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润青 | 墙里墙外的冷与暖

《墙》是一种寓意，就像封面语所说：命运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墙。

——冯润青《墙里墙外的冷与暖》

墙里墙外的冷与暖

文 | 冯润青

黄复彩先生很多年前，我就知晓，无缘相识。不相识有什么关系呢，我单方面仰慕就够了。最早在新浪博客里追逐先生的每一篇博文，那时候，我只知道先生散文写得好，文风冲淡隽永，有汪曾祺的风格，或许还有别的大家风采，我阅读范围小，不好界定。也无需界定，先生自己就是大家，自成风格。中间一段时间，我离博客远了，顺带着，对原来追踪的一些大师也离远了。这样说，好像自己离大师曾经近过似的。

后来，我加入市作协微信群，意外发现黄复彩先生也在群里，冒冒失失地就加了。先生也不嫌弃，竟然同意了我好友申请。加了也没有多少交流，我怎么说呢，仰慕先生？这些幼稚的话语，自然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去。

黄复彩先生退休后在九华山佛学院任教，因此，很多时候常住山里。先生细腻感性，一日日欣赏着深处的大山景色，早晚不同，日日不同，每每感叹眼前的美，并将四时风景发在朋友圈里，我看得心里羡慕不已。我所向往的生活，无非这种山景日日新啊。有时做梦，梦里会出现奇妙的场景，好像很熟悉很亲近，仿佛就是家门口，山势峭楚，水流潺潺，醒来惆怅，这景致，现实里尚未亲见！黄复彩先生有古风，真高士，超凡脱尘，在山中清净无为，“一曲闲茶无别事，淡粥养颜独清欢”，“暮色合，炊烟起，虫声唧唧昏鸦归”。先生个性散淡，给佛学院的学生授课、看书、写文章，那清风明月般的胸襟和情怀，让人不由敬慕。

一日先生发了一组图片，是山和云，日出日落，配了文字：“每天一抬头便看到这座山，看这座山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中不同的变化。”我用南北朝诗人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跟帖：“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是啊，先生淡泊名利，不就与诗人甘愿山里生活，不愿入仕之高洁真趣、风神飘逸的品格一样吗？

黄复彩先生新书《墙》出版，我心急的收藏了一本。

《墙》是一本小说，全书用舒缓、抒情的笔调，徐徐地讲述一个“老故事”。小说通过“我”沈知柏之口，讲述他的母亲韩七枝的故事。故事围绕主人公韩七枝的生平，穿插其父辈、子辈、亲朋好友不同人等的生活和事件，她一生所经历的爱情、友情、亲情，从清朝末年到民国、革命战争、土改、新中国成立、大生产、四人帮到纠正平反，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期间各色人等在时代大潮面前，个人裹挟在潮流中，不能自己掌控，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下，命运呈现的是一堵高大、冰冷、不可翻越的墙。七枝在命运这堵墙面前，经历人生之初与毛头两小无猜懵懂的情感，对江义芳深入骨髓的爱恋，当与江义芳的感情有了好转时，因生存危机，不得不分离，没想到，这一分离，从此再也没有相见之机。江义芳外出之后杳无音讯，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或移情别恋，韩七枝怀着江义芳的孩子，依旧被无情无义的叔伯们操纵，卖之而被邢男抢亲，从而与邢男之间，发生了一段感情纠葛。在邢男的照护下，韩七枝生下江义芳的儿子毛头。毛头生下来后就显得丑和笨，让韩七枝有些失落。土改时，局势混乱，一直游戏在人生里的邢男，原本大智大慧，面对父亲的惨死，采取了热血又盲动的方式欲报仇，却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再次丢下韩七枝。韩七枝孤身只影，生下与邢男的孩子。好在，人生一个个艰难的关口里，韩七枝得到沈仲景、金顺生等人的爱慕和帮助，然而，她自始至终，心里一直惦记江义芳，自邢男之后，为他守身如玉，也坚持寻找他，等待他。

其间，江义芳，是韩七枝人生的支撑和信念，她几次在听说江义芳死亡的信息时，崩溃昏厥，又一次次重拾信心，也几次尝试去寻找，终因局势混乱，不得不作罢。所谓旁观者清，众人都明白，一个男人要么死了，要么是变心了，不然不会一点信息都不传达回家乡。江义芳的信息有一次真实地出现在韩七枝的面前，他派了一个人化妆为卖货郎前来寻找她，时间紧迫，韩七枝前去接与江义芳的儿子毛头时，与卖货郎错开，错过轮船，卖货郎带着七枝与邢男的儿子走了，又造成了韩七枝新的创痛，她的另一个儿子，从此与她生生分离。

