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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儿童文学极限和死穴的一本书,震撼!

这是一起悦读吧SH陪你阅读的第1123文章


我的童年没网络、没手机,《儿童文学》杂志是少有的快乐,它没有死板说教,也不会幼龄浅显,而是以引人入胜的文笔、切合主题的插画,将复杂的现实世界以儿童视角展现出来。一晃二十余年,其中让我无尽回味的是2002年杂志头版连载四期的《杨梅》。

01 故事概要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做“杨梅”的女孩,人如其名,成长酸涩。
·悲惨身世
杨梅是一对夫妇的超生子,刚出生就被遗弃在医院,没有人知道这对夫妇的下落。有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为了挽留丈夫日渐冷淡的心,把还在襁褓中的杨梅带回了家。但在第二年的某一天,女人的丈夫还是跟别人跑了,从此销声匿迹。家散了,曾经有多渴望,如今就有多怨怼,杨梅存在的每一刻都在提醒着女人这段感情的不堪和可笑。少了另一半的支撑,女人薪水微薄、捉襟见肘,幼小的杨梅成了女人甩不掉的负担。
·家庭暴力
物质上的匮乏、情感上的暴虐,把女人对生活的不顺意催化成无休无止的恶语谩骂、铁拳暴力。一个不小心摔破的普通瓷碗,会让杨梅饿着肚子被罚跪到晚上。杨梅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女人在她的世界里就是“妈妈”。可杨梅对于女人来说只是一个出气筒,双方关系从来就不对等。

当她在幼儿园被所有人嫌弃长得丑、像丑小鸭而回家哭诉时,妈妈不以为然地说出“演丑小鸭你都不配,你只配演癞蛤蟆”,杨梅接受了,连妈妈都这么说,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当她希冀亲情而提心吊胆的每每迎合,换来妈妈一次又一次的挑剔嫌恶时,她反复悲伤自省哪里做的不够好,为什么妈妈不爱我,我是不是特别差,却从未明白自己本能渴望的母爱注定得不到回应。
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得到过妈妈的满意和认可,还要承受日复一日的发号施令或指责谩骂,杨梅也曾反抗过、质疑过,但幼小的孩童如何是成年人的对手。杨梅在女人的铁腕手段下越来越瞻前顾后、沉默寡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主动边缘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学校霸凌
在家如此,在学校也是如此,杨梅外貌丑的突出、不擅交际,没有人理她,她对提高成绩没有兴趣,学习一塌糊涂,杨梅的沉默处世,未能避免同学的恶意欺凌、老师的冷漠歧视,学校不过是另一个牢笼。

面对这一切,杨梅选择减少与任何人的交往,甚至走路时也尽量避开所有人,以保有自己内心世界的平静。杨梅是孤独的,卧室窗台角落结网的蜘蛛是她认定的朋友,平时她会望着它如何悠然自得、编织蛛网,下雨时会担心它是否安然无恙地躲好了。她希望自己也像蜘蛛一样躺在网中,外界的危险有蛛网做防护,即便风吹雨打、破了网也不用着急,待到阳光明媚再一点点复原就好。

杨梅在心底也慢慢结了一张网,只可惜被外界冲击的次数太多,复原的伤痕累累。窒息的生活里,她忍不住幻想有一天爸爸回来了,他关心我、在乎我、一直爱着我,会站在我这边。对杨梅来说,每天最美好的事就是在内心世界构想有关爸爸的一切,甜蜜又虚幻,让她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远。

·新的开始
直到有一天新来的班主任王老师闯入杨梅的生活中,雨天时送她雨伞,课堂上表扬她的作文,还送小说《简爱》,并且安排新同学高露做同桌。高露活泼开朗,王老师温暖关照,杨梅阅读《简爱》产生共鸣,逐渐解开内心的束缚,勇敢拥抱喜欢的事物,拒绝非平等对待,学着建立同桌友谊,欣然参加班级合唱活动,面对同学的讥笑不再沉默躲避,而是勇敢表达、捍卫自己。

结果意外发生,合唱比赛前一天彩排时,巡查老师探究的目光让杨梅惊了心、走了音,最终以形象不佳、有碍视察为由将杨梅从合唱里拿掉了,之前的勇敢捍卫成了可笑的尝试。这本是杨梅人生中的第一次台上表演,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结果一切回到原点。

迷茫徘徊中又听到王老师和高露私下议论自己精神问题的谈话,杨梅感觉那唯一的光原来都是假的,曾经相信的都已崩塌,已无栖身之所,唯有逃离这一切。但作者黄春华留在儿童文学版本的结局是好的,王老师终究是好人,逃走的杨梅还是被拯救回来,妈妈坦白了一切,同学们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杨梅最终走向了光明的童话,就结束了。

