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文/酸枣小孩

二零一七年的年是在王村过的。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

往年的惯例，大年三十的晚饭一家人都吃饺子。母亲一边在厨房里忙着下饺子，一边吩咐小弟准备放鞭炮。这边饺子出锅，院子里鞭炮就响起来。

此时的天色灰麻麻的，夜的幕布刚刚拉起。整个村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年味渐渐升腾。

吃过了饺子，一家人都作鸟兽散，大人跑出去打麻将斗地主，小孩子钻屋里看电视玩手机。这让王小哈很不满意，他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感觉。他对我关于“舅舅们为什么吃了饭就喜欢往外面跑”的解释也很不理解。

母亲收拾完了，说，跟我去庙里玩玩吧。于是，跟着她们去庙里。“她们”是母亲和她的大儿媳三儿媳，二儿媳打麻将去了。

庙是原来的老奶庙，只是早就翻新重建了，还配了偏殿。虽然够不上雄伟壮观，也是像模像样，颇有点庙宇的气势。

烧香拜菩萨的人里，年老者居多。和我小时候的情景相似，却不如小时候的香火鼎盛。

我看着母亲在那里烧香祷告，态度恭虔，心里很是诧异。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非常务实的无神论者，她什么时候改变了信仰呢？

母亲她们在庙里烧香拜佛的时候，庙前面的空场里已经开始跳起了广场舞，欢快而激昂的背景音乐冲向了夜空。跳舞的是村子里一些打扮时髦的年轻媳妇。喧嚣的音乐声和舞动的身影遮蔽了庙里的上香场景，却也给这古老的活动镶上了一道极具现代色彩的金边。

等我们结束仪式，走出这道金边老远之后，回头张望，庙宇那边灯火杳杳，烟雾缭绕，人迹也影影绰绰不甚分明了。恍若一幅虚无缥缈的浮世绘。

快走到家时，看到村子南头的天空一片耀眼。母亲说，正在放烟花，去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又往南去。

村子南头是高地，再往南就是田地，断崖式的临界。烟花燃放点是在田地里。我们到达时，高地上已经站了一些仰头观看的村民。

静谧的黑瓦瓦的夜空里，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在持续不断地密集升空，炸响，绽放。既华丽又虚无。凝视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幻灭感。

以前在小店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的晚上，也是要放烟花的。在年集上逛一圈，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烟花，价格便宜，既有趣，又耐玩。因为小，一组好多个，一个一个点燃也要费些时间，其中还有落捻坏掉的。

每次要放烟花的时候，也很隆重，要把后边两个院子的人都请过来，五婶家，六婶家。有时候住在稍远处的大娘也会过来。还要把屋里八十多岁的拄着拐杖的老奶奶请到屋门口欣赏。

每次放烟花，前前后后的要折腾一个小时。每年都乐此不疲。自己家的烟花其实也并不好看，既不盛大，也不炫目。好看的是一大家人围拢一起共度除夕的欢乐场景。

烟花放完了，没看过瘾，然后再爬到房顶上或者走到大街上，去欣赏别人家那高高升腾的昂贵烟花。

记得有一年除夕，两个人走在深夜空旷的小店街头，一人手执两根“滴滴机”，边走边玩，微小的烟花划出一个个圆形的光圈，那是一种不忍回味的快乐。

母亲说，王村南地放的烟花都是价格昂贵的，差不多得好几万块钱。已经连续放了三年，都是一个人放的。这个人在一家公司里做销售工作，很挣了一些钱。于是每年除夕买大量烟花回来供乡人娱乐。

一个小时后，喧嚣的夜空终于恢复了宁静。脖子仰得太久都累酸了的人们也终于可以低下头来，慢慢走回各自的家里。他们回去都干什么呢？打麻将，玩扑克，喝酒，喷空儿——这是我为他们预想出来的几种乡村娱乐活动。王村村子小，没有棋牌室，没有小酒馆，更没有书店和茶馆。我想知道的是，他们看不看春晚呢？

家里的几台电视都没有更新换代，没一台值得看的。那一夜看没看春晚呢——烟花之后的记忆竟然变成一片空白。守岁的人们是几时睡去的，新年的第一挂鞭炮是几时燃放的，都是一片空白。

当风停息，天上

白云依旧

新的轮回开始了。

酸枣小孩，河南延津人，现居山东济南。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民刊《向度》主编。独立出版人，策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