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都的机关三幼坚持儿童本位的教学理念，如火如荼地开展各种脑洞大开、自由启发式的课程时，甘孜州的众多幼儿园仍然继续着相对滞后的高控手段和填鸭式教学。
如何跨越经济、文化、师资等诸多方面的鸿沟，把机关三幼的课程带到甘孜州、凉山州乃至西藏、新疆等地，让这些偏远地区的孩子们也享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
回忆起以前的课堂状态，甘孜州几所幼儿园的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过去为了避免突发情况，他们总会以高控手段维持课堂秩序：“我特别害怕小朋友情绪崩溃，因为他们一旦哭起来，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小朋友们会像'喷泉’一样，一个接一个放声哭泣。”“我不知道如何给小朋友更多空间，我担心他们会彻底打乱课堂秩序，不听指挥，甚至往教室外跑去。”“我担心教学方向得不到家长认可，所以很用心地将课程'小学化’，提前教会他们很多知识。”在这种以教师为本的高控状态下，儿童的好奇心和探索欲长期处于压抑状态，学前教育在这种影响下变成了学前“托育”，背离了幼儿园的办学理念。
深感这种教育现状亟需改变，从2012年起，时任甘孜州教育局局长嘎绒在成都考察了三年，想要挑选出最合适的前端学校，以网课的形式为甘孜输入更优质的教学活动。他在考察了成都众多幼儿园后，最终选择了机关三幼。
▲音乐公共课活动
2015年，甘孜州教育局与机关三幼达成协议，机关三幼以网课形式为当地幼儿园输送优质课程资源。全国首个“学前教育网校”在机关三幼正式成立。
机关三幼总园执行园长朱燕介绍道：“学前教育与其他学段的教学方式差异较大。小学是植入式，初中是录播式，高中则多以直播式为主。幼儿园孩子的有效注意力持续时间有限，课程也以体验式、操作式为主，所以我们的网课形式必须做出调整，打造一所适合幼儿园特点的观磨式网校。”
网校开设的早期，“观磨”被称作“观摩”，旨在观看模仿，网课老师会在课堂开始前介绍班里孩子的年龄阶段、特点，以及活动目标。远端园老师通过观察、学习、模仿、再造的形式，结合班级孩子的性格特点和当地文化，融入网课中习得的教育理念，不断打磨，最终重构出符合幼儿园教学环境，符合当地特点特色的一系列课程活动。“观摩”也因此变更为“观磨”。
▲原中国教育学会会长钟秉林、《中国教育学刊》杂志社编委会副主任、编审马宪平参观网校
一所幼儿园，最重要的是保教结合。要提升一所幼儿园的综合能力，除了课程的学习外，更需要在保育方面为远端园提供帮助，最终形成标准。于是，机关三幼为甘孜州、凉山州等地的多所远端园设置了文化管理、教育教研、保育后勤和家园共育四大学习内容。
网校刚成立不久，机关三幼做了很多保育后勤板块的课程梳理工作。朱燕介绍说：“首先要帮助远端园孩子形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以《七步洗手歌》为例，我们的老师会录制正确的示范，然后组织儿童开展洗手活动，强化洗手意识，并将这一系列活动录制下来推送给远端园的老师。”
机关三幼的每一名教职工都有出镜的机会。比如后厨会在镜头前展示切配的规范操作，讲解不同食物的营养搭配，并推荐和演示制作菜肴。8年来，机关三幼向甘孜州、凉山州以及西藏、新疆、甘肃等民族地区的32所远端幼儿园提供优质网课，将近15000名孩子在自己的家乡上起了“机关三幼的课”。2018年5月，文世选前往甘孜州乡城县幼儿园，为当地老师带去一堂线下观磨课。他是机关三幼总园STEM（STEM是集科学、技术、工程、艺术、数学多领域融合的综和教育）课题组的老师，擅长以项目式科学活动推动幼儿探索科学奥秘，培养孩子的科学素养。上课前，他为幼儿园的老师们讲解道：“这节课的目的并不是让孩子牢记科学原理，而是提升孩子们的课堂参与度，以及引导他们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乡城县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非常配合老师，很听话。”文世选回顾说，无论自己说什么，孩子都会回答“是”。不过他自有办法应对，他要将小朋友们遵守的“秩序”打乱。“小朋友们，我们如何在不用手碰气球的情况下，将气球运送到终点呢？”