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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那年的母亲‖总第1238期



那年的母亲

文/段乐三(湖南)


一、错时生错家

我的母亲在娘家是小姐,出嫁到一个小县城,不久,日本军队打过来,县城沦陷,住房被放火烧没,片瓦无存;家藏古物书籍,损失殆尽。家里人与亲属邻里,逃命在到处有杀人放火的途中。我还没有出生,就莫名其妙遭遇追赶杀戮。母亲说,被日军追急了,就躲避在草丛里或者灌木林中,子弹在耳朵旁边嗖嗖乱飞。

娘生我,是在躲兵荒路上一个小村子的地方。早就离开了家乡,父亲又不在身边。那天,同路亲戚见我母亲临产,便借路边人家的一间房子,让我来到了正是十分恶劣的人间。

母亲听人说,我出生逢日吉祥有福相。可是哪来吉祥?福在何方?大家日夜逃命的途中,缺吃缺喝缺用,睡不安定,只有恐慌和疲惫不堪,很难想象,谁来照顾又如何照顾月子中母亲和我。出生头几天,出高价才雇用到人用自扎杠椅抬着怀抱我的母亲;随后,母亲日夜只能抱着我自己走,同大家一路奔命。

风餐露宿,没多久,同路的大小孩子染上各种流行疾病。年幼,又无医,小孩们经不起疾病的折磨,十有八九先后死亡。我患的是百日咳,两个月后,浑身只见皮包裹着骨头,一对深陷在眉骨里的眼球还时不时挪动,表示活着。白天黑夜,我因咳嗽难过,总会有气无力嚎几声,闹得母亲也是骨瘦如柴,想打个盹都难。好心人劝母亲把我放弃,就是大人累死也救不了我,不如留住大人一条命。旁人愈是这样说,母亲愈是在我面前丝毫不敢怠慢,生怕我会哼也不哼一声就闭气了。

父亲是国民党官员,有了风光的地位。南县沦陷前夕,父亲回过家,主要是想找我母亲的岔子,与母亲正式离婚,拿个理由向他的岳父(也是他舅舅)作个交待。

没料到,父亲在亲朋戚友左邻右舍的嘴里,竟访问不出讲母亲坏话的人,像统一了口径一样,逢人都说母亲贤良勤劳、孝敬公婆等等,连奶奶也没说母亲半句违心的话。我曾经问过母亲,祖母偏袒父亲,瞒着真相,假意待您,您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还那么孝敬她?母亲说:祖母在夫家是公婆,在娘家是姑妈,你外婆死得早,我就把她当亲生娘一样对待。她偏袒你父亲,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你父亲是她生的,天下母亲都一样,护着自己的儿女乃人之常情。何况,你祖母并没有无中生有说我坏话,生你后几年里也没有将我们母子赶出家门,让我们活了下来。就这,我从心里感谢她。

母亲还说,父亲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在家住段时间后,又像往常,态度变好起来。

父亲回乡,因公务在身,没住多久就走了。以后在姨奶奶那里发现父亲写的日记里说:回家这些日子,他思想特别乱,本来一心准备离掉我母亲,却找不到借口,又怀上了我。母亲并不是长相不好,也读过家庭私塾。但是,比起他的新恋人,读的是新学,属于新女性,还在国民党机要部门上班。这些,在父亲心里母亲自然不如。虽然这样,却怎么也不能成为拿来说事的理由。想到他的新恋人等着结婚。焦虑中,父亲曾几次想狠心向母亲摊牌,都被祖母阻止。祖母说:你明里离了她,谁帮你把儿子养大?祖母说的这句话,许多年后竟从前婶婶口中说了出来。也就是这句话,母亲心里把祖母当成好人,一直没忘。后来知道祖母活到93岁逝世消息,母亲特地为她吃三年长斋,不粘鱼肉荤腥,借用民间这种特殊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孝心和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

父亲的新欢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提出只要父亲登报与前妻离婚,可以不计较他是已婚之人。于是,父亲便使出手段,用香干子自刻母亲私章,瞒着母亲在离婚书上盖章,随后,巧妙办理了离婚手续,便在他所在的省城一家报社登出与母亲离婚的消息。

父亲就这样遗弃了母亲,同时,也抛弃了儿子。祖母装着没事,维持现状好几年。

二、牛棚苦留人

逃兵荒结束,我骷髅一身,竟然还活着,母亲逢人说我命大。什么命大哦,全是母亲专心护理、不离不弃的伟大!

