巴作响的人民币。父母都乐得合不拢嘴了。万没想到,我去辽宁倒卖布料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队干部们的耳朵里。当时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风头上。倒买倒卖是犯法的事情。有知情的人悄悄告诉我:大队正打算找我呢,说是要召开全屯子大会批斗我。一听到这消息,一向胆小的父母就催促我赶紧逃跑。我一时也慌了手脚,赶忙骑着自行车顺着大道拼命地往北边跑。不料大队很快就得到了我逃跑的消息,大队民兵连长带着执勤民兵开着拖拉机紧追不舍。也该着倒霉,没跑多远,自行车掉链子了。拖拉机很快就追上来了。四五个执勤民兵蜂拥而上,把我紧紧地围在了中间。民兵连长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看你还往哪跑?孙悟空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吗?老实交代,你到底打算往哪儿跑?”

民兵连长是个愣头青,在文化大革命中火线入党的。在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大队书记就是独霸一方的诸侯,也算是个土皇上,一手遮天。他从来就看不好文化人,专门发展像民兵连长这类大字不识一粪筐的文盲入党。因为这类人都没能力动摇他土皇上的宝座。今天遇上民兵连长,就像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我顺嘴说:“去黑河,到那里找点儿活儿干。”

“不对吧,你是不是打算往苏联跑啊?八成是想投降老修吧?你这可是叛国投敌的罪啊!”

当时,我们国家认定苏联是修正主义。修正主义和我们社会主义就是死敌。在那个无限上纲上线,帽子满天飞的年代,就是芝麻粒儿大的小事儿,一旦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好人顷刻之间也会变成牛鬼蛇神。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觉,犹如遭到五雷轰顶一般,瘫坐在了地上。一向刚毅倔强的我一下子软了下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说:“我家也是纯粹的贫农,全都忠心爱国,从来就没有叛国之心。请领导相信。”

他们把我的破自行车往拖拉机上一扔,随后推推搡搡地把我也拽上了拖拉机。

回到屯子以后,他们就把我关在了一个黑屋子里。第二天召开全屯子的批斗大会。批斗完了,还让我写检讨。之后又把我送到公社学习班,在那里反省了一个星期才放回来。事后想起来有点儿可笑。原先大队召开大会,批判黑四类,我们生产队都是派我写批判稿子在大会上宣读,而今竟然轮到别人批判我了。原来是革命的动力,如今反倒成了革命的对象。

自此以后,我总觉得很郁闷,很焦躁,脾气也开始暴躁起来了。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想起一家人倍受歧视,总觉着心里窝着一股火,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我家刚到这里的时候,屯子里的人都管我们叫盲流子,山东棒子。生产队长从来不分配父亲轻巧活儿,专门拣脏活儿累活儿让父亲干。这个生产队长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记得有一天眼擦黑,我正在毛毛道上徜徉,忽然发现从前面高粱地里钻出两个人来,前头一个是生产队长,后头那个是本队的妇女队长。我马上就意识到这俩人在高粱地里没干好事儿。他们见我在毛毛道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便径直冲着我走了过来,队长脸不红不白地嘿嘿一笑,算是打招呼。妇女队长脸红得像个猴腚,低着头从我身边擦肩过去了。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后对任何人也没说起过。打那以后,队长对我家的态度忽然有所好转。这天,生产队收割完了最后一块庄稼,中午生产队供饭,吃黏糕。父亲想吃带豆的。炊事员是队长的小舅子,外号小嘚瑟,专爱打别人的小报告。他对我父亲说;“一个老山东棒子还挑肥拣瘦呢。我就偏不给你带豆的。”真是马老实有人骑,人老实有人欺。我恰巧也在跟前,忽地想起我骑自行车外逃,还有以前我接近袁哥的事儿都是这小子告的密。这全是我家邻居告诉我的。新仇旧恨一发涌上心头。没容分说,我上去一把就将他扯倒在地,好一顿暴捶,简直就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社员们都站在一旁看热闹,连生产队长也没吭声。这也算我扬眉吐气了一回。