“嗯，像筷子那样夹过去，这当然是可以的，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想法。但，如果只能用一只管子呢？”“小朋友们，我们分成不同小组进行讨论，大家集思广益，看看用什么办法可以只用一只管子将气球运送到终点。”文世选话音刚落，课堂便嘈杂了起来，孩子们热烈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争前恐后地动手尝试。不断有小组代表来到文世选身旁寻求帮助，文世选引导孩子们尝试用摩擦的方法去发现有什么不同。得知方法后，他们立马回到小组中，分享从老师那里得来的小窍门。“我们成功了！”一组小朋友成功利用静电吸附气球走到了终点。其他组的小朋友很是气馁，问道：“我们也摩擦了，为什么没有电呢？”“因为你们摩擦的材料不正确，如果在课桌上摩擦没有效果，为什么不试试在衣服上，在头发上摩擦呢？大家一起试一试，在什么材料上摩擦管子会有更大的吸力。”孩子们尝试摩擦不同的材料，互相分享着彼此掌握的信息，直到下课时间将至，文世选拍拍手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他说，这种摩擦管子吸走气球的现象叫做摩擦起电。而这节课，也在孩子们一起喊出“摩擦起电”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课后与听课的老师们交流时，文世选再次强调：“将课堂以'探索’的名义交还给孩子，让他们从自身角度出发，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位于康定市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幼儿园是最早一批接入机关三幼网课的远端幼儿园。副园长刘琪琳回忆说：“机关三幼的网课在课程设计和教学方式上带给老师们很大的触动，老师们之前从没想到要把'自由’赋予孩子们。”以前，老师们总是遵照教辅书授课，课堂活动也少有儿童的灵性瞬间。2015年接入机关三幼网校后，老师们围在教师里一同观摩网课。暂停，回放，暂停，回放。先暂停观察老师的肢体手势，再回放分析话语，然后又暂停观察孩子的反应，然后回放听孩子提出的不同问题。刚接入网校的那一年，老师们不知疲倦地回看了无数遍网课，幼儿园的整体教学能力提升很大。“我们能做的就是多看，把机关三幼老师们的课堂优点全记下来，然后尝试把这些好的东西放到我们自己的课堂中去。”刘琪琳说。在接触机关三幼的网课前，从教12年的张俊的科学活动课并没有那么顺利。张俊自我剖析道：“以前的我总是引导孩子们作正确的回答，其实都是我自问自答。课堂也不会鼓励孩子探讨，因为一探讨起来场面就变得混乱，所以我不会给他们足够的自由。” 在一次扮演小蚂蚁的活动课上，要给每一个小朋友发放头饰，不同的头饰代表“兵蚁”“工蚁”等不同身份。张俊让孩子们依次排队领取头饰，老师发什么，就扮演什么。“如果不这样，我担心他们会为了争抢'雄蚁’'蚁后’争吵起来，让课堂秩序一团乱，让我没办法达成既定的教学目标。” 幼儿园组织进行网课学习时，张俊发现机关三幼的老师真正把课堂交给了孩子。就连发放物料时，也是小朋友去材料堆放区自由选择。他们并没有因为看上同一件物品而争吵，孩子之间的互相礼让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与网课老师对比，我发现自己不仅设限太多，甚至连对孩子的鼓励都有些敷衍。”当孩子向她投去渴望赞扬的眼神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说“你真棒”。这种无效鼓励对孩子的帮助甚微，模棱两可的鼓励语甚至会让孩子感到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对了。而网课中的老师在孩子展示绘画作品时，他们会说“你画画的速度是班里最快的”“你的画总是五颜六色，你心里肯定有一道彩虹”，孩子听后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张俊说，经过长时间的网课学习，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高控又敷衍的老师。副园长刘琪琳告诉记者，幼儿园在机关三幼网课的全方位影响下，重构了许多具有地域民族特色的课程。“以前，老师们因为班额较大，一直都管得比较多，给孩子的限制也多。随着长年累月的网课学习和班额的逐年减小，老师们上课的节奏也在向着机关三幼靠拢。”刘琪琳总结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将自由成长的空间交还给了孩子。”
