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既望，白露无霜

七月二十四，时在白露，从阿瑞店里出来，已逾子时，相互踉跄着提醒：钥匙带好了没有、灯关好了没有、电瓶车停哪儿了？门知道怎么锁吧？之类。

草草作别，电瓶车回家，凉意过肩，风中掠来分明是仲秋的清冷了。

路中摇曳在想，差不多一千年前，苏东坡有阙短文，承天寺夜游，开首即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月色入户，欣然起行……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诸句，大约如同我寻阿瑞讨杯茶喝。七点多去，严谨说我们要谈事儿的，生意啊什么的。九点光景，客去人静，厅堂安宁，阿瑞不知啥时候闪身过去，提来一瓶威士忌来憨憨笑说：上次我们开的、没喝完……嘿嘿。

于是去茶吃酒。

阿瑞好讲究，所用物件皆精美，茶叶细致；而我粗鄙，常作牛饮。然多年相与，竟蒙不弃，此尚未之处，想来大约是性情中略得相通，离得开寻常铜钿多寡的评判标准吧。一如员外常怒我不争，罔顾置挣钱大计，至今赤贫，恨恨曰竖子不足以谋也……诸多凡几却在杯中灌溉后轻抚我背曰：老王，你明日饭还能吃得上不？俺这里有碎银几两，遮莫将去……

渐渐喝开，又倒上，拦住说足矣，阿瑞满脸溅朱，玉臂轻抖又点了几滴，这厮常年喝茶，更兼早太极晚龟息术法加持，倒也落得个经脉茁健，喝几口就任督贯通，敢走青山口。也常说大卫，确确实实，得想想好好挣钱了，要不然那些欢喜古玉，你咋请得起……心下戚戚，晓得他此说诚念，也晓得自己性情缺陷，不以此为功……一时走神，攸忽想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之类浮游。

一念及此，忽觉东坡所写怀民亦未寝此句，窃以为此文之乾坤扭转，是前阙念无与为乐者的救赎，是命运赏赐的声援。假若这厮一怀愁绪到了承天寺，拍门都不应，怀民鼻息如雷鸣，恐怕又是一场拄杖听江声的寂寥，与心中烟尘同起惧灭，哪里有后面的相与步于中庭、积水空明，汹涌而无声的基情。

差不多一千年后，我跟阿瑞碰着一杯威士忌，酒色盈盈，佐着蔓延安静，无丝竹之乱耳，无生意之劳形，有烧烤之热情。灯光片隅，说一些人去后，一钩明月天如水的闲碎。

也是，时在月末，中秋圆满而浮泛的热闹尚且未起，秋霜未及，恰好可以应着若有似无的清冷，喝一点酒，也不多，恰好可以随意想着；也不少，恰好可以纵意说着。

如同与他讲起，俺最爱的《湖心亭看雪》里所叙：……余强饮三大白而别。强饮三大白……晓得一会儿就要醉了，就要胡言乱语，于是作别，鞠上一揖，刚刚就好。这个好，就在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有赋为证：“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八月既望，白露无霜。是故趁着酒意写这些文字，也不晓得明日醒来去看，会有几分哂笑，几多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