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罡丨打开父亲的心窗

父亲又一次住院了，母亲发现父亲走路锻炼经常摔倒，表现不正常，就让我姐夫带着父亲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确诊为脑梗塞，必须立即住院治疗。接到母亲的电话后我心急如焚，安排好工作请好假，就急匆匆赶往医院。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也是一个从小吃苦受罪长大的农村孩子，父亲的小名叫“乱子”，父亲出生的那年，河南正处于“水、旱、蝗、汤”的动乱年代，父亲出生的第二年又闹大饥荒，听老家的老年人说，那年我家里早就断粮了，父亲当年正好1岁，奶奶也没有奶水喂他，那时的父亲肚子浮肿挺个大肚子，皮包骨头，面黄肌瘦的，眼看着养不活，奶奶就把父亲抱到老家附近山上的山神庙里，让他自生自灭，随后被爷爷和伯父知道了，就又哭着跑到山上把他抱了回来，说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就这样父亲在不知不觉捡了一条命。父亲到6岁那年，先是大伯父被抓去当了兵，至今音信全无，不知死活，再就是爷爷也去逝了，家里就剩父亲、二伯父和奶奶三人相依为命。奶奶时常会给我讲起父亲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当年家中干农活，父亲年纪小，往地里送粪一次只能担6锹，13岁的伯父一次只能担半篮，地里的重体力活都压在奶奶一个人身上，每次下地干活，奶奶都是连犁带耙一块背到地里……

那时家里是真的穷呀，父亲13岁那年就和伯父去小煤窖井下拉筐挣钱养家，当时家里附近的小煤矿可没有现在煤矿的综采支架这些设备，井口只有一台小绞车，还美其名曰“卷扬机”，井下基本都是人工作业，父亲年龄小，当时只能干拉小筐的活，当时挖煤的巷道只有半人高，拉筐时嘴里咬着一个长嘴的煤油灯，我们当地人叫“串灯”，一个小筐底下有4个小轱辘，一个小筐装满煤能装二三百斤，然后连跪带爬的拉几百米到外面大巷里装入矿车。父亲拉了几个月筐，伯父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下井拉煤了，说他太小了，父亲也就没再下井，就在地面找些轻一点的活补贴家用，直到59年父亲去当了兵，60年正式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由于从小吃苦耐劳，父亲在部队表现优秀，62年就入了党，并且被提拔为班长。64年父亲退伍后被集体安排到新疆戍边，去开发大西北，他们穿过叶尔羌河湍急的河水，来到喀什地区麦盖提县，举起坎土曼，开荒、引水、战风沙、压盐碱、种沙枣树、住地窝子、喝天山上融化流下来的雪水、吃玉米面窝窝头……很快片片沙地变成了良田，因为吃苦耐劳和工作出色，父亲很快被提拔为连队的副指导员，他和战友们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一呆就是近30年。父亲曾经给我说过，他唯一没有受过的罪就是“六零”年的时候去当兵了，虽然很苦，但在部队还能勉强吃饱饭，没吃过草根树皮。

父亲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多年来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退休后家务活基本全包，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床打扫卫生，连邻居家门的卫生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再给一家人做早饭，送孙子去学校……还在房前屋后开了点自留地，种了点菜，翻地、浇水、除草，每天是忙的不亦乐乎。一到夏天，长长的豆角、红红的西红柿、成串的辣椒挂满了枝头，自家吃不完还经常给邻居送。

父亲手还非常巧，在家做饭的时候各种面点，什么锅贴、花卷、包子、烙饼各种花样，尤其是每年正月十五用玉米面加点白面做的各式各样的面灯，安上灯芯，在灯里面倒点菜子油，点燃以后，等到夜深了，小朋友们会拿着自己的灯，相互比一比谁的灯芯烧出来的图案有意思，也预示着这一年自己一家好运连连，然后再拿着被灯芯烤的焦黄的面灯大块朵颐，咬上一口！哇！那叫一个香呀……

父亲还常用一些木头的边角废料，给小孩子做各式各样的木头枪、大刀等玩具，我小时候就是玩着父亲自制的刀枪长大的，到了我儿子玩的时候也一样，并且父亲做的木头枪非常逼真，以至于亲戚、领居家的小孩经常用很昂贵的电子玩具枪来和换我家的木头枪。父亲也经常慷慨的送他们一把。每当听到邻居们对父亲的赞叹和感谢，父亲脸上就会浮现出一种习惯性的微笑……

