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日，一个周日，正逢大暑节气，跟着两位大神去刷山。
早八点，三辆汽车从宁波不同角落出发，依约来到四明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岩坑。
我和海豚搭着三哥的车最早到达，华南植物园柳风林独驾一辆印有单位名号的帕杰罗越野车，从酒店直接来此，当浙江农林大学叶喜阳教授领队的5人项目组从奉化赶到小村，我们大暑刷山组算是会齐。
叶喜阳，江湖人称“喜子”，除担任浙江农林大学教职之外，他还是著名自然教育机构浙江山野负责人。他拍过的植物超过9000种，尤精长三角物种。人如邻家哥哥般亲切，平时向他请教植物，耐心而细致，不但告诉名字，还教给辨识技巧，让人时时受益。
柳风林，江湖人称“柳大”，在草木界，有“大”字为后缀的人，一般都是大牛。比如深圳花友即称呼拍过该市100多种野生兰花的箫韵老师为“箫大”。柳大拍过的植物，超过15000种，神州大地角角落落，他未曾踏足的地方还真不多。去外地旅行，如遇到不认识的植物，我喜欢请教柳大。
喜子老师这次来奉化，主要是为该区调查可资开发利用的植物资源。柳大这次莅临宁波，属顺便路过，一则来看看我们宁波花友，一则看看当地的植物。
能和这么两位大神一起刷山，真是我等的福分。托台风杜苏芮和强对流天气的福，大暑这天天气很给力，不但没有上蒸下煮，而且还是盛夏难得的阴凉好天气。唯一担心的是，不知会不会遭遇暴雨。
岩坑，溪口镇一个青山环抱的小村落。一条清溪穿村而过，传统民居依着地形分布于两岸斜坡之上，高低错落，井然有序，远望犹如小布达拉宫。只是人少村空，人迹罕至，分外寂寥。
不过，这种被世人遗忘的村落，却有着极好的原生态和生物多样性。顺着清溪而下，有两条沟谷，自2017年林海伦老师带我刷过一次之后，就自然而然喜欢上了，成为我不同季节常来刷山的秘境。
刷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同季节去刷同一条沟谷，都会常刷常新，更何况跟着大神呢？这次将岩坑推荐给两位大神，就是想借高人之眼，看看熟悉的地方会有怎样的新收获？
喜子老师一路现场教学，指导学生做记录，采标本。他指着路边的植物，说这是宁波溲疏，那是金荞麦，黑果子的是窄基红褐柃，小叶猕猴桃的果子只有豆那么大，这是绿叶爬山虎。
我站在旁边细细听着。才刚开始，就加了一个新，从来没发现这里还有一种小叶猕猴桃。还纠正了我一个错误，我把来自北美的园艺植物五叶地锦和本地野生的绿爬山虎弄混淆了，还曾以讹传讹教过别人呢。
喜子老师林学出身，对树木特别熟悉，刷山视角和我们略有不同，我们多平视和俯视身边植物，经常忽略头顶上的乔木，而这却是喜子老师的强项，上中下植物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常常能关注到哪怕很远地方的树冠层上的花果。
我在前面带路，忽然就听到喜子老师说，树参结果了。我一转头，原来崖壁杂树之间，有一棵三四米高的树参，其枝顶已结出了一簇黄绿色果子，与其花序一样，也排成伞形。
平时看到的树参都是灌木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植株，而且是结果的植株。树参为五加科树参属乔木或灌木，个人印象最深的是其变异很大的叶形。同一植株之上，有的二裂成手套，有的三裂成三尖两刃刀，还有的四裂如手掌，也有的完整无裂。同一树上有如此变化多端的叶形，估计只有构树可与其一较高下。
我猜想，其幼树叶形多样，而成树叶子却完整不裂，估计是给虫子错觉，表示此物已被别虫啃过，就别再来吃了，属于植物自我保护的一种策略。喜子老师深表赞同，还补充说，树参不但虫子喜欢，人也喜欢，树参的嫩叶、嫩芽是最好吃的野菜，没有之一。原来这个叶子还可以吃，又长新知了。
此时山间，因多日暴雨，溪水猛涨，到处水声轰鸣，瀑布飞溅，有些路都被淹掉了。我们选择了一条地势稍高一点的溪边小道继续前行。
这条溪谷是我疫情之前常走的路线，三年没来，山路都被疯长的草木遮盖住了，我和三哥不得不用登山杖打出一条路来。
夏日山野，苍翠满眼，开花植物很少，仅凭果或叶认植物，对我们业余爱好者来说，难度有点大。但对于经常出野外的专业人士而言，基本不是问题。刺叶桂樱、毛药藤、显子草、红毒茴、紫萼、鱼腥草，路边一种种我曾注意或没注意的草木，都被喜子老师一一叫出名字来。
“啊，这里还有我一直在找的香槐”，柳大忽然激动地说，我看着那叶子长得有点像紫藤的灌木，心想原来这就是香槐，一种花繁如雪颇具观赏性的植物。