02 我所爱的
然而我爱的并不是这个杨梅被拯救的童话结局。
作者针对严肃沉重的话题并未书写复杂情节,而是以杨梅第一人称为视角,从一顿普通的晚餐开始讲起,开始一点点描画出杨梅眼中的世界,特别是心理上抽丝剥茧的叙述过程让人欲罢不能,文笔的描白平淡,更契合了杨梅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这个世界里,让杨梅感到痛苦的,在家里是妈妈,在外面是以李强和旧班主任为代表的校园人群。面对外界施加的痛苦,故事里的杨康、赵小菲就像是杨梅的另外两种可能。
杨康承受的是父母不管不顾、家庭缺失,在外人眼中和杨梅一样丑、学习差、是异类。杨康应该也曾经历过杨梅一样的内心挣扎,最后选择了“反抗”的方式,不遵守外界规则,就不会被外界定义束缚,脱离组织,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横冲直撞,然而没有正确方向,杨康的反抗也不过是像个社会混混,他带杨梅参观的秘密基地其实才是内心真正向往的静谧之处。
赵小菲则是班里的尖子生、连任几届的班长。从学习维度,她是组织优秀一员,也有自己几个朋友,形成一个小圈子,然而替杨梅出头时,结巴的缺陷让她无力抗衡李强们的伶牙俐齿,最终导致人缘寥寥,班长连任失败。同样因为结巴,即便在王老师当班主任的情况下,在杨梅都有资格参加班级合唱排练时,她依然无法参加,她是“我想,还没人要我呢”的苦涩,同学们统一排练鱼贯而出后被剩下的那个,和杨梅四目相对时只能用微笑掩盖的勉强。赵小菲选择了“努力”的方式,通过其他维度来补偿自己的短板。然而短板只要存在,就意味着某些时刻的无奈。
杨梅和杨康、赵小菲一样,都有外界认为缺陷之处,然而杨梅既没有像杨康一样怼天怼地去反抗,也没有像赵小菲一样努力学习、融入圈子。
杨梅没有选择“反抗”,也许是因为性格不爱翻天地覆,她也怯懦于跟外界接触,更不要提社会混混了,而且杨康的家庭教育处于放养状态,父母不管且自由,杨梅在家则要面对一个强势暴虐的妈,反抗努力都被打压了,杨梅已经放弃反抗,为了自己的生存选择伤害最小的方式。

杨梅没有选择“努力”,我一开始是有点不解的,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一是学习上她好像不感兴趣,但基本知识都有掌握,从她如饥似渴的反复阅读《简爱》、写出观察蜘蛛的优秀作文到最终杂志发表、作文大赛获奖,她应该至少是不厌烦知识的,还有点写作天赋,相比同桌高露用看电影的方式读原著,杨梅是愿意花大量时间阅读纸质文学作品的,所以杨梅是热爱知识和学习。她其实是没有找到努力写作业和考试的意义,她没有融入过学校集体生活中,认为自己并不是其中的一员,游离在班级之外,那么成绩高是为了什么呢?为自己?并不能感受到快乐或意义,为妈妈?班主任、同学?这些都不是苦了自己去提高成绩的理由。
二是人际交往上比较矛盾,一方面她是渴望融洽关系的,例如杨康间接出头后的眼神交流让她很激动,甚至还一直期待着,高露在她回答完问题后的赞赏手势,让她“心中像喝了蜜”。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当赵小菲出头后,杨梅表示感谢并与赵小菲成为朋友不会顺理成章么?赵小菲几次替杨梅出头,在杨梅接到高露班级合唱邀请后,还主动鼓励杨梅不要想太多、积极参与,在杨梅痛失上台机会、不想去当观众时,赵小菲发现杨梅没来,返回教室用纸笔书写的方式安慰杨梅,想让她同自己一起去看演出。赵小菲已经不仅仅是出于正义感,她是把杨梅当伙伴看待的,会鼓励、会关心杨梅。
杨梅内心也是感激的,然而赵小菲出头时,杨梅想的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不要为我再出头发生争执了,赵小菲回来找杨梅去看演出时,杨梅很难过想一个人静静。个人感觉赵小菲这样的人太少了,李强们比比皆是,杨梅害怕别人的眼光,没有培养出交朋友的能力,也从未主动做点什么事,总是被动的接受着周遭的一切,可以想象,杨梅是不太可能主动示好,因为赵小菲的每次出头后,杨梅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她的零交流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为了不承受痛苦,就与外界做切割,如果外界有甜蜜,会享受会开心,但如果没有,也不会主动争取。她没能找到和赵小菲相处的合适位置。
杨梅自己找不到方法应对解决,所以就想超脱组织、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一只蜘蛛,结自己的网,永远不离开,在我的网里悠然自在,做自己的主宰。外界的好与坏,我都接受。我明白世间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我的网在每次风雨后都会被破坏,修修补补总不完,风雨袭来,我虽独自承受,也绝不屈服,不低头的沉默就是我对外界的顽强抵抗。
当妈妈最终坦白一切,不是她的亲身母亲,杨梅并不吃惊,甚至是心如止水地听完了,仿佛与她无关。与父亲重逢的奢望已然放下,对妈妈的养育之恩却心存感谢。没有歇斯底里的报复、也没有心灰意冷的绝望,经历多少拉扯,杨梅终于走出阴霾,这一切不是我的过错,你我生命皆平等,不抱怨、不自怜,放下过去,追寻自我,未来长路漫漫,无论阳光风雨,勇敢一步一步向前,网破了,修补就好了
如果没有王老师们的帮助,如果没有《简爱》,杨梅也许没那么快走出来,但关心周遭的善良、坚持自我的韧性会支撑她走到最后,她并不是等待别人救赎的弱女子,自是在最困境时,也有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去探索,带着骨子里那份深藏的勇气,没有在沉默中灭亡,而是以顽强的生命力重新绽放于世。懂得在风雨中保护自己,在阳光明媚时汲取能量,这是我爱她的地方。