父亲今年快八十岁了，第一次住院是07年秋季因突发脑出血，后经医院全力抢救加上父亲坚强的意志力，最终顺利脱险，但是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左手和左脚基本上不会动了。本来父亲的双腿关节因劳累过度磨损严重，关节内有很多骨刺，走起路来就疼痛难忍，得了半身不遂后更是雪上加霜，靠着拐棍走路也非常困难，生活几乎也难以自理，出门在外锻炼的时候经常被孩子们学他走路的样子，嘻嘻哈哈的取笑他。这对父亲的打击非常大，父亲也因此经常发一些无名火，要么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不说话，慢慢的时间长了，我明白父亲是不太能够接受自己的现状，还是想象当年一样，而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病痛让他感到一些孤独，自己真的没有用处了？这种思想也让他产生了一种自闭心理。这一次父亲又病了，不知道这一次对父亲的打击有多大，但是我相信，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打开父亲这几年的心结。        

等我赶到医院，父亲正躺在床上输液，脸红红的，很是愤怒，母亲手里拿着尿壶，一脸的委曲，床单和父亲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对父亲来讲，尿床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刚才肯定是父母亲两人发生了争吵，我赶紧从母亲手里接过尿壶，询问怎么回事，原来父亲在我出去后想解小手，母亲就拿着尿壶让父亲解小手，可是父亲在床上半天尿不出来，可母亲身体也不好，长时间拿尿壶手一歪。结果父亲尿了一身，尿液也洒落了一床，父亲尿了一半感觉不对，就又把尿给憋回去了，因为这父亲发火了，母亲越解释，父亲越生气。得知父亲生气的原因，我劝说父亲：“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先尿完再说”。我先把尿壶放一边，把父亲的身子轻轻的侧翻过来，然后跪在床上用一条腿抵住父亲的屁股，一条腿靠住父亲的背，不让他身体用劲，再解开父亲的裤子，把尿壶放好。这一次父亲的小便非常顺利，听着尿壶里不再滴滴嗒嗒的响了，我问父亲：“尿完了吗”，父亲的脸又有些红了，微微点了点头说：“好了”。我很快的把尿壶里的尿倒了，并洗涮干净后回到病房，把尿湿的床单从父亲的身下抽掉，换上干净的床单，并轻轻的把父亲身上的裤子和内裤也换了。换好后，我笑着说：“这不是全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不好意思的说：“什么也干不成，让你受累了”，我拉着父亲的手说“这是应该的，你那些年照顾奶奶，都说你是孝子，上行下效，我们也能把你照顾好，人上了年纪，不可能一直像年轻时候一样，像你得脑出血后能够生活自理，就是很不错的，很多老年人还不如你呢？”，父亲听后若有所思。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寸步不离陪护在父亲身边，姐姐和爱人也变着花样做好可口的饭菜，把孩子们接来给父亲唱歌、跳舞，孩子们在一起手工做了些美丽的花朵送给父亲，父亲的床头经常充满欢声笑语。我和姐姐、弟弟不断的鼓励并扶着父亲拄着拐杖在医院里来回走动，并让他和医院同病房的病友交流治病的心得体会，很快父亲的心情就好了起来，病也越来越轻了，转眼二个月快过去了，父亲出院了，把父亲接回家后，我也该返回工作岗位了。 

 第二天早上启程回去上班，下楼后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着我，回头望见我家阳台坐在轮椅上的父亲，那一瞬间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向父亲微笑着摆摆手，父亲依旧是挂着那一丝习惯的笑脸，挥着他那一只能动的右手示意我放心离家去工作。此时，初升的太阳，笑微微着射出第一缕光辉，那些金灿灿的光线，暖暖的斜照在阳台上，把整个阳台映成了浓郁的金红色，也照在父亲含笑的脸庞上。      

这一刻我知道，父亲的心结已打开了，那是一个幸福温暖的大家庭用亲情和孝心打开了父亲那扇自闭的窗……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罡，洛阳新安人，供职义马煤业集团。爱好诗歌、文学、朗诵。著有诗集《春竹》，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