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擂台 06
好先生
要说，要说周到也不容易。从一个基层分支机构营业网点业务员爬升到机关办公室里第一把交椅位子上，这需要多少算计和艰辛呐，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这位子曾有无数双眼睛在巴望，这倒不是办公室主任的地位有多高，缘于单位的来人接待、费用报销、物品购置、派车加油、车洗修理一应事物皆有办公室处理，权利那个大呀。常言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主任的位子混是到手了，如何将办公室主任这把交椅牢牢坐在屁股底下确实让周到费了一番心思，先是翻阅有关为人处世心理学书籍，再是一改过去心直口快嫉恶如仇锋芒毕露的秉性。真个是做到了话到嘴边留半句理到真时让三分。见了人满脸谦逊一嘴奉承，领导同事一视同仁一概敬畏。出口最多的词汇就是个“好”字，同志们遇到烦心事悲愤事苦恼事，只要看到周到那满脸的笑意，顿时烦恼悲伤烟消云散化为乌有。末了就落下个绰号——好先生。
“好先生”绰号一叫开，真名周到便渐渐被人淡忘了，同事叫领导叫，来单位办事的老百姓也叫起了“好师傅”、“好同志”、“好领导”。
周到祖辈泥腿子，父亲周彦斌，上学进步得很。临上高中的那一年，可恶的大队支书止住了求学之路，是因出生中农成分让他告别学校回到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自己还没觉得有啥不好，却生生地破灭了爷爷的梦想。请刘半仙喝了顿酒起的名字没排上一点儿用场，文武双全怕是泡了汤了。便又宴请阴阳先生石疯子给孙子起了个周到这样既文气有含义深刻的学号，周到是承载着几辈人的希望在世道上晃悠的，他的处事细致入微周到耐心也不枉了他的名号。
别看好先生左右逢源游刃有余，领导面前常常是批评不断，唉！领导的心思难揣度得很。
掰指头算算，武行长来行里有了三个年头，我好先生鞍前马后伺候着，只差没拿手纸给行长擦屁股了，头子还是挨得呼呼声。最要命的，不光是自觉接受领导批评，得容忍领导的臭脚，领导的嗜赌如命，领导的……哦，这有些事情不便对人说，总之，总之想混饭吃度量得再大一点儿，心胸再宽广一点儿。
好先生越来越富态了，都是四陪惹得祸。找不到啥时兴得球规矩，上边来人了得陪吃陪喝陪玩，大鱼大肉啤酒葡萄酒肚子起来了血压也起来了，茅台五粮液喝着我看同街口卖得散装包谷酒差球不多，喝醉了一个味儿，肠子肝花都吐出来了，你说说这不是掏大价钱买罪受嘛！陪吃喝还事小，麻将缺腿子了你得上，去景点旅游你得帮忙背包儿打前站安排吃住。他娘的检查的不晓得咋恁多这一拨没走下一拨又来了。
好先生渐渐平静了心态，过细想想，人家武行长也不容易，这也不能怪行长，你说说，那些检查的调研的大老远来行里开现场会的不接待不应酬咋行？应付检查已经成为行里的主要工作，替行长喝酒打牌是办公室主任的分内事。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行长。明早8点半县里召开经济工作会，接政府办通知要武行长在会上发言，讲一讲行里是如何克服困难创新理念支持县域经济发展的。便劝说行长少喝酒早休息。心里明知这劝说无济于事，上边的检查组没走哪能轻松睡大觉呢，不陪好检查组是严重的失职，要放下一切工作围绕检查组转。自己晚上要加班赶写发言稿是不便多喝酒的，没有李太白醉酒诗百篇的才气，本来大脑装的词汇就不多，喝醉了会误大事的，随便舀了一碗米饭扒拉几口就回办公室忙乎来了。
凭心而论，行里这两年支持县域经济发展信贷扶持小企业和个体工商业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是宣传行里工作业绩的绝佳时机，是树立银行形象的大好机会。好先生眼前浮现出会场的宏大场面庄严场景，掂出了手中这管笔的分量。决心调动一切潜能为行长写一篇热情洋溢字字珠玑的讲话稿。
