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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缘文学•散文随笔】思念如雨​||金丰华(山东)
思念如雨
文/金丰华
一晃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母亲如若健在,也还不到八十岁。
母亲出生于贫穷、饥饿、战争的1946年的农历六月。
在她还是孩童、应该撒娇的年龄,她的父亲和母亲,因饥饿和疾病相继离去。长母亲三岁的大姐,扔下三个未成年的弟妹,急着嫁了人,随丈夫逃荒到了遥远大西北的一个煤矿谋生,十三岁的母亲成了一家之长,承担起了抚养妹妹弟弟的义务。
20世纪的1960年前后,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一种饥饿的状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去抚养一个七八岁的妹妹和一个四五岁的弟弟,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但母亲凭她顽强的意志,白天刨树根与茅草,晚上磨树根、茅根粉,硬是撑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
母亲是一个极其坚强并十分看重亲情的人,她的弟弟和妹妹就是她的心头肉。做好饭,她给自己盛的最少,而给弟弟妹妹盛得最多;弟弟妹妹吃不完,剩下的她再吃。穿的也是这样,用布票买的一点布料,她也是先给弟弟妹妹做新衣服,而她却穿着缝了多少层补丁的衣服。母亲领着弟弟妹妹,满地挖野菜、爬树摘树叶、刨树根、下河捉鱼虾,把各种不能做食物的东西吃了个遍,硬是闯过了那段极其艰难的饥馑岁月。
在我儿时,母亲就经常给我讲怎么识别能吃的野菜,哪些树叶能吃,哪些花儿能吃;怎么将茅草根、树皮加工成所谓的“面粉”;这些都是她以往与饥饿作斗争积累下的经验。
记得母亲还讲过她们村的一个悲惨故事:一个受不了孩子们因饥饿哭闹的母亲,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偷了生产队薯窖里的几块红薯,给孩子们煮上,让孩子们饱饱地吃了一顿香甜的红薯;而她却上吊寻了短见。
母亲讲起苦命的舅舅,就会忍不住掉眼泪。由于营养的严重缺乏,四五岁的舅舅浑身浮肿,眼看就要死去。还好,那年生产队里的小麦长得不错,于是舅舅就蹲到麦地里揉麦仁吃。生产队长破例允许舅舅吃没有灌好浆的麦粒;就这样,舅舅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为了一家人的穿衣,灵巧聪明的母亲十多岁就学会了纺织。在我还是孩童时期,母亲只要一有空,就经常“吱呀、吱呀”地摇着纺线车,把棉花纺织成线。晚上,我们捉迷藏疯玩回来,听着她纺车的“吱呀、吱呀”的唱声,才会进入梦乡。有时半夜醒来小便,母亲却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轻轻地摇着她的纺车劳作。
纺好的线还要再经过染色,浆洗,再放到织布机上一梭一梭地织才能变成布匹。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老式织布机,需要人的两只脚交替踩下;然后两只手拿着机梭左右扔掷,同时还要用手用力拉机枢来压紧纬线,最后才能变成布匹。
由于母亲很年轻时就学会了这种技术,并且做得非常熟练,所以这种老式机器在母亲的手脚下,会“嘎吱、嘎吱”地欢唱个不停;直到一梭子线织完,母亲才会停下来歇上一会儿,再换上一个线穗。其实那是一种极其单调无聊的活,可是母亲在每年冬天,都要坐在冰凉的织布机上,一干就是一两个月。家里大人小孩的穿衣、床单、被褥都是母亲这么一针一线织成的。这里面包含了多少心血与泪水,就是数学学得再好的人,功能再强大的计算机,也难以计算出来!
母亲不光负责我们一家七八口人的穿衣吃饭,舅舅与小姨的穿衣吃饭,她也管了好多年;直到他们都建立了家庭,母亲还时不时地帮助他们。舅舅、小姨与母亲的感情,那可真是血浓于水,无法形容。他们可不像现代人,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才会走动看望,而是半月、二十天就要走动看望一次。
20世纪60、70年代,好多姑娘十六七岁就出嫁了,可母亲直到二十三岁才出嫁。在母亲眼里,弟弟妹妹就是她的骨肉,不把弟弟、妹妹养大成人,就不出嫁。平凡的母亲,在我的心里,却是那么的伟大!
母亲的勤快,在全村都是有名的。1976年前后,村干部安排母亲为集体养了几十头小猪娃。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悄悄地起床去给生产队里的猪儿喂食。为了让猪长得快,也是一日喂三餐。喂完猪还要和大家一起参加村集体的生产劳动;就这样,她整天的忙忙碌碌。春节的时候,小猪娃们都变成了大肥猪。村里卖掉了这些大肥猪,开了一个庆祝大会,还请来了乡里的领导前来祝贺。家家户户都分了一大把钞票,村里大人小孩都高兴得不得了;当然,母亲也获得了荣誉,公社给母亲发了一个劳动模范奖状。
