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生？

我的少年，你的高中生涯已经过半——对艺术生来讲，已经过去四分之三，我开始焦虑了——你的头像练习刚刚开始，你的静物画得捉襟见肘，色彩野蛮得更是能够重塑野兽派——我几乎都想用梵高当年画得也很拙这一类的言语来掩饰了。

但是与此同时，昨天你发给我达利作品的时候，我又深深欣慰，因为至少，你没有在机械式的应试学习中迷失，还会有间隙去喜欢你喜欢的，这样很好……有很多经过时间检验的艺术品我想跟你一起看：

王蒙的青卞隐居图、吴镇的竹间渔父、伦勃朗光影辉煌的速写、米开朗基罗壮丽的手稿、傅雷家书中的洋洋自得、洛克菲勒深似海的眼睛、克里斯朵夫恢弘的内心、八戒的鸡贼、顾大嫂的仗义、妲己穷尽的婀娜、陆压道人挥霍的潇洒，还有你那么喜欢的柯本、罗兰德，那些歌词和曲子里致命的快乐和灰烬感……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卖弄下去了，要不然人们会觉得我正趴在书架上进行书目抄写。

但这一切，都是真正的艺术，我的少年，我相信它们会和人类的历史同在。无论多么灰暗的时刻，都将会是喘息的机会，或者是拯救。

正如《Black List》那段感人肺腑的对白：

你有在一眼望不到陆地的海洋中开着一艘帆船，在几天之内都毫无希望的经历吗？小卫，

我想再一次拥有那种感觉我想要再去西耶纳田园广场，感受十匹赛马咆哮而过的澎湃；

我想重临巴黎孚日广场，回味兰博西餐厅佳肴唇齿间的留香；

我想再开一瓶佳酿，品味那悠久绵长；

我想在凉爽的被单里感受女人的温暖；在万德佳俱乐部再聆听一整晚的爵士乐；

我想在群峰之上抽雪茄，尽情领略阳光洒满我的脸；

我想再一次残垣漫步，攀爬高塔；

我想再一次凝视壁画，在幽静的花园里再读好书；

我想再一次入睡，安静得像个孩子一样。

咳咳，请自觉过滤掉凉爽的被单里女……这些资本主义糟粕思想，你现在当以学业为重~

这一切就是艺术的珍贵之处，我的少年，可能我把它的范围泛化了，游离在各个领域，但请你理解，我竭尽所能地告知你，这些都是人们用心造就的作品，以后当外星人攻击地球的时候，它们会经得住考验。

唔……虽然这些珍贵在那些考试的评判标准里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想明确告诉你，这是你现在学习绘画的本质——我都不敢用艺术这个词，生怕会干扰少年人喜爱美好事物的纯粹。罗丹不是说了嘛：啥狗屁艺术咧，不就是欠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嘛~

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的艺术生和艺术没什么关系，这一点或者从上到下都心知肚明，最终你的评判标准会限定在某种风格，轻松的笔触，严谨的结构之类上。如果你有幸押对了考题，刚好考到你练习了上百遍的作业，那么你就会获得高分，然后你的名字会加大加粗出现在培训机构的广告单中……

现在那帮搞艺术的人很奇怪，考学之前吧，一定要准确啊恪守啊啥的，考学之后，又以写实为耻，以作出人们看不懂的东西为荣，这种叙事逻辑经常让我混乱，搞得我经常怀疑自己，仿佛画写实就是没有前途的事情，架上绘画已经完蛋了之类，所以你看，人们在一个又一个以哲学理念冠名的作品里嗨皮，就像王朔在早年作品里说得那样：最近我完成了一部小说，题目叫《特深沉》，中间删去三十万字——内容你们自行脑补。

有时候我确实会偏激地想：现代艺术可能是一个人们自我宽慰的游戏，是人们自行建造的一个个局促的精神领域，各自在其中玩得开心就是，至于那些重大的意义，深刻的思考，人性的挣扎，都别太当真。毕竟，从十七世纪开始，人们已经普遍对宗教开始了质疑。

由此而来的自我意识觉醒，喻示着广泛共鸣的丧失——人们再也不会经由一首巴赫的赞美诗净化心里，再也不会相信一个巫师举着一块玉就能够沟通天地，从而，普遍的共情和广泛的念力已经失去市场，人们会比较容易在阔佬豪华的展厅里屏住气息。

好像扯远了，我的少年，忽然发现我将这些狭隘的观念嵌进文字里这种行为多少有一些鸡贼，让我回过神来，跟你说量变才能质变这一类乏味的说辞。

显而易见，在学习艺术的道路上，我们经常会被天赋这个说法带歪了方向，我的意见是这样——在你大学毕业之前，不要相信天赋，因为并没卵用。在基础知识具备之前，所有关于天赋的说辞都是耍流氓，技巧没有达到顶端的时候，你是用不着天赋的。正如那个日本人说的那样：唔，你的画毫无天分——但是，天分往往没什么用。

西洋绘画里，至少有70%是理性的科学知识。达芬奇有一张作品叫岩间圣母，后来人们分析说这张画至少有18个光源，这在自然界是不可能的，所以这18个光源，是这个五六百年前的老头为了更好的表达画面，而自我创造出来的，由此可见，西洋艺术的科学性——说起来就是熟练掌握规律之后的玩弄，以后如果你继续喜欢绘画，一定会在戈雅和委拉兹贵支，或者你喜欢的伦勃朗画面上找到佐证。

当然，获得这一切的前提，是主动地，自发式的喜爱绘画，这点我不敢强求于你，当年我在画室里对着一张枯燥素描画通宵的例子，我提都不敢跟你提，因为这是兴致勃勃驱动的，没有任何强迫，只有热情驱动，像个少年革命者……

好吧，说到底，你目前是一个苦逼艺术生，最终你将打着艺术的旗号去接受那些乏味的评判，这也正常的，长大之后，你会明白，人常常被迫漂流于有无意义之间，几乎没什么力量可以接济你进入真正纯洁。话虽如此，我还是希望到时候你是捏着一对八百斤的紫金瓜棱锤去迎接的，那是李元霸的兵器，我的少年，所向披靡呢~到时候，你可能骄傲得像一头蒸汽机。

为了茁壮成长，你必须先把你的根部深深地穿进虚无之中，并且学会去面对你最寂寥的苦逼。

但有一事能狂，便是少年。去奔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