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无说处

一个人终于浓缩为
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珠
没有脸，没有额，没有眼睑
身体的侧面轮廓更是看不见

By 纳博科夫

消魂无说处

小山词适合矫情的男人雨中归来后吟咏诵读，“画楼云雨无凭”，艳词自有艳词的妙处，想那昔时贾平凹《废都》，今时的《暂坐》，红尘里外霹雳啪啪皆是欲念，消停末了仍然此起彼伏，人人总是盯着别人那点新鲜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晏几道金鞭美少年纵横诗酒的生活，随着晏殊去世，天翻地覆。

算起来有些时日没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愈来愈对它们难起波澜，索然无味的频率常常会不期而至，上一刻还兴致勃勃去了图书馆，进去之后，便一分钟也不愿意待下去，那么簇新现代时尚的地方，怕是只属于那些打卡的年轻皮囊，我欢喜读书的地方应该有着封存千年以上的空气，至少喘息之间嗅到的东西几百年该有了吧，腐朽的它们腐而不朽，如此才能稳住我焦灼不安的灵魂。

晏几道大快朵颐浮一大白的缝隙，装满了旖旎，我尝试着做了一碗红烧肉，不用水的那种，工业啤酒的泡沫完全淹没了那些四方四正的五花肉，剩下的就是等待，我用啤酒敬了自己一罐。葡萄牙著名女诗人安德雷森就像一朵不真实的花，诗歌基本属于表明存在的东西，余秀华前几天闲游玄武湖，她的残缺之身傲气地咀嚼四面八方的怜悯，人生的不系之舟或许被她自己用诗歌困在了当下。

去了一趟槐花巷，确切说是寻找高楼矗立覆盖的旧址，原来的高楼也早已显出颓势，我沿着那块地域绕了几圈，始终找不到任何槐花的痕迹，自然般若湖也随之消逝的无影无踪，我们太热衷破坏自己的记忆，用挖掘机轰鸣便轻而易举掩盖了事情的源头，甚至打破了湖边鸣蝉鸟雀蜻蜓菱角长久生生死死相安无事的静寂，“疯狂的狄兰”会毫不犹豫就此断言时间过于腐朽的原因，是因为我头脑里躺着一片大海。

算起来什么时候才真正吃到肥腻的猪肉？并不明白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食物，在此之前，我仅仅享用过“油滋啦”，趁热食用尤佳，需要屏住心跳等在火炉边，那时候我还不喜欢甜食，“油滋啦”上面撒的是椒盐，香味散尽，不一定会有普鲁斯特的小蛋糕，未来的某个日子，我会吃了一块小玛德莱娜，骤然间，回忆闪烁在眼前，我想起了浮云般的槐花巷和深邃浅薄的般若湖，它们丰腴性感，与妖娆的往事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槐花巷的流水宴多在傍晚四五点开始，既然一块蛋糕能触发追忆似水年华，那块硕大油腻猪肉的出场便有点惊涛骇浪了，藏在那个物件里的味蕾到底属于可疑的过去还是绵延不断的明天，都勿须洞悉的太清楚，因为除了“油滋啦”，关于荤菜，一概鲜有，鸡蛋大抵是半荤半素，猪肝倒是经常碰面，一段时间，只要猪肝胡椒混杂的臊腥登场，我立即会呕吐，一个羸弱的皮囊蹲在槐花树下倾倒了肚里不多的食物，直到叫做“红烧肉”的家伙傲娇矗立于流水宴的餐桌，一切仿佛戛然而止，宛若下午叫嚣不已的蝉，终于被酷暑整治的失去了力气。

五月麦收，绵密的雨消停不了，田野上它们的青涩还没有褪尽，母亲会在端午节来临之前前忙忙碌碌，粽子、鸭蛋、香囊和网兜，都是期待中的期待，到了母亲特别娴熟的时候，我早已对它们无动于衷，后来几年下班回家打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瞧见餐桌上，原先老宅的铝锅里卧着满满的粽子，旁边是数只零散的鸭蛋，我晓得敲开它们空落的那端，一定冒出汪汪的黄油，黄油会顺着木质筷子泛滥成一种白驹过隙的颜色，母亲想必又回到老宅去了。

“我把一整日的孤独送给你”，五一节那天清晨，我起的特别早，这一阵反复在梦中一遍一遍回到槐花巷的老宅，连续有力，其实暗示不了什么，梦里的槐花巷阳光普照，枝丫粘连着无数白色花瓣，漂浮在小巷上空，随风飘荡，它们迷惘的样子，大概是永远也找不到曾经落脚的地方了。

插图：Huang saopeng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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