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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天堂里的父亲/郭玉田

作者和父亲

怀念天堂里的父亲

郭玉田


今天翻看旧相册,翻出了父亲的一张照片。虽然已经泛黄,但照片中他慈祥的双眸依然清澈如故。弹指一挥间,他永远地离我而去已达36年之久了。

36年里,家里的黄土窑洞,大门外高大挺拔、虬枝盘曲的大槐树、歪脖子槐树,南沟口崄畔上,被雷电击得伤痕斑斑仅剩一层皮,经过漫长的生死轮回,从皮上生出了的枝杈依然生气勃勃的老槐树,北沟紧挨着我二爷家旧宅的院墙,树身和院墙一样高的两棵桑树(我经常攀上树,在墙上来回走着摘桑椹吃),周遭的桐树、核桃树还有那一条弯弯曲曲窄窄的土路,经常伴随着父亲的音容笑貌,进入我午夜的睡梦中。有时是壮年时父亲,矫健,沉稳,干练,宽厚,慈祥,或在农田里耕耘,或在果园中修技。有时是老态龙钟的父亲,面色憔悴,病魔缠身,拄着棍,弯着腰,步履蹒跚……
看着父亲的遗容,泪水禁不住潸潸涌出眼眶,一串串坠落在我的胸前。父亲呀,我多少次梦见了你,可是你在梦中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多少次呼喊着你从梦中醒来,每次都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随即泛起对他无尽的思念,继而凝结为这一篇永远的回忆。

父亲生于民国元年,也就是1912年。此后的数十年间,中华大地上一直兵荒马乱,灾难重重。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我的家乡同官县(今铜川市王益区、印台区)而言,水更深、火更热。
父亲早年丧父,和守寡的母亲、姐姐、弟弟相依为命,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犁、耱、耧、耙这些农活样样都得干,稍有差池,一季没有收成,全家人就要挨饿。

青年时的他,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为了养活一家人,经常出外打工。他当脚夫时,赶着牲口,栉风沐雨,把陈炉镇的瓷器驮运到富平、咸阳换成棉花,又把棉花驮到外省换取盐巴,再将盐巴驮回耀州换粮食。或把同官的煤炭驮运到富平、三原换小麦。最远时,曾途经旬邑县的马栏镇、转角镇,抵达甘肃省的曲子、环县。途中,不断遭遇到刀客的抢劫、国民党军队的勒索,担惊受怕,一言难尽。

壮年时的父亲是个勤谨的庄稼汉,干农活驾轻就熟,样样精通。他还擅长抚养果树、种瓜,听村上的几位老年人说,解放前我家有花红(即林檎)园、枣园、杏园、梨园,还有几棵大桑树 。每年桑椹成熟并坠落后,像无数条黑红色的毛毛虫爬满一地。邻居们回忆道:他们小时候经常偷摘我家的果子吃。父亲并不计较,他喜欢小孩,经常摘果子给他们吃。新中国成立后,大骡子、大马、牛羊和果园都入了社。1958年大炼钢铁时,果树都被砍伐,成了燃料。
种瓜是一种很难掌握的技术活,必须根据气候、雨水情况下种、翻蔓、培土、疏花、打顶。再加上我们这儿气候、水土都不大适宜种植瓜类,所以无人种。父亲经过反复摸索后,终于掌握了种西瓜、甜瓜的技巧。他为生产队建了瓜园,由他带人种植管理。我家院畔有打窑洞时倒下的虚土,父亲在那里种了几十窝甜瓜。那瓜的鲜香和甜味使我至今不能忘怀,现在我只要看见甜瓜就想起父亲种的瓜,今生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香甜可口的瓜!(姐姐也这么说) 

但是,命运捉弄人,父亲一辈子中,家庭居然经常不完整!
父亲成年后,先后娶了四位妻子。前两个母亲生的男孩都夭折了,她俩丟下了我的两个姐姐,也先后去世了,在父亲心中留下至深的伤痕。
我的妈妈是他的第三位妻子,生我的时候他都40岁了。父亲希望我是一个男孩,长大成为自己的助手,能够支撑起这个家。当他知道生下的是女孩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父亲很疼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父亲,看见父亲流泪,心里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父亲。有一天她心里难受,见我哇哇地哭,就把气出在了我的身上。她捂住我的口,把我的脸憋得通红,哭不出声来。幸好,被二姐看见了,慌忙跑去告诉了奶奶。奶奶急忙出来制止,我才免遭“毒手” 。事后,父亲劝说妈妈:“我是非常想要一个男孩,但女儿也是我的亲骨肉,我同样爱她,她在我心里是很值钱的。你不要厌弃孩子,不要再折磨自己。”由此我得了个乳名,叫“值钱”。