上个月,我们和大家分享过一个喜讯:

《杨梅》入选国际儿童读物联盟2022年荣誉榜单(IBBY Honour List),黄春华也是本届中国唯一一位获此殊荣的儿童文学作家。

至此,在中国读者的口口相传中已经被念叨了20年的故事《杨梅》,终于要走出国门,走进世界各国青少年读者的视野中啦。

(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发给作者黄春华的通知函)

《杨梅》这个故事有多特别呢?从它先后有过三个版本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

为什么《杨梅》有这么多版本?

之前我们曾向大家介绍过《杨梅》的版本,详情可以看我们之前的推送:一代“儿文”粉丝念念不忘的女主角,非她莫属 。

这就不得不提到《杨梅》和读者见面前后的坎坷历程了,据作者黄春华回忆:

“当年我写了《杨梅》《一滴泪珠掰两瓣》,可以说(这种现实风格)就是我的写作基调。这个基调不受待见,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年我捧着自己的作品一次一次寻找出版社,一次一次被拒,理由大致相同:作品太灰暗了。”

直到《儿童文学》接纳了《杨梅》,还打破常规,在头版头条的位置进行了四期连载。后来,《一滴泪珠掰两瓣》也在《儿童文学》上进行了连载。

对于《儿童文学》的慧眼识珠,黄春华是这样说的:“ 我一直感激《儿童文学》杂志对我作品的包容,没有这种包容,我恐怕很难继续写作儿童文学。 

但即使有了《儿童文学》的力挺,《杨梅》的面世也还是经历了曲折:

考虑到“《杨梅》确实不是一本快乐阳光的书,更多的是让孩子们面对和理解生活的残酷。从这个角度来说,读者就需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刊登时,《儿童文学》对结尾做了 “阳光”式的改写,但即便如此,《杨梅》依然因对童年残酷际遇的深刻披露而引发了读者的强烈反响。据黄春华回忆:“ 引起的反响超过我的想象,读者来信纷纷而来,最长的一封信写了十页。 

于是四年后,《儿童文学》编辑部勇敢地出版了未经改写的原稿单行本《杨梅》,也就是 “2006残酷版”,将“杨梅式震撼”推向了顶峰。

又一个四年后,在一茬又一茬青少年读者持续不断的“追更”热情下,黄春华又推出了 “2010扩充版”。这一版的《杨梅》单行本算是为杨梅的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时间来到了十年后的2020年,这个名叫杨梅的女孩的故事仍被读者们频频提及,《杨梅》依然长年高居豆瓣等网站的童年阅读回忆帖榜首。为了回应读者们的念念不忘,《儿童文学》在2010年的版本基础上,再次推出了 怀旧修订版《杨梅》单行本。

这也是此次得奖的版本。

为什么杨梅的命运能牵动那么多读者的心?

