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需要有一个目标的。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一本久远速写本第一页上,用毛笔写的一行字,背景是淡淡绛红色颜料画的竹子。
这是我初中的美术老师谢劲松送给我的,在温岭,我跟他学习了一年的绘画。到了初二,我回临海念书,临别之际,他送我这个本子,希望我勤奋地对待天赋,认真地去学习。那年他二十二岁。
过了一年,他就死了。
那时候没有电话,只有缓慢的信件,是谦写来的,记忆中是我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记得是台风天,我乘班车回到温岭,到他的宿舍,有他宿舍的钥匙,开门进去,一切依旧,好像他刚刚拿着饭盒去了食堂,空气的尘土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只是桌上有一枚切开的甜瓜,已经腐烂。
距离他离去应该有一个星期,为什么没有人来整理他的宿舍,我不知道。那天风急雨大,但是天色很亮,仿佛天主因为召回了一个天使而绽放光芒。
速写本是谢老师留给我的东西。很遗憾,我找不着了,就像我们以前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可能是卖废纸的时候不小心,就卖掉了吧。
张国荣有首歌唱着:一切请珍惜,一切将吹散。
一年后,我买了一块便宜的石头,自己刻了一个雕工拙劣的印章,上面写着四个字:亡射门墙。
谢老师原先给自己取了一个号,叫“亡射”,由谢字拆开而成。现在看来,这个亡字很不吉利啊。他甚至还没有女盆友,后来我到了21岁的时候,确定下来偶像是西门庆……
不意外的,这枚印章也找不到了。难怪现在有些人说中国人是没有根的,甭说几百年了,就是几十年的事情,也像是散去的浮云一般了无踪迹。
谢老师去后几年,我和少年时好友谦,约定了去看他的坟。荒山野冢,在那个乱草丛生的土堆前,我们挖了一个坑,把关于谢老师的一些物品埋了进去,说不定那本速写本也在其中,谁知道呢。
少年人总是喜欢用仪式来完成事情。
可能会有一些熟悉的生命在你身边突然停止,这种靠的很近的戛然而止会给你强烈的冲击,有些像是一把很快的刀在你肌肤上飞快地划了一下,然后在你继续行进的路上不断会流血,不断疼痛,撕心裂肺的痛。
有些是很厚重的悲伤,他们的离去让你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被剥离掉,随着挖开来新鲜的泥土,安放进去,一点一点埋葬,却面无表情。
听说是暑假去游泳,藤岭水库,其实他们每天都去。后来要回乡下老家之前,跟同去的朋友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水鬼缠住脚……不管了,我要去游最后一次。不想就一语成谶。
记得那时候谢老师刚师范学校毕业,爱笑,矮小,黑瘦,戴着一副眼镜,风华正茂。我那时候刚刚进入初中,谢老师挑选年级队一些喜欢画画的孩子,组成了一个兴趣班,我有幸在内。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拿起铅笔画几何体,记得第一张就是圆形,画的很用功,还记得后来办了一次校内展览,当时的数学老师,是一个老太太,那天也去看了画展,看了后一把拉住我说:哎呀!这是你画的?!啧啧,这么好!哎呀,你怎么画得这么好啊,你看,,你要是数学也这么好该有多好啊……
说完摇头叹息,眼镜片下真诚的担忧,嘴角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至今如在眼前。
人的记忆很奇怪,越遥远,有些片段就越清晰。只是片段而已,现在能清晰记起的,就是有一些冬天的夜里,我们在谢老师宿舍画画。放学时间晚了,他不放心我们走回去,骑着自行车一个个送过去,我坐在前面横杠上,另一个同学坐在后座,寒风凛冽,冻得瑟瑟发抖,谢老师说:哎呀你们要想着夏天,好大的太阳啊,哎呀太热了啊!满头都是汗啊!快想啊,想着想着就不冷啦……
他总是热烈的,大声地赞扬我们的画,由此我们画得兴致勃勃,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关于最好的学习,可惜,只有一年,转学到临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绘画教育,野生到现在。
却也能够将绘画的欢乐断断续续的进行到现在,哪怕知道行家们的嗤笑,也闷头野莽的欢喜。
大概,这就是谢老师给我最好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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