在激动中终于把稿子写好了，输入电脑打印了两份，拿着稿子在穿衣镜前演示，好像这篇稿子是要自己上台念似的，这是在为行长操心呐。
说实话，这稿子写得还真不赖，是当办公室主任以来写得最得意的一篇讲话稿，趁兴给领导汇报情况吧，拨通了武行长的手机，那头传了麻将机的转动声，领导怒吼道：“夜恁深了还打个啥球电话，报丧啊！”一听口气就知道领导输得很惨，陪领导打牌输了说明你会弄事，捉住我发个啥脾气呢。
兴头上浇了一瓢冷水，好先生忍气吞声瘫坐在椅子上，对表看看也难怪领导发火儿，都凌晨4点了还电话搔扰领导，叫检查组咋看行长呢。不管咋说，还是静下心看看稿子有没有毛病。突然想到这样一篇好稿子，想读出效果语速语调都得控制。就拿出笔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做出标记。然后，才安然入睡。
闹钟把自己吵醒已是7点1刻，股扭着不想起身儿。一想稿子还在自己手上，要提前给行长让行长熟悉一下稿子，便翻身起床匆匆洗漱，电话问行长在家在单位，行长说还在场子上，好先生就急了。可又想到人家行长好口才，不拿稿子就能说个半把小时的，自己真是吃了罗卜淡操心。只是早早等在行长门口，把稿子交给行长了事。
直到临开始开会了，才见行长无精打采来行里取拿文件袋，好先生双手递过稿子，行长顺手把稿子揣进裤兜就由司机开车驶向会堂。
行长坐在会议室里，昏昏沉沉真想找个床躺会儿，腰酸得直不起身，腿也胀痛胀痛的，可这政府会议不能缺席，更何况自己还要讲话呢，主持人叫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晃悠悠就到了发言席上。掏出稿子开始念，一看稿子上边画得五花六道，心里就在骂这个杂种好先生竟然拿草稿给我应付。这一会儿也没空多想，就照着稿子念，平时口齿伶俐，这会子结结巴巴，没有一句囫囵话，大脑一片空白，面对着黑压压的听众越发慌乱，当读到“（停顿，下边估计有掌声）”会场已经是乱乱哄哄听不到台上的声音了。在主持人维护下才稳住会场的秩序。
经济工作会上的讲话失败行长一点儿也没怪罪好先生，只是觉得好先生过于细心才导致洋相百出，这善意的举止是不该遭到批评的。
好先生对会场上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晓得，还在静静地等待行长的表扬呢。在办公室接听电话，大老远就能听到他在电话这头儿“好——好——好…..”。其实，电话那头儿已挂断好一阵子了。
办公室的工作越来越多了，好先生依然是满脸堆笑一身谦卑。基层网点的小李有事要找蒋副行长请假，可蒋行长出差下周二才能回单位，是急事等不到下周。小李向好先生说：“周主任，我这事情特殊，把假条留给您可以不”
“那好嘛——那好嘛——”好先生不住口地说好。
小李强忍住悲痛悻悻地说“周主任，我娘死了”
好先生仍不住口地说“那好嘛——那好——那好……"
—— 原载《山泉》2012年第二期
送 礼
刘畅和媳妇周燕为送礼的事思前想后搅和的两个星期没睡好觉。想弄个股长当当，不到江理事长家走动走动行吗？过去，春节拜年曾千二八百地送、父亲过生日母亲去世儿子结婚女儿考大学一挑担儿子当兵姨妹子出嫁都一次不拉地送，可到现在他仍原封不动地搁在这儿。
周燕对丈夫说：“唉!算了吧，你当个信用社主任也该知足了。现在哪个不羡慕咱们吃香的喝辣的，每年花生油、小磨油、粉条子、羊腿、猪蹄子、猴王烟不都是那些贷款户供着?前天二饼到我跟前诉苦，说请你吃饭你搬指头数排到四天后才能轮……
刘畅这个主任位子好是好，可不宜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过长，得勤换地方。这几年屡屡调动，使那些他手上放出去的贷款交由下任去清收，省去他拿了吃了嚼了占了嘴软心软手软，清收的事还咋干。五六年间，他已换了两次地方。这次，眼见得贷款限期三年收回无望马上到期，真是急死人啦!