回老家没有栖息之处了,祖母便租屋住下。

叔叔、婶婶是教员。每逢星期六与星期日,他俩就带着孩子回家度假。母亲天天包着家中的烧茶煮饭、浆衣洗裳事情做,大小粗活忙早忙晚。叔叔、婶婶回家如同做客,扫帚倒地也不扶起,还将母亲呼前使后,他们已经把母亲当成了不付报酬的女佣。

我两岁时,有天傍晚,天井余光暗淡,我与叔婶的将近两岁的女儿玩得正起兴,不小心把挂在墙上的小刷子碰了下来,打中妹妹左手臂。这下坏了,叔叔听他女儿在哭,以为我打了她,从房里跑出来不问原因,不听辩护,就是一巴掌打得我嚎啕大哭,还掐我手臂。这时,母亲和婶婶同时从各自房间里出来。母亲知道不是我打了妹妹后,还马上批评我没带好妹妹,并示意要打我。婶婶却破口大骂,说我是无人教没人要的东西。母亲听了很气愤,便对叔婶说:“我这不是在教育他没带好妹妹吗?何况是玩中不小心掉下刷子打的,你们为何不分青红皂白这么无理打骂我的小孩?”母亲说他们无理,叔叔更来劲,伸手一把抓住母亲头发,说:“无理又怎样?”便把母亲拖进厨房,将头按进大水缸中,几起几落,险些呛死,再拖出门槛,掷在大门外。

母亲对着苍天绝望哭喊,惊动了邻居。叔婶此等凶恶残酷,邻舍家伯伯看在眼里,心寒地自言自语说:这还哪里像教书先生做的事!祖母沉得住气,稳坐房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话也没说一声。

当天晚上,母亲安排我睡后,枕边放着一套最好的衣服待我起床时穿用,便默默哭到夜深。孤独无人问,伤心已断肠。

想到父亲的绝情,想到祖母的偏心,想到自己的母亲在自己孤单的时候不能来为女儿说话,于是,母亲便想到死。一死解千愁,解除心中倾诉不尽的万般苦痛。听人说,火柴有毒,不能让小孩玩耍怕吃进嘴里。于是,母亲就将一盒新火柴的火药粉全部刮下来,调水吞入肚中,盖着被子便蒙头等待死去。梦境中,母亲真的把外婆盼来了。母女俩见面抱头痛哭,哭了一夜,苦诉了一夜。外婆十分痛惜地安慰母亲,要母亲朝我看,忍耐再忍耐,千万不能以死了却责任,天塌了还要母亲为我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早上,母亲醒来了,出了一身虚汗,发现自己没有死,只是腹泻不止,腹泻得双腿几乎瘫了下来。

经过这次叔婶的凌辱和祖母的冷漠,母亲心里对婆家失去指望。一贯本着两家世代联姻,不要让个人委屈影响两个家族友好而多些忍让的思想也动摇了。母亲向祖母提出:要路费带着我离开家庭,去找父亲。祖母不同意,怕把父亲已再婚的事情揭穿。母亲又提出带着我回娘家,从此不跨段家门。祖母担心外公前来问责,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后,同意派人送我们母子去见父亲,让母亲慢慢消下气来。

去省城的路,走了几天几夜。先走旱路,再行船。行到都城大码头,船却停在市中心对岸。那时,江上没架桥,与父亲所在地只能隔江相望。护送人把我们母子安排旅馆住下,就坐轮渡过江通报父亲去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来见我们。这时的父亲,随便说了几句闲话,还怪母亲带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说机关正忙着,住房都没有,我们不能过江。白天,父亲陪我们,给了一些钱,便推辞忙,请不动假,要我们赶快回家。

路上这几天,母亲闲着没事,前思后想,气也慢慢消了。尤其见到父亲不让过江,马上打发我们回家。还有,护送的人也婉言劝告母亲别太伤心,为了孩子坚强一些。母亲心里更加感觉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弃妻则罢,连儿子也不要了,良心已坏,情断缘绝。

回到县城,母亲托人请外公来议事。外公听说母亲受欺凌,提着拐杖赶来要打祖母(即外公亲妹妹)。祖母闻讯,回避不见,请族人出来调解。母亲这时当着大家说:我不为难公婆,我既然嫁过来了,就是这边家里的人,死是这边的鬼。丈夫薄情,不管儿子,儿子还得靠我抚养成人,只要求公婆肯掏钱让自己去县城职业女校缝纫速成班学三个月,学点谋生的能力。母亲的这个要求,对段家当时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祖母立即答应下来,母亲也就顺利读完缝纫班。

紧接着,叔叔婶婶去外地工作,祖母说租房到期不能续约,安排我们母子去乡下住佃户家的房子,并且从佃户手里分出二亩七分地给母亲,要母亲学着种地生活。

这年的秋末冬初,比往年要冷。我们母子带着有限的衣饰和姨妈送的一些日常用品,坐着小木船,踏上人生新旅程,沿着一条小河向东方顺水任意流去,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女主角原型。

新家,是佃户家里的牛棚,一间很小的茅草房。牛棚更简单,只用了几根树枝搭在茅房正间墙头,下面用木桩作个固定,再横竖绑几根竹子铺上稻草,防防雨。佃户的丈夫死后,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在外乡,没能力再喂养牲口,牛棚就成了空棚。乡亲们见我们来了,拢来帮忙清理牛棚,将不牢固的枝条整理整理,墙壁补上一些裹了草的芦苇,涂抹上稀泥,涂抹到不见缝能挡风为止。母亲苦笑地说:我们立户了,好歹有了自己的家。

祖母先去南京,再去澳门,再去台湾,再去美国,从来没有托言问起过母亲和我这个孙子。

三、风吹雨打沙

城里的小孩,三岁便开始接受幼教。我三岁时,却从城里富贵人家子弟改变成了乡下穷困孩子,没有受教育的地方,天天跟随母亲下地种庄稼或者上门缝制衣裳。

下地种庄稼,母亲时时学着别人耕耘。麦子、蚕豆、粟米、高粱及四季蔬菜,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中耕、除草,起早带晚认真劳动,手上磨出一层层厚茧,口粮和菜蔬,全在母亲汗水中。我随母亲下地,整天在田头抓蚱蜢、看蚂蚁搬家、找三个叉的牛筋草挽个头左右手各持一根串起来打官司。玩困了,就扑在田埂上睡觉。醒来时,往往是到了母亲要回家做饭的时候。

雨天,地里不能干活,母亲才上门去别人家做缝纫。农民一年难得做套新衣服,都是将大人小孩要做衣的布料凑合齐了,才请裁缝开剪,按日计酬。天刚亮,裁缝必须赶主人家早饭。晚饭,主人总是拖了又拖,好让裁缝多缝出一件衣服来。

我是母亲的尾巴,但是又不能妨碍母亲精心为别人缝制新衣,只能同主人家小孩一起玩。有时候,是我招来一群又一群村里的孩子来,他们懵懵懂懂瞧我这个城里来的孩子是什么样。他们看着我,我看着他们,互相傻乎乎。斯斯文文的我,很难适应他们。

母亲手工缝衣,针线细密,样式得体,手脚很快。但是,工钱还是按照本地传统日价计酬,到了与自己一样贫穷的人家,随便给点杂粮什么的都行。经常吃了晚饭,母亲还给主人家赶做一件小服饰,示意帮我补饭钱。

母亲护着我,几次放弃了较好的就业机会。下乡之前,县城缝纫社招技术工,母亲报名应试,笔试与裁剪表演都特别优秀。老板称赞母亲量体裁衣到位,愿意抬高薪水录用。结果,因为缝纫社里没有寄托我的地方,母亲只好放弃。我们住到乡下后,离家一公里外有所完全小学,校长知道情况后,推荐母亲去当小学老师,也因我无人照看而没去。

母亲曾对我说:“生活靠自己,努力就会见到希望。”

解放前五年,母亲由家中大媳妇沦为农妇,土地改革根据解放前三年的经济状况划分成分。我们家由二亩七分田分得了五亩田,按理说是翻身户。但是,因我祖母有100多亩地把母亲划成了地主。祖父去世早,祖母掌家权又随父亲与姑妈先后去了台湾和美国,地主分子的帽子就戴在母亲头上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眼泪流干了,又想死,当时的民兵夜晚巡逻,担心母亲死去我就成了社会负担。当时,我已读小学,母亲望着我,有一份责任让她死不下去,便忍耐支撑着。母亲时时接受五类分子的教育改造,运动中少不了还当陪斗。我读小学就被出身好的同学欺凌,无事生非被打倒在地上不敢还手。“四清”时期,我也因为是地主崽子又有说不清的海外关系,被列为21种人清洗出教师队伍。

可喜的是,拨乱反正后,母亲戴了28年的地主分子帽子终于平反昭雪。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15年后的我,也像《牧马人》中的男主角一样落实政策返回教书。

母亲说过:“讲不清道理时别讲,只要自己不干坏事,忍一忍事情就不会变得更坏。”

中美建交后,父亲开始打听我们的消息,知道我在教书还有了家小,知道母亲守着儿子不再嫁人还在人世,他说真没想到我们能过得这么好。父亲抛弃母亲,还抛弃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待到第三任妻子去世,父亲老了,想叶落归根。

这时,母亲对我们说:“你父亲在外面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现在老了,想回故乡,要接受他。过去,我们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记谁的恨,他是你们父亲,回来了给他多点照顾。”

【作者简介】段乐三,湖南南县人,任过大学食品工程系教务主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市场艺术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汉俳诗人》杂志主编,出版文学艺术著作53部及《段乐三文集》13卷,有的选入学生课本,有的翻译成英文与日文,有的被中国科学院评选为国家社会科学技术进步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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