3

当时农村的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屯子里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只有大队的大喇叭里每天反反复复地播放那八个京剧样板戏的唱段,再就是一些为毛主席歌功颂德的红色歌曲。其他传统文化统统被扫进黄色垃圾堆里去了。小青年们暗地里互相传阅一些国家禁止出版的《第二次握手》之类的手抄本小说,私下里哼唱《南京之歌》,《精神病之歌》之类的歌曲。这年冬天,大队干部心血来潮,组织了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下可把小青年们兴奋得不得了。大家纷纷报名参加。我也不例外地报名参加了文艺宣传队。此时正是人们猫冬季节,每天晚饭过后,队员们便不约而同地涌进大队俱乐部里,排练节目。吹打弹拉,唱歌跳舞,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时间,大队俱乐部成了青年们展现才华的场所。宣传队里唱的最好的当属黄玲。黄玲是我的同班同学。念书时她就是校园里有名的小百灵。她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不仅歌儿唱得悦耳动听,就是学唱京剧样板戏里旦角的唱段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每逢独唱的时候,总喜欢让我拉二胡给她伴奏。时间长了,彼此之间自然会产生一种好感。我总是不自觉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我发现,下了节目,她总喜欢独自坐在角落里,悄悄地注视着我。当我用虚光扫视她的时候,她便急忙避开我的视线,低头摆弄衣服上的纽扣了。在那个思想备受禁锢的年代,人们的思想感情仿佛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似的,人人谨言慎行,唯恐触碰到红色路线。至于爱情这个字眼,人人都感到陌生,仿佛压根就没听说过爱情这个字眼似的。爱情似乎和作风不正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很少男女两个人单独一起说话,即使有个别到一起唠嗑的,也像特务接头似的,刚说两句就紧忙分开了。因为周围总有好多双眼睛监视着,一不小心,就会有人私下里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测,让人抬不起头来。因此我和黄玲也很少在一起说话。然而终于有一天,人们从俱乐部出来,纷纷散去的时候,不知黄玲哪儿来的勇气,她径直走到我跟前,悄声对我说:“一会儿咱俩上山溜达溜达。”为了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我们去了我家房后的毛毛道。正值青纱帐起的时节,空中飘着毛愣雨,没人注意我们的行踪。雨天的毛毛道行走起来可就不那么方便了,垄沟垄台,坎坎坷坷,垄沟里满是积水,垄台上满是黑泥。每走一步都要十分注意,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坎坷而泥泞的毛毛道,互相搀扶着往远处慢行,一边漫无边际地交谈着。谈着谈着,她忽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红涨着脸对我说:“给,送你的。希望你喜欢。”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用五色胶筋儿编织的小葫芦。这小葫芦说不上怎么精致,甚而有些粗糙,但在我眼里,竟是那么精美别致。我如获至宝地把它别在我的钥匙链儿上,激动地对她说:“谢谢你!”当时,我们的爱情意识似乎还有些朦胧,觉得只有革命伴侣才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们才踩着泥泞出了毛毛道,悄悄地分手回家了。

到了次年开春农忙季节,宣传队便解散了,青年们很少聚到一起了。我和黄玲也很少见面了。直到夏季的一个雨天,我鬼使神差地去黄玲家串门。她恰好也雨休在家,从窗户里见我进了大门,就乐颠颠地迎了出来。一见面她就阳光满面地告诉我说:大队革委会推荐她上工农兵大学了,是县城的师范专科。听了这消息,我感到心头一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羡慕,是嫉妒,又好像都不是。来不及多想,我只顺口说道:“祝贺你!”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说:“努力吧,相信你也会有这一天的。”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触摸到一个大姑娘的手,柔软的,富有弹性的手。她那手上的余温好久也没散去。我心里明白,她上了大学,毕业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人民教师了。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农村了。我们的距离彻底拉开了,所有的憧憬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