机关三幼从教26年的王华去雅江县幼儿园支教时，给当地带去了一场关于幼小衔接的教师培训。观摩了雅江县幼儿园准备的体育课和音乐课后，王华针对他们的填鸭式教学方式提出了改造思路。
“许多远端幼儿园小学化特别严重，做幼小衔接培训的目的是把以'知识’为本位转变为以'儿童’为本位。”王华说，孩子在学前阶段最重要的是形成专注、沟通、独立思考等优良品质，再由这些品质为内驱，给小学生活注入积极与活力。王华录制过许多戏剧活动课供远端幼儿园学习。她开展的戏剧课改编自众多绘本，让小朋友在引导下一起对绘本中的行为动作进行演绎。例如《小黄和小蓝》——“这本绘本非常基础，小黄和小蓝要交朋友的时候，我会引导孩子们思考交朋友首先应该怎么做。当孩子们活跃作答后，再将引导大家将'打招呼’定义为交朋友的首要步骤，并鼓励小朋友们表演出不同的'打招呼’方式。”小朋友便会以“微笑”“比心”“抱一抱”等动作，演绎出自己认为友好的打招呼方式。“戏剧课程能够促进小朋友的综合能力，让内向的孩子在热烈的氛围中开朗起来，不仅敢于表达，善于表达，还能激发他们的想象力，锻炼思维能力。”王华认为，在学前阶段让孩子自然生长，在游戏中养成良好的性格与习惯，才是最自然的幼小衔接方式。2017年开园的丹巴县章谷镇第三幼儿园办园时间不长，师资力量稍弱，许多老师都不具备学前教学经验。观磨式教学负责人彭慧介绍，第一批幼儿园老师大多来自当地小学，虽学过学前教育，但习惯了小学教学方式的老师们让这里看上去就像“丹巴三小”。老师在课堂上“填鸭”，孩子们上课的积极性也不高。“老师们最开始也会去搜很多网络资源提升自己，但效果并不是特别好。”彭慧说。丹巴三幼的园长之前任职的幼儿园2015年就接入了机关三幼开设的网校，对此有所了解的园长积极争取，终于让丹巴三幼在2021年也接入了网校。张昌玲是一名从当地小学来到丹巴三幼的老师，在接触机关三幼的网课前，她便是典型的“填鸭大师”。“每次上课我都照着教案把知识点'讲透’，但小朋友们能不能听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小朋友上课时间长，课堂积极性不高，还容易出现情绪问题。不过这都难不倒张昌玲，把闹情绪的小朋友交给其他老师安抚，自己不动如山，先把课上好。2021年，在观摩了机关三幼的网课后，看到视频里老师精准的提问用词，不同场合语气与手势的运用，张昌玲意识到自己的教学有着很大问题。这些年的“填鸭”到底教会了小朋友什么？带着这个疑问，张昌玲一方面跟着网课深入学习，一方面大量阅读绘本，将绘本内容进行改编，让它们更贴近当地生活与民族特色。“我将绘本里的人物名字、服饰、地点和用词本土化，让小朋友能够在绘本里看到家乡的影子，更容易产生共鸣。然后引导他们一同走进绘本的世界里，一起思考，一起演绎。”将课堂的主导地位交还给小朋友后，小朋友的课堂积极性显著提高，在参与演绎时他们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张昌玲的课堂也充满活力。机关三幼网校带来的全方位网课正在改变这所年轻的幼儿园，除了将课堂交还给孩子外，丹巴三幼正在将园区里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改造，设立更多儿童能与之互动的环境，将整个幼儿园还给孩子。作为前端幼儿园，机关三幼以观磨式网校形式将优质学前教育资源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各所远端园。一组数据显示，97.3%的远端园管理模式更加优化，新增省、市示范园5所；96.4%远端园教师的游戏理念、教学方法和专业知识得到了强化，新增高级教师64名；89.9%的远端园实现园本课程改革创生，2所远端园的课程研究获省级2022年度科研阶段成果一等奖；91.1%的远端园提升了家园合作的专业性，父母参与家园活动人数由40%上升至68%。截至截稿，机关三幼确定了2023年度远端园前来机关三幼跟岗学习的教师名单。在跟岗的时间里，远端园的教师会被分散在机关三幼各所园区中，感受一所优质幼儿园的方方面面，这一线上线下的结合体验，将为远端园的老师们带来更多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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