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戒烟
范叶萍（浙江）
没想到，父亲真的戒烟了。
父亲是个老烟民，掐指算来，已有不下四五十年的吸烟史了。戒烟，对他来说有登天之难。
我父母亲结婚特别早。母亲是家中老大，十八岁那年由体弱多病的外公做主嫁给了父亲。一年后，外公因病去世。从此，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100斤的父亲担起了两个家庭的责任。外婆同样体弱多病，舅舅年幼，两个姨妈也不过十四五岁，大小事情都需要父亲去安排，拿主意。操持好我两个姨妈的婚事，又安排好舅舅的婚礼，直到舅妈进门，父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母亲每每和我说这些时，总是夹杂着对父亲的心疼、崇拜和感谢！
农村办事，少不得人情世故。作为家里的长婿，父亲在操持外婆家的事情时总是要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客人。经常分烟，点烟，父亲开始慢慢抽起了烟。
然而，真正让父亲抽烟成瘾，成为烟民，是因为母亲的一场大病。那年，我还只有三岁，母亲病了。听母亲说，刚开始只是轻微头痛，过了一段时间头痛加重，后来是剧烈头痛，痛到昏迷，痛到失去知觉。去浙二医院神经外科看病，医生告知父亲：脑结膜肿瘤，可以手术，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风险；不手术，五年左右生存期。面对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年仅二十六岁的父亲多么希望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可是他体弱的岳母和年幼的小舅子根本给不了主意。父亲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背地里却是一根烟又一根烟的煎熬。
这一吸，就像决堤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父亲烟瘾很大，干活时，非得点上一口烟。手忙得无暇夹烟，就用嘴一直叼着，一直吸到香烟火烫痛嘴唇皮，才会把烟蒂吐掉。有时，甚至再掏出一支烟，接上前一支烟的烟蒂，重重地深吸一口，第二支烟又开始燃着了。不过，说也奇怪，矮小瘦弱的父亲只要嘴里含着香烟，就有使不完的劲道，干活比那些个子高大强壮的同村叔叔伯伯更有力量和速度。每次干完自家的活，马上就赶去做外婆家的田地。
现在，父亲已没有那么多田地需要劳作了，可这烟瘾却减不下来了。屋里屋外，厨房厕所，烟瘾一来，走哪吸哪，随时随地。闲暇时，父亲总喜欢躺在一张藤条做的躺椅上抽烟。燃起的烟雾在屋子里缭绕，熏得睁不开眼睛。父亲就侧着脑袋，闭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强忍着刺激，半睁半合，一吸一吐，怡然自得。烟雾浓郁时，我们都被呛出眼泪来，而父亲却始终是含着一口烟，一副十分惬意的神情。有时，父亲自己也被烟雾呛得咳嗽连连，却仍不愿扔掉手中的烟蒂。这时候，母亲就会默默地递上一杯热茶，然后一声叹息。
父亲的衣物没有一件是完好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条裤子或多或少留有被香烟火烫穿的大小不等的洞眼。父亲并不在意，将就着继续穿。有一年冬天，弟媳妇给父亲做了一件皮羽绒新服，澄亮的绵羊皮，轻柔的鸭绒，又软又暖。父亲特别喜欢，可是没穿几天，衣服右袖臂处就出现了小指甲般大小的两个烟眼，轻柔洁白的鸭绒毛从里面钻出来。这次父亲倒是心疼了，央求母亲打电话给弟媳妇想办法。弟媳妇在烟眼上缝了两个商标，衣服修复了，还挺别致。从此，父亲抽烟时，小心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母亲从未在父亲面前提起让他戒烟，只是偶尔在我和弟弟妹妹面前说不要给父亲买烟，劝他少抽点。倒是我和妹妹，想过很多办法，想让父亲戒烟。妹妹买过各种戒烟糖，戒烟药，都没起作用。更要命的是，父亲一听是让他戒烟的，相当抵触，根本不会去碰那些东西。有几次带父亲去看病，我趁机偷偷请求医生配合，告诫他不能抽烟。父亲当着医生的面点头答应，回家照旧烟不离手。
五年前，父亲因为轻微脑中风，住进了医院。在医生严重警告和强烈制止下，父亲终于戒了烟。就在我们都为父亲戒烟成功而暗暗高兴时，他又开始抽上了。母亲说，父亲出院不久，村里几个同龄的老人来看望他。他打了一圈香烟后，顺便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于是父亲的戒烟行动就此结束了。
后来，不管我们怎么劝解，父亲都不再提戒烟一事。有时候被我们说急了，他说：“我知道吸烟没好处，可是，吸了几十年了，不吸不习惯，不吸烟，饭菜都没味道，吃啥都不香。”说着，父亲猛吸了一口，一副满足的样子。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劝父亲尽量少抽。
去年，母亲得了肺炎，闻不得烟味，一闻到烟味就咳个不停，甚至咳嗽到打呕。
这次，父亲自己决定戒烟。那几天，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家里，父亲都没有抽烟。有几次，我看见父亲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在烟盒上撴一撴，再使劲撴一撴，然后把烟放到鼻子边嗅一嗅，再深深地嗅一嗅，最后还是慢慢地把烟放回了烟盒。
随着母亲病愈出院，我们都以为父亲还会复吸。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再没看见他抽一支。
父亲终于是把烟戒了。
【作者简介】范叶萍，浙江海宁人，小学老师，教数学爱文学，喜欢用文字感受生活。有作品发表在《海外文摘》《东方文学》《台湾好报》《百姓中国周刊》以及各类期刊、报纸；也有作品在《作家在线》《青年作家网》及其他一些网刊发表。有小小说和散文入选吉林出版集团出版的《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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