《杨梅》的独特性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它几乎是国内最早的直面校园霸凌的作品,比如它直面青少年精神世界的犀利视角,比如它对家庭与学校中那些灰暗角落里的孩子的深切关注,比如它拒绝以虚伪的光明和乐观来矫饰和掩盖问题的存在……

如果你去问读者们,他们会这样回答:

如果你问文学评论家,他们是这样说的:

徐鲁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诗人、散文家

春华的小说,从不同的角度书写了这种触目惊心的伤痛,以及青春的心灵所难以承受的“命运之重”。这些小说撩开了人们通常会想当然地认为的、遮掩在青春花季外表的矫饰的面纱,让我们看到了一些真实的和令人无法回避的成长现实。

余雷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昆明学院教授

当杨梅一次次从希望的顶峰跌落到绝望的潭底,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蔑视与伤害时,柔弱的她只能用情绪失控的方式来本能地反抗。杨梅的身影在校园里时而距离我们很远,时而距离我们很近,她让我们审视自己内心,有时我们就是那个对杨梅施虐的人,有时我们自己又是受虐者。

为什么今天我们还要阅读《杨梅》?

卡夫卡说过:阅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

在儿童文学领域,能产生这样震撼效果的作品可能并不太多,但《杨梅》多半要算一本。

《杨梅》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和作者黄春华的阅读和写作理论密不可分。他是这样说的:

“阅读的真正意义在于学会真诚,从而具备直面现实的勇气,追求真理的热情,坚守善良的决心。

“真正的阅读是要深入内心的,只有心灵被触动的那一瞬间,阅读才能真正给予我们力量。

“如果从这个层面上来衡量我的作品,我觉得我不是够狠,而是远远不够力度。”

《杨梅》到底有多动人,

还是交给你来判断吧!

"杨梅"试读  · · · · · ·

试读:杨梅

     1     这是一顿普通的晚餐,桌上摆着三碟菜:虎皮辣椒、清炒豆角和凉拌黄瓜。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你如果连续十天就吃这三种菜,在第十一天,你就会发现辣椒、豆角和黄瓜其实是一个味儿。我已经和这三碟小菜连续作战25天了,但我仍不敢把14天前的发现告诉妈妈。因为妈妈最讨厌我给她提意见,她总是说:“知足吧,有口饭给你吃就不错了。”说这话时,她脸上爬满厌恶,好象我是一个要饭的乞丐,她破天荒发慈悲让我进屋坐到了饭桌上。每次,我都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只是一丝玩笑的成分,但那是徒劳,有时我甚至还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常常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当然只是怀疑,在没有第二个女人站到我面前自称是我母亲之前,我无法否认我们的血缘关系。   

扯远了,还是回到菜上来吧。妈妈总是赶在菜场收摊之前去买菜,那时的菜既便宜分量又足。回到家里,她把一大塑料袋蔬菜往厨房地上一顿,就开始抱怨买这堆菜又花了多少钱,她报出的数目总是能精确到角甚至分。有一次,她竟然说又花了九毛二分。    

我觉得奇怪,现在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最小都是一毛,怎么会有两分呢?我本不敢发问,但我的怯懦挡不住好奇,就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有分币吗?”    

妈妈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我当然只给他九毛钱,那二分我说下一次再一起算,算个屁,下次我才不找他买菜呢!”     妈妈的语气到最后已经变成恶狠狠的了,她的矛头很显然已经从我转向那个卖菜的,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卖菜的,妈妈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惊肉跳。我很后悔自己没管住那点好奇心,我发誓以后决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妈妈对辣椒、豆角和黄瓜情有独钟,原因只有一个--它们便宜--就象冬天里,她只让土豆、萝卜和白菜进家门一样。我无意指责妈妈,她这样做除了从经济着想外,还暗合了一部分科学家的说法--素食有益健康长寿。在科学的感召下,现代人都开始提倡素食,也就是说有钱人也爱吃辣椒、豆角和黄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那些卖鱼卖肉的贩子都要失业了,可当我跑到菜市场一看,情形与我想象的大不一样。那些鱼肉贩子的生意仍然红火,荤食柜前站满了手捏大钞的人们,他们一个比一个胖,都属于减肥对象,但他们满不在乎,越胖离柜台越近。妈妈偶尔也会在那些胖子后面凑热闹,手里一张十元钞票都捏出汗来了,她还在犹豫不决。肉贩子对付这些犹豫者自然有一套,他们从柜台底下拿出“处理肉”,价格要便宜一半。尽管我一见荤就流口水,但“处理肉”吃起来总有一种将臭未臭的怪味,相比之下,我还是宁愿吃素。    

我正踮着脚在洗最后一个碗,突然,厨房的窗户被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瞬间又恢复了黑暗。我吃了一惊,脑子飞速旋转,搜寻着这道白光的来处。或许是谁的手电筒无意间向这边晃了一下,除此之外,我就只能联想到夜游鬼魂了。据说它们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刺眼的光亮。想到这里,我不觉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捏住碗,想洗,可手怎么也转不动。一阵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我的心脏缩成一团,我甚至能感觉到窗外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死死地盯着我,但我不敢向窗外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我感觉就象在我头顶上炸开,我浑身象遭电击似地一抽,双手同时发力,把碗摔在水池里,发出叮铃当啷的破裂声。    