喜子老师闻讯过来，两人一讨论，从叶边缘波状起伏的性状来看，可能是翅荚香槐，柳大现场查植物志，最后确定的确不是香槐本种。不过，在这株植物上，我学到了“叶柄下芽”这个新名词。喜子老师掰下一根叶轴，给我们看叶柄断处，原来那膨胀的里面是空的，目的是保护里面的嫩芽，叶落之后芽出，在悬铃木、刺槐、猕猴桃等不少植物身上都存在这种现象。
溪边小路又湿又滑，我们山行时要不时牵着树枝，攀着巨石，有时还得半蹲下身，小心翼翼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小路。
喜子老师一抬头，看到一株巨大的青皮木，这是一种花果皆美的药用植物，喜子老师亲自示范如何使用高枝剪，取了几份样品。安息香科的赤杨叶也结果了，春天我曾看过它们一树白花的仙女模样。青钱柳这时恰如其名，一串串碧绿的圆翅果从枝条上垂下来，非常雅致。
溪边，喜子老师还发现一株高大的毛枳椇，枝头结着豌豆大小的青果，果序轴此时还没怎么膨大，等到它们变粗变胖时，就会成为我们口中美味的拐枣了。
毛枳椇边上，还有一种柄红果青的树木，我脱口而出，灯台树结果了。喜子老师马上纠正，这可不是灯台树，这是梾木，它们同科不同属，梾木叶对生，灯台树叶互生，而且灯台树的枝条比较平展。
我仔细一看，果其然，叶子都是对生的。回来翻检了一下硬盘里的不少照片，我还真把二者弄混淆了，并且是见到梾木的时候更多。
在一处各种藤本纠缠之处，喜子老师又指点我们认识了不少没注意的物种。这些年来，只在象山灵岩山见到过一次的浙江乳突果，这里也有，而且植株上不仅有络石那样细长的蓇葖果，居然还有坛状的秀气花，一次拍齐了花果，实属难得。
林海伦老师都说稀见的金腺荚蒾，这里也看到了果枝。此行最红的果子，是山橿，春天搞不清这些开花的樟科植物谁是谁，喜子老师说，山橿好认，记住它枝条绿色、丛生灌木状就可辨识了。
一路上基本看果子为主，开花植物少之又少，三五种而已。
路边一块巨石的苔藓之间，挂着一些吊石苣苔，才含着苞。想起我七月一日就去一个村子的枫杨树上看花，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那些吊石苣苔不会开花呢，看来我去得实在太早了。
三哥眼尖，发现一路之上好多蘘荷。他探下身子，扒开旁边的草丛，发现很多蘘荷都开花了，还有一些正含着苞。蘘荷花苞是一道美味野菜，他一路走，一路收，还真收了不少，我们笑说晚上正好给三嫂炒一碗。
宁波夏日最常见的铁线莲女萎，这里也看到两三丛，烟火般的小白花，稀稀疏疏地开着。花开最盛大的是楤木，顶生的圆锥花序又大又长，是盛夏山间不可忽视的存在。
我一路上都在观察是否有开花的荞麦叶大百合。好几年春天，在这里看到不少长着绿油油肥厚大叶子的大百合，只是盛夏很少来这里看花。
走了很长一段山谷，居然连一棵荞麦叶大百合都没看到。细细观察，原来有植株的地方，现在都被各种藤本及灌木丛掩盖掉了。大自然里的生存斗争非常激烈，看来这里的大百合完全被消灭了。
没有了大百合，两位大神下午还得去杭州，于是我们往回走。回去路上，又发现了不少东西。果然是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喜子老师惊喜的说，这里还有三枝九叶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箭叶淫羊藿。溪对面的一棵树上，正挂着一串串小葡萄般的青果，这里居然还有华中五味子，这也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
植物们果形各异，精彩纷呈，体现着各自的生命智慧。雷公鹅耳枥成簇的翅状果苞最有辨识度，方便种子们御风飞翔；贴地而生的太平莓平时很少关注，忘记尝尝是什么味道；崖壁上一棵多花黄精，看来花不是很多，只有两颗绿果在风中摇荡。
当我们穿过村庄，再次回到停车场，两位大神意犹未尽，还在探讨学术问题。我们则一边检查自己的脚上是否有山蚂蝗，一边随意聊天，尤其庆幸天气预报说的雷阵雨并没有出现。
喜子老师接过话头说，我喜阳这个名字不是白叫的，我们笑着叹服，期待喜子老师下一次来奉化的机会。
作者简介：小山，宁波生态文化协会理事、专家委员会主任，甬派、甬上等媒体平台专栏作者。业余时间致力于发现身边触手可及的草木之美，挖掘寻常草木的文化内涵。参编《认识中国植物》，著有《甬城草木记》、《草木清欢》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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