我小时候很羸弱,经常生病,弄得父亲整日提心吊胆。一天,两个姐姐带我去北村看望老姑,回家后半夜里发起高烧,昏迷不醒,肚子鼓得高高地,吓得父亲彻夜未眠。第二天他抱着我到刚成立的红旗街人民医院求医,接诊的是当时还很年轻的巩育智先生。他仔细地检查后,轻轻地按摩我的双脚双手头部和背部一阵后,给我打了一针氯霉素,让父亲把我放在他睡觉的床上,(医院刚成立没有住院部,只有他和一个兼任秘书、办事员和护士的男青年)在这期间他不断地观察我的病情变化。我睡了一个时辰后肚子慢慢地塌了下去,他又给开了些退烧药,让父亲把我抱回家。父亲抱起我时,发现我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大片尿迹。他非常难堪,不知如何是好。巩大夫走了过来,笑着说:“小娃就是这,不要紧,赶紧把娃抱回去,给娃按时吃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把我和父亲送出了门。
我的肚子慢慢地塌了下去。回到家后,烧并没有退,依然昏迷。父亲的心情很烦躁,坐立不安,——担心噩耗再次降临。他为了缓解情绪,出了门在前面的村子里彳亍。返回途中,突然看见二姐急急忙忙地朝他跑来。他吃了一惊,想道:完了!完了!完了!一下子两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下。此时,二姐喊了一声:“大,娃醒啦,还朝我笑呢。”他的两腿一下子有了劲,快步跑回家,抱起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连声说:“你可好了!吓死我啦。”眼里滚出两行热泪。
后来他逢人就说:“巩大夫医术高明,救了我的值钱女子。人也好,娃给他尿了一床,人家都没埋怨,还说:'小娃尿的,不要紧,叫护士拿出去晒一下就行了’。”直到我出嫁后,都有儿子了,父亲还在念叨这件事。
巩育智先生,后来曾任铜川市中医院院长、市政协副主席。

