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民丨我的“小羊倌”生涯

好友赵春然，最近写了一篇文章，叙述他的“羊司令”岁月，文章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浓浓的怀旧情愫力透纸背，不仅感动而且也勾起了我大约有一年半时间的“小羊倌”记忆。不同在于他是羊司令，大元帅，统领一大群羊。每天放羊，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前面走着，他跟在后面指挥督军，威武气派。而我只是个小羊倌，只放一只纯白色，头上没角的那种奶羊。

时光回到一九七二年十月，母亲生了三弟，三弟口腔不幸有先天性生理缺陷，吃不成母乳，而奶粉普通人买不到，只能用炼乳代替。父亲给街上门市拉货，街坊牛阿姨在糖烟酒门市上班，她帮忙买点炼乳，加了糖喂三弟，勉强维持住他的小命。那时工分值很低，一个劳动日不到两毛钱。一瓶炼乳，一块来钱，有时也还买不到，三弟吃不饱，经常饿得嗷嗷叫。这让家人既心疼又无奈。

三弟半岁多的时候，有天下午我放学回来，看见院中的梧桐树上拴着一只羊，雪白的身子，头上没有犄角，长两个骨头疙瘩。它看见我，像是给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咩咩两声，继续低头吃树地上的槐树叶子。爷爷说这是只奶羊，在集上花十五元买的，以后可以挤它的奶让宝宝（三弟乳名）吃。羊买回来，爷爷示范性地放过几天后，就交给我了。从此，我也开始大约一年半的放羊生涯。

那时反潮流，学“黄帅”，学校不重视教学，经常放假。所以我在家负责放羊，大姐起初也放过几次。但放羊的主要任务还是落在我肩膀上。我妈妈负责挤羊奶喂三弟。她挤奶时，奶羊很温顺，站着一动不动。妈妈先把奶挤到瓷盆里，然后在放在小锅里烧开，再倒进奶瓶里，放点白糖，晾温，然后一口一口喂三弟喝。奶羊买回来，三弟再不会饿肚子了，开始不适应拉过几次肚子，后来就完全习惯了。读书读到文学博士的三弟后来常说他是吃羊奶长大的，他还有一个“羊妈妈”。

我放羊的地点主要有陇海铁路两边、涧河边、鬼沟门、南坡甚至远到西河南附近，反正哪里有好草，就去哪里。涧河北边房水所院里草长得好，我常去大院里放羊。房水所是给水塔磊水供火车加水使用的，渑池自来水那时用的也是这个水塔的水。房水所院子一般不让人进，我认识里面的井峰叔叔，他当时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脸颊像个红苹果，犹如大姑娘。他允许我进院子里去放羊，我把羊拴在草多处的树上，羊起劲吃着草，我躺在草地里，看着瓦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心里想着自己啥时能腾云驾雾，龙行天下。春然放羊时已近弱冠，他有当羊司令的资格，而我才十二岁，他能看书能自得其乐。而我那时没书可看，有也看不懂。我放羊时，有时想捉几只蝴蝶或蜻蜓，但很少逮住过，倒是能逮住蚂蚱和蝈蝈，有时还能捉住马知了，这是最开心的事。涧河边放羊，我能逮几只蝌蚪，鱼一般也抓不住，再就是翻石头翻只小螃蟹，我不敢掏洞，怕螃蟹夹住我。经常没事干，就盯着岸边草丛里野花，反复地看。这些野花，白色的，粉的，黄的，红的，我最喜欢是开蓝色花的植物，紫色和橙色的，也很喜欢，看着它们，我仿佛进入天堂般的童话国度。每天最快乐的事，是看着羊腰窝变浅，直到平起来。这时，羊就吃饱了，我也完成放羊任务，终于可以牵着羊回家了。