这回我真的惊呆了,不是被巨响,而是被水池中破碎的碗碴。现在我已经弄清楚那声巨响不过是一声惊雷,那道白光不过是一道闪电,窗户上噼呖啪啦的雨声让我清醒过来,但一切都晚了。因为我摔碎了一个碗,这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瓷碗,但在妈妈眼里,它一定比我重要。事实上,在这个家里,最不重要的就是我。     

记得我6岁的时候,也摔破过一个碗。那时我正在埋头吃饭,妈妈突然冲我吼道:“快点吃,慢猪!”我向来就怕妈妈大声说话,尤其怕她把我比作某种动物,因为从她口里跑出来的动物都不可爱。听到她的吼声,我心里一紧,手上一松,碗就掉到地上裂成两半。我脑海里飞快闪过一道怨恨:厂家为什么不把碗再造结实点!怨恨一闪而过,我看见妈妈站在那里怒视着我,我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动,但我不敢哭,我知道我一哭,妈妈就会拳脚相加。我把已经冒到嗓子眼的哭声生生给吞到肚子里,连忙俯身捡起两片碎碗,将它们合在一起,看上去就象一个完好无损的碗。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能念出神奇的咒语,将碗彻底粘合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没人能帮我,我只能捧着一个破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妈妈已经瞅了我半天,这时,她的语气平静多了,她说:“很好,你就这样捧着碗给我跪在桌子边上,没有我的许可不准起来。”我不敢违令,捧着碗就地跪下。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做她自己的事,就象我根本不存在。我感到膝头生疼,多么希望她能早点让我起来。可是,直到出门,她也没说一个字。就在她准备关门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我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我心里亮了一下,但马上又暗了下去,因为她并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话,她说:“放老实点,我要发现你敢做假,就把你倒吊起来。”说完,门嘭地一声关死了,她的脚步象重锤一样渐渐远去。我相信她说到做到,所以,就算我把膝头跪碎,我也不敢站起来揉一下。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一下,妈妈回来了。她推门进来,并没有正眼看我,而是直接进厨房做饭去了。我只能盼着她快点做完饭,那时,她一定会叫我起来吃饭。可是,这回我想错了,她把饭菜端到桌上,并没叫我起来吃饭,而是一个人自顾吃起来,好象我是个隐形人。但我并不是隐形人,我有血有肉有形状,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咕咕叫的肚子,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有个肚子,它中午就只吃了个半饱,现在早就前胸贴后背饿成一张薄饼了。我被桌上饭菜的香味诱惑得一阵阵眼晕,偷眼看看,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正在狼吞虎咽,我怕再看下去它会将我也吞掉,连忙收回视线,狠狠咽了咽口水。我在心中祈求神仙赐给我一分食物,哪怕是妈妈吃剩的。可是,神仙没有显灵,妈妈把剩下的饭菜都收进了厨房。我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活活饿死,我就干脆闭上眼睛,等着阎王来收魂。阎王没有出现,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够了,看着你就烦,一块打不湿拧不干的抹布,还不快滚进去睡觉?”我知道这是妈妈下达的解禁令,我盼了多久啊,现在它终于来了,可我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两条腿象打了石膏一样无法伸展,我试图站起来,却一下歪倒在地上。四周漆黑一片,妈妈已经进了卧室关上房门,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老鼠,一只被打残了双腿的老鼠。我在地上静静地歪了一阵儿,听见妈妈的鼾声从里屋传来,我的心才稍觉踏实,腿也勉强能伸直了。我咬了咬牙,摸索着抓住桌子站起来,膝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双腿一软,又差点坐到地上。不过,最终我还是挺住了,我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必须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这样下去,我会很快就不知道痛为何物的。我尽量放轻脚步探进厨房,我不敢开灯,摸索着打开柜须让这些瓷片消声匿迹。    

又是一道闪电,一阵响雷。我看见白色瓷片上闪着红光,那一刻,我觉得那片红光与我无关 ,我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一起收进一个塑料袋中。然后,我拎着它们闪出大门,轻手轻脚地穿过漆黑的楼道,生怕被人看见。我仿佛不是拎着一袋碎瓷片,而是急于销毁的罪证。每一道闪电都让我心惊,因为我怕有人会借着电光看见我的身影;每一阵雷鸣都让我欣喜,因为它们正好可以掩饰我咚咚的心跳和脚步。    垃圾箱并不在楼道里,我必须穿过一片开阔地。雨正哗哗地下着,电闪雷鸣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雨声淹没了。我没有带雨伞,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必要带雨伞。尽管雨下得就象有人用高压水龙头向下冲水,但我片刻也没犹豫,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    

