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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父亲:写在父亲逝世三十八周年

本文作者:刘继东


2021年阴历正月十四,是父亲逝世三十八周年的日子。父亲是在1983年正月十四,因数年前患的肺心病并发了急性胃出血,导致不可医治,溘然去世,终年六十一岁。

父亲的童年是不幸的,九岁失去了父亲,之后便与三岁的小妹跟随母亲过起了相依为命、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家庭如果儿子过世了,公婆就威逼儿媳改嫁,因为他们有几张闲吃饭的嘴呐。我的祖母也同样遭到了这种命运的对待,但她不肯改嫁,宁愿自己受苦受罪,种地干活,只要能喝开半碗糊糊,也不愿让儿女离开刘家。

好在父亲自幼聪明懂事,活泼可爱。大刘家终于容下了这位失去父亲的,刘家的“小后人”。父亲十二岁就去七八十里外的清水河县国立高小读书,两年后毕业回家务农,就能给家记账。他写的蝇头小楷比印刷的还真切、工整、好看。我曾保存过他的一个小楷字本,作为我楷书的临摹,“文革”时我怕受到牵连将它焚毁了。

正当父亲进入青年时代,国共日三方交战激烈,当时都要抓他当兵。那时的识字人少,都想让他当文书。他生怕得罪了任何一方,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杀身之祸,于是就打起了上千里之外的大后山的主意。终于在1947年冬,举家离开了故乡的热土,踏上了迁徙的旅程。在路途中辗转暂住了几处,都感到不安定。于1948年春到了后大滩义发泉乡东滩村居住了下来。因那里有我的姥姥和舅舅们,他们此前几年就迁居此处,并开垦了些土地。我们这年也种了他们五六亩地,糊口度日。

我一直想不通,这些老辈为啥路经广阔千里、肥土沃野的土默川大平原绥远府(今呼市)一带不住下来,偏偏硬要搬到人烟稀少、荒凉寂寞的大后山居住。真是太遗憾了。

1950年,父亲和一个朋友伙买了一头牛,并开了二十多亩荒地,于是就在邻村明水泉村定居下来。而后父亲在此村被群众雇为私塾先生,人们所称的“刘先生”大号,大概就是由此来的吧。那时的教书只挣点粮食,也多数是小米之类的,而且也少得可怜。听他说教十几个小孩挣的粮食连三口人的吃都解决不了。怪不得人们留下了这样的俗话:家有二斗糠,不当小孩王。

图片来源于网络

1952年春,父亲的命运稍有了转机。当时共产党领导下的新政府,接收私塾老师及各地方有文化的人,到旗县进修两个月,而后给转为国家正式教师。父亲就是当地政府第一批接收的公办教师之一,月工资仅十九元。

从这年起,在五十年代这段时期,父亲先后经历了土改、肃反、三反、五反、互助组、合作化以及人民公社化等多次政治运动。与他最密切相关的是土改运动,当时他也参与了该运动。由于工作组文化程度偏低,大量的文书类工作都是父亲做的,如宣读政策文件,誊写公文,整理资料,登表造册、张榜公布等。当定自己成分时,父亲提出要回原籍开成分,工作组再三阻挠不让他回去,怕他走后文书类工作受影响,劝他说:“反正你人早已走了,一切财产不管了,不要了,定啥还不一样?”最后,按当时情况议定的是富农出身。

其次,是1957年父亲参加了旗教育系统组织的整风反右运动,运动结束后被扣了一顶国民党员的大帽子。原因是什么呢?理由荒诞得令人啼笑皆非。“你舅舅胡振山(其实是远出五代以外的远房舅舅了,此人曾当过县里国民党部秘书,当时正在接受改造)是国民党员,你还能不是?”工作组整了父亲三天,真是有口难言,没办法,只能被逼迫默认。

算起来,父亲正式从事国家教育工作共十四年,真正安安定定工作的年限更少。在我的印象中, 父亲工作十分勤苦。他教书一直在小乡村带四级复式班,最少二十多人,最多时达五十多人。初解放时,他同时义务兼任民校教师。1964年,全国大办耕读学校,他还义务兼任耕读班教师。那时的乡下小学校,都是坐炕桌,打扫教室全是他一个人在清晨或晚上干。先把座垫抖掉土,扫完炕再铺好,最后洒水扫地。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批改作业十分认真仔细。他的写字教学尤为出色,非常成功。给学生写的临摹字帖都小有名气。他教出的学生在写字功夫上都非常过硬,几乎都有一笔好字。这是连学生升入高级小学后,他们的各位科任教师都公认的事实。父亲教书时期,最是老师体罚学生的盛行时期,但是他从不体罚学生,他对学生一视同仁,如若子女般关爱。父亲为人很热忱实在,很开朗,很健谈,爱广交朋友。在危难时救助人、帮人、替人说情、讲好话不遗余力。必要时慷慨解囊,把自己的钱财都会搭上。