 母亲看不惯懒惰。她对我自小要求严格,要求我要勤快、要求我放学后要去割草拾柴,帮助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记得有一次自己偷懒,上午放学后没有去割草拾柴,还把母亲割的带有露水凉在地上的草,塞到我割草的草篓里,假装完成了自己的劳动任务,便找小伙伴玩耍去了。母亲一眼就看穿了我的造假,气得她抓住我狠狠地揍了几扫帚疙瘩。
到了1996年,儿子出生。我和爱人工作比较忙,母亲就经常把小孩接回老家,替我们照顾孩子。虽然看孩子很辛苦,可她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反而认为照顾孙子是件幸福的事。母亲从不求子女给她多少回报,爱人给她扯一块布料,她都能高兴多少天。
在2000年前后,一生勤劳的爷爷患上了难以治疗的阿尔兹海默症,家里多了一个老小孩。奶奶身体状况也很差,经常在夜里莫名其妙地哭喊。母亲除了要照顾爷爷与奶奶,还要去照顾几公里外她的一个高龄、没有后人的舅公。一般女孩出嫁后,很少有管舅公的;可她在领着弟妹闯饥馑年代的时候,她的舅公多少照顾了他们姐弟一些,她就终生不忘她舅公的恩情。同时照顾三个老人,又有好多繁重的农活需要母亲去做、去管理;长期身心疲惫的状态,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在2003年春节后不久,母亲告诉我说她身体乏力,什么活都干不了。我当时工作比较忙,竟也没有当回事,说让父亲领着她去医院查一查,就又去忙工作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家看望母亲,她说头痛得厉害;于是我请假带上母亲去市立医院检查。很快,一个不祥的CT报告单出来了,疑似患上了肿瘤。再做进一步核磁共振与加强CT,一个令我窒息的报告出来了:脑部胶质瘤。当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难以治愈的恶性肿瘤时,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那一刻,我想哭,可又不敢哭、不能哭。我知道,若我哭了,母亲立刻就能猜出她的疾病,会给她更大的压力。我独自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静默了几分钟,又赶快擦干忍不住流淌的眼泪。
接下来的治疗令我至今痛心。医生给母亲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可是一下手术台,母亲的一只腿就失去了反应,手术伤害了她的运动中枢。胶质瘤是切不净的,手术后没有多久,肿瘤在母亲体内反而更加疯狂地生长。两个多月后,母亲就与世长辞了。那次手术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种选择。
有好多年,常在梦中见到母亲。不是梦见她的病治好了,就是梦中又带着母亲去治病、买药,醒来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直到最近几年,这样的梦才慢慢地少了;但我知道,这并非是我不思念母亲了,而是我把这种思念压在了更深的心底。儿子对母亲的思念,就如同天上的雨水,隔三岔五地就会来一场,永远不会停止,一直到生命的终结。我深信,母亲是积劳成疾的。我作为家中的长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对母亲的关心,不及母亲对我关心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母亲走了二十年了。她最疼爱的长孙已经工作了,未曾谋面的孙子、孙女、外孙子也有好几个了,有上高中的,也有上初中的、小学的;如果母亲还活着,以她那种易于满足的性格,她一定会乐得整天合不拢嘴。
我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可我又多么希望人死后能有灵魂。母亲若有灵魂,那母亲的灵魂一定是在天堂,更在思念她的儿女心中。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就是在二十年前小麦盛长的这个季节,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今天天又下雨,仿若知道有人在伤心流泪。一首《长相思》,送给我终生难忘的母亲,无需再牵挂你的儿女们,我们都安好、母亲大人也安好。

长相思

风一更,雨一更,

一别已有二十载,不见母身影。

天有情,地有情,

不及慈母唤乳名,梦中泪泉涌。

2023年闰二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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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水缘文学(ID:sywxwk原创首发,作者:金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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