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天地不仁……

  听音频拉到文章末尾,音频内容更全!
 

昨天和大家聊了聊觉醒时代,为什么总提觉醒,因为没醒。或者是没睡醒,又睡了。

在昨天的内容里我讲了我小时候同学二扁头的故事,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过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也只是我记忆中的真实故事。

今年去大连,看我妹妹。我妹妹和我讲我和我弟弟小时候怎么欺负她的故事,而我给她讲的是我和她二哥怎么保护她、去打别人的故事。

有意思是我们俩讲的可能是一个故事,经过记忆的加工,成了两个相反的故事。在这其中,人的情绪倾向支配了大脑进行记忆碎片整理的顺序,完全可以移花接木、张冠李戴。塔拉在《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也提到了这一点。所以,不但有选择性记忆,还有重编性回忆。

15年前我写过二扁头的故事,题目叫《“狗尾巴”草》,今天早上翻出来看了一下,觉得里面的细节不清,很模糊,就想改。一下子想起了一个史学界的说法:细节越具体,事实越虚假,越不可信。

所有的细节都是后人完善的、累加的,包括我们自己的人生也一样,总能徐徐道来的一定是故事。

今天把这篇我15年前记录的44年前的小故事给大家讲讲,大事是真的,村里的人还都记着。


“狗尾巴”草

 (2006-12-09)

“狗尾巴”草莠草的一种,常常生长在谷子地里,结的穗儿与普通的莠草不同,普通的莠草的穗儿是散的和水稻差不多,“狗尾巴”草的穗儿像谷穗儿,但比穗儿小,上面有长长的绒毛,又不像谷穗儿那么硬,一个穗儿弯成了月牙形,就很像小狗弯翘起来的尾巴,所以大家都叫它“狗尾巴”草。

陈广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学。只是一年级,因为他一年级没上完就死了,他是个编“狗尾巴”草的高手。“狗尾巴”草的穗儿在他手里编成可爱的小猫儿、小狗。可陈广远远没有他手里的作品可爱,并且很让人讨厌。

陈广的外号叫“二扁头”,因为他的头又长又扁,他爸爸说是生他的时候接生婆拉长的。他在家行二,人们就都叫他“二扁头”。当时的大人们说谁家的孩子长得难看,都说那孩子长得和“二扁头”差不多。

陈广不光是长得不着人喜欢,还有就是他很脏,人脏话更脏,不骂人不说话。

他脸上总是黑乎乎的粘满了油渍,那个年代人们一年也吃不上几滴油星儿,可不知道他脸上的油是哪来的。

他父亲叫陈民生,是村里人拣来的孩子,寄养在一个姓陈的人家里,这家陈姓人家很穷,他就每顿饭玩到谁家吃到谁家。村里人也不嫌弃,说扔点喂狗吃的,就把他养大了。所以,人们都叫他“狗生”。

“狗生”长大后。村里给他娶了媳妇,村长就给他起了陈民生这个名字,取民使之生之意。

陈民生生了五个孩子,陈广有一个姐和一个弟弟二个妹妹,人家常常取笑他家里的困境。说:“'狗生’把你家'二扁头’脸上的油刮刮,你可以过个好年啦!”

陈民生嘴角总是咧咧,却没有声音。

陈广说话就是骂人,正经话一句也说不上来,只会傻笑。不但村里的人厌恶他,他父亲也很厌恶他,有好吃好穿的都给他弟弟,见了他就是怒目而视,如有不顺心便大打出手。

陈广原来是一打就跑,后来打的多了,也就不跑了。见到父亲就咧着嘴作承受状,黑粘的鼻涕流过两唇,搭起了一道桥梁。

1977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和陈广同班,那时他已读了三个一年级了。

教师是村里一个退伍军人叫李二,人家都叫他李二,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我的启蒙老师叫什么名字。

前些年回老家问及我父亲,父亲说他叫李保军,死好几年了。他有两个儿子都到南方打工去了,好几年没回来,李保军在家得了病,没钱治,他的两个弟弟看着他死的。

陈广上学的第一天就对着老师喊:“李二,李二,老二。”老二在东北有骂人的意思,是男人的物件。老师气得满院子追他,边追边说:“你也是老二,你也老二,狗生的老二。”

于是,他成了老师、同学最看不起且常常用来取笑的小丑。

老师为了更好地让学生回家完成作业,把学生分成学习小组,四五个学生一组,安排一个学习好的当组长。

我当时是好学生,也就自然是组长,陈广就在我这个组中。我爸说你这回可好了,让 “二扁头”到家里,你们还能写作业了吗?

