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七点钟,窗边喝水,远山还有些薄云缠着,丝缕未尽。入秋几日,早晚间已有了些隐约凉意,这初生的凉意清朗澄澈,如同树荫下透出的蓝色。其实许多事物,将来未来时分最好,因为带着憧憬和希望,过后都是一地萧索。所以弘一法师接到友人来信,先不拆开,静置案头,感受这份得到前的喜悦。
所以杜牧欢喜豆蔻梢头二月初。
阿瑞早先跟我说职教中心边上有家豆腐包不错的,寻着去总是近午,店家阿婆抱歉说早已卖完。想着此时应能吃到,跨上电瓶车,十字路口等红灯,城市是早起的,街上早已热闹。一个高大年轻人刚从文印店出来,手里抓着一叠厚厚表格,发型新潮。走到身边,不意瞥见,赫然印着标题:欠条。
包子铺生意很好,都是起早的中老年邻里,带着孙儿的书包,脚边放着菜篮。偶有年轻人,几乎打着哈欠吃包子,每一口都泪汪汪。吩咐了一个豆腐包一碗豆浆,果然不错,是老豆腐和上肉沫葱花作馅,面发得蓬松,几乎夹不起来。豆腐做得好的话,自有纯朴的鲜甜蕴在细微,挑剔地讲,本用不着肉沫辅佐的。
另打包两枚萝卜包,说要等下一笼,店主阿婆当堂做包子,馅料有四样,豆腐、萝卜、猪肉、青菜。我问哪样好吃些?大妈尚未回答,跑堂娘姨笑说:都好吃的。
厨边热气蒸腾,就在门外等候。水槽上却搁着一屉豆腐,不断有提着菜篮的娘姨来,自顾自切了去称,一问好吃不,都说好吃的,他们自己做的。
吃完打算去菜场,有首诗这样写:如果一个人对生活失望,就带他去清晨的菜场。早晨的菜场确实生机勃勃,从人到菜都是这样。
十字路口开得急了,边上一辆横出,急刹车,另一辆三轮车措不及防,咔嚓一声就撞到电瓶车屁股,掉落一个塑料罩,我扭头看后方,没好气讲撞哪里了!说的是本地土话。蹲下来一双黝黑手臂,使劲掰着弯曲变形的车牌架,普通话怯怯地说:对不起哦…忽然气就卸了,是位中年汉子,口音像西北,三轮车上载着旧电视机,戴着尘封黄色头盔,蹲着继续掰。没事没事!我赶紧说,真没事,您别弄了。
“对不起哦……” 又低低说了一句。
被撞的急气早就没了,甚至某些沉重迎面而来,仿佛看到沈从文写的 “庄严忠实的生”,惶然又说真没事,急忙就开走了。
到了菜场,经过熟悉的摊边,大妈问秋葵吃完了没?我说还有些,大妈笑着说你们一餐就吃一根的啊哈哈。边上的藕看着新鲜,就秤了几根,想着搭些排骨作汤,去肉摊,女摊主正捏着塑料袋吃米糕,吃的时候偶尔凝神,好像在看着远方,在血肉模糊的猪肉摊丛中,有些莹莹孑立。见我挑好,放下米糕,轮起巨大板斧斫好,装袋往我手里一递,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拿起米糕。
回家路上,一位头发花白老汉,扶着蹒跚中年靠着路边慢慢走,想是父子。经过禁不住看了一眼,中年人面容呆滞,行步不稳。老汉脸上颇有凄苦,却看着远处,眼里分明也有定定的坚毅——或许是我期望的错觉吧,搀扶着儿子的手臂,却是不容分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