理事长江海出身低微，初中文化程度，倒是能说会道，声如洪钟。颧骨高耸，天庭饱满，器宇轩昂，一派领导气象。联社院内人声噪杂，一见他进来马上哑然无声。命中带有杀气，压得住阵脚。
但别看他在外面呼风唤雨，可回到家中粗气不敢出一声。有次陪上级领导进歌舞厅，半夜两点回家，在门外立了一宿，天亮了被放进屋里跪在床前认错。办公室小张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处世不掬小节。到理事哪儿去，不敲门便一头闯入。江理事长倒很乖巧，跪在地上把两手臂伸展似丈量状，对着媳妇口中念念有词道：“我说这床两米一你硬说只有两米，你看看这不是足足两米一吗?”转脸对小张冷冷地说：“一头撞在阎三爷蛋上——真是个冒失鬼儿。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懂礼貌，到人家屋里得先敲门，主人同意了方可进去；再这样毛手毛脚，惹你嫂子生气了我可担待不起。”又把脸扭过去对媳妇说：“生气啦?”
媳妇是个明白人，那能让丈夫在下属面前丢面子，乘势说：“我头有些晕，你俩到客厅去聊吧。”江理事方才站起。
理事长夫人原是个摆摊卖布的生意人，随着丈夫职位的升级，也由小商贩调到供销社当会计、到土产公司当记帐员，现在已经是五州公司副总经理了。
现在这社会，写文章有秘书，算帐有会计、有出纳、其它的有业务骨干，领导不过是点点头儿，说说话儿，谁当领导，还能差哪儿去。实则，理事长的那些要解决家属医疗费出纳员升会计代办员升信贷员副主任升正主任股长升社务会成员都由夫人策划。
周燕对刘畅说：“现在礼送轻了不抵事，送重了又没有。我看这个江理事长没啥正经，那次在咱家喝酒乘没人注意他色迷迷地拉住我的手说他喜欢我。我们得想个法子送礼让他高兴。长白山人参是壮阳之物，马蹄鳖更是大补，买些送他。”
刘畅也没了主意，媳妇咋说咋做。到甲鱼养殖场买了十几只半斤左右的小鳖，又托在东北当兵的同学邮购了大兴安岭生长的高丽参，周燕则到俏佳人美发厅花费四个小时做了游离子。齐肩长发活像黑芝麻洗发精广告中的电影明星，楚楚动人。提着人参、小鳖，见天黑下来，两人来到理事长家。
理事长不在家，他俩也觉得很正常，因为事情的成功与否，都是由理事长夫人说了算。如能赢得她的欢心，事情也许成功的快些。
刘畅这小子假装斯文，说话慢条斯理的。夫人周燕倒是嘴不住点地夸理事长如何风度翩翩，又说他家里电视柜如何摆的对称闹种挂的合理……
理事长夫人是个醋坛子。经常抱怨自己妈为啥把自己生成冬瓜脸，门牙咋会跑到唇外面透风去。也经常怪自己胃口太好发胖过度。见周燕人精瘦打扮的花枝招展，倒三角脸粉红粉红的，精细的腰肢骚托托地左晃右摆，就有几分不喜。说话爱搭不理地，刘畅夫妻俩知趣，赶紧握手道别。
理事长夫人见他俩前脚跨出门，哐的一声将门关上，心里骂道：能她娘的狗腿，骚婆娘是个勾男人魂的野杂种，看老娘咋治你。没给理事说把送来的小鳌悄悄地卖给食堂，人参转给医药批发部代销。
过年时理事长夫人为了摆阔气，显示送礼的人多，把那些拜过年的人打电话通知到醉仙楼。电话中一概说：“没别人，都是自己人，过来在醉仙楼二楼3号。”这些送札的能单独与理事长全家吃饭既喜又生怕别人看见，可一头撞进3号却见牛主任、张副主任、华副主任、李总监事长都在，进退两难之际，还是牛主任大度：“新年好，为我们的新年第一次团聚干杯!”