我的妈妈死后,大姐嫁给了郭家庄一张户人家,后因患产后风,和孩子都死了。二姐十几岁就去王家河斜井煤矿充电房上班。因为父亲没有儿子,二大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堂哥一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外出放羊和給猪拾草、剁草、筛蘙子、洗锅涮碗,晚上还要陪着大人剥玉米棒,这类杂七乱八的事都归我干。有一次洗完锅去喂猪,猪圈的出口被一扇石磨盘挡着。将磨盘掀在出口旁之后,猪才能出来吃食。我用双手将磨盘使劲向前推搡,由于年龄小力气弱,它又倒推着我滚了回来。反复数次后,右手的小拇指在磨盘和猪圈上的石块之间,连砸带夹,付出了血和肉的代价。
我每天放羊,还要拾够猪在第二天吃的草,为了让羊吃上好草,经常跑遍杨树沟一带的梁梁峁茆、沟沟洼洼。一天黄昏,我赶着羊,提着满满的一笼草,累得哼哼哧哧地回到家里,见父亲躺在炕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神态,以为他病了,赶紧走过去摸他的额部,看是否发烧。
他抬起头来,瞧着我说:“今天快把我吓死了。”
我问:“谁吓你啦?”
他说:“今天后晌,我正在锄地。你学开叔看见庙崄里有一头狼在窜来窜去,他大声喊叫'撵狼!’。我知道你在那里拾草、放羊。我提着锄头鼓着很大的劲,就往庙崄跑,可是由于惊吓,腿软得迈不开步。直到你学开叔和几个人把狼撵跑了,我又隐隐约约地看见你的身影,才放下心,走了回来。”
我问:“你腿软啥吗?”
他说:“我以为狼把你叼走了。”
我说:“胆小鬼!看把你吓得拉稀了。——我倒想见见狼是啥模样,没见到,怪可惜的。”
第二天,二姐回来了,那时候她已经嫁人。她的回来,是我和父亲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光。我给她讲了父亲怕狼的事。她说:“那是咱大爱你,怕你被狼叼走,其实他是很勇敢的。”
二姐又说:“刚解放的时候,狼比现在多得多。大白天,在院畔里都能看见狼在不远处出没。天还没有黑,家家户户都得把大门闩上,以防狼进入。那时,十八孔窑里住有一家外地人,姐姐叫粉花,妹妹叫莲巧。有一天,她们的妈妈到三角地砸石子去了,粉花领着妹妹玩。一头狼装作瘸腿狗的模样,低头垂尾,一拐一拐的慢慢靠近姊妹俩,用和善可怜的目光瞅着她们两个。粉花以为是只狗,就说:“哪来的拐子狗,滚!”狼看孩子真把它当狗,更是低头垂尾,显出温顺可怜的模样卧在旁边,慢慢地往她俩跟前偎一下,偎一下。在她俩专心玩耍时,狼突然一跃而起,扑倒莲巧,叼起就跑。粉花连声哭喊。那一天,是个大热天,咱大正脱了上衣在蓖蔴渠旁的树下乘凉。听到哭喊声,他连上衣也没顾得穿,拣起一根粗壮的树股,就朝十八孔窑奔去,正好和狼碰了个照面。咱大抡起树股就打,狼一着急就把孩子扔到崄下面去了。咱大奋不顾身,跟着跳了下去,抱起了受伤的孩子。孩子得救了,咱大的脚崴了,疼了好长时间。”
有一件事,我至今都不能释怀,它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痛。
上小学时,有一天,老师叫我们第二天交几毛钱,我已经忘记其用途。我向父亲要钱时,他没有钱,很为难。第二天早上,我哭闹着不去上学,还从南沟口长几十米的土坡路上哭着滚了下去。
    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五角钱。当他用颤抖的手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那涨红着的脸膛上紧张、无奈、愧疚的表情,和眼角将要淌下的汪汪泪水,我当时都后悔了。后悔我的幼稚,恨我不懂事,后悔把父亲逼得……
不料那天到学校,老师根本没有提收钱的事。
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烙了一道深深的伤印。这是我一辈子的痛,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或看到和与父亲相像的老翁身影,我就心痛,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心如刀绞。
有一首歌中唱道: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我将这首歌,唱给天堂里的父亲听。
我的母亲去世后,父亲在每年耀县大香山寺庙会期间都要步行去烧香。沿途都是崇山峻岭,往返达百里之遥。有一年他在寺内拜过观音菩萨后,抽了一个签。
他请和尚解签。和尚读了签文后,告诉他是上上签。他问道:“哪我啥时候才会有儿子呢?”和尚答道:“鸦鹊开口的时候。”他听后很高兴,回来给别人讲。人们都说是和尚在骗他:“你家门口的老槐树上有四五个鴉鹊窝,鸦鹊每天都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哪只是给你叫的!” 但他坚信和尚的话,等待着鸦鹊开口的那一天。
在我11岁那年,父亲给我们娶回了第四个妈妈。她叫刘桂英,大约生于1930年,来自甘肃省张掖市。她的口音前音高,后音稍低沉而快,猛地听起来也就是叽叽喳喳,有些像鸦鹊叫。父亲高兴地说:“鸦鹊终于飞来了!”
这个妈妈很精干,勤劳,具有从容、成熟和镇定的优雅气质。待人宽容,心地善良,真的给我们生了一个弟弟。父亲分外高兴,逢人就说:“大香山寺的菩萨灵验得很!”已经五十多岁的父亲,长长地吐出了多年窩在心中的闷气:终于有儿子了!觉得人生有了成就感。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干起活来力气用不完。还和妈妈商量着、幻想着,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呢!从此以后,他在人前气定神闲,精神烁烁,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容。
有一天,父亲一个人在家,我回来看见在十八孔窑里居住的大章的母亲从我家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个包袱,脸盘红红的,看见我笑了笑就快步走了。我推开门进入屋里,见满屋子飘着烟。我问:大章妈干啥来了。父亲说:她是个神婆子,她的神灵能通到香山。我现在走不动,到不了香山,我给了她些钱、红布等东西,她在此烧了香表,替我把多年前许的愿还了,我心里也轻松了。我见他高兴,也就没说什么。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70年深秋的一天下午,妈妈突然得了急病,在矿务局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无声无息地撇下父亲和她的未长成人的儿子走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不幸的事重复发生。年近60的父亲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打击了,从此一蹶不振,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时肺部发生病变,接着是高血压,心脏又出现问题。他经常突然昏厥,再后来就是半身不遂。
当时,我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虽然都想尽办法为他治疗,尽量照顾他,但未能使他康复。
就这样,一个年愈古稀、而且半身不遂的老人每天守在一个偌大的冰冷的破土窑洞里,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盼望着有人走进他的窑洞内,跟他说话,给他做饭……
1982年,也就是在他70周岁时,驾鹤西归。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世间最悲苦的痛了。他走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父亲呀,我还有好多知心话没有向你说,你的养育之恩我还没有报答,你就离开了我,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十分的愧疚。
父亲呀,你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集中体现者。晚辈秉承着你的血脉,延续着你的精神,传承着你的美德,不求别的,只求好好生活,做个好人。
告慰我在天堂的父亲,你最不放心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撑起了我们的家,现在过得很好,而且已经是儿孙满堂。你的两个女儿,都有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也是你在天堂保佑我们的缘故。我想你在天堂里凭着你的勤劳,善良,一定会和我们的众位妈妈们过得很开心,很幸福的。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父亲早已离我而去。那些虽然一纵即逝却潮润我心的份份感念,那些纵然久远亦不能淡忘的阕阕往事,早已在我心中渐渐积累,渐渐沉淤成一份最美丽、最凝重、最隽永的温暖,任岁月侵蚀,心境变迁,永不会漠视,我会永远地去珍惜,珍惜我身边所有的亲人,珍惜我的家人。

2018年6月17日,星期日

作者近照
郭玉田,王益区王家河街道办事处退休职工。
来源:黄堡书院(部分插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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