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陪客户来苏州看货，白天碌碌奔忙，夜里旅馆住下，想着此等风致之地，不去走走可惜了。昔日方鸿渐一众赴三闾大学路上个个狼狈累成狗，顾尔谦路过雪窦山的时候，兴致还像水里的瓶塞一样按不下去。
于是就去，打听过了，长宵热闹。
朋友推荐说平江路有家书店，名为初见，美得不得了，也想着要去。
到了九点多，果然还是熙熙攘攘，年轻的情侣们衣着光鲜，青春气息不可挡，有些姑娘奇装异服地穿越人群，旁若无人地哼着响亮的歌谣。被这些气息逼着，想着常常自个儿独坐悲春伤秋的，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寻到初见书店，一条小巷略拐进去，却打烊了，就像赴一场美妙的约会，衣裳整治好，头发梳好，咖啡温着，各种装好，后来说人不来了～
月亮清亮淡黄，浮在巷子两边屋子割出来窄窄的天空上。
发一会儿呆，出来路口，坐在水边，沉默吸烟。喜欢苏州，接触过的苏州男子却都不太喜欢，有着螺丝壳里计较的狡黠，园林一样弯弯曲曲。闻名于世的苏州女子却是无福结交，平江路上店内倒也个个婀娜，一张嘴都是外地口音。
最初看到平江路字面，想着辽阔苍茫，千里暮云平之类，不想就这么条小水沟和路一起。苏州面条里有个配菜为煎炸鱼块，却叫爆鱼，字面不看的话，喊出来就是鲍鱼，听着贵气。不晓得这个算不算苏州人假装的骄傲。
那天中午我在一个面馆排队的时候，大声喊道：爆鱼面，加一份爆鱼！也觉得脸上有光了呢。
这条路有很多积淀，大户人家文化人啊啥的，如今一溜儿商铺，游人过江之鲫，三三两两，纷繁热闹，心里忽然有点儿慌，似乎被众人注视着一个人行走的孤单。
河对岸有个老太太坐着嗑瓜子，灯下支着一个小摊儿，沿河几张小桌，看着人间烟火。就走过去，两锅鸡爪卤着，一锅辣，一锅不辣。我说来两个鸡爪，一罐酒，看时间不早，请安问：我坐这儿吃不会累您老太晚吧？老太太一挥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都做夜宵的，我家住这儿的！手一指背后一间老屋，语气里有着一番骄傲。
真可爱。
于是坐在河边和鸡爪握手言欢，卤得很烂，却不甜，没有姑苏本味，酒也普通，淡如水。唯有一轮明月，十五以后圆得没有那么周正，好像夜色刚画好墨迹未干，那轮光洁就被浸在里面晕染，模糊了一些边线。灰青糕一样的河水在身边静静流淌，仿佛凝结。保洁的艄公交错时，绵软地说几句吴侬，巷子深处漏出几声评弹。
长叹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若干年前东坡倚杖听江声，今日我手握鸡爪发情。
之前仅有一桌三四个顾客，几瓶白酒桌上摆着，听口音是北方人，抑扬顿挫地在说诸葛亮和刘备的往事，说到隆中对，一哥们开始演义：话说当时刘备就掏出几块现大洋，诸葛亮眼前一亮，立马收好了就跟刘备努嘴说：磨叽啥啊，走吧！于是乎玄德公后来就坐了龙庭。
听到此处，另外一哥们嘿嘿笑了，表示不服，插嘴说你就忽悠吧，那铁牛呢？鲁智深呢？我跟你讲这事儿要成光靠脑子还不行，还要靠膀子！哎~~ 两人似乎又喝了一口，传来一阵筷子点碗，花生剥壳的声音。
鸡爪啃完，吸完一支烟，站起身来，老太太笑着说，走了啊，我点头哈腰说：不好意思啊老太太，耽搁您了。摆摆手回答：哎呀不客气的不客气的！举止却不细碎，笑意有些雍容。
过去在泉州，一个早餐路边小店，女店主端上早餐，我说了声谢谢，低声客客气气地回道：不客气的，也是这番雅致雍容的气息，可见一处风华积攒千年之地，浸染只在细处。
十点半，河边灯光忽而关闭，平江路像下班的车间，游人去纷纷，商铺此起彼伏在关门。将近十一点，整条街都安静，慢了下来，灯光和着月光，拂照着石板地。
不禁想起紫阳街，现在秋天了，夜里九十点去到紫阳街，如果秋雨迷离。路灯下望上去，漫天牛毛，打在身上细细地冷，轻轻地挂在睫毛上，眨眼的时候会聚成一滴。
紫阳街像老人一样睡得早。光润的石板地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幽光，幽暗地门板里传出电视瓮声瓮气地声响，间或几声咳嗽。阴影处时常闪过一只惊惶的猫。
寂静随着细雨蔓延开来，渐渐晕染了整条街。这样的夜里，十字街口的橄枣酒抿一口，最是金不换。喝暖了身子，细密地秋雨迎过来，渗到心里头，会像是滋养。
只是现如今儿生活鸡碎，没了那份心思。哪像年轻光景，要来就来，要喝就喝。渐渐的也孤独，翻遍通讯录，打不出一个可以随性约酒的电话，我们都消弭于热热闹闹的网络里。每个深夜床头点亮的手机，都是一堆堆抵御孤独的篝火。
夜深了，我打开一本诗集，把它盖在了泡面碗上。不要喝酒了，现在泡面都是纸杯，碰杯的时候不会听到梦破碎的声音。
有时候想想，美好而没有希望，其实是最干净的美好。
成熟的人不问过去，聪明的人不问现在，豁达的人不问未来。
话到七分，酒至微醺；笔墨疏宕，言辞婉约；古朴残破，含蓄蕴藉，就是不完而美的最高境界。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只要是自然的，只要是顺着天意的，就算是花落了也不一定要觉得悲伤，甚至也可以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就像这风里若有若无的清香。
然后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等待着你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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