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常永明
与王德明不同的是卓县县长，这人在国民党地方官员中还真有些异样。我们今人回看历史，国民党中不全是一群政治上的庸人，军事上的低能者和卖官鬻爵的贪官，其中也有一些青年才俊，只是可惜走了另一条人生路。我不希望他们成了历史尘渣，至少让今人为这些人回敬一声短叹。
卓县县长叫陶亦然，出身于土旗一个中医世家。祖父曾给绥远省主席商震治愈风寒腿痛，一下子高官大贾闻名而至，土旗陶郎中声传四方。陶亦然自小受到祖父宠爱，同龄人是《三字经》《百家姓》启蒙，而他是《濒湖脉诀》《黄帝内经》《针炙百法》成为识字之始，等到读大学时，到东洋读的却是历史，这当然是瞒过家人自己作主。
学成回国，死活不肯从医，他是受到日本明治维新思想影响，立志改变国家落后面貌。凭祖父关系在省政府做了一名文书，开始官场生涯。但是现实让他逐渐心灰意冷。在公务之余，又扎进中医理论之中，借以打发无聊时日。他父亲发现自己儿子无意进取，又不会投机钻营，就瞒着他拿出一笔钱暗中活动，日本投降后外放做了卓县县长。
到任后，开头也想着扫出一块青天，辟一方桃花源。谁知一个县党部书记就搞得他焦头烂额，此人叫刘维和，五十出头，精于权谋。是军统绥远情报站的副站长，仗着后台硬气，几乎包揽了卓县财政军大权。他日伪时期就在卓县活动，除了陶亦然外，大小头目皆是心腹。这陶县长能有什么作为呢？
卓县政府分为前后两院，前院县党部，保安团，后院是县政府机关，后勤仓库。各方办事之人，在前院就让刘维和挡了驾。只有民事纠纷打发到后院找书呆子县长。
其实刘维和小觑了书呆子县长，陶亦然并不呆，十分关注外面世界。整个世界格局、整个中国局势，使他明白一条保身之道：一个平凡人，乱世要无为。既然剿共税收军政大事你抢着干，干脆全给你。他从县政府人员中要了一个老成书记员叫老班，还有一个警察，叫小蛋，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人非常机灵。其余全拨给刘维和。结果，半年不到陶县长竟出了名。
第一桩案件是两个人因为地界纠纷打了架，头破血流地从前院到了后院，两家人各抬伤者到堂上要求裁决。前院不少人围过来看新县长的能耐。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出来，还提一个药箱，给流血的止血，给受伤的疗伤，有一个胸闷气短，扶在躺椅上，进行针灸。还开了两个药方，让小蛋警察到街上“来顺药店”抓了两包药。不问官司，只说治病。
这时，家属小声问县长呢？书记员朝正忙乎的陶亦然努努嘴。两家人都傻了，这是县长？县长把两包药分别递给两家人：“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过几天伤好了，再来找我谈事，街坊邻里有多大点儿事，唉！这年头日子本来就不安生了。”两家当事人傻了，准备好打官司的，结果是这么个场面。临出门，那个喊胸闷的被陶县长喊住了：“大伯，你吃完药，还得来，你有痨伤病根。”嘿，这是哪路县太爷！你想那两家还肯再杠？本来不大点儿屁事。
几天功夫传开了，土旗名医陶家一个少爷是县长。从此后这后院反比前院热闹，来看病的比打官司的人多。刘维和一伙儿私下笑个不停，传到陶亦然耳中，他文绉绉地说：“亦然亦然，张仲景亦然。”有文化的人都知道，汉代长沙太守张仲景就是在大堂上一边理事一边行医。直到今日，许多老药店不叫店，而叫堂，就是张太守之遗风。
不久，隔壁的学堂里老师被刘维和关进监狱，说是共党地下工作人员。学生家长来找陶县长，陶县长说：“好吧！我给你们上课吧。”于是他身兼二职，上课行医，行医上课。也怪，这个不理政事的县长人缘越来越好。刘维和不少手下也来找他治病，只不过这些人是要一点药费。陶县长只是淡淡地说：“经费老刘把着，不好意思要，大伙凑点药费，好吗？”这些人觉得刘维和也太霸道些。
陶县长的人缘医术个性竟成了他的官声。
常言道：一个枕头不睡两样人。四六年秋，陶县长的家人把他的太太送来了，也是个怪人，没念过书却是大脚。他们姻缘也有故事，陶亦然四五岁时，祖父说亦然命薄得有一个厚福媳妇相照，就给说定这个女娃。当时陶亦然一听媳妇吓哭了：“怕，怕……”祖父笑着问：“怕什么？”他说：“小脚！”他见过母亲畸形的三寸金莲。他的祖父随口应道：“不缠脚，你媳妇不缠脚。”那家人就应了。当时大城市早就废除了这一陋俗。
等后来陶亦然到外面读书，见多了新文化女性，生有悔婚之意。他岳父家在他从东洋学成归来，便把女儿给送来了：“一双大脚没人要了，你们看着办吧。”这女子其实非常能干，有一天性，最喜烧菜做饭，变着花样，生着法子，别的厨师只在色香味形上下功夫，她又加了一个意，创意出奇。新婚后三天，新娘子亲自下厨做了一个菜，陶亦然一看吃了一惊，一张黄酥酥煎饼，剜剪成一双鸳鸯戏水，揭起煎饼，是一个荷包蛋，陶亦然不禁脸红了，蛋白拥抱蛋黄，形成男女。这么巧手女子，能抓不住一个男人？陶夫人来了，却在挨县政府的街上开了一个麻花铺子。也顺便给老班、小蛋做一日三餐。
夫人麻花香了小城，县长清廉感动了全县。街巷里私下议论，可惜了一个好官，却不主大事，让刘歪脖横行。那刘维和经常斜着身子走，于是大家皆称其刘歪脖，足见民情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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