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是四季的起点，也是终点。自此日起，万物生长与四时之风的更替又开始了新的轮回。
立春
文·图/项丽敏
立春
晨起有雨
在雨中挖来新泥
栽早竹两株、
幽兰三盆
园中梅花开得正好
剪几枝
引香气入舍
做完这些之后
静静端详
心中渐生喜悦
仿佛身边又多了几个
可以促膝
长久相伴的亲人
打春
晨起即闻鹁鸪鸟的远鸣，山间薄雾轻覆，无霜冻，空气凉润，隐约有植物根茎散发的味道，持续一周的阴雨天在立春这日转晴。
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是四季的起点，也是终点。自此日起，万物生长与四时之风的更替又开始了新的轮回。
农耕时代，立春也叫打春，是民间敲锣打鼓祈求丰年的日子。在这天会有鞭春牛的仪式，选一个强壮农人扮作春神，用柳条抽打泥塑的耕牛，鞭去闲适了一冬的耕牛身上惺忪的懒意，催它振作。这泥牛肚子里是装有五谷的，当柳条将牛肚打破，使五谷流出，就象征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有好的收成。
鞭春牛，鞭打的虽是泥牛，也是农人自己，是农人在一年的开端对自己的警醒、鞭策。农事与节令是紧密关联的，一日也耽误不得，春天伊始，要挣脱寒冬附着在身上的沉滞怠懒，抖擞起精神，及时翻耕播种，方有随后庄稼地里葱郁的长势与收获。
近几年来，每到立春这天，我会走到离居所不远的野地，观察气候变化与植物生长的情况，以诗歌书写，或以随笔记录。这是我个人的迎春仪式，也是对一位已逝大地之子的纪念，他的名字叫苇岸。
一九九八年，从立春到谷雨的六个节气里，苇岸就站在北京郊区居所附近的田野，观察、拍照、记录，他原打算在一个固定的地点，记录下这一年每个节气的物候特征，可迅疾而来的病痛，不容置疑地更改了他的计划，使他《二十四节气》的书写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春天最后一个章节。
做为作家与大自然的观察者，苇岸在人世的三十九年是过于短暂了，如同流星划过天际，好在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作品——《大地上的事情》，替他长久地留驻下来，以精神之光烛照着他“并不满意，却又热情爱恋着的喧嚣世界”。
若按农历来算，今年立春是比较早的，离春节还有半个月呢，这使得人们有一种恍惚，觉得节令错乱——腊月还没过完，怎么就到春天了。但是物候告知我们，春天确实已悄然来临：田野的泥土潮湿松软，阳光柔和，深吸一口，空气里是饱满的水分子，浮动着早春微涩又甜润的气息。河边的水芹菜绿幽幽，凫在河畔。油菜地里有些性急的已经起薹，菜叶边缘缀着一圈晶莹的珠链。豌豆苗已开始爬藤，向高高的竹竿上伸出纤细的触角。蚕豆苗也已出土，长得有模有样了。
走到村头，见一老农在挖垦一畦闲置的菜地，经过他身边时问道：现在挖地种什么呢？老农停下锄头，“打春了，该种土豆了。”
听到老农说出“打春”这个词时，心头一热，耳边似乎听到不远处，有春雷正隐隐滚来，是一千年前田野的回音——古时农人手挥柳条鞭春的声响。
春汛
天气晴好，一早来太平湖值班。
湖边没有什么游人。几天前下的大雪已化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布满泠洌清新的水分子，只吸了一口，整个人就通透起来。
隔着湖水看对岸的陵阳山，覆着一层薄白，山脊处白得深些，一朵云凫在山顶，就那么一朵，轻盈、孤独，吸纳整个世界的安静。
两只鹰从对岸的松林里飞出，盘旋着飞过头顶。
天蓝得几近默哑，空旷，不著一物，两只鹰在这样的背景下追逐着，腾挪翻转，很快，隐入更深的山林。
这是一对恋爱中的鹰，它们敏感的身体接收到早春发出的讯息，它们知道寒冷的季节已过去了，虽然还有雪在远方的路上，或许明天就会到达，但那已是春雪，是梦一样轻的不肯在枝头驻留的春雪。
两只鹰飞过我头顶时，分明看见它们电光火石的一吻，那么短暂，而又永恒。
湖里的鱼也感触到春的讯息了，腾身跃出水面，“啵”——声响真大啊，令人吃惊，仿佛世界有一扇秘密的门被推开了。我没看见鱼的身影，只看见湖水止不住的痉挛，涟漪在阳光下迅速生长、繁殖，一圈圈涌动，荡开。
就在此刻，岸边一树红梅不明缘由地颤动起来，花瓣纷纷坠落，在碧蓝的湖面上。
微雨夜来过
清晨开窗，见小区地面潮湿，夜里有过一场雨。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雨，是诗人韦应物在《幽居》里写的“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的雨。
坐车上班，半小时后到湖，下车，一股带着水意的融暖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是从地底升上来的，混合着泥土、植物根茎和嫩芽苏醒过来的味道，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将人裹住。
在气息里沉浸片刻，对自己说，真的是春天了。
立春后，天气一直是晴朗的，阳光从早到晚地直射，将光能输送到每一个角落，迫不及待地发出讯息，邀万物走出冬天幽闭的房间。
最早接受邀请的是一种名叫“婆婆纳”的草花，几乎是一夜的工夫，这细碎的蓝色草花就浮满地面。随后接受邀请的是梅——红色的梅，白色的梅，精致的骨朵结满花枝，将冬意尚存的院墙点染得花影斑驳。
兰草和水仙也被阳光催开花苞，香气乘着风的马车四处漫游，很快，蜂巢里抱成一团的蜜蜂松动了，飞出一只，又飞出一只，没多久就倾巢而出，凭着本能，迅速找到花香的所在。
其中一些蜜蜂来到河边，在临近河水的石头上停下，缓慢地，有些迟钝地爬行着。在蜂巢里呆了一冬，已是渴极，飞出蜂巢后，它们需要在潮湿的青苔里补足水分，再为接踵而至的花事忙碌。
徽州的群山之间，二月里开的花，除了梅，就是黄檫了。
梅是独自开着的，一棵离另一棵很远，有时得翻过一座山，才能看见山腰里别着另一棵梅树。
野生梅树的花色淡白，不留意，一晃就滑出了视线。相比之下，黄檫就显眼多了。在上班的车上，隔着晨雾，看那尚未返青的杂木林，一树树黄檫错落其间，似春天的领跑者，绽满清新花朵。
想起一句话，“领异标新二月花”。
多年前，有学生问老师，好散文是怎样的？老师沉吟片刻，说，我送你一幅字吧，这幅字原是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书斋联。言罢提笔挥毫，在宣纸上写下“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这幅字挂在我湖边的房间若干年，后来搬迁住所，匆忙中遗失。
不久前在苇岸的书里读到一句话，他说，“就我个人来讲，我更倾向散文文字的简约、准确、生动、智性；我崇尚以最少的文字，写最大的文章。”
忽而就想到被我遗失的那幅字。这句话，与郑板桥的书斋联有异曲同工之妙，完全可以看做是那幅字喻意的解读与延伸。
本文选自《山中岁时》
黄山书社 2019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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