荄荄
荄荄,普通话的发音是“gai”,然而山西和内蒙都念“害害”。汪曾祺先生在《人间滋味·葵薤》中专门对此做过考证,汪老认为“内蒙、山西人每把声母为X的字读成H母,又好用叠字,所以把‘薤’念成了‘害害’”。此言有理,因为近在身边就有案例,本地人把“鞋子”称呼为“孩子”,把“放下”念成“放ha”,薤音“xie”,用叠字发出来可不就是“害害”么。
薤是“荄荄”的正式的植物学名称,南方人称此物为藠头,据说以江西产的为最佳,粤人亦喜,一般都是腌制后做成小菜。内蒙古西部区的孩子们对这个野菜并不陌生,小时候没有零食,娃娃们吃完“害害“的嘴巴,味道浓重甚于葱蒜,但还是乐此不疲。曾记得女娃娃们在田野里四处寻找荄荄和臭葱,男孩子跟在后边起哄,嘴里还有节奏地喊:“害害,吃了你妈生个太太。”荒唐的年代,各种文艺作品里的“太太”们,要么是妖冶的女特务,要么是为富不仁的地主婆,这个原本对妇女的尊称,在懵懂少年眼里无疑是一个贬义词。
汪老于文中还举出了一首汉代的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还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不说葱上露、韭上露,是因为荄荄的叶子细而长,实在挂不住多少露水,太易“晞”掉了。用此来比喻生命的短促,是非常贴切的。两千多年前,不知道汉代人是直接生吃的荄荄,还是腌制的呢?前一段时间,我们几家一起去那日斯太林场寻景,在山坡上的草丛中又看见这种形似小葱又似蒜头的野物,同学的夫人好奇,挖了一把带回来种在花盆里,到现在还绿茵茵的,生命茁壮。
甜苣
“害害”不常吃,要说常见的野菜非甜苣和菇菇英莫属。甜苣也就是苦菜,我是当年看了一部电影《苦菜花》才知道,片中贫苦人家的象征物苦菜,就是我们平时人吃猪嚼的甜苣。既有甜苣,对应的就有苦苣,两种菜长像相似,一甜一苦,可以并称姐妹花了。甜苣发绿叶子圆润,苦苣发灰且叶子成锯齿状,都有清凉解毒之功效。春末夏初,正是甜苣刚发芽的娇嫩时候,此时从地里挖出的甜苣,根长而白,叶短而小,形如豆芽,是为上品。
菇菇英
菇菇英通行的称呼是蒲公英,1980年代,电影《巴山夜雨》中有一首哀婉的插曲,歌名就叫《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歌中唱到: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
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
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
电影反映的是“十年动乱”中人民的痛苦遭遇,经历过文革苦难的人听了此曲无不动容落泪,为剧中人的坎坷命运而牵挂。无独有偶,以诗歌形式描述蒲公英生长状态的还有一首著名的儿歌。人教版小学语文课本中有一篇课文——《植物妈妈有办法》,该文用拟人的手法,韵文的形式,把科学知识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诗中说:
孩子如果已经长大,
就得告别妈妈,四海为家。
牛马有脚,鸟有翅膀,
植物旅行又用什么办法?
蒲公英妈妈准备了降落伞,
把它送给自己的娃娃。
只要有风轻轻吹过,
孩子们就乘着风纷纷出发…
这篇课文朗朗上口,寓科普于儿歌之中,我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这说的正是菇菇英秋后成熟了的特点,那随风飘逝的絮状降落伞,正不知牵动了多少孩童的梦幻和希冀。
中国自古就有“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谚语,“菜根”在这里是经历艰苦磨练的代名词。我想这所谓菜根,大概不是指市场上那些价格不菲的贵族菜,肯定指的就是像甜苣、菇菇英这样的山野村珍。野菜在物质短缺的年代,确实也扮演了丰富生活、充饥止饿的功效,我虽然有幸没出生在瓜菜半年粮的岁月,但是也品尝过缺酒少肉野菜下饭的清苦。同学爱文家住在三道沟,记得有一年暑假,我骑自行车去他们家玩。进门时,就看见外屋有一大盆刚从地里挖回来的甜苣和菇菇英,灶台上的大铁锅里还焖着一锅山药,到了中午开饭,凉拌苦菜、焖山药、蒸莜面,顺理成章地成了桌上的主角。事后爱文和我说,甜苣、菇菇英以及焖山药都是准备喂羊的,我那天中午去得着急,来不及准备好饭菜来招待我这个不速之客,只好把羊们的饭给抢了。
吃野菜
时移世易,人和羊同吃一锅饭的光景难以再现,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物质享受,放在过去,就是书上描写的地主老财也八辈子都梦不见。物极必反,大鱼大肉吃得腻了以后,多数人主动追求起了清淡低脂饮食。有一个段子借农村人的口吻总结说:我们真是跟不上城里人的节奏,以前城里人吃肉,我们吃野菜,现在我们条件好了吃上肉了,城里人却吃起了野菜;过去我们吃不上白糖红糖,现在终于吃上糖了,可听说城里人不吃糖了改成尿糖了。这说的虽然是个笑话,却也相当程度地折射出眼下的某些现实。甜苣和菇菇英无疑是顺应了潮流的,从过去喂猪养羊的饲料华丽转身,成为了饭桌上的稀罕物不说,甚至捎带着负起了保健品的责任。据说这些野菜中含有多种有利于人体的元素,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尿通淋,把蒲公英晒干了当茶喝,不光是延年益寿、提高免疫力,还是高血压、糖尿病的克星。如此一来,夏日里漫山遍野挖菇菇英的,再不是当年家里养猪养羊的农民,而是开着豪车住着洋楼却有可能尿糖的城市人。
挖到的甜苣
每逢夏初,我也经常会在呼市郊区挖野菜,由于地理不熟悉,往往长途跋涉苦苦寻觅而不得,有几次甚至驱车越过了收费站,耗油费钱后偶有所获,则欣欣然如同得了宝藏。妻子对此甚为不解,说我脑子有病,属于轻度掺铜进水的症状。今年夏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中旗,早晨起来遛弯,看到路边不时有新鲜的苦菜和菇菇英生长,遂萌生了去野外挖菜的想法。去哪里好呢?妈说,还是去得胜村边上吧,那里熟悉。于是,好几个早晨和傍晚,旭日初升和斜阳西下之时,微风轻吹,泥土芬芳,得胜村西边的压青地里,常有我们一家挖甜苣和菇菇英的身影,我用改锥,母亲和夫人用铲子,低头看去,只见田野里熟悉的野菜如同繁星闪耀,挖菜之余,遥望原野,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姥爷微胖的背影,躬身在这一片大田里,一边弯腰下去,一边自言自语:嘿,看这一苗大甜苣长的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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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供职于呼和浩特市一家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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