放羊时，一个人太孤独，我常叫二弟去和我做伴。二弟小我五岁，脾气很倔，他要么不想去，要么呆不到三分钟就喊着要回家。我恐吓他说：“你不和我做伴，我叫黑月揍你。”黑月是铁路职工子弟，我小时候的玩伴。小伙伴中打架最厉害，我一说，二弟就害怕不敢说回家了。起初，这一招十分灵验。后来发现我是在吓唬他，这一招就不灵了，死活不和我一块去放羊了，我也拿他没辙。一九七四年春天，我养了一只灰黄色，耳朵上缀着一撮白毛的小狗，我叫它白耳，有时叫它“尼泊尔”，小狗有时肯陪我，但经常乱跑，大多时候，我还是孤单一人。通常羊在嚓嚓起劲吃草，我就胡思乱想，有时听别人讲个故事，我能想上几天；回味着样板戏的戏词；默念妈妈给我说的童谣，有时想着自己要是能变成鲜嫩的草，让羊尽快吃饱，我好回家和伙伴们玩耍该有多好。反正天上人间，任我联想，时间就在想象中不知不觉飞逝而过……

天暖和放羊还好办，最怕的是秋冬时节。一到晚秋，爷爷都催着我为羊准备过冬的饲料。秋收时在地里拉些豆杆，红薯秧，放到家里废弃的窑里。下雪天羊完全靠吃干草，干树叶，豆杆和红薯秧生存。冬天遇到晴天有时也叫我去放羊，我牵着羊到铁路边让羊啃干草和草根。七四年冬天，天很冷，西北风呼呼刮着，我光穿件小棉袄，里面啥也没穿，风顺着衣领，钻到怀里，像刀子扎人，冻得我直打哆嗦。家里没粮食吃，几乎要断顿了，一天老是肚饥（饿）。粮站上班的王阿姨见状塞给我一个热腾腾的烧饼，说：孩子饿了吧，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去吧。听这话，我的泪就要迸出来了，那时几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暖心的话。我望着王阿姨消失的身影，竟没来及说一个谢字，那一刻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放羊岁月，我认识了我们生产队的刘栓叔，他有一对双生的孩子，他当时在五七中专当教师，工资不足于养活两个孩子，也买了一只奶羊。我们放养时经常碰头。还有东关一个朋友，他家有对双胞胎妹妹，那时我们一起放羊，无话不谈，成了亲密小伙伴。栓叔后来到义马银行上班，东关那个小伙伴，后来当了县领导，只有我这个小羊倌，一生酷爱文学，守着书店，平平淡淡地过着自己的余生。

放羊的日子，有快乐，有痛苦，还遇到过惊险。那是七四年夏天，我在涧河边南猪厂围墙西皂角树下放羊，羊吃着草，我在一边玩。突然一只苍鹰从南坡飞过来，张着爪子，向我的羊扑去，羊吓得咩咩直叫，我本能地折根棍子，朝老鹰打去。老鹰躲过，又向我扑来，我拿棍子向天空挥舞，老鹰在我头顶不停掠过，伺机反扑。周旋一会儿，我有点体力不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看周围也没有大人路过，我几乎绝望差点放弃抵抗。突然，砰的一声，我的棍子击中鹰头，老鹰惨叫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向南山逃去。我和羊算躲过一劫，羊偎在我怀里，咩咩地叫着，它的眼里似乎还有泪水，我也激动地抱住羊说：没事了，没事了。那年冬天，奶羊下了个小羊羔，可惜生下来羊羔就死了，害得我和大姐都哭了一场。

我家羊性情温顺，脾气很倔，它不愿去的地方，你费多大力拉它都不行，尤其过小渠沟。有时我淘气，骑它身上，它也让你骑，只是走几步后，就把我掀翻到地上，摔得我屁股疼。它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头上虽没角，但惹火了，照样牴你。家里没有专门的羊圈，把它拴在老院西边窑垴头下木桩上，雨雪天圈在废弃的窑洞里。羊的粪便，一般由父亲清理，那是上好的农家肥。

一九七五年四月的一天，我放学回家，不见羊了。爷爷说宝宝断奶可以吃饭了，不用喂羊，他已把奶羊带到集市卖掉，还是卖了十五元。听到这个消息，我难过了好久，好多次梦到我的羊。直到前两年，我还梦到过它被买家杀掉，我哭醒了。我们的缘分，就是朝夕相处一年零七个月。这就是我的“小羊倌”生涯。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爱民，网名剑客，渑池人，自幼痴迷文学，尤喜散文诗歌，是青萍文艺平台特邀作者。在网上媒体发表诗歌，散文，小小说近五十篇，愿以我笔写我心，让大家分享我的见闻与思索，怀旧散文是我写作的一个主题，心怀天下，放眼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