好在陈广很听我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很少取笑他。

我喜欢他用“狗尾巴”草编的小东西,他总编来送我。我自己也编过好多次,那复杂的缠绕我总是记不住,编出来的东西什么都不像。可“狗尾巴”在陈广那只又粗又脏的手里却能变化万千。我让他教我,他傻笑着,很腼腆地说,不会教,只会编。

由于关系的亲近,陈广也能在我的监督下涂鸦似地完成作业。

一天放学后,大家和以往一样来到我家写作业。陈广和以前却大不一样,不是撕了人家的本子,就是拿了人家的橡皮放嘴里咬。

我说了他几次他都不听,大家没办法了,一起把他从我家赶了出去,并说明天把他的事告诉老师。陈广走了,大家安心地写好了作业。

就是这天,陈广死了。

陈广从我家出去跑到了打机井的工地上。

当年影响农业生产的最大因素就是春旱,而春旱往往会造成颗粒不收,一年到头一家人总是要用菜填肚子。县里做了决定,给每村打一口机井,解决春天的灌溉问题。

县里来的钻井队把井钻好后,要把钢的井管一节一节的放下去。井打了五十米深,最下面的一节井管用钢丝绳捆好,钢丝绳缠在地面一个固定好的轴盘上,就是建筑工地上的那种缠钢丝绳的轴盘。轴盘上面穿过一根长的打井钻杆,人们扶着钻杆慢慢转动,把井管一节一节地放下去,一节、两节、十节、二十节……

下去的井管越多,分量越重,扶着的人越吃力,需要扶钻杆的人也越多。大家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往下放。可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面土地上的农民来说,这种力气活也不算什么,大家说着,笑着,期盼着,看着这口能让大家有粮吃的水井,嘴里都感到了甘甜。

陈广到来的时候,井管还有十节就下完了,可下面一下卡住了,下不去了。扶钻杆的人们松了口气,也都松开了手。有的说不用再下了,差这十节也没什么;有的说是不是算错了,这一定是到底了。

陈广的到来也吸引了一些人拿他取乐。陈广在人们的说笑中不停地吮吸着自己的鼻涕,爬到了穿在轴盘上的那根钻杆上。

而就在这时,大概是因为重力的作用,卡住的井管快速下降,巨大的力量带动地面上的轴盘飞速旋转,扶轴盘钻杆的人措手不急,纷纷被甩出去了很远,露在地面上的井管一下子不见了。在人们惊恐万分的同时坐在钻杆上玩耍的陈广像一片草叶一样飞过了树梢,落在了地上。

深秋的天很高,也很蓝,白杨树的叶子还没有落,但黄得透明。远处还没落的夕阳映红了天边的云彩。风吹过来,只听到树叶的瑟瑟作响。人们张着嘴看着纸片一样薄的陈广趴在地上,他死了。

好半天之后,人们从惊愕中醒来,望着陈广的父亲。陈民生干涩的嘴唇抖了抖,一滴眼泪从眼角里挤出,长叹了口气。“命啊!活着也娶不上个媳妇,死死了吧,早死早托生。”

一张草帘把陈广裹了,他父亲扛着他,到远处的荒地里烧了。

我家里,陈广用“狗尾巴”草编的小猫儿、小狗依然摆在柜子上,活生生的,很漂亮。

很多年以后,从外地回来又见到陈民生,他老了。看了看我,干憋的嘴里说出了几个字,“陈广活着,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望着远方。

陈民生眼睛迟缓地转了一下,叹道,“嗨,你出息了,架子也大了。”

现在家里连“狗尾巴”草都没有了,因为已不种谷子了,人们多数都吃大米了。用“狗尾巴”草编小东西早就没有人会了。


2007年电影《集结号》上演,当我看到张涵予演的谷子地一个人坐在煤矿的废石堆里想,集结号到底吹了没有的时候,我想起了谷子地里的“狗尾巴”草,想起了陈广。

我曾经有过纠结,如果不是我把他从我家赶走,也许他不会死。

但这种纠结早就解开了,没人能控制意外。

谷子地到死也不会知道集结号到底有没有吹。而我们知道的是,村里的那口机井从来就没出过水。后来据县里的技术人员说,勘探时就没水,打井只是为了完成一村一井的任务。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路边的狗尾巴草也很俏!
【中医养生】狗尾巴草的简单妙用
狗尾巴草【图文】
被人遗忘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
路边常见的狗尾草有什么功效和作用?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