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我出生在贵州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偏僻、落后、封闭。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那时候，人们还不时兴外出打工，都窝在村里修理地球。很小，我就希望能够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跟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我很小就帮家里干些放牛、打猪草、割草之类的农活。到了八岁，父亲才带我去乡里的小学启蒙读书。从此，我跟在两个哥哥的后面，翻过逼陡陡的黄泥坡，到离家几公里外的学校去读书，寒来暑往，风吹雨打，从不间断。

父亲只上个一年的学，虽然能囫囵看些武侠小说之类的闲书，但对于辅导我们功课之事，显得无能为力。因此，对于我们几弟兄的功课，父亲采取了“放养”的态度。还好吃惯了生活之苦的我，从小学习的主动性很好，在学习上没让父亲操心。

那时候读书其实很简单，课本就是语文和数学两本。家里没钱买辅导书，到县城读高中后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辅导书。由于书籍的匮乏，一得闲我只好抱着课本乱翻。趁父亲不看的时候，我抱着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武侠小说书看得津津有味。假期作业中有不少知识点，那简直是我的营养大餐，看了好多遍。假期作业中的好多内容，至今都还记得。

那时候学校还没有营养午餐，得自己解决。头天夜里，母亲忙完了家里的大小事务，炒一锅包谷花，或是煮几个洋芋，聊做我们的午饭。若是没带包谷花或洋芋，又有事耽搁没回家吃饭，就只好饿肚皮。包谷花吃多了打嘴，长久下来，牙梆子嚼得酸痛。口还干，学校所在缺水严重，又没钱买水喝，渴了也只好干忍着。

天有不测风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那一夜，我家的天塌下来了。哭过了，痛过了，累过了，伤心过了，浑浑噩噩过了，安葬了母亲，生活还得继续。内心，也不自觉地比以前更加地懂事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不少。那一年，刚读六年级的哥哥辍学了。二哥初一读了半年，也辍学了。幸运的是，我和四弟的学习还在继续。

村子里传承着古法造纸的古老技艺。母亲去世后，我便承担起了晒纸的任务。母亲去世那年，老家的旁边建起了小学，沙包中学早在几年前也在小河对岸建了起来。虽然离家近了，上学的路程更短，但我的时间反而更紧了。我回家来的第一任务，就是晒纸。至于作业，则是抽闲等空地完成。每天第一次上课铃声响起才出门，下课了马上回家，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日子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地进行着，但我还是担忧我的学业能不能继续下去。恰在此时，继母来到我家，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转眼中考了。那时候初中毕业后有两种升学选择：中师或是高中。中师三年毕业后包分配，算是领了铁饭碗；高中毕业后还需要高考，前途未知。在老师和亲友的劝阻声中，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高中。

高中三年，我蜗居在县城打铁街一个几平方米的斗室内。每天行走于学校和寓所之间，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面。累了的时候，就到离寓所不远的水池上面去转转，看书。水池上是一片树林，处在小城的中心，非常幽静。站在水池上，可以俯瞰小城。我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打发在这片幽静的树林里。

高考的时候发挥不理想，我想复读。父亲和同学劝我不要复读了，花了冤枉钱不说，白白浪费一年的光阴。我思虑再三，觉得复读一年也不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便拉着行李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我没出过远门，远在南方打工的二哥回来陪我一起去大学报到。

上学之前，几个舅舅来看我。父亲张罗了几桌，招待舅舅等亲朋好友。在大家的资助下，我第一年的费用算是不愁了。此后三年，我学费都是贷款，又在学校里勤工助学，还获得不少助学金、奖学金，减轻家里的不少负担。但是，父亲和继母的负担还是很重。因为，那个时候不仅我在上大学，四弟还在读高中。

我最头痛的是上学的路。从家到学校，先是坐着摇摇晃晃的汽车去水城，再是转几趟慢慢吞吞的火车，才能到达我求学的城市。那时候的车票很紧张，大多数情况下买到的是站票，买到坐票算是中了大奖。火车上一站就是几十个小时，下了火车脚汃手软，头昏脑胀，全身酸痛，只想睡觉。因此，我常常视回家或回校为畏途。

一晃四年过去了，毕业后我去了更加往北的内蒙去工作。因为不适应沙地里的气候，四年之后，我还是选择离开，回到了家乡的小城工作。我的根，我的魂，我所有的美好的记忆，都留在这座魂牵梦绕的小城里。很快，我就在小城里结了婚，生了子。一个山村走出来的孩子，算是在小城里扎下了根。

小城离老家很近，十多公里的路程，开车二十多分钟便到，走路两个多小时。跨进小城的这一步，我走了整整二十多年。老家有什么大务小事，或是有空的时候，我便带着妻子和孩子们回老家，看看父母，去寨子里、山林间去转转，感受家乡的变化，找寻儿时的时光。有了车后，我去的次数更多了。

一路走来，我执着于自己的信念，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时代的进步。当然，也需要自己的坚持和选择，还有大家的帮助。一路走来，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时代。

2022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