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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路上的运输队

本文作者:王小平


记不太清楚具体的时间了,大约是非典过后,也就是2004年开始吧,因为受非典的影响,火车运输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整个物流行业供不应求,各种物资急需大量汽车运输到全国各地。

当时在G6高速必经之地兴和工作的我对路上那些奇形怪状、叫不来名字的大车认识还很模糊。最早听到的一个大型车名叫“前四后八”,虽然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能认出这种车。刚刚对“前四后八”有了点认识,突然又跑出个“四平八稳”,后经专业人员解释才知道是同一款车(它前面有4个轮胎、后面有8个轮胎),也就是叫法不同而已。紧随而来的就是到目前还是中国最大的普通货车,拥有22条轮胎的“半挂”(牵引车)。

这种现在人们看来已经习以为常的车型,在当时可是罕见稀奇的巨无霸啊。由于这两种车型的问世,再加上非典的封闭给首都北京造成的多种物资的紧缺,公路运输业一时间蓬勃发展。同时随着运输业的兴起,G6高速、110国道乃至于全国性的一道风景线——堵车,也出现了。

从2004年开始,集宁到北京的国道和高速几乎每天都是停车场,我们从兴和去集宁出差都是绕察右前旗走,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了两年多。

这个时期,兴和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养大车(据说兴和所有的大车排起来,要超过从集宁到兴和的70公里距离),2007年8月中旬,我也就随大流买了一辆当时算是顶配的奥威半挂车。运输路线是薛家湾到山东寿光,货物是电石(臭嘎斯)。

既然是运输电石,这里有必要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电石是什么,它是怎样炼成的。电石是由石灰石提炼烧制而成,成品极易风化,而且极怕水,遇水见了火星就着火,并且着火不易灭。我们家里用的好多板材、工业用的塑料颗粒都是由它制成。由于极易着火,所以它自然就是危险品了!

那几年电石带给我的很多记忆都是触目惊心的。为了抢时间多跑一趟,我们每次都是一装车就走。而刚刚装车的电石温度都是上千度的。一次刚装完车,突然要下雨,这个时候,苫布挨到电石会被熔化,不苫更不行,没办法简单处理一下,硬着头皮把苫布搭上了车,外面还用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在我们即将把塑料布裹好的时候,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电石把苫布熔化了一个口,雨水随之灌入,电石本身温度太高,接着一吨的电石爆炸了……我和两个司机都差点被炸成灰的电石活埋了,惊醒过后的三个人对视着互相都不成人样的对方,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笑声不知道是幽默还是其他什么,现在想来更多的应该是庆幸吧!

另外一次和往常一样装车就走(前面提过每次都是出炉就装车,当时是无法苫车的,所以每次都是路上等电石凉了才苫车),刚进呼市突然下雨了,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反光镜,司机把油门踩到底,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但是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整车的电石都着火了。我首先想到了报警,问司机怎么办,司机说没事,着火就不会爆炸。于是飞速开到一个桥墩下面停下车,上车一看火势不大,用燃烧完的电石面儿把所有明火都盖灭,赶忙用苫布和塑料布苫好车,继续出发……真是惊心动魄。

最初,一直坐办公室的我认为坐车和坐办公室一样轻松,坐车还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象的是那么的轻松自在。于是,我看着沿途的风景,带着发大财的梦想,开始了第一趟运输的旅程。

由于是纯外行,所以我搭伴了四辆车一同出发,为了躲避交警的查车,他们一般都是夜晚8点后出发。但我们一上薛家湾高速就被交警拦下了,我问司机这要干嘛,司机说罚款呗!我说我们新车手续齐全为什么罚?司机确诧异地看我一眼,说:“这是规矩,看见警察给钱就行了,尽量说好话会少罚,但没有不罚的。”满脸疑惑的我下车看同行的老司机们在和交警交谈,有的拉弓,有的射箭。最后以四辆车400元完成交易,算是照顾。然后我们上车继续赶路,可以说每过一个城市(包括旗县或省界)都有交警关卡。就这样我们第二天午夜12点终于到达目的地山东寿光,罚款共交近2000元,而此程的油耗也就不到3000元。这次经历也让我开始对交警叔叔们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到后来这笔开销就自然地被计划到预算之中了(特此注明是过去的状况,现在可能已有所改观)。

把货物运到了山东寿光化工厂时,正逢雨季,前面提到了电石怕火,而从我们到的这一天起,寿光一直在下雨,一下就是八天,我们就在一个小旅馆里无所事事地等了八天。第九天一早电话响了,工厂让赶快去卸货,我应该是从躺了八天的床上蹦起来的,叫上司机跑到化工厂卸货,卸完车的我被呛得喘不上气来,整个人被风化的电石面和汗水混浊得几乎看不出个人样,但心里的兴奋无法表达。之后我们简单洗涮一下就踏上了返程的道路。这一趟整整走了十天,而庆幸的是路上没堵车。这一趟赚的运费毛收入是我当时一个月工资的4倍(工资3000)。第一趟的运输任务顺利完成。就这样寿光跑了3趟,每次去都不好卸货,于是我决定跑天津。

第一趟跑天津来回共用了四天,其中路上堵了一天多,算是特别顺利(当时去天津堵一天车算不堵车)。一个月下来我跑了6趟,毛收入大约4万元,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买车(一年下来算一算,其实一个月的成本就3万,当时不懂)!