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我逃命似地跑回屋里,反手关上大门,身子一软,靠在门背后,惊魂未定,仿佛刚逃脱一次追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水正顺着头发流到脖颈里,衣服早已经粘在身上,身体就象裹着粘纸的水果糖。    我靠着门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缓过劲来,抬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有扇窗户没关严,正在往屋里飘雨。我连忙跑过去将它关好,拉上窗帘,给自己换上一套干衣服。身体是舒爽多了,可潮湿全部钻进了胸口,赶都赶不走。    

我坐在书桌边,摊开作业,可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我心里乱极了,那些碎瓷片虽然都扔进了垃圾箱,但妈妈是个极精细的人,这个家里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哪怕是少了一根针。窗外的暴风雨正起劲地下着,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明天妈妈回来将有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雨”等着我,或早或晚,我都必将经历。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一个劲地发紧。我多么希望我的生活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能站出来保护我。哪怕他出现得不是那么及时,只能在我受伤之后赶来,也不要紧,他只要安慰我一句,我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每次都是我独自承受。他到底在哪里呢?     

我不由地想起妈妈在吃晚饭时说的那句话--跟你那臭爸爸一个狗德行--这句话虽然是在骂我,但我回想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她在提醒我曾经有过爸爸,尽管他“臭”点,还是“狗德行”,但是我喜欢。遗憾的是,他那“臭狗德行”我从来也没见过,我搜肠刮肚,几乎把我吃奶时的印象都回忆起来了,但就是没有一丝关于爸爸的痕迹。    

这并不是妈妈第一次提到爸爸。以前,只要我做了什么她看不惯的事,她就会把我和爸爸作类比,一箭双雕,将我和爸爸同时贬一通。我曾壮着胆子问妈妈:“你说我和爸爸一样,那我爸爸呢?”妈妈每次都不假思索地说出同一个答案:“他死了!”说这话时,她一脸的愤怒,后来,我就不敢再打听关于爸爸的事情了。不过,我从来就不相信爸爸真的死了,因为妈妈火冒三丈的样子使我肯定她是在说气话。再说,别人家死了人,都会把死者的照片放大,挂在室内最显眼的位置,让他永远注视着活人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家没有挂爸爸放大的照片,不仅没有放大的照片,我甚至连爸爸的任何一张照片都没见过,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爸长什么样。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也认不出来。正因为如此,我就特别留心每一个从我眼前经过的男人,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这人会不会是我爸爸呢?    

这种无休止的追问折磨着我,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去向妈妈索要爸爸的照片,我相信妈妈一定保留着爸爸的照片,她只是收藏得很紧,让我无法找到。妈妈尽管平时不太收捡屋子,但她收藏的功夫的确令人佩服,凡是她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就算我用放大镜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也休想找到。这次妈妈的回答却很出乎我的意料,她说:“都烧掉了。”语气异常平静,让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但是,她骗了我。就在第二天,我放学回家,突然看见她蹲在楼下的垃圾堆旁烧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相册。我心里一紧,躲在墙角处偷偷看。这时,我才看清楚她正把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往火焰里丢,顷刻间,火舌就舔食了照片。我敢肯定她烧的正是我想要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在心里问自己,却不敢上前去质问她。我只能躲在墙角后面,等她烧完离开之后,才敢上前去看那一堆灰烬。等我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火焰早已经熄灭,只有青烟,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钻进鼻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咳出的气息吹动了灰烬,里面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星。我顾不了许多,伸出手飞快地拨动灰烬,我想从中找点什么,哪怕只一丁点。可是,除了灰烬还是灰烬,我的拨动只是让它们更加粉碎,一阵灰末飘扬起来,弥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用手背揉揉眼睛,忽然发现手背上粘满了泪水。    

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思绪都在漫无边际地游走,根本无法回到作业上来,最后,我索性把作业收起来。我想,我得赶紧上床睡觉,只有睡着之后,我才会停止回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雨下得正急,我忽然想起了那只蜘蛛,它的网就结在窗外,大约有一块窗玻璃大小。它每天就趴在网中央,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早上一睁开眼睛,只要看见它趴在网中央,心中就会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相信它也一定在观察我,就象两个朋友,互相欣赏。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不知它怎么样了。    

