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中秋,看月浮中天,时有云掩,倏忽一阙敦煌曲子: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与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人心。
仿佛傅红雪刀法,萧峰太祖长拳,褪尽机巧,朴素到一句照见负人心,直引神仙雷,尽倾西门庆。
我一度怀疑这是嫦娥写的,又觉得是二师兄写的,一个是幽怨,一个是不甘,都跟月亮脱不了干系。
共在性是诗词里重要概念,千把年前的诗现在读去,某一个小小的的角落,忽然就会汹涌共鸣,穿越千年,长空一色,落孤齐飞。
今夜电脑前玩飞行棋,一阵清风入户,仿佛邀请,看时间十点多,揉了揉发胀眼睛,走到窗台前,铝合金窗外,一轮明月,清清朗朗悬在半空,寂寞无助。
关了灯,月色垂幕一样倾泻下来,照见自个儿一地鸡毛的琐碎,鲁迅讲月光如水照缁衣,大概萧索亦如此。有这样的消沉应合着,现在去灵湖一定会很美。
至若千百年前,东坡寻怀民,执手相步于庭,说着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那是好基友,一被子。
诗词是闲出来的。但现如今,闲是一种罪过。文学和诗歌都是一种回溯,回到人们刚刚看到某个场景时候的心理,尤其是月亮。然后将这种混杂着的盈盈,一饮而尽。
一场嬉游。
照例应该喝点酒,现代工业发达,酒也做得结棍精实,当年东坡大醉得水调歌头,搁现在看最多二两,借浅浅混晕指天画地,竟也能乘风楼宇,欢饮达旦。假使现在拎着这厮临海城转一圈,KTV洋酒白酒一顿灌溉,文艺青年姑婆们辅佐着,少不得某株香樟树下,又多了一个满头油汗、神情恍惚的老弼而已。
但古文里说酒者,就也,迁就的就。
越往后,人随着自己性子的机会越不多,酒是一个可能的出口,且不消说浇心中块垒之类,大凡苟且于世者,块垒多到不足为奇,早已不是敌人,无非是喝下一些,显露出一些本来的性子,或絮絮叨叨,或默然不语,或激动昂扬,轻了灵魂,忘了尘嚣。
情绪是人最大的灾祸,人生识字忧患始。前日路上又遇见小区二傻,黑瘦、茁壮、胡须间和蔼的笑。终日背手游走,间或捡起矿泉水瓶香烟蒂头。仿佛过去财主查勘田亩般满足,眼睛里都是明亮的喜悦,干净而纯粹——又或者,这竟是隐世大拿,张三丰附体,看着世人蝇营狗苟,疲于奔命。想来济颠和尚酒肉穿肠,佛祖安坐,戏谑人间,亦如此耶?
我曾路过这个城市的深夜,就在花街的十字路口,袒胸露乳的小伙子招摇过市,短裙长腿的姑娘们一百米之外照样香风阵阵,让人心神摇曳。
我曾买过早市菜场新鲜滴露的青菜,老太太摸摸索索掏出一张二维码,名字是流泪的海豚。
我曾在抖音里看钓鱼、看修理钟表、看一把刀拆猪、拆解开昂贵的金枪鱼,我曾经认为这些都是治愈良方,直到我看到那些朋友圈里的诗歌,我才知道,生活最大的魅力,在于最后一句的末尾是顿号,代表着暂时和未知。
我曾看那些民国文人们写的诗篇,炽热的矫情让我挪了挪屁股,那些不安分的嘈杂,分明在说:
生命中最艰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自己。你最珍贵的东西,往往最不愿意拿出来展示。假想的敌人未曾离开,未曾读,大约就是诗了。
这时候,确实是需要酒的。
人生百年常在醉
算来三万六千场
谢逊摸着无忌的头说道: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就是这样,在一个月圆的晚上,也是在这样的晚上,苏文纨对鸿渐说:吻我。曹元朗说:诗的意义就是最大的不幸!也就是这样的月圆之夜,写一段文字,如果你看到,就请慢慢地读,读到无趣渐渐升起,像月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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