他给我讲了两件事,我至今还记得。一件是我二爷爷的事。二爷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国共日三军交战期间,一次顽军去跟我二爷爷威逼要钱,他说没有,顽军便把他的家人带走做人质。父亲得知此讯后,想方设法营救,跑去找人说情央求,最后对方把二爷爷的家人放了回来,一家人得到团圆。另一件是他还结交的一个白姓朋友的故事。这家子人好命不好,家庭特别贫困,一家子弟都老大不小了,尽打光棍。那年有一个女子看上了白家的四子——白四旺,遗憾的是白家囊中羞涩,不能将此女子娶回。父亲知道后,帮他家四处和人筹集彩礼,交给该女子娘家七十元大洋,顺利地给白四旺娶回媳妇。

1959年至1961年,是我国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国债、灾荒使得人民生活缺吃少穿,生活极度艰难,我家也在所难逃。1961年冬,全家粮食奇缺,父亲央求黄羊城村的一个叫于二保定的朋友,用我家的皮袄、毯子、线口袋等物换回两麻袋胡萝卜,方才度过灾年。1962年,中央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仅仅稳定了一年多时间,父亲的厄运就降临了。

1963年至1964年,全国又展开了农村“四清”运动(即清政治、经济、思想、组织)。1964年察右中旗被定为全内蒙古自治区大四清试点,从各地调集七千多人的四清大军到中旗,仅一天的时间,浩浩荡荡开往各公社、大队、小队,进驻各个基层。在四清运动中,当地工作组曾带着框框两次发函,一次出人回原籍调取了父亲的成分。1965年四清将结束时,父亲按调回的“地主分子”成分论处——被清除了公职,离开了教师队伍。从此,父亲又多了一顶“桂冠”一一地主分子。就此之后,父亲就成了“四类分子”。四类分子是一顶可以把任何人都压垮的最为沉重的帽子,这顶帽子是耻辱的象征,是罪人的记号,是渣滓的别名。谁要不幸戴上这顶帽子就沦为贱民阶层,是一个不可接触者,最可怕的是这顶帽子还可以作为袈裟遗传,他们的孩子成为出身不好的人,失去上学、当兵改变自已身份地位的机会,就连找对象择偶成婚也受到极大影响。就是已经结了婚的,对象嫌家庭出身不好又离婚的比比皆是。

1965年,四清运动还未结束,便迎来了伟人毛泽东亲自发动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形势之严峻,气势之磅礴,斗争之残酷,是以往任何一次运动都无可比拟的。父亲在该次运动中受到非人的打击、摧残,磨难更是骇人听闻。首先在政治上受尽了压迫,在形势最紧时,差不多每天受批斗。批斗的形式多,花样新,招数奇。父亲的家门头给刷了一个黑牌“地主分子刘政”。父亲的胸前戴了黑布做的写同样字的小黑牌。批斗每每要用细铁丝在脖子上挂上二三十斤重写上字的黑牌。有时要站在凳子上弯腰挨困,有时让站在火炉旁受烤。甚至有时让他在人群中被人吹灭灯,铺天盖地的拳头打过来。在经济上受制裁,不给分探前粮,烧煤,扣三倍于社员的义务工,除此之外,还要义务给生产队积肥,义务打扫队房,义务刷标语,义务给出远门的车骡马饮水……有一年,队里让四类分子义务给全村每家每户倒尿桶,用屎尿拌麦种。

1966年,当地遭了特大旱灾,几乎绝收。队里不分给口粮,被迫无奈,第二年春父母亲与抛下的儿孙挥泪告别,举家迁往原籍清水河。回原籍后,父亲通过多方说情乞求,大队、公社给他开了一份同意落户原籍的同意证,可是当我们把迁移从后山寄回原籍后,又有人告发说我们偷开了迁移,害得父亲始终落不了户,也不能名正言顺分到口粮,所以只得和亲朋讨要一些山药、五谷杂粮、代食等度日。日子久了,也不是办法。

1968年秋又迁回后山,继续苦熬日月。在这期间,被生产队派外做苦工,修渠、打井、盖房、栽树,后来又在队里放了几年羊。父亲本来身体不好,再加做苦工、放羊等,积劳成疾,身体变得越来越坏。

1971年,林彪事件的发生,震动了伟人,震撼了全国,也震醒了世人,此后的形势稍有宽松,特别是邓小平的复出有了明显的转向。但是由于四人帮的干扰,也得不到彻底转变。直到毛主席逝世后的1979年,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摘帽子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宣布上述人等享有宪法规定的一切公民权,才结束了对父亲及全家人的政治压迫。

1980年至1982年我替父亲写了两份申诉材料,到1982年6月给他平了反,复了职。至此父亲沉冤十八年的冤案才得以平反。遗憾的是他的身体已经无力再工作,只好让我二弟接替。他办了退休,只领到国家八个月的退休金,于1983年正月十四与世长辞。

父亲的去世令我们全家悲痛万分,也得到群众、他的同事、学生的怀念。义发泉学区还为他举行了追悼会,义发泉中小学教师及东滩小学的教师都参加了悼念活动,郭映东老师还致了悼词。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动荡的一生,困惑的一生。然而,他在临终前的岁月总算见到党的光明,得到祖国的温暖,受到人民的爱戴。


未注明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44年出生,原在察右中旗义发泉学区工作,退休后现居鄂尔多斯准格尔旗薛家湾镇,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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