我一把拉开窗帘,借着灯光,我看见它已经不在了,一张空网被雨水打得一抖一抖,我怀疑这场雨将毁掉它的家,而它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我也爱莫能助。我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躺下,关掉灯,四周一片漆黑。恍惚之间,我变成了那只蜘蛛,一张无边的巨网以我为中心,向四周伸展,我躺在网中央悠然自得地荡着秋千。我想,我终于体会到那只蜘蛛的感觉,原来做一只蜘蛛是如此惬意。我得意地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天亮了,也晴了,我第一眼就看见那只蜘蛛又回到了网中央,样子依然悠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我很想哼一首歌,尽管我平时从不唱歌,但我此刻确实有这种愿望。不过,这念头就象雨后的彩虹,转瞬即逝。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妈妈下夜班回来了。    我的心顿时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变成蜘蛛从门缝里爬出去。但我没有孙悟空的变身术,我现在必须想办法稳定一下自己的心跳。我顺手抓起一本书,坐到桌边假装晨读。我的耳朵竖得直直的,象只警觉的兔子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妈妈在外屋转来转去,她每挪动一次脚步,就象踩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进了厨房,好一阵静默,然后,脚步又咚咚咚地朝我这边走来。房门被哐地一声推开,我背对着房门而坐,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不敢回头,但又忍不住扭过脖子,将目光投向门口,一切都象有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我。我的脖颈在那一刻不属于自己。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怕,妈妈没有使出惯用的火爆动作,她只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好象不认识我,我也觉得她的模样十分陌生,正不知所措,就听她冷冷地说:“扔瓷碗没必要浪费一个塑料袋,懂吗?”     我浑身抖了一下,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塑料袋呢?我正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就听见她用更冷的声调说:“把水池上的血迹擦干净!”说完,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很夸张地张开,象个山洞,足可以一口将我吞下去。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子又抖了起来,直到她合拢嘴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传出抑扬顿挫的鼾声,我才缓过劲来,慢慢站起身,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水池边缘果然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我昨天晚上竟然以为都擦干净了。现在看起来,它们是那么显眼,那么令人心慌。我连忙用右手抓起抹布,刚擦了一下,就觉得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不得不收回右手,换成左手。我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回想妈妈刚才的神态,也许她刚下夜班,急着睡觉,不想跟我发作吧。血迹已经干了,擦起来有点难,我并没有半点抱怨,我一点一滴耐心地擦拭着,我但愿这件事能象这血迹一样,最终被我擦干净。    

2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又瘦又小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后脑勺向后格外突出,眼睛小得象绿豆,鼻子平得象树叶。不过,最初我并不认为我的样子很丑,所以,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丑,并不是通过镜子,而是周围的人们告诉我的。    

那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班上准备玩抓丑小鸭的游戏,老师问:“谁扮丑小鸭呢?”我以为同学们都会争着举手说“我扮,我扮”,可事实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杨梅!”     

我一下愣住了,我并不知道自己跟丑小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居然有如此大的优势让同学们一致推举。我带着迷惑问老师:“他们为什么都让我扮丑小鸭?”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你和丑小鸭长得很相象。”同学们哄堂大笑,从他们的笑声中,我看出扮演丑小鸭并不是什么美差,于是,我对老师说我不想扮演丑小鸭。老师没同意,我就被迫当上了丑小鸭。在游戏中,我被所有的人嫌弃,他们把我推来推去,乐得不可开交,而我最后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边哭边喊:“我不是丑小鸭!我不是!”     

那天放学后,我把被迫扮演丑小鸭的遭遇讲给妈妈听。妈妈不以为然地说:“演丑小鸭你都不配,你只配演癞蛤蚂。”     我并没有生气,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妈妈说的总是对的。后来,我才渐渐觉出我在妈妈眼里,确实连只丑小鸭都不是。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把我调去和李强同座。我抱着书包走过去,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李强斜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捏住鼻子,好象我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抬起衣袖自己闻了闻,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味。于是,我感觉到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这是老师的吩咐,我必须执行。所以,我不管李强怎么捏鼻子挤眼睛对我表示厌恶,我还是稳稳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李强突然松开鼻子,举起手来。老师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我不想和杨梅同桌。”老师问:“为什么?”他说:“她太丑了。”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感到脸上的温度迅速上升,一股火焰烧到耳根、烧到脖子、烧遍全身,我多么希望老师能给李强以惩罚,可是没有,李强是班上的尖子生,是老师的心肝宝贝,老师只用很平等的语气说:“这不是理由,先坐着再说吧。”然后,友爱地拍拍李强的肩膀,仿佛受伤的不是我,而是李强。我将目光投向老师,希望她能对我说点什么,可是,她根本没有向我这边看,在拍完李强的肩膀之后,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尽管我有一些失望,但我并没有过多地抱怨,我只希望事情就此过去,但愿我能尽快忘掉这一幕。不过,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就此结束。    