4

自打黄玲上大学以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一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寂寞的时候,就去我的毛毛道上,欣赏小花小草,静听天籁,寻求些许慰藉。接下来的日子里,屯子里又有几个回乡知青相继上了工农兵大学,有的参军去了部队,有的进了工厂,也有的当上了赤脚医生,或者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当兵我不合格,因为独生子不可以参军。我心里清楚,家里没人没钱,一家人又不会溜溜舔舔的,要想谋求个差事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时间,我几乎变成了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在凄风苦雨里独自忍受着风雨的折磨。父母觉得,我毕竟念过中学,在屯子里好歹也算个文化人,好事儿早晚有一天排号轮到我头上的。他们见我每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只担心我会出什么事情。母亲整天絮絮叨叨地开导我,父亲说,咱不能抱着一条道跑到黑,不然干脆学点儿手艺算了,比如学木匠,学剃头,学裁缝,都能混碗饭吃,也用不着顺着垄沟找豆包吃。每逢父母絮叨个没完没了的时候,我就悄悄走出家门,到我的毛毛道上寻求安宁了。我知道,我不能破罐子破摔,终此一生。我必须坚强起来。因为我是家里的独苗儿,没有兄弟姊妹。父母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我不能尽快振作起来,一旦趴下,就如同家里一棵顶梁柱折断了,父母的所有希望也就彻底破灭了。我暗暗地告诫自己,必须赶紧振作起来,坚强地生活,积极进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有个名人说过:知识能改变命运。每天收工以后,都要去袁哥那里找书看,天天如此,从没间断过。在这期间,我有幸认识了本屯子学校的一位民办教师。他告诉我,大队副书记有意安排我进学校教书。尽管我不很相信,但也心有所动。有空就到学校坐坐。后来和老师们混熟了,大家都很认可我这个初中只读完初一的中学生。这时候,多数大队领导对我的看法似乎也有所改变。

人,总爱朝着美好的方向想象,是幻想也好,是梦想也罢,美好的想象总会给人带来一线希望。有了希望,便有了目标,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这年秋天,那位老师告诉我说:学校缺一个幼儿教师,希望我尽力争取。于是,我走访了很多支委,请他们帮忙。这时候,大队书记患病在家休养,大队的日常工作由副书记代理主持。这副书记没什么文化,为人很正直。至于用谁进学校做幼儿教师,他并没有自己一人做主,便采取大队支委与各生产队长投票的方式选举。最后的选举结果,我竟然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了。从此,我便进学校做了幼儿教师。直到这时,才有知情人告诉我:要不是书记一句话,我早就上学校啦。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告诉我说:有一回,学校缺老师,大队多数支委都赞成我上学校,最后书记说了这样一句:“用他?还不如用袁福才呢!”只这一句,就把我枪毙了。而今,袁哥早已平反,进省城一所大学任教了。

我们屯子的学校是一所带帽中学。学校由两个层级组成,一是二年制初中,二是五年制小学。师资队伍的成员比较混杂,除了原有的一名老公办,其余的大多是民办,还有两个代课教师,我这个幼儿教师并在民办教师的编制之内,只是大队临时采用的。学校的师资水平参差不齐。除了那个老公办是简师毕业的,余下的大多是“文革”后的初高中毕业生,也有个别的只是小学毕业的。我这个幼儿教师,实质上还称不上什么教师,只不过进了学校,是个挎着小筐卖山丁子——好歹也算是果木行的人罢了。我自知资质不足,时刻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虚心向老师们学习,时常听老师们的课。第一次听的是李淑萍的课。她是大队书记的表妹,也是我小学同班同学,从感情上说,要比别人近一些。由于她是小学毕业,学校安排她教政治课,也叫思品课。课堂上,有好问的同学提出一个问题:“老师,产品是啥意思呢?”李老师思维似乎很敏捷,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问题还用问吗,打个比方吧,你们的爸妈生下了你们红小兵,那么,你们这些红小兵也就是产品了呗。”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回答,弄得学生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我也忍俊不禁了。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考试时兴排榜。每次考试都是她排在最后面打狼。而今她居然成了民办教师。接下来我又听了几位老师的课,有些收获,但不很大。在做幼儿教师的一年里,工作之余,我抓紧时间学习,认真地阅读了大量的书籍。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我结婚后的第五个年头,公社通过考试选拔民办教师,我也报名参加了考试。录用通知书很快就下来了。我顺利地升格为正规的民办教师。再一年之后,省里招收首届函授广播大学学员。我自然要报名试试。结果,居然被录取了。从此以后,我由小学教师,到初中教师,再到高中语文教师,最后成为学校的教学骨干,高级教师。在工作的间隙里,边钻研业务,边研读和汉语文学相关的各门经典著作,并且发表了很多论文,间或发表一些诗歌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回望来路,感慨万端。不知在一条毛毛道上踽踽独行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坎坷与风雨,付出了多少汗水与艰辛,才走到了拐点。与此同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曲折的经历磨砺刚强的性格,坎坷的道路锤炼顽强的意志,脚下的道路无论怎么曲折坎坷,只有不停息地稳步前行,才能到达理想的目的地。