韩七枝生活困苦中，时刻帮助别人，在金顺生人生低谷时，依然陪伴左右；在沈仲景妻子去世后，帮他抚养三个孩子；在沈仲景入狱绝望时，自愿以妻子身份去探望他，鼓励他。

终于柳暗花明，韩七枝的生活也终于安定下来，与沈仲景以夫妻的名义交往。她带的沈仲景三个孩子，在经年相伴中，认可并信任韩七枝做妈妈。特别是毛头，终于开化，成长为智慧聪颖的人物，并去往美国完成学业。原本慢慢变好的生活，此时，她却突然生病了。一场病后，她一改过去贤良淑德，像变了一个人。在儿子们的追踪下，终于解开了她生病的原由，那个消失了几十年的江义芳，从美国寄回来一封信，那封信里有一首诗，夹着一张全家福。是那张全家福刺激到了她。她不知道如何化解心头的失望和失落感，善良的她，封闭了自己的心和观感，采用遗忘面对人世，只在偶尔清晰时，记得那人和那只代表爱的发夹。

“《墙》是一种寓意，就像封面语所说：命运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墙。在冰冷的现实中，谁都无法用自己柔弱的脑袋去撞塌这座坚硬的人世之墙，并企图从墙的那一面看到希望与阳光。但是，人可以在苦难和不测中让人性中原本的善良和美好绽放出绝美的烟霞。”这是黄复彩先生在书后说的话。我的一个朋友曾说过，总有些裂缝，照射进阳光。如果命运是一堵墙，那么，韩七枝们，凭借毅力和坚韧、善良和爱，在冰冷的命运之墙上凿开一丝丝裂缝，迎接一些光和希望。先生说：“对于韩七枝来说，她的坚守与失落，其实正是上帝赐给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秘魔咒：没有人能够活得圆满！但是，人却可以活得尊严，活出爱来，并让这爱来温暖、滋润一个冰冷的世界。”韩七枝们正是以自己的言行，充分显示了一个普通的妇人在命运这堵墙面前拥有的独立的完整的完美的人格，不畏艰难，执着于向身边的人播撒无私的爱和温暖。

读完《墙》，里面几个人物的形象让我感慨，是因为作者书写得完满吧。哑巴与老钱，是最朴素的，感情真挚的，不带一点狭隘和偏执的人民性代表。毛头，少时懵懂，简直有大欢喜。他混沌未开时，是有大智慧的，那时宇宙都掩藏在他的懵懂里，有如一面镜子般，所有觉知，一一照应进灵魂，那灵魂深处的积蓄力量，如熔浆，如潮汐，奔腾呼啸。所以他对世俗人情语言行动，一步步落后下去，但有时又突然对世事的关节一眼洞穿，每有惊人之语惊人之识。后来，他的先天功业，慢慢闭锁，只留下诸般几样，亦是人世的佼佼。

小说还有一个特色，是文中时时处处弥漫着的禅宗佛理，这大概与黄复彩先生佛学功底深蕴有关。如担当和尚，就像是一个守护神，护佑着一方诸生。在一个个特殊关口，他是一盏明灯，指点迷途，也是一个传奇，救助人们于危难。担当和尚温暖地俯瞰着终生，施以大爱和关怀。所谓救人救心，心执就入了魔道，他轻言细语，点化有缘人，斜风细雨不须归，亦是人世那堵墙外的大爱慈悲。

《墙》的开篇很突兀，说：“这是我最后一本书了。”好的文章，好的书，都有一个空前绝响的开篇。如《枕草子》：“春，曙为最。”杜拉斯的《情人》：“我已经老了......”先生借小说人物沈知柏表达自己的意图，“这是我最后一本书了。”先生著书颇丰，已十七本，其中有五本长篇小说。但先生觉得自己创作太少。这让我想起《飘》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一生只写了一部作品，但只一部《飘》足以奠定她在世界文学史中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作品数量，有时并不能界定一个人的成就，质量才重要。而先生的文章，自有一种品质不凡。

先生说，“这是我最后一本书了。”我希望不是。黄复彩先生感觉自己年已古稀，不再有写作的时间和体力。但一个人与文字的亲密，是融合进骨子里的爱和习惯，写与不写，不是自己能预设的。日本漫画家宫崎骏经统计，从1986年开始先后7次宣布隐退，然而他太热爱动画了，即使宣布隐退也无法完全放下，可见他无法割舍的心情。我想，黄复彩先生一定也会给爱他的读者们带来惊喜，期待先生新的作品，破了“这是我最后一本书”的预设。也祝福先生永年永昌，如意吉祥。

冯润青，安徽省岳西县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在《安徽文学》《演讲与口才》等刊物发表。著有散文集《零碎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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