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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长大些，我与父亲渐渐疏远了。大小事皆与母亲商议，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握在父亲手上。父亲常说“想法可以是错的，计划可以出错，但绝不可做错事”、“凡事三思而后行”。父亲的这些话语，打小就听他念叨着，听多了，也就烦了。那时，我总觉得父亲站的角度太高了，他无法设身处地去考虑着我的感受。于是，父女间的交集少了。父亲只从母亲那里得知我的事，而他的想法由母亲传达给我。现在想来，虽是同一屋檐下生活的父女，竟是这般遥远，这真可悲……
现在，父亲卧病在床，已不能言语，已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可我与父亲倒是亲近了。
每每为父亲按摩双手，疑惑总油然而生：这是我的父亲的手吗？父亲的手本是宽厚而有力的，是暖和的。现在，我所握着的这双手，是任由我摆弄而不反抗的，只要我一松手，这手便迅疾滑落。父亲的手没有记忆中的红润，没有记忆中的暖和，更没有记忆中那般有主见了……
父亲是个热爱运动之人，他常将“生命在于运动”这句名言挂在嘴边。在我幼童时，我家就有一辆摩托车，那车曾载着我们去内湖的外公外婆家。后来，父亲买了一辆中巴，做起了交通运输这一行。被闲置的摩托车从那起就更无用处了，再后来，我就从未见过它——家里第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执着之人，他提出要热爱运动，那就是要跑起来，走起来，骑着自行车运动起来。在他看来，摩托车是让人变懒的工具，所以，小时候的我，经常跟在父亲后面跑，或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服，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后上座。
父亲的执着就是这样有形地影响着我们的家庭生活。
听母亲说过，父亲做运输业时，给她带来过大“麻烦”。在一个深秋的傍晚，一辆载着十来个人的中巴车独行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忽然，一个衣着单薄的人在车前拦车，乞求车主载他回镇内。一般傍晚在那段路行车，是不载客的，那常有劫匪出没。父亲见他着实可怜，就让他上车了。没想到，这人上车了就掏出凶器，要劫走车上所有人的钱财。当时，车上的老人和妇女被吓到不敢喘粗气，而几个男青年配合着父亲一起徒手制服了劫匪，并将他扭送到镇内的派出所。这时，车上的人很是欣喜，父亲亦是欣喜。当得知劫匪是一个真的可怜到无人送餐时，父亲又动了怜悯之心。他交代既要开店又要照顾我们几兄妹的母亲，每日送餐给那关在派出所的劫匪吃。直到劫匪离开派出所了，母亲才得以歇息。那段时间，家中的店铺有时叫邻居帮忙照看，母亲则骑着自行车跑了很远的路去给一个劫匪送餐。
记忆之手，牵着我回到了那段与父亲晨练的日子。那些时日里，父亲总趁着天灰蒙蒙时，把我们叫起晨练，什么“闻鸡起舞”，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就在我们的脑门上萦绕。我们必须起床，因为由不得我们赖床。直到父亲病倒前，父亲还是坚持着晨练。一次，我们去晨练的途中，看见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躺着大大的塑料圈。我冲上去当跳房子玩，父亲呢？弯下身子，一个圈一个圈地捡拾起来，把它们捆成一团，最后扔到附近的垃圾桶。父亲说：“这些东西会绊倒晨起的路人，把它们都捡干净了再去玄武山。”一声令下，路面不久就没有那些可能会害人的塑料圈了。当时，父亲语重心长地提起了前些年去世的奶奶，说她若是没被东西绊倒，或许还能多享几年儿孙之福。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父亲习惯于如此将心比心。所以，当他得知朋友中的孩子没钱读初中时，父亲则拿钱帮助他交学费；当他得知蹲坐在角落的落魄者因被打劫一空而无法归家创业时，父亲会掏出身上的千把块帮助他回去创业；当他得知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家，穷得只能每日去米铺买一两斤米过日子时，父亲会叫母亲将家中买多的饭菜拿过去给他们，有时也带着与弟弟年纪相仿的孩子来家中吃饭……
壮年时期的父亲就这样做着他的“侠客梦”。年老时，竟为帮助一个见了几次面的渔友，而半夜里打电话叫我转五千块去帮助他的渔友渡过难关。说好的三天后就还钱，结果，那渔友销声匿迹了几个月。最后，联系上，也把钱还给了我。父亲责备我，不该叫人还钱。也正因他这样的性子，那些欠了家中好几万的人，一欠就是二三十年，直到父亲此次病到意识不清了，母亲才打通了电话，让那人把那一两万的余数给还了。
在未瘫痪之前，父亲就习惯于这般做人做事。我与母亲笑说，若是父亲把那些年赚的钱拿来买几块地皮，在他病重时，只要随便拿去卖了，说不定，他的病就多一分痊愈的希望。其实，我和母亲都知道，父亲的病是长期积累所致，钱并不能解决他现在的状况。现在能够活下来，也是件不易的事。母亲说：“这是父亲先前攒下的德，才让他遇到了医术高明的梁院长和尽心救治病人的林医生……”
父亲的手，书写过坎坷的青少年，书写过他的侠客梦，书写过春风化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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