若干年后,同学聚会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满头飞霜。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大多是工农兵学员毕业走向工作岗位的。不料我这个一生仅仅上过六年正规学校高中教师,居然得到了同学们高度赞扬。大家都说我是才子,天才。听来未免有些滑稽,对于那些年的教育不能不说是一种无言的讽刺。聚会结束以后,黄玲特意约我吃饭。饭桌上,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以前,我们都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这话绝对不是真理。”我笑笑说:“还是一位伟人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再次回到老屯重寻旧迹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书且当过幼儿教师的学校已经不复存在,土坯垒建的茅草房已然化作一片废墟,废墟上的野蒿野草肆意疯长。我的毛毛道也被大片的耕地湮没了,屯子里的泥土路都已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水泥板。抚今追昔,一种岁月沧桑的凄凉感涌上了心头。

【作者简介】李锡群,笔名东北雪。高中教师,曾在《鸭绿江》《北方文学》《小说林》《河南文学》《齐鲁文学》等全国各地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数十篇。散文《烛光点点》荣获2014年诸城市“中国梦。教育美”教师节征文大赛三等奖,散文《夕阳下的秋色》2014年荣获首届“中国梦之路”全国主题征文大赛二等奖,散文《妈妈坟前一炷香》2016年荣获潮州市文化研究中心“孝文化”主题征文优秀奖。散文《难忘师生一生情》荣获2019年陕西省教育厅举办的教师节征文大赛二等奖。现任《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

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征稿启事

在人们的心目中,文学始终有着生机勃勃的力量,教育历来有着沉甸甸的分量。长期以来,全国涌现出一大批扎根生活、个性独特、充满灵气的教师作家、诗人和文学爱好者,在全国产生了较大影响。

为提升教师的文学素养,推动文学教育乃至语文教育的发展,培植全国教师文学的中坚力量,早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特举办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具体事宜如下:

一、征稿对象:全国所有教师和教育工作者中的作家、诗人、文学爱好者。

二、征稿题材:不限(亲情、爱情、友情、美景、哲思等都可以,正能量就行)。

三、征稿要求:每位作者散文限投一篇,5000字以内,散文诗限投两章,每章1000字以内,诗歌(含古体诗词)限投5首,每首50行以内,或单首200行以内。所有作品只要不是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的都可以参赛,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的作品请勿再投稿参赛

四、投稿须知:来稿须注明“教师作品征文”字样,附带100字左右作者简介、生活照片二张和详细通联。

五、参赛要求:参赛者须关注“早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并跟踪大赛进展情况,才能参赛。

六、征稿时间:即日起至2020年1231日。

七、投稿邮箱:sczgz2018@163.com

八、评奖方式:在作品质量符合推送条件的前提下,依据阅读量、赞赏量开展评选。自作品推送之日起,10天内阅读量达到500后,每超过100记1分;赞赏量达到10笔(每笔5元以上有效)后,每超过1笔记5分。按得分多少评定获奖等级。作品自推送之日起10天后增加的阅读量和赞赏不再计入总分。

声明:不认同者勿扰。

九、奖项设置:

一等奖1名,奖金各1000元+荣誉证书;

二等奖3名,奖金各500元+荣誉证书;

三等奖6名,奖金各200元+荣誉证书;

优秀奖10名,奖金各100元+荣誉证书。

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组委会

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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