一出校门就参加工作的我跑大车后给老妈妈添了不少担忧,她几乎每天一个电话问平安。有一天妈妈问我出车受罪了吧?说实话受罪不怕,一个正值当年的男子汉这点罪不算什么。记得我当时热泪汪汪地说不受罪,就是热,很热,特别热。那时正值9月伏天,对于一直生活在内蒙古草原的我来说热得简直是承受不了了。只是天气的炎热我还勉强可以承受,可是在车上的那种热(大车的发动机都在车头里面、卧铺下面,也就是我每天的沙发和床的下面)。如果说外面三十四五度,车里加上阳光的照射就能达到40度,再加上发动机散热,温度还会更高。那种低头看着自己肚皮的汗往下流的感觉至今让我难忘,只能不停地喝水,白天从来没小便过。

转眼到了秋季,我们每次进入天津界内的时间几乎都是凌晨5点左右,这个时间正是起大雾的时候,能见度只有四五米,开车的那个担心可想而知。每次我都紧紧盯着肉眼能看见的那一点点路面,生怕路面上突然冲出人或动物。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来到了冬季。

冬季在车里是最舒服的,发动机的散热成了自然空调,车在启动的时候里面总是暖呼呼的。但是冬季也是大堵车的季节。2008年12月,从天津返回途径蒙冀界离兴和也就10公里左右的地方开始堵车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我和司机蜷缩在车里,冷了就进被子里暖会儿,到后来连被子都进不去了,每天早上车窗外面整个都是冰霜包裹。因为不知道会堵多久,所以我们不敢轻易着车,生怕耗尽油会有更大的麻烦。每天靠摩托车驮上来的方便面、火腿肠等一些食物充饥,好在他们会提供泡方便面的热水(直至前几年我看到方便面还反胃)。刺骨的冷冻和没有热饭吃的饥饿一直延续了四天三夜,也就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原来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这也是我跑了近三年车堵车最严重的一次(冻两天是家常便饭),至今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最让我难忘的一件事发生在2008年10月。夜晚10点后,我们一行四辆车在天津服务区一起吃饭,期间一辆车的司机由于头天晚上玩扑克输了大约1000元钱,吃饭时他就心神不宁,没吃几口就先启程走了。等到我们到了张家口的时候路上围着好多人,下去一看,坏了,就是刚才先我们走的那辆车那个司机出事了。严重追尾,车头已经几乎都没有了,我的司机钻进去好几次都找不到人。最后把车里所有的行李等东西都掏出来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司机,没有一点生命迹象地蜷缩在刹车和油门的那个角落里。我流泪了,两小时前活蹦乱跳地在一起吃着饭,现在已经……事后知道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国家规定危险品车辆不允许途径北京。可是内蒙古到天津走G6是最近的路程,必须经过北京。怎么办?我们找到了专门送车的人,这些人就蜗居在北京界内,专送危险品车过关卡,当然每次都要给好处费。每趟快到关卡时,电话联系,等车过关卡的时候他们会准确无误地站在那里等你,车也就顺理成章地通行了。曾经遇到过一次同行的一辆车,为了逃好处费,玩儿小聪明,没给送车人打电话,结果车也顺利过关了,但是没走多远被一辆面包车拦下,车上下来十几个年轻人,手持棍棒,二话没说,把大灯、挡风打了个稀烂,最后车主给了好几倍的好处费才算了事。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夜晚,比起电影中的打斗更为惊心动魄……

路上有一种现象,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会在你车前面突然出现一辆车挡住你的去路,他们会说前面有警察查车,我们带你车过去,但需要给一定的好处费。我第一次遇到时,血气方刚,说了句我们不用送,自己过!车上马上下来五个头比和尚头还光的人,脖子上的链子粗得吓人,过来就拉我上他们车说要商量商量。在这种状况下,我认怂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给200元我的车终身受保护而告终(此时我已经有两辆车)。后来我在此地遇到其他麻烦时这些人都帮过我忙。还有的开小车挡住你车的去路,说溅起路边的石子儿把他的挡风打烂了,这些都是路上见怪不怪的讹诈手段(车匪路霸)。这一切类似的事都要用人民币去解决,人不挨揍算万幸。另外一些社会现象这里不便提及了,总之别小看只是一辆车在一条线路上每天做着重复的一件事,但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形形色色的事、其他行业无法见证的一些复杂的社会现象。

 为了赶时间多跑一趟,后来我也能熟练地驾驶空车,上高速重车也可以驾驶前行(但不会倒车)。在这近三年的跑车生涯中,我体验到了什么是热、什么是冷,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无奈,更体会了到什么是白、什么是黑。

2009年媳妇怀了儿子需要我照顾,另外由于司机犯困车差点出了大事(高速路上开着车睡着了,万幸是返回途中,车是空车),好在只赔偿了高速公路五六万元钱。于是我决定卖车不干了。就这样,我结束了近三年的跑车生涯。如今每当看到行驶中的货车,我都会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祝福他们平安,因为他们做着既危险又特别辛苦的工作(卖车不到一个月,我的其中一位司机师傅便因车祸身亡)。

最后我想说句题外话:什么荣华富贵,金钱名利,在平安健康面前都一文不值。

祝愿天下所有人,尤其是司机师傅们平平安安、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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