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店主夫妻开始吃饭,凉切羊肉一小盘,豆腐丝咸菜,还有一个煲,和两碗电饭煲里刮出来的剩饭。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隔壁豆腐摊不做了,今天在搬东西。”
“哦…房租太贵,五六万呐!生意不好做啊……”
捞起一块羊骨,男店主瞄了瞄我手边的酒,捏起一块举起来,拿筷子瞄准了筒骨仔细地戳,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眼睛和筷子在碗里扫描着,问:你骨头不要啊?女店主白了一眼:你吃吧。
过了饭点,只有我一个顾客。他们也做宵夜,所以八点钟光景,正好吃一个承上启下的饭。
夫妻俩五十上下的年纪,该说的话都已说完,生活和生意都四平八稳地过着。简单几句闲聊后,就是沉默吃饭。
唯一见过他们脸上绽放光彩的时候,就是儿子在店里时,似乎放假,过来店里,高高大大,比父亲高出半个头,捏着个手机目不转睛,客人点单经过的时候稍稍侧一侧身子让过。
女儿也在,却忙前忙后,一头细汗,儿子游戏之余开恩似得跟父亲说:我下学期要买个电脑,上课要用!女儿听见,不忿地喊道:妈,我也要!
熟识的顾客总是会说:哎呀!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比你高多了~这时候,店主夫妻脸上都是掩不住的乐,一边嗔怪疼爱地抬起手拍着儿子的肩膀,一边满足地回应着熟客。
一间小店铺,凝聚了完整的一家人。
最近诸事不顺,形只影单,灰暗得竟然有些消沉,常常一天就吃一顿。今儿天暗下来的时候开始下雨,凉意渗骨。回到住处,看窗外万家灯火,楼下炒菜的香味儿飘了上来,诱得我鼻子发酸,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一跺脚决定去吃点好的,于是就来到了这家羊肉砂锅店。
天儿冷了,吃点羊肉是最好。昨晚不合点开抖音,有个妖孽拿着一把羊肉串晃荡在两点钟的深夜里,烤得正好,肥腻相间,孜然十足,勾的老衲尘心四起,恨不得打一个结印过去超度掉……
最近我常常提起抖音,遭到了一些有识之士的轻蔑,在这里我表个态:主要是因为,我在抖音的背后,看到了人民~
我爱的是人民。
这下子总名门正派多了吧~
水云北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美食街,川菜当仁不让成了主角,老张的酸菜鱼馆最早开在这里,闯下一番名气之后周边就多了很多红辣椒小辣椒之类的。但由于老张耿直,削得一手好鱼,生意照样很好。
多年过去,这条街渐渐丰满,不但有小网海鲜,豆面碎(听说这里的小肉圆很神奇),麦虾店,川菜馆,黄焖鸡兰州拉面,还有剃头店,网吧,摄影店面包店以及按摩院,组成完整的烟火人间。
在这里,你能够在深夜一点钟碰到疲惫的花枝招展的姑娘,默默地吃一碗麦虾。也能看到全身肥肉的公务员们吃得开心,脱光了衣裳露出颤巍巍闪白的肚腩,吹着本世纪最拉风的牛逼。
也能在霓虹灯的闪烁深处,看到小旅馆内灯红酒绿,不上进的年轻人们脸色苍白地从网吧出来,站在路边沉默地喝着啤酒,等着烧烤。
手臂上纹身褪色的染发年轻人们,眼神炯炯地看着你,红色的烟头扔出一个抛物线。
稚气未脱的中学生熟练地吸着烟,古茗奶茶铺前,穿着校服的少女坦然和嘴唇上一圈绒毛的少年亲吻告别,真美好。
忽然想起一句话:
两个恋爱的人如果可以长久,至少需要有一个人是愚蠢的。
路边走过一位老太太,嘴角坚毅,脸色黑瘦,花白头发一丝不苟,水蓝色的衣衫干干净净。一会儿,她走到路边一个垃圾桶边,翻起了盖子查看,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掉头走了。
很想掏钱出来给她,但确实顾虑是不尊重,作罢。心里悲悯而沉重,谈不上可怜,每个人都在和生活苦战。包裹着尊严的慈悲,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这一带有数不清的外卖小店,比比皆是的无抵押贷款,性用品商店前人们欢乐的聊天,红色的小龙虾店前,啤酒和夜色狂欢。
烧烤摊的老板们世故地跟每一个顾客打着招呼,熟练利落地刷着油,翻着肉串,偶尔擦一擦汗,对着同样忙碌的婆娘,笑一下躲藏在黑夜里的憨厚。
白天属于生存,夜晚属于灵魂。当然,需要一些酒去调和。
在这里,你会觉得命运很公平,如果你始终对它保持善意,它就会在饭点的时候赏赐给你一个刚空出来的停车位。
吃完,迎着雨回去,竟不怎么冷了。路过一家杂货店,两员好汉蹲在门口,正在说街市里昨晚发生的传奇:
“男人当场把女人牙齿打落,女人当场把男人卵子捏爆,嘿嘿!”
店主张着嘴巴,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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