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大卡车相继开上了南坡，黄尘裹挟，扬扬漫漫，一派迷茫，与天的清爽、山的苍青相对，更显现出北方秋的强劲。眼下正是起山药的时候，一向起伏不平的南坡也沸腾起来……拾的拾，装的装，成袋成车，圆楞楞的山药蛋走出了山村，亮出了品牌，开启了生活的快车道。忙碌的身影、隆隆的机声紧密协作，显示了利用自然回归自然的和谐魅力。
老村长说：“跟上科学养种的步子，先投资先受益，小张投资了，他也就受益了。他不仅自己受益，还承包了临界的土地让别人受益，这南坡地要流油了。”
是呀，小张凭着父辈们的经验和旗里农科专家的指导，在南坡下打了一眼出水好的深井，配备了滴灌设施，受灌面积可达八十多亩，几乎覆盖了南坡土地。虽数字不足挂齿，但让“灌平整地，不灌坡梁地”的历史一变而为“高峡出平湖”的现实，使渐趋沙化荒凉的南坡焕发了新颜。一主管从坡底井中引水独上坡地，群支管相连滴灌其里，苗苗茁壮，垄垄繁茂，繁花吐艳，薯香满地。这些粗细管管像全身涌动的经络，舒展勃发，使情感的血脉回荡。
一坡四村临，东西南北中，沙土覆其上，薄田老牛耕。居中的沙土坡，它守护着周身相依的四个村子无私地奉献着，润雨化雪遮霜挡寒，对四个村子任其东南西北风，而经年累月一如既往。地势虽沟沟洼洼也不失平平坦坦，踏出的小径留下了祖祖辈辈的艰辛，喘着粗气的老牛拉出了沙土地的温馨。
一方土地养一方人。炊烟缭绕，鸡鸣狗吠，夜的寂静更显晨的清纯，情入而境开，忙乎的村人在一天天的经历中练就了沙土地的本真。
记得大集体时，南坡那块长得茂油油的豌豆地，蔓延丝连缠绕着我们这些饥饿的孩子和看田的老苏大爷捉起了迷藏。声东击西，乘势突破，有时候趁着月光突然袭击，看田的老苏大爷拿我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长长鼓鼓的豆荚吃在嘴里嫩嫩的甜甜的，这滋味儿，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会驱散。谁会想到，当我们顺着坡，沿着沟，趟过纳令河坐在大庙滩草地上尽情享受而轻装快回到家时，看田的老苏大爷在村口拦住了我们:“以后再不许你们作害豆荚了。”“你搜身”，我们还想抵赖。“还用搜？看你们那绿莹莹的嘴！”我们只好低下了一个个小脑袋。可我们这些偷吃粮的小老鼠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一瞅空儿就溜进了豆荚地。老苏大爷最终亮出了底牌，看不住小孩，看大人，把看田变成了看家，我们只好将垂涎往肚里咽。
一天深夜，我被妈妈从酣睡中推醒，一股豆香灌顶，看着半脸盆煮熟的豆荚，妈妈说:“这是老苏大爷给你吃的。”他说，给你们这些“贼娃子”一家一家地送点儿，暖暖胃，解解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原来这不是训斥的诓骗，这是真的！我领会到他老人家保产的苦心 ，似乎看到了豆荚地里，一个瘦弱的老头，低头弯腰，一颠一颠，小心翼翼地，将一把一把豆荚揣在用腰带勒紧下围的夹衫里，缓缓走出田埂，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的一幕。“好好读书，学好文化啥都有了。三天学个买卖人，一辈子也学不会个种地人，学好文化，才能种好地，吃得饱。”此刻，他的训斥像吃在嘴里的豆荚越嚼越香……
几天后，我们几个一串通，都为得到老苏大爷的优待而雀跃，兴奋之余不知谁喊了一声：老苏大爷还许诺，成干豆铺后和我们一起烧豆吃呢。眼前似乎又冒出了一股浓烟，我们围着抱到沟里的豆铺点火，翻弄，尽情尽性，看着我们烟熏火燎的样子，老苏大爷那张缺少了门牙的嘴巴像裂开的豆子不能合拢。
此刻，我感受到了我们就像豆株一样得到了老苏大爷沙土般的滋润，而少不更事的我们也似乎体会到了“一辈子学不会个种地人”的艰难。
老一辈从口里到口外，在奔波的日子里，他们理解了所不能理解的，承受了所不能承受的，在一天天辛劳的经历中得到了生活的充实，让困苦变得更富有情感。汗水里相助、泪水中相慰，那浸润沙土地的一滴滴印证了村民的一个个，最终让愿望不再是幻想而成为现实。
种地就得有水有肥，水是农作物成长的先决条件，但随着气候变化，失衡的自然现象时有发生，水资源越来越缺少，对地处干旱地区的边塞乡村来说尤为严重。缺少与需求、利用与开发、限制与扩展间的矛盾在日常生活中也显现出来，而它们的并存又不能不给村民以警示，保护自然才能更好地利用自然，自然资源才会得到更好的开发保障。不然，家乡的口语“蛋子打有我的山药萝卜”也会成为泡影。利用与改造也应在科技的引路中得到升级，生活环境才会得到逐步的改善，生存的辩证就在自然间。
从握着老犁把到掌着方向盘，犁铧的翻卷掩埋了鞭打老牛的声音，翻响了脚踏铁牛的马达轰鸣，效率增效益，让暗淡泛出了曙光，让荒漫显现了绿洲。犁耧耙耱样样的机械化，使农耕在传承发展中得到了文明。技术的更新、思维的转换，就是沙土地根的延续，果的丰硕。
虽南坡地土壤不肥，但小张在自主经营的科技致富路上见到了实效 ，自己丰收的喜悦也彰显在村民的脸上，劳动的过程也是愿景变为现实的享受。
想想甜蜜翠香的豌豆荚，尝尝绵厚沙润的山药蛋，南坡沙土地一样的致厚，自然的馈赠是公平的，而人为是至上的。
老苏大爷的一腰围豌豆荚让我们在享受中懂得了什么才是珍惜，而小张满车的山药蛋运销外地，让更多的家庭在分享中得到怎样才叫庆幸。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体验到怀揣豆荚的暖心，也许他们连出产山药蛋的地名也没有打听，可南坡同守护家乡一样厚爱着他们。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59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退休前为察右中旗第一中学语文教师，现居科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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