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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前沿·山竹作品‖总第88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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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编辑部

2021年1月17日

25平米的蜗居

文/山竹(山西)

来旺婶儿这几年过得很不错,有医保,看病几乎不花钱;有直补款,年节还有米、面、油,吃喝不愁。

来旺婶儿八十大几,走路一瘸一拐,那是她年轻时到地里劳动不小心摔断了腿,没接好落下了残疾。丈夫过世也快二十年了,他们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依次是:儿子、女儿、儿子、女儿、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

女儿们嫁的虽说是农村人,不吃公家粮,但也都是殷实人家,吃喝不愁。

大儿子在城里上班,工人,单位不景气,已经退休。退休后打点零工,但工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打工的钱加上退休金也就四千多。媳妇是农村妇女,一直打工贴补家用。一儿一女,不要起房盖屋,日子也够过。

二儿子在村里大养大种,现钱没有多少,可那一群牛、羊,也是财富啊。

最数小儿子有出息,一个人打拼在外娶妻生子,还在外地安了家,俩孩子成绩也不错,总算离了土里刨食的日子。

来旺婶儿逢人就说:“现在的社会真好,我个人赶上好时候了。甭看我岁数大了,我舍不得这好日子,且得活着呢。”一边又跟人絮叨起自己的丈夫,“要是那个死鬼能活到这会儿,指不定多高兴呢。”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来旺婶儿能住楼房了!

这在过去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来旺婶住的还是好多年前的老房子,颓圮地快塌了,她又是残疾人,政府批准她为精准贫困户。在县城的边缘地带花2.5万买了25平米的楼房,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对着大红箱上摆放着的老头的遗像说:“那老汉,我就要进城享福啦,走的时候我带上你,让你也住住楼房。”政策规定住新必须拆旧,来旺婶儿就把自己破破烂烂的三间房子拆了一间,她还专门进城去看了一次新楼房。

来旺婶儿的楼房是二楼,虽说25平米面积不大,但一室一厅设计得挺合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做饭也不用生火,捏住那个钮轻轻拧一下火焰就出来了。上厕所也不用到外面去。她觉得,卫生间那耀眼的白瓷砖地上,那个光溜溜的奇怪的便盆,自己将来要在上面拉屎拉尿的,简直就是糟蹋了。看房回来,她更高兴了。村里别的精准贫困户见她说的那么好,那些拿到钱的就后悔得跺脚,却也为时已晚。

谁都没有想到,来旺婶儿的楼房她就进去过那么一次。

来旺婶儿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村人问她她也不说。老人们爱扎堆,她也是干坐着,很少开口,跟她以前说说笑笑的性格判若两人。

村里除了大夏天都是两顿饭。深秋的一天刚吃完上午饭,来旺婶儿照例搬着小凳子,跟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靠在向阳的墙根下晒太阳。突然她觉得肚子疼得厉害,旁边的人赶紧从地里找回她的二儿子,借了辆电三轮送到县医院。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胃穿孔。医生们会诊,考虑她年纪大了,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只给她输液,东西也不让吃。住院半个月,眼看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儿女们就赶紧把她送回家。

送回家就是在等日子。村里有一个风俗,死在外边的人不能进村办丧事,灵棚也只能搭在野外,死在外面的人进村是要给村里的人带来厄运的。

等日子那几天,来旺婶儿的儿女们都在。一个晚上,儿女们又在一起。老大压低声音,朝里屋努努嘴,说:“妈这个样子了,咱们商量商量哇。”大家都说好。五个儿女围坐在堂屋的小圆桌旁(老房子原是三间,一堂两屋,现在只剩一堂一屋,那一间已经拆了),一开始气氛有点儿沉闷,谁都不说话。大儿子两手插在膝盖之间,勾着头坐着。二儿子平时就不咋说话,这会儿更是默默地抽烟。两个女儿对望一眼,也很快低下头看手机。三儿子坐在凳子上,眼睛就一直没离开手机屏幕。堂屋能看得见来旺婶儿在里间偶尔翻身拉被角,头顶小瓦数日光灯镇流器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沉默多时,大儿子终于开口了:“妈眼看就不行啦,大家都说说吧。”说完又勾下头去,生活的重负使他丧失了做大哥的底气。他们一家四口住着原单位一处小小的平房,产权也不属于他们,好几年说是拆迁也不见动静。眼看儿子三十多了娶不上媳妇,他心里很着急,现在娶媳妇都得先买楼房。买楼房动辄几十万,他连想都不敢想。他想着数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也数自己的儿子最大,他很想母亲把这套25平米的房子作为孙子的婚房,但他是老大,自己没本事,他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几次回来看母亲想挑明,终究还是远远地探探母亲的意思,没有直说。

二儿子把手里短得不能再短的烟屁股在烟缸里掐灭,两手交叉,抱头向后靠在墙上说:“你们说哇,咋办我也没意见,我照办。”两个女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交换着目光也点点头。

三儿子放下手机站起来,说话很大声理直气壮,好像故意让母亲听到:“好吧!让我说那我就说。妈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妈最亲我,一定要让妈风风光光地走,每人摊一份,这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他一开口,便不容别人再插话,“哥哥姐姐们,你们也都知道,大(爸)当工人的班大哥接了。二哥娶二嫂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彩礼钱。轮到我结婚的时候赤腿穷汉,啥也没有。大(爸)走这么多年了,家里也没啥资产,妈走了以后,这25平米的小楼房,理所当然应该让我住吧?”

