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升得高，只听水面一个“咕咚”响，有什么东西吞没进去，附近的野鸭子拉长了调叫唤一两声，四周就静了下去。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那时仍然流行着妖魔鬼怪的故事，孩子们都相信电视里的僵尸，就躺在后面的坟山里头。连夜里谁家晾了白色衬衣，在那儿飘着，活生生把人吓死也是有的。
胡村的王奶奶便常常说河边有落水鬼，叫孩子们别去河边玩，不然就要被抓去当替死鬼，唬得一群顽皮小子一阵一阵的。
这落水鬼么，也叫水猴子，这东西想必哪个农村都是知道的，至于是不是猴子，还是鬼呢，我就不清楚了。
反正阿月他们都非常信，认其是鬼，所以出于防身的目的，和一伙小男孩偷偷打了人家别墅大铁门上尖尖的那头，当作飞镖来用，也因此放了学被罚站。阿月因为带头，所以留得最晚，训话最多，但他平时看起来挺听话的，班主任想到这里，一连摇了摇几下头。
秋深，夜就来得快，等他背起书包，走在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上，那风吹得他一直缩脖子。阿月哆嗦一阵，加快步伐，可一拐弯，他忽然想到再往下走就要经过那条大河，他从书包里面的口袋摸出一把飞镖，紧紧攥在手里。那是他偷藏没有上交的。
二月初那阵，春风好极，阿月家里的大姐姐星星一直住在外婆家里。一个夜晚，外婆随手带了门，把五岁的外孙女搁在家，自己去附近邻居家打麻将了。星星推了门出去找外婆，一直走到两条大河中间的石子路上，突然嚎叫着哭了起来。从那以后，小女孩就开始发烧，一连烧了半个月，生生把脑子烧坏了，医生说她很难再好了。后来母亲便给女儿喂了毒药，自己也吃了半瓶，关起门来，等着去死，然而却没死成。
所以，为何阿月这么敏感，阿月也怕自己疯了，怕姐姐不认识他那样，他也不认识了爸爸妈妈，还要拿砖头丢别人，那时候邻居的小伙伴就会趴在门边上，看他发疯的样子，偷偷地笑，偷偷地笑…
水边常年栖息着一种野鸭，方言叫它董鸡婆，说是懂人的，倒不是懂得的意思，是爱骗人，很狡猾。那董鸡婆也许就是落水鬼，它叫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声音悠长，像是唱戏的吊嗓子，所以夜晚听起来十分诡异。
阿月不信落水鬼是董鸡婆搞得鬼，他见过董鸡婆，和邻居们一起逮过，所以间接证明，落水鬼是确有其鬼。
阿月这时候，听到了董鸡婆的悠长小调，听到秋风摇曳河边的芦苇，这条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连一辆摩托也不曾经过。
河对面的灯火慢慢亮起来，星星点点，像是随风飘到河面，反倒让他紧张起来。
只听，“咕咚”一声水响，是水吞掉了什么，还是落水鬼带走了什么，他站在那儿，开始发抖，他心里想跑，但好奇心驱使他往河里走过去。他想，这是落水鬼在找他当替死鬼了，不然他怎么不跑呢。
阿月拨开长长的芦苇，他探出头，看见河面漂浮着一张白花花的婴儿似的脸，沉浮了几下又沉下去了，他突然“啊”地怪叫一声，芦苇丛中吓出一个人来，先是趔趄几步，然后却鬼魅一般速度逃走了。
阿月握紧了飞镖，开始往前面跑，头也不回地，直跑了二里路，终于看到自家屋门前亮着的灯笼，好歹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白天，阿月带上几个好伙伴，一同又走了那条河。他确定，有人把孩子扔了，他听王奶奶说，以前人家生多了女儿呀，就都扔河里头，只不过，现在很少这样了。
他们就笑他，怎么可能呢？
一个孩子说：“我就从没听说过，你是乱讲的。”
“就是这里。”阿月停了下来，他记得路中间有这么一小片芦苇，长在河边。
他们都穿过那芦苇丛，才看清河面漂浮的白花花的脸，确切的说，是好几张脸，是大人们扔掉的那些死了的小猪，白白敞着肚子，流出内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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