李强最初采取的是“孤立政策”,简而言之,就是不和我说话,不但他不和我说话,他还串通好前排后座的同学都不理我。同学们自然都听他的,平日本来和我无冤无仇,现在见了我都象敌人似的翻白眼。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向来就不爱说话,他们孤立我,我倒觉得更自在。我坐在他们中间,听课、看书或者想自己的心事,都觉得很自然。他们有时候故意用说笑声来搅扰我,可这一招对我不灵,我就象一根木桩,不为他们所动。事实上,他们那时候已经不叫我“豆芽菜”了,而是取了个新绰号叫“哑巴”。我不在乎,我觉得我生来就不如他们,在我身上找不到丝毫可称为优越感的东西。他们叫我哑巴,虽然是对我不尊重,但这个绰号未必就不真实。   

其实,我在家也极少和妈妈说话,因为我说出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她呛回来,为了避免碰壁,我就尽量少说话。而且我发现她也不愿意和我交谈,她主动开口通常是对我发号施令,或者指责谩骂,除此之外,她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木头人。说起来我这人还真有点木头,比如妈妈让我洗衣服,我正往盆里加洗衣粉,她就会冲我喊:“笨蛋,你以为洗衣粉不要钱?”听到她的喊声,我的手就会在半空中停止,脑袋木木的,不知所措。等我稍稍缓过神来,开始搓洗一条裤子时,她又会不满地骂道:“你是个猪呀,谁教你先洗裤子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先洗上衣,但我的头脑还是会出现暂时的空白。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天生笨她才骂我,还是因为她的骂声让我变得越来越笨。总之,我没有一件事做得让她满意过,她是如此挑剔,以至我在动手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会瞻前顾后,最后脑中一片茫然。    尽管妈妈不是我理想中的和蔼可亲,但她仍然是我最亲的人,这是常识,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最亲的人都对我如此厌恶,那么,同学们对我采取一下孤立政策,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所以,我处之泰然。    

我的泰然使李强的孤立政策宣告失败,不过,他没有黔驴技穷,他是个顶聪明的人,不仅学习好,点子也特别多,没过多久,他就想出了新招。    

那天,他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他虽然不是班长,但老师喜欢他,总是让他帮着收发作业本。他在分发作业本之前,把邻座的几位同学叫到一堆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开始挨个把作业本发到各个桌上。轮到发我的作业本时,他使劲一扔,作业本越过我的头顶,落在走道上。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没说什么,我向来没有勇气与人争高低,哪怕自己是受害者。此刻,我只有一个想法:这没什么,我把作业本捡起来,一切就过去了。我弯腰正准备捡起作业本,突然,一只脚猛地踩下来,把我刚刚拿到手中的作业本又平踩在地上,还差点踩到我的手指。我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回来,这时,那只脚也离开了,作业本上留下一块灰黑色的鞋印。我抬起头,看见踩我作业本的人正是刚才与李强交头接耳中的一个,我马上明白了这就是李强的阴谋,但我没想到这只是阴谋的开始。另外几个人正排队站在走道上,他们假装是路过,每人都在我的作业本上踩一脚,边踩边嘻皮笑脸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我这张丑陋的脸是什么感觉,或许先是厌恶,再是轻蔑,否则,他们不会这样戏弄我。尽管他们的五官都无可挑剔,身材也趁向完美,但是此刻,我却觉得他们令人恶心,这是我真实的感觉。不过,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我并没有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任何实质性的反应,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象一阵旋风从我面前刮过。风过之后,我一声不吭地捡起作业本,使劲用手擦拭封皮,试图擦掉脚印。但这是徒劳,因为封皮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要想擦去脚印,除非把封皮撕掉。    

我擦拭封皮的动作给偷窥者带来了无穷的笑料,他们一边模仿我的动作,一边捂着嘴笑,笑得满脸通红,浑身乱颤,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但这种游戏并不能刺激我,我的表现往往令他们失望,我总是一言不发地由他们摆弄、戏谑,他们觉得我不过瘾,在背后说我是没有感情的动物。    

我的确对外界的刺激有些麻木,因为我已经经过太多刺激,在家里是妈妈的打骂声,在学校是同学的嘲笑声,我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我甚至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还能触怒我。    

为了进一步刺激我,让我有一些“动静”,李强想出了一绝招。他在桌子的二分之一处用小刀横刻了一条“三八”线,规定谁如果超过界线,对方就可以任意惩罚。这条“三八”线对他其实没有约束力,因为他每次超过,我不但不会给他以惩罚,反而会向边上挪一挪,给他让出位置。如果我一旦越过这条“三八”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会用铅笔猛扎我的胳膊,而且从不放过一次机会。铅笔尖扎进肉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往往会疼得叫出声来。我的叫声引来众多的目光,而这些目光中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嘲笑和满足,它们好象在说:“看呀,哑巴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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