送礼的都在心里嘀咕：联社是理事长当家，是应集中火力攻一个人，但今儿多尴尬，没给那几个头儿送礼拜年，只怕有个差错。
这几个头儿想：这帮瞎眼狗太势利，全不把我们往眼里放。
最可怜的要数刘畅，送那么重的礼连通知吃饭的份儿都没有。
怪，过了一个星期，各社都收到联社(2005)01号文件“关于任命刘畅为人事股长的通知。”
——原载《陕西农村报》（秦俑副刊）2005年9月6日
获第七届“紫香槐”杯全国网络文学征文大赛优秀奖
营养盘
乡文书马米接连打了21个电话，给各村领导及公路沿线生产组组长通知：过三天省、地、县要来检查山川秀美工程，特别是近一段时期以来安排布置的“营养盘”工程是体现地方政府政绩的亮点，要赶时间鼓干劲儿多快好省地把“营养盘”搞得更醒目更有看头儿。
其实这“营养盘”是将板栗、核桃以及其他经济林中树根部用石头砌个半圆形石坝，以防止水土流失。前两年整坡造林时自山脚至山顶斜坡杂木全部伐去。几场暴雨过后，山上石头及泥沙大部分流到山下，有很多房屋被泥石流摧毁，这样砌“营养盘”，也算是阻挡泥土严重流失的一点措施。
这可急坏了石垭子组组长大牛。前几年，砌罢“营养盘”后精壮劳力到潼关山开金矿去了，漂亮些的媳妇出外打工挣钱去了，家中只有中老年妇女、身体虚弱的男人和上学的少年儿童，哪儿能派得开劳力，“这可咋整啊!”
媳妇见丈夫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问：“牛子，啥事儿把你急成这样子?”“乡上叫用石灰浆子刷营养盘，我们组在公路边儿上，要将隔河二岸几千个营养盘全部刷浆，现在到哪儿去派劳动力?咱俩连夜去刷也刷不了几个，这咋不叫人着急呢?”大牛说。
“看你平时怪能的，到节骨眼上却变憨了。今晚连夜开会，按人口分任务，那些出门打工的人可将他们的孩子从学校叫回来帮忙。这刷石灰浆子的事儿10来岁的孩子都会干，让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孩子都请假回来，两天保能交差。”媳妇显得很得意。
大牛一拍脑门，“对呀!我咋没想到，就这么定了。”
经过两天奋战，几千个营养盘全部刷完，大牛舒心地长叹了口气。
检查团20多“屎巴牛”(小轿车)走走停停，一路检查而来，到石垭子组界内，这些官儿们抬眼望去，自坡脚到山顶浩浩荡荡。似有成千上万个石坝档子，他们不满足于头伸出车外看，忍不住走出车来看。
“嗯，这真是个哦!啊!很大的工程，你们县、乡、村、组各级领导是出了大力的，啊，你们很辛苦，你们哦，应该受到表彰，你们谁是这个乡的乡长，我来认识一下。”省上领导问道。
刘县长抢到前面说：“这是我手上提拨起来的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施乡长，向领导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情况。”
“我、我……我……我就是施金柱，中专文化程度，农……农校毕业，现年……36岁，中共、党员。”
“嗯，很有魄力吗，这个——啊!”
突然，参观的人群一阵骚动，乡长被人扯住了。
“乡长，你也是有爹有娘的人哪，啊?你来说说理，哪个杂种缺德的王八羔子把我爷、我爹、我娘的坟头都染成白的了。这可是个犯忌的事情，娘啊……孩子不孝啊，呜——呜……”一个六十多岁满脸胡须的老汉哭爹喊娘地拉住乡长不放手。
大牛赶紧把老汉拉到路边悄声解释：“二柱家的孩子不懂事儿，见石坝就刷，把你们家的祖坟坟头当'营养盘’给刷白了，过后我给你洗掉还不行吗？”
“石灰浆里边兑有食盐，哪儿那么容易洗掉哇?我、我、呜……呜……呜……”
过了几天，施乡长接到调令，走了。人们都说乡长给“刷”下来了。
——原载《陕西农村报》（秦俑副刊）2004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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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璞玉微小说》2016年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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