听到老三的这些话,所有人都惊异地抬起了头。老大的嘴角抽搐着,像马上就要哭出来;老二忽地坐直身子,瞟了一眼老三,转过头,直直地盯着老大的脸,看看老大没说话,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回去了,又缓缓地恢复他两手交叉放在脑后靠在墙上的姿势;两个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把同情的目光投向老大。老大只是空张了张嘴,默默地站起身,谁也不看,走了出去。家庭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来旺婶儿意识清楚,但她除了流泪,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小儿子说的是实情。在她心里,她也觉得愧对小儿子,可是那时候穷啊。说到母子感情,她也最偏爱小儿子,可大儿子更需要这套房子。孙子30多了还没对象,没有房子,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啊!大儿子回来几次,每次都念叨:“春春要是有个房子就好找对象了。”做母亲的能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小儿子今年也回得勤了,隔三岔五就回来一趟,来旺婶儿当然知道小儿子想干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房子就这么一套,这也正是来旺婶儿最近一段沉默寡言的原因。想想大孙子春春找不着对象,来旺婶儿心里就疼:春春,多孝顺的孩子!她多么希望三儿子把这套楼房让给老大呀!她除了流泪,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家庭会议结束后,老二回到家。媳妇儿问了半天,老二也没说话。老二媳妇急了:“你总是这样子,三脚也踢不出个响屁来,到底说了些啥?”老二瓮声瓮气地说:“能说啥?打发老人各家均摊,楼房归老三。”老二媳妇一听就炸了:“凭什么啊?25平米的房子不大,但那是国家给老人的福利,老人还没住一天呢,凭什么他一个人要!老大同意啦?你也同意啦?”老二被老二媳妇逼急了,吼起来:“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大还不开口,我能说啥?就是让我住,我能住吗?春春30多了还没成家,我好意思吗?”老二媳妇见老二真急了,她识时务地软了下来。她知道老二的脾气,平时不哼不哈的,惹恼了可是没好果子吃,大打出手也说不定,她吃过这样的苦头。她赶紧改口:“啊,不说了不说了,说来说去也轮不到咱们。反正咱们养牲口,也不能进城住。”她又恍然大悟似的说,“我说老三最近跑得这么勤,原来是盘算这个呀!你们几个捏在一块也抵不上老三的一个脚趾头!”老二媳妇继续絮叨着,老二再不吭声,侧躺在被子卷上抽烟。

就剩俩女儿的时候,小女儿悄悄地说:“老三也真是的。他有楼房住,孩子们还小,又在外地,跟老大争这25平米的小楼房,有意思吗?”

大女儿说:“谁说不是啊?老大也真是的,让他说他不说,他要先说春春30多了,特别需要这个房子给春春结婚用,说不定就不会是这么个结果。”小女儿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老大先说结果也一样,老三早就盘算好了的。你瞧老三,就剩一片嘴,可妈就认这一套。唉!”姐妹俩议论着叹息着,却也毫无办法。她们知道,这时候她们最好闭嘴,多大的家产也跟她们没关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说也奇怪,来旺婶儿本来看棺材的主儿,身体却越来越有好的迹象了。先是能喝点东西,慢慢地多少能吃点了,脸色也慢慢红润了。

老三媳妇儿的电话过来了,隔了上千里也没过滤掉不高兴:“你还管不管这个家了?你回去了,店里就我一个人,我是你雇来的长工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不等老三说话,“啪”电话就挂断了。

看着母亲渐渐好转,两个女儿也不能长住了,她们也有一大家子人啊。老大也回去了,他给门市送货也不能老不在。老三被媳妇儿电话一直催,也回去了一段时间。不久来旺婶儿25平米的楼房,老三搬进去了。

老二、老二媳妇照顾着老人。尽管老二媳妇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嘟囔囔,但也因时按候给来旺婶儿送饭。俩女儿隔一两天来洗洗涮涮,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来旺婶儿的饭量由几口变成小半碗儿,继而大半碗儿,渐渐能下地了。

转过年来正月里的一天,二女儿给她洗涮,娘俩拉着家常。来旺婶儿问二女儿,外甥在哪所大学念书,一会工夫问了三次。二女儿也没在意,以为人老了都这样。几天后大女儿进门,来旺婶儿警惕的眼神,防贼似的盯着她:“你是谁?凭啥来我家里?”大女儿愣住了,继而心中一阵悲凉掠过。她边哭边打电话跟妹妹说了,姐妹俩联想起母亲最近的表现赶紧咨询医生。医生仔细问了症状后摇头:“老年痴呆症,不继续发展就不错了。”她们的眼泪就下来了。俩女儿无可奈何地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不记事,慢慢走向自己的黑洞。

一年之后,来旺婶儿的老年痴呆更厉害了,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身边已经不能离开人了,在俩女儿和二儿子家轮流住着。清醒的时候就念叨大儿子、大孙子,满脸泪痕,说大儿子埋怨她不给那25平米楼房,生她的气赌气不来看她。女儿们和二儿子也伙着母亲一起埋怨大哥没良心。背过来旺婶儿的时候,众人都在抹眼泪。

来旺婶儿不知道的是,大儿子已经作古半年了。发现的时候就是胰腺癌晚期,已经扩散到全身各处;走的时候面如金纸,从发现到去世仅仅两个月时间。

两个女儿私底下议论,小女儿说:“姐,你说是不是大哥压力太大心思太重?嫂子去年又外出打工一年也不在家,大哥饥一顿饱一顿对付,才得了这么个倒霉的病?大哥才六十出点头啊!”

大女儿说:“得病不由人,是不是这25平米的楼房当初给了大哥,他就不会走得这么快了?”俩女儿一起叹气:“唉,谁知道呢。”


【作者简介】马艳琴,网名山竹,女,山西省宁武县人,大专学历。山西省作协会员,《朔州作家》公众平台编辑。有作品在《朔风》《作家新视野》《新华网》《中国文库网》《米粒图文库》《范文文库网》《大分享文库》《清风知己》《朔州晚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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