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常永明

朱邓刚担任书记后，不久更名为邓刚，老朱病故了。阎金兰有干部遗属补贴，老朱还留下一笔积蓄，又有一套住宅，她学会了打麻将，日子过得悠闲自得。女儿邓华还常常给买吃买穿的，金兰近六十了，看去五十出头一些。后来到大儿子邓刚家接送上小学的孙女。

邓刚一心扑在刘家滩红萝卜种植上，春天种，秋季负责推销，真成了农民的贴心人。他把其他事务全推给邢秀琳乡长，党务政务财务，全让乡长主抓。他先从刘家滩上滩抓起，刘家滩水库还有半坑水，邓刚搞了水利配套，又让上滩人再次有了水浇地。当年萝卜亩产一万多斤，一斤五毛五，亩产值一下子让上滩农户乐疯了，于是中滩人下滩人红了眼。

这一年冬天，辛苦了邓刚，他引来三个钻井队，费用扶贫款一半，自凑资金一半。一个冬天，钻成十三眼机井，第二年，中滩下滩，大面积萝卜丰产。由乡政府成立了红萝卜销售公司，帮助农民销售。三年功夫，刘家滩留住了农民不说，不少在外打工的农民开始返乡。邓刚的脚步又奔向野谷滩，他骑辆半旧摩托进了村，村里人已在奔走相告了，仿佛迎亲一般欢愉，“萝卜书记来了。”也有一些不当议论，诸如“宋枪崩和肖毛驴咋不早死几年呢！”“那个女乡长又忙着……”农民的嘴巴有时很刁毒的！

其实人家邢秀琳乡长也在干着大事情，“乡村全覆盖”，沿公路各村庄翻修农户院子房屋，专款专用，政府下大力气转变农村落后面貌。施工队是邢秀琳的大哥承包，有的推倒老屋新建，房主需交上一部分钱的；还有是在老屋外墙免费贴新砖上新瓦……热火朝天，一派新气象，尤其几个萝卜基地的村庄。房像房，院像院，街像街，村像村了。现实收入使这一带农民放弃了外出打工的念头！

而邢乡长的苦恼是南山北山山里村庄的搬迁。好在政策英明，县城盖好了扶贫楼，凡是精准扶贫户，交一万块钱，就可以入住约五十平米的楼房。不过乡村的房子要推倒，以绝后路。但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有人竟说城里的楼房卖不了，逼着农民进城。你算过一笔账吗？你花一万块钱能在城里买了房吗？人家扶你，你却讹人，这不是踫瓷是什么！有些狡猾的农户，城里楼房住上了，乡村正房推平了，但东房或西房还在，春种秋收时整修整修便住上了，等粮食归仓，回县城过个暖冬。如此好事，竟有人顽固不化，不知好歹，不辨是非。

南沟村则成了钉子村，这使邢乡长头疼心烦气不顺。麻二婶去世那年，南沟村所剩只十一户了，大致又这样分流：移民下滩三户，杨玲一家，李银锁书记一家，还有姜三一家。精准扶贫进了县城的四户，其中就有张长贵一家。剩下四家，养羊的老白，养猪的二麻虎，养牛的李金锁，还有一个什么也不养的老不死张山。

先说这老张山，已成孤寡老人了，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大院子，近几年，大儿大和也不再种地了，一年里回来一次，给老父亲安排一些烧柴煤炭，地荒了，留下那三户谁也不种张家的地，虽说不要农业税，因为这张山太难缠了。地里全是蒿草了，如果谁家牛羊进去吃了草，这老张山一定要上门理论大半天。少则赔他一筐土豆，多则半袋莜面。不然就絮叨你个人神不安。

当邢乡长和李银锁推开院门，正屋五间，满院蒿草，中间一条石板路，张山衰老不堪了，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邢乡长笑嘻嘻地讲了搬迁政策，按条件，有儿子，不能进乡养老院，但乡政府特批可以到养老院。李银锁接过话头，讲了养老院的许多优越，诸如房间有人扫，三餐人伺候，琴棋书画，众多老人在一起……

说了老半天，张山睁开昏花的眼睛说了一句：“银锁书记为啥不让你妈去呢？”李书记一时语塞。邢乡长咯咯一笑：“大爷，你就不想想，现在身体健康，怎么也好说，如果有个三灾两病，全村只有三个邻居了，住得又远，各忙各的，谁照顾你呢？”张山想了想：“说的也是，我只是想死在自己的老房子里，也好，我搬吧，三天后，就来辆车吧！”

邢乡长如释重负，这样只剩三户了，这个村的搬迁工作就将圆满结束了。一个百年老村就此消亡了。

三日后，李银锁让村主任开着自家的农用车，他开着一辆小型铲车，一路而来，李银锁兴冲冲推开院门，叫着：“张山大伯！”推开家门时，张山老汉已自挂梁上，放下来，身上尚有余温。

这是啥情况，李书记赶快报告给乡里，又通知包头张大和回来安葬父亲，张大和夫妻在收拾父亲遗物时，从炕席下找到一个字条：“大和，乡长书记让我搬家，我只得这样，父（手印）。”

谁给写的？张山不识一个大字，一查问，说张山自己找李金锁媳妇，他说她写。“我只得这样”，李金锁媳妇以为只得这样搬迁了，哪知他只得这样上吊了。还按了个血手印。张大和便去找邢乡长和李银锁的麻烦去了。倒是大和媳妇为人忠厚，私下劝丈夫：你爹很刁，搬不搬到养老院，也用不着上吊，他趁此给政府下了个套，咱们不可得理不饶人，让人家说借尸讹人……

邢秀琳是个聪明人，因为移民逼死人命，是一定影响官声的，便私了。在张山埋葬这天，李银锁也被撤了职。邢秀琳不放心，让李银锁担了主责，私下告诉他，乡里这台挖掘机就归你了，先把这项工程干完，以后你就可以揽私活儿了。可别小看这位女乡长，大气，大度，大方，能拢住人。

张山的葬礼比较简朴，大和到外村找了几个人，挖墓到安葬，也就三天，草草安葬。

村里人说，张山老汉可比诸葛亮了，死诸葛，惊走生仲达。死都死了，还算计了政府一把，哈哈，人精！不愧是经历多少乡村运动的“老运动员”。几个老人说起了张山从土改到文革，历次运动中那个张牙舞爪，不禁感叹：啧啧，他竟也活了七十八……

南沟村一个百年老村村户成了个位数，这一方乡村